“阿旋!”李春昼趴在水银池边,呼唤李折旋的名字。
李折旋身上的镣铐锁链由黑色锻铁制成,表面覆盖着古老的咒文纹饰,闪烁着幽幽的金色幽光。这些锁链铁环交错,扭曲纠结,看似晦暗无光,却散发着一种深邃的吸引力,仿佛镣铐本就属于另一个世界。
池中那具白骨对李春昼的声音做出回应,但是随着他往上伸出指骨的动作,那些古老的咒文也随着镣铐锁链缠绕加紧,闪着浅金色的光芒,将李折旋的力量和本性封印其中,使其无法自由挣脱。
这些咒文以古老扭曲的文字书写,上面的咒文线条古朴复杂,李春昼读不懂,只听到李折旋的骨骼发出低沉的颤鸣声,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看到李折旋变成现在的模样,李春昼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掉落下来,豆大的眼泪源源不断地砸在池中那具白骨上,很快又被骨头吸收,李折旋挣扎的幅度也变小了。
他的身体与人类不同,本来就不是有血肉组成的,而是由意识。
人类的意识,鸟雀的意识,野兽的意识,所有拥有感知力的植物的意识,这些原本应该消散的意识汇聚在一起,像是一粒粒原子和分子一样组成了李折旋的身体。
如果人类的生命是用时间长度来度量的,那么李折旋的生命就是通过信息密度来衡量,组成他的意识体越多,信息量越丰富,他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形式便越真实。
简候设下的这个阵法,其作用就是把意识体从李折旋身上一点点剥离。
李春昼向顾简西要来一把刀,往自己掌心一划,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然后把流淌出来的鲜血淋在池中的白骨上。
没一会儿,李折旋像是一下子接受了太多的能量一样,仅剩的白骨兀地爆炸成一团巨大的黑色粉末。
这团粉末从镣铐中轻易挣扎出来,雾气一般萦绕在李春昼身侧。
齐乐远在一旁发出尖锐爆鸣声,顾不上在一旁的顾简西和武侯,语速飞快地问:“卧槽我没看错吧?!他刚刚是不是爆炸了???爆炸了……是不是死了——?!!!”
原本就皱紧了眉头看着眼前一切的顾简西听到土鸡说话,脸上的神情愈发一言难尽,目光微微凝滞地看向齐乐远。
“没有,”李春昼擦干脸颊上未干的眼泪,手疼得不想拿刀,她把刀还给顾简西,解下胸前的系带包扎伤口,一边咬着布条,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齐乐远:“只是暂时失去实体而已,半天以后就能恢复了……大概。”
“顾将军……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道谢才好,有什么是我还能帮忙的吗?”李春昼的脸色因为失血而微微泛白,扬起头对顾简西一脸认真地道谢。
“咳……不用,”顾简西其实很好奇,也有很多话想问问她,但是此时此刻显然不是合适的时机,他摸了摸鼻子,说:“其实是家父对我特别嘱咐过,让我碰到你的时候多问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事。”
李春昼脸上露出些许诧异
的表情,想起上一次跟顾首辅见面时他奇奇怪怪的态度?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以及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说皇上要找的人就是自己,可是李春昼分明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跟皇上并没有见过面,一百一十一次轮回里,一次面也没有见过,更别说是认识了。
但是既然顾简西这样说了,李春昼的要求就提得越发心安理得了,她抬起苍白的脸问:“顾将军可以派人送我回去吗?回春华楼。”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还是正事要紧吧,或者顾将军借我一匹马就够了。”
顾简西考虑片刻,把身后那个年纪不大的亲卫叫过来,让他牵着马护送李春昼回春华楼。
李春昼以出乎顾简西意料的干练利落的姿势上马,抱着怀里的丽丽向顾简西挥手告别,顾简西看着他们一点点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并不太了解真正的李春昼。
他愣神片刻,扭过头心情复杂地笑了笑,然后一把握紧手中的马缰,脸上的神色逐渐坚定,策马往不远处皇宫的方向赶去。
马蹄扬起漫天尘土,风吹拂着他的战袍,猎猎作响,每一步马蹄踏出的痕迹都载着决然之意。
李折旋恢复的速度比李春昼想象中要快,但是出现在李春昼面前的却不再是他之前的模样,而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五六岁大的孩子。
