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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1 章

    最后那支价值高达20元的花苗种在国樾大厅一出门就能看见的地方, 小小一株,倚着盛开的山茶花。

    陈嘉之天天带着家宝和大侠到点儿浇肥,给物业都整笑了。

    开春后就很暖和, C市最近都是艳阳天,在几场细如牛毛的春雨下, 小花苗在地表下伸出根茎牢牢抓住土壤,总之涨势喜人。

    以往直接从停车场回25楼的沈时序也会先到大厅,观察一会儿, 要是被其他花草挡着光了, 还得拨正才回家。

    这颗他们共同扶养的新生命正在茁壮成长,日子欣欣向荣, 但生活就像悬疑小说,反转再反转,以为幸福唾手可得,下一章, 厄运悄然来临。

    如若细究,命运早就暗中埋下伏笔, 一切都有迹可循。

    元宵节医院人也不见少,秃头李把诊室门关上, 坐下看着新出炉的检查单, “准备一下,后天, 也就是2月26号开始第二阶段化疗。”

    “后天就开始了吗?”摘下口罩和鸭舌帽, 陈嘉之惊讶问,“一般不都是28天一个周期吗?”

    “你上网查啦?别信那些, 化疗周期是根据不同药物和病理情况来决定得,有人一周, 有人21天,有人28天。”秃头李说,“现在你身体内的药物浓度还不够,为了抑制肿瘤的生长其实,唉算了,这解释很复杂,总之你要按时来。”

    汪汪队开大会就是26号,本来很想跟沈时序去一起去,奈何他最近好像很忙,都已经好几天没看到人,现在想想,幸好没提前提。

    “这次化疗后能做手术了吗?”想了想,陈嘉之问。

    这关于是否能够早点回来。

    “这个不确定,要等第二次化疗结束再活检一次看看癌细胞存活情况。”秃头李说,“你要提前联系好护工,最近的饮食也要注意,还有,这次剂量会更给大,到时候副作用也会更加明显,一定要加强营养。”

    加大药物剂量,是不是说明第一次化疗不太理想?

    “李医生,您实话告诉我吧,化疗是不是不太好啊?”

    “从报告来看,癌细胞对药物不太敏感。”没办法解释太多,说多会打击病人医治信心,秃头李斟酌了下,“这是非常常见的现象,联合免疫治疗大多病人早期都不敏感,你才做一次嘛。”

    的确听不懂,但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想马上手术,陈嘉之慢吞吞地说,“李医生,我不怕痛也不怕副作用,您加多少药量都没关系,我要活下来,我要快点做手术好起来。”

    秃头李沉吟看他几秒,“坚韧得很嘛,比那些哭哭啼啼的好多了。”他把报告递回来,起身拍了拍他肩膀,“生病啊,心态就是最重要,小伙砸,你这个!”

    说着,秃头李竖起大拇指。

    “嘿嘿,等我病好了,到时候给您一个大惊喜。”陈嘉之不好意思地笑,“到时候我带他来见您。”

    “带谁?”

    “暂时先不告诉你。”

    又聊了两句注意事项,不能停药要按时来的话题,临走前陈嘉之暗戳戳地问,“能不能开些止疼药。”

    秃头李:“说说疼痛期长。”

    “吃饭会疼不吃饭也疼,每次都疼两三个小时左右。”陈嘉之说,“特别是睡觉疼的更明显。”

    “现在还不到用止痛药的时候。”

    “还不到啊,我已经很多天都没睡好觉了,年前来做检查的时候您说不能用药,还要等多久啊。”

    秃头李摆手赶他走,陈嘉之赶紧戴上口罩和鸭舌帽。

    “反正现在还不能用,会有依赖性。”拉开门,走廊嘈杂便传来,秃头李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道过谢又道过再见后,陈嘉之恹恹地走了。

    刚出爱佑大门电话来了,Arivn,是瑞士的心理医生。

    他问陈嘉之新年过完了没,聊了几句才知道,原来Arivn和他父母也就是carl和carl太太早在中国旅行了快一个月,现在打算走了,临走前问他有没有空,把今年的心理评估做了。

    陈嘉之挺愧疚的,Arivn等年完了才打电话来问,甚至礼貌到没有叨扰新年,自己被他们一家人照顾了11年,来了自己国家,居然都没有做好东道主。

    不过现在他们还在另一个城市旅游,暂且定了见面时间,怎么着也得请他们吃顿饭,或者有时间的话,带他们在C市玩一圈,毕竟享誉全球的天府之国呢。

    挂断电话后,沈时序电话马上打进来。

    “怎么没在家?跑哪儿去了。”他声音沉沉的,听起来很疲惫。

    大街上车水马龙,衬得陈嘉之这边格外热闹,他说,“我到工作室来拿点东西。”

    “嗯,开车了吗?”听筒里又有猫叫又有狗叫,估计沈时序给了眼神,俩马上消停了,才说,“什么时候回来,午饭想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

    说话听起来都很累,不知道这几天上班究竟多忙,恨只恨自己不会做饭,不然还可以表现一下,陈嘉之贴心地说,“开着车,我去玉芝兰买回来吧,你想吃什么。”

    沈时序声音渐渐低了,“都行,开车慢点。”

    “好,大概要两个小时哦,你要不要先去床上睡会儿?”

    “已经在了。”

    挂电话前,沈时序又叮嘱了遍,“开车慢点,有事给我打电话。”

    自大年三十两人在一起睡过后,再未同床,想想有些兴奋,但兴奋只是刹那。

    第二化疗来得太突然,越到后期病态会越明显,得赶在发现之前走。

    这样一算,剩下可以再在一起的时间只剩两天。

    想到这里,脚上油门加重,得快点回家,得多看他一会儿,还有,得找个合适时机提前说明。

    不能再不告而别。

    两小时后,他提着打包的食物回家,发现家里异常安静。

    大侠歪着舌头、四脚朝天躺在阳台晒太阳,家宝躺在它粉嫩嫩的肚皮上。

    一猫一狗,像叠叠乐。

    轻手轻脚放下东西,陈嘉之轻手轻脚迈进卧室。

    遮光悉数窗帘拉紧,卧室昏暗一片,隐隐约约有人形轮廓在被子下起伏。

    干脆脱了拖鞋靠近,等眼睛适应片刻,他微微弯腰,看见沈时序下巴埋在被子里,因为脸上没有表情,所以看起来格外很冷淡的样子。

    □□偷窥的目光,仔细地、寸寸扫过好看的五官。

    不知不觉,他凑近。

    趁其不备,在鼻息不稳中,偷偷亲上面前熟睡人的额角。

    大概亲得太陶醉,没看到熟睡人早已睁开的——眼睛。

    偷够了欲离开,手腕倏地被拉住,同时,身后响起慵懒又戏谑的腔调,“耍了流氓就想跑?”

    脚步猝停,陈嘉之扭头,一副惊呆了的表情,“你什么时候醒的?”

    “从你进门那一秒。”说着,手腕一紧,沈时序唰地掀开被子猛地把他拉了进去,先是撞进怀里然后把着背调换了姿势。

    面对面抱着。

    “是我动静太大,把你吵醒了吗。”陈嘉之小声问。

    “嗯,心跳太吵了。”下巴蹭了蹭额头,沈时序懒洋洋抵着他,“考虑来市院检查一下吗。”

    陈嘉之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今天心情好像很好啊。”

    当然好了,替班结束,今天有一整天的假。

    26号、27号也是两天假,两天一夜的露营终于有时间了。

    嘴上却说,“因为你让我缓了整整四天。”

    “什么整整四天。”

    “四天没气人。”

    四天没见着。

    “”

    气不过,陈嘉之也要揪人,手指摸摸索索爬上环在背上的臂膀,牙齿都在使劲,用力揪了一下,“怎么刚睡醒就说我啊!”