现存的意识体密度只能支撑李折旋变成这个体量的小孩子,而且还是个饿得皮包骨头的小孩。
这个骨瘦如柴的孩子,正是李春昼第一次见到李折旋时他的模样。
因为李折旋实在过于瘦弱,一张小脸上的眼睛也显得格外大,李春昼心软地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她曾经亲手把李折旋从这幅皮包骨头的模样养得健健康康,如今再次看到他小时候的可怜模样,只觉得心里微微一酸。
被李折旋占了位置的齐乐远自觉地飞到李春昼肩膀上站着,看着这个缩小版的李折旋,啧啧称奇。
李折旋细弱伶仃的手轻轻抓着李春昼的衣服,他用乌黑的眼睛专注地望着李春昼,吐字清晰地说:“对不起,春娘,谷夌凡走的时候我应该叫醒你,而不是什么也不做,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不应该因为嫉妒瞒着你,我做错了,见不到你,我很难受,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爱你。”
虽然逻辑仍然不算流畅,但是这一段话他说得异常熟练,一点也没有打艮,与从前结结巴巴的模样毫不相同,不知道究竟在心里反反复复练习了多少遍。
李春昼鼻子一酸,她早就不因为这件事生气了,原本也不应该迁怒到他身上,可是李折旋仍然记得她在生气,甚至这几天里念念不忘地纠结着这一件事……意识到这一点后,李春昼心里忽然泛起一股难言的愧疚和心疼。
李折旋的真诚笨拙得让人觉得可贵,李春昼亲了亲他的脸,然后把李折旋瘦小的身板拥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瘦骨嶙峋的后背。
李折旋把头靠在李春昼肩膀上,微微侧着脸望着她眼睛,好像他的整个
生命都凝聚在了这双眼睛里。
在祂的能力不足以保护自己时,祂在很多意识体上停留过,虫子、蜘蛛、乌鸦、野狗……直到祂把自己的意识投映在一个小男孩身上以后,祂才有了自己第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是李春昼给予的。
一个月以前,第一批来自西北边境的难民就曾在京城门前停留过,那时朝廷还有些担当,也尚有余力派官员出面安置难民,一人发了一两银子做抚恤金。
这笔钱是按人头算的,而像李折旋这种没有父母的孤儿大多领不到银子,只会被录入奴籍,然后送到各个贵人府里,当做暗卫或者侍卫培养长大。
一对夫妇看李折旋年纪小,又是孤身一人,便主动邀请他跟他们扮演一家三口,这样就可以多领一两银子了,李折旋看上去年纪小,但其实已经七岁了,只是因为营养不足,所以迟迟不长个子。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尽管年纪小,在一些事上李折旋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他不想做奴隶,所以答应了这对夫妇的邀请。
可是这对夫妇拿到银子以后,却立马变脸,不仅不愿意把说好的那一两银子还给李折旋,还横眉竖眼地赶他走,李折旋拿“报官”威胁他们,两人才不情不愿地把钱还给他。
然而还没等李折旋走出林子,就被男人从后面拿棍子打倒了。
这对夫妇中的男人对着李折旋拳打脚踢,活生生把这个瘦弱的孩子打得断了气,女人确认他的鼻息彻底消失以后,慌里慌张地拉着男人离开树林。
李折旋的意识一点点消散,他短暂的前半生里的种种往事在脑海中走马灯般闪过,掠过贫穷,掠过尊严,也掠过他还没来得及变成现实的后半生。
李折旋不甘心。
在他短短的一生里,有很多次不甘心,他的父母在路上饿得吃观音土,啃树皮,李折旋亲耳听到他们跟另一户有孩子的人家商量好要易子而食,李折旋正是因为不甘心,才在夜里逃离了他们身边,一路颠簸随着人群来到了京城门前。
好不容易走到了现在,却要被这样糊里糊涂地害死,李折旋还是不甘心……
他的怨念太过强烈,吸引了一只眼瞳乌黑的乌鸦落在他身边,歪着脑袋看他。
乌鸦用坚硬的喙啄食李折旋脑子里流淌出来的液体,那双乌黑的眼睛渐渐失神,很快就失去了所有生机,倒在了长满杂草的地上。
而本来应该死去的李折旋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祂的意识从乌鸦身上转移到了李折旋的身上……那时候祂甚至还不叫李折旋。
因为被打伤了脑袋,李折旋的思考不是很顺畅,祂的意识一点点跟他融合,磅礴如海的意识淹没了年近七岁的李折旋,他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巨量的信息,而祂的存在也让李折旋渐渐失去了“我”的概念,那原本炙热的恨意和愤怒,也在各种信息的稀释下,变得毫不重要起来。