    用尽全身力气一揪,奈何人哼都没哼,沈时序把他压在身下,手掌撑在他耳边,定定看他两秒,突然毫无预兆,低头吻了下来。

    不是那天午时在车上浅尝即止的吻,而是慢条斯理地搅动城池。

    舌尖细细舔过上颚,探到舌根轻轻插.动,等呜咽响起才卷起舌头反复吸吮,后脑勺被掌心托着向上,变成一个被迫承受的姿势,手指插进指缝慢慢摩挲,舔.弄力度一点点加深,一点点加强。

    放下,松开,给短暂的换气时间。

    再压下来,探到齿列一点点滑过,勾起舌头辗转缠弄。

    两人都爆出抑不住的喘息,陈嘉之脸红得快要滴血,伸手去推,沈时序便放开他,重新抱住他平复呼吸。

    虽然没有做过,但是那些年好歹还被抱着弄过,他磕磕巴巴地,“我我、可以用手帮帮、帮你吗?”

    沈时序下巴抵着他额头,没有说话。

    于是陈嘉之动了动,虽羞得想死,但还不怕死地说,“我也可以用嘴。”

    话音刚落,头顶响起沙哑地说,“你含不住。”!!

    这句陈述而直白的评价直接给羞哭了,上下牙齿都在打颤。

    “不试怎么知道。”

    这下轮到沈时序急了,轻轻拍了下陈嘉之脑袋,“瞎想什么呢,连值四天夜班回来给我搞这出,想我猝死是不是。”

    “什么搞这出啊,这不是你搞出来的吗”陈嘉之欲哭无泪,说着说着恍然反应过来,“什么值四天夜班啊?”他爬起来,耷拉着小脸半坐在床上,“你们医院不是轮流值班吗,他们是不是欺负你年轻啊。”?现在是谈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这傻子是不是不太清楚自己在市院的能力地位,懒得解释,沈时序重新把他拉躺下,面对面枕着枕头,看着他眼睛说,“为什么连值四天夜班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要知道啊?”

    罢了,原来那天说的根本没领悟进去。

    长叹一声,沈时序说,“26号的露营宣传报都摸得起皱了,不是想去?”

    原来这几天忙,是为了换班和把班提前值掉,忙到没时间回家都是因为自己,四天没有睡觉,要问诊要手术,得多辛苦?

    眼眶蓦地热起来,手都还没遮上去,沈时序立马说,“不许撇嘴,不许哭。”

    像个小动物一样呜咽一声,陈嘉之抵住他胸口,“你怎么比我还傻。”

    下一秒,笑声和胸膛齐齐震动,震得耳朵和心尖发麻。

    “哭什么。”沈时序故意逗他,“不想跟我去?”

    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化疗只能推迟两天,要走的事也要放在露营回来之后再说。

    吸着鼻子,陈嘉之在他拱了拱,“想,做梦想跟你一起去。”

    “行了,别撒娇了,起来吃饭。”吻轻柔地落在发顶,沈时序捏他后颈,“吃完饭陪我睡会儿,晚上我们出去买东西,明天再上一天班,后天我们就去露营,嗯?”

    “好。”

    “把嘉宝带上。”

    “嗯。”

    “知道我说哪个嘉宝吗?”

    迟疑抬头,陈嘉之呐呐问,“不是猫吗?”

    沈时序笑:“另一个嘉宝不带吗?”

    “这个嘉宝缺了你就去不了!”察觉又被逗弄了,陈嘉之恨恨地磨着犬牙,“孤寡老人自己去吧。”

    这表情是恼羞成怒的前兆,沈时序赶紧将人搂住,“现在说这话是不是有点早?90岁再说吧?”简直快被这副哀怨模样给笑死,想了想,他故作深沉,“听说前几年眼科来了位患者,因为一直频繁用眼睛恨人,最后眼科医生看了老半天唉”

    眼珠子立马由斜转正,不恨人了,陈嘉之趴在他怀里认真问,“后来怎么样了啊,治好了吗?”