唯有求生的本能让李折旋知道他现在需要摄入能量来修复身体,于是他用手堵住头上的那个
破洞,拖着一条姿势扭曲的断腿,一瘸一拐地往山下走。
在祂融合李折旋意识的过程中,李折旋的情感又逐渐占了上风,一个孩子对真实世界的恐惧渐渐占据了他的大脑,那时李折旋的身体也还没有来得及全部转化为意识体,所以仍有痛觉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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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折旋忍受着强烈的痛苦,像个被父母抛下的稚童,孤立无援地往前走,他只知道往人群聚集处走,而城门前最热闹的地方是一辆马车周围。
那辆马车华贵奢侈、精美非凡的,由上等楠木精心打造而成,车辐琳琅满目,精致华美,就连马车的车轴和车轮铺装着朱砂,车皮上点缀着宝石玉饰和银质装饰,散发出奢靡的光彩。
一对肩负马车的骏马通体金黄,马鬃如云,马蹄敲击声犹如铜铁相撞,更显得神采奕奕、气宇轩昂。整个马车从内到外都散发着极致的华丽与奢侈,仿佛来自天上一般。
这是李折旋一辈子都没见过的东西,也是注定与他这种下等人无关的东西,然而越是得不到,他的渴望就越强烈。
李折旋奋力挤开人群,拖着破烂的身体扑在马车面前,扬着血肉模糊的头,呆呆地望着帘子后面那个若隐若现的华贵身影。
周围的人窃窃私语,帘子后面却伸出了一只白玉无瑕的手。
李春昼从马车上走下来,微蹙眉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身几乎都是伤口的李折旋,她动作轻柔地把李折旋抱进自己怀里,几乎称得上小心翼翼,然后在侍女的搀扶下,重新上了马车。
李折旋永远无法忘记那时受宠若惊的感受——好似高坐供台的神像唯独对他一人睁开了眼睛。
那时的李春昼与后来的样貌相差无一,只是眉眼间的神色更加天真些,一双眸子懵懂而明亮,在回春华楼的路上,李折旋怔怔地望着她,感觉自己的心神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摄走了。
李春昼倒也不是想让他怎么样,她好像把李折旋当做了自己的布娃娃,找来大夫帮他处理伤口,等李折旋浑身的伤以不符合人类常理的速度恢复以后,李春昼又用干净的水帮他洗头发,然后耐心擦拭干净他头上的水珠。
在阳光洒满的院子里,李折旋的头发被擦得毛蓬蓬的。
李春昼绕到正面看看他,很高兴地说:“好可爱,你现在又漂亮又干净了,阿旋。”
阿旋是她给李折旋起的小名。
李、折、旋……这三个字念起来时,前两个音节的发声方式是舌尖抵在上颚上,最后一个字说出来时嘴唇要微微嘟起。
李折旋用笨拙的口舌重复李春昼教给自己的话,心里那潭水像是被连着投入了三个小石块,泛起层层涟漪。
只有孩子在喜欢一个人时会拼命想着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献给对方,李折旋在祂彻底跟自己融合在一起之前,按照脑海中的信息从自己的身体中取出了“心脏”,双手捧着那块血肉,送给了李春昼,然后催促她吞下。
在李春昼吞下祂的“心脏”之后不久,这个世界便被主神系统选中——然后轮回开始了。
李折旋在轮回里适应得很好,在一天天重复的日子里,唯有他的时间按部就班的往前走着,十年的时间,足够让他从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慢慢生长成一个真正的怪物,也成长为真正可以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当李折旋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可以为李春昼遮风避雨时,他的心底久违地涌上一股欢欣雀跃的情感——他可以保护自己的秘密了,他可以保护“她”了。
……
李春昼抱紧怀里李折旋瘦小的身体,轻轻垂下眼,带着一种模糊地母性,沉默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们谁也无法抛弃对方,同时谁也没有理由怨恨对方,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误会或是纠葛,他们彼此都不会放开相握的手。
而李春昼能在李折旋面前肆无忌惮地发脾气,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春华楼也好,大梁也罢,亦或者这整个副本世界,没有什么不是过往云烟,一切都终有一天消失殆尽,但是唯有彼此的眼睛会透过永恒的时光长久凝视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