    “说了你要害怕。”双手将耳朵捂住,沈时序忧愁地劝,“晚上该睡不着了。”

    好奇心就是越捂越重,陈嘉之两三下扒拉开,“要听要听,我不怕。”

    “确定?”

    “嗯嗯。”

    “那个患者吧,一天天在家不听话,总是跟自己男朋友闹腾,两人总吵架,然后那个患者就用眼睛恨他男朋友呗,久而久之眼睛就出问题了,来市院看了好半天,最后医生摇头说”

    “说什么。”

    没得到回答,陈嘉之抬头,发现沈时序正以一种神秘莫测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就急,“说什么啊!!”

    等了两秒。

    “医生说”温热气息喷吐落于耳廓,沉沉嗓音仿佛钻进耳窝,半边身体正酥麻,沈时序低低道:“看精神科请上9楼。”

    说完,放肆笑声响彻整个卧室。

    呆呆反应两秒,原来从始至终编排的都是自己?!陈嘉之抬手就是一拳砸他胸口,“你神经病啊!”

    拳头稳稳接住,在拉拽和收回的嬉闹间,两人在床上滚成一团。

    “好了好了别闹,你不会去9楼的精神科,也不会去18楼的眼科。”安抚的吻落在耳尖,沈时序含混着哄,“只能到21楼消化内科看我,不准看别人,知道吗?”

    本无心玩笑话,原意也不是以病人身份来,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长河中,每每难以入眠之时,沈时序都会想起这句应验的预言。

    从而万分痛苦,悔不当初。

    第 32 章

    吃过晚饭后两人解决完家宝和大侠的生理问题, 然后出了门。

    元宵比过年还热闹,商场人特别多,陈嘉之得偿所愿跟沈时序逛了超市, 明明是带“孩子们”去玩儿,反而自己买了一大堆零食, 搞得像小学生春游。

    一路他叽叽喳喳个不停,偶尔又会突然安静下来。

    这时候沈时序就会去揪他口罩下的脸,“怎么又不高兴啊。”

    因为在倒计时, 快走了, 要走了,必须走了。

    陈嘉之啜着奶茶, “想你啊。”

    情话张口就来,待两人走到人较少的奢侈品店附近,沈时序勾勾手指头,陈嘉之便凑上去。

    口罩上拉盖住眼睛, 一个吻落在嘴唇,离开时舌尖还轻轻舔了下。

    “今天怎么这么甜?”

    不分场合发疯跟大侠随地小便有什么区别?

    赶紧给人推开, 赶紧逃又被拉住,顺着沈时序的手指陈嘉之看向某品牌橱窗。

    一条皮带扣样式的choker, 正静静躺在明亮的T5灯管下, 闪闪发光。

    沈时序拉他进去,意味深长地说, “拴起来应该跑不远吧?”

    同款不同色, 一样买了一条。

    “给大侠买的吗?会不会有点小啊?”陈嘉之摸着冰凉的金属面,“它脖子上毛很多啊。”

    “先生, 这不是给狗狗戴的的哦。”柜姐温馨提示,“不过宠物用品我们也有的, 您可以上二楼看看。”

    付完钱的沈时序赶紧将人拉走,在昏暗的车库里问他,“怎么这么笨啊。”

    “为什么又说我啊,你能不能闭嘴啊。”

    项链暂时没派上用处,一天之后,时间飞快来到26号。

    天气越来越暖和,C市颇有夏天初兆,于是两人在衣帽间起了争执。

    陈嘉之说不穿羽绒服,会热。

    沈时序说要穿羽绒服,晚上会冷。

    反正谁斗不过谁,谁输呗,于是穿着薄外套的陈嘉之抱着猫,沈时序牵着大侠,两人出发。

    出行有两种选择,一是大巴同乘(带宠物),二是自行驾车,只要规定时间到指定地点集合就行。

    A6出了C市还走了一截高速,之后便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花田,视野尽灿黄,就是味道有点熏。

    后车窗没关,大侠蹲在后排座椅上,狗脑袋一直伸在外面,自虐般打喷嚏,家宝就很安静,睡在陈嘉之腿上小毛毯上。

    目的地是足够预期到快乐的郊区,是两天一夜幸福的站点。

    去他妈四天通宵达旦,超值!

    人在高兴时也会想抽烟,不过又会因为身边熟睡的人所按捺,两侧花田在余光每一寸流转,每一秒的风景都有多不同,而身边的人却怎么都不会消失,会阖着眼睛,在睫毛偶尔颤动中呼吸平稳的睡觉。

    不烦人的时候那么乖。

    中途,沈时序把车子慢慢降速,轻轻踩住刹车,看了会儿实在忍不住,侧身伸手轻轻拨开遮住额角的发丝,脸庞也慢慢凑近,蜻蜓点水般落在脸颊。

    天大地大无人知晓,宛若梦中低语,“怎么这么乖”

    停得久,到得就迟。

    车都停了,人居然还没醒?就连不远处草坪上那群疯狂吠叫的大部队都没把人吵醒。

    指腹恶作剧般揉弄睫毛,沈时序托着懒洋洋的腔调,叫他,“小猪,醒醒,该出栏了。”

    叮咛一声,不耐动了动,缓了会儿,陈嘉之才慢慢睁开眼睛,那表情简直呆得不行。

    沈时序搁旁边笑,“昨晚睡得那么早怎么还这么困?”

    “嗯”

    眼瞧人一点点“复活”,失焦的瞳孔渐渐映上蓝天和白云,同时身体慢慢坐直,小猪先是看看缀在草坪上的零星帐篷,又看向不远处那一大堆早已满地撒欢的狗狗。

    “冷不——”没待话说完,小猪唰地一下戴上口罩,拉开车门抱着家宝猛蹦下去,急吼吼去后排把大侠牵下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独自看着窜进人群和猫狗,沈时序沉着脸念出最后一个字:“冷”

    草坪上各种品种的狗齐聚,你闻闻我,我闻闻你,还有几个“大哥”为了撒尿领地打架的,也有“谈恋爱的”不离不弃的,还有孤寡在一旁看不起这人世间的边牧。

    总之吵得心慌。

    草坪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总帐篷,几个烧烤架冒着青烟,活人的话,就全是看包的一群大老爷们。

    什么变相情侣游?全特么扯淡,既要看东西还要烤东西,给人烤就算了,还特么得给狗烤

    临近午时狗都累了,草坪众人才散场。

    虽然戴着口罩,但还有女孩儿想加微信的,陈嘉之一回头便瞧见沈时序用一种‘你试试,试试就逝世’的冰冷眼神睨他,悻悻收回手说不好意思啊。

    回到大帐篷哐哐一顿灌水,喝够了一屁股坐下。

    “好累好累”

    “要开饭了吗?”

    “中午只吃烧烤吗”

    全程没给沈时序一个眼神,瞧见旁人在吃东西,又凑过去,“这个是什么饼干啊,在哪儿买的啊?”

    收获了一口袋饼干回来,然后就被沈时序拎到要住的小帐篷里去了。

    “这么多东西还去吃别人的,你烦不烦。”

    “他们主动给我的啊,挺好吃的,你尝尝。”一张嘴饼干屑就往下掉,陈嘉之絮絮叨叨,“你不知道刚刚有个狗看到家宝可兴奋了,咦,靠!我家宝呢!”脸一下子急白了,马上就往外跑。

    给人拽回来,沈时序黑着脸,“你把它弄丢了。”

    “我忘了,我玩忘了,哎呀你快放开我。”脸急得更白了,“啊,别拽我啊,你——”

    沈时序扣着他脖子,指指旁边大床,只见家宝窝在两个枕头中睡得正香。

    “你教的好习惯!”

    “原来在这里啊,对不起啊,我太高兴了就忘了”

    “从现在起约法三章,第一,不准给别人搭话,第二,给别人说话别凑那么近。”

    说完第二第三就没啦?心虚地瞟了眼,陈嘉之呐呐问,“第三是什么啊。”

    沈时序:“过来。”

    他凑过去,马上就被托着屁股两腿分开地抱了起来,作祟的手从上衣下摆伸进里面。

    “第三,不准叫出声。”

    五分钟后,神清气爽的沈时序出了帐篷。

    帐篷内,陈嘉之脸色绯红,被摸起火又没给解决,蜷缩在大床上平复喘息,咬牙切齿地恨,“混账王八蛋。”

    刚骂完手机就响了。

    Arivn:我们订了后天从上海到C市的机票,大概上午十点到,放好行李后我们一起吃顿饭吧,Carl和pansy都想快点见到你。

    Carl和pansy是Arivn的父母。

    最下面还有一条被忽视的红点。

    李医生:你人呢?怎么还没来找我开住院,赶快过来!

    旖旎心思霎时没了,陈嘉之爬起来,呆呆盯着手机,后天也就是第二阶段化疗的第一天,怎么一起吃饭啊,还有李医生那算了算了暂时不管,听见帐篷外有脚步响起,估计沈时序回来了,他赶紧删对话框。

    下一秒帘子果然掀开,沈时序狐疑地看着他,“你在删什么东西?”

    锁上手机,陈嘉之撞进他怀里,“你看错了吧?”

    删除话题很快就被蒙混过去,用过午饭后亲“狗”活动正式开始。

    沿湖障碍赛、拉力跑,谁先到终点谁就能得到奖品,跑了几步陈嘉之就喊累,把狗绳交给沈时序,相当于沈时序以单亲父亲身份独自参加来着。

    整整一个下午,大侠都给累得够呛,家宝是高贵冷艳的小公主,安安静静躺在陈嘉之怀里。

    用过晚饭就要休息了,气温也慢慢降下来。

    部分情侣选择在度假村名下酒店住,陈嘉之偏偏就要住帐篷,没法子,沈时序未雨绸缪先去开了房,等回来时,看到帐篷下那一幕。

    这是一种不去思考无论人生再过多少年,不去计较世间美好事物还有多少未曾领会的满足。

    世间八十亿人口,美景上亿个,都不如此刻炽热和蓬勃。

    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气息,漫天霞光从新发嫩芽的高树枝干缝隙落下,给米黄色帐篷“喷”了层亮亮的水晶漆。

    帐篷门口,大侠睡得四仰八叉,猫静静窝在膝盖上,而人坐在折叠的小板凳上。

    托着下巴,以一种等待的姿势坐着,看起来很伤心的样子,仿佛是因为等的人晚归了,正在失望。

    这一幕让心绪翻涌的厉害,肺腑也在收紧中呼出滚烫的气,但眼眶却满足到发热。

    沈时序站在暗处小道上,看了很久很久,才懂,什么叫不能自已。

    “怎么不过来啊!”直到远处传来呼喊惊醒,他快步过去,“怎么不进去等,说了马上回来。”

    “想早点看到你啊。”亦步亦趋地跟进帐篷,陈嘉之问,“你去哪儿了啊?”

    “偷人。”

    “”

    上过几次当长经验,甚至还能有效顶嘴,陈嘉之坐在床沿不高兴地的说,“怎么不偷我啊。”

    帐篷内光线不太明朗,沈时序拿了个东西出来。

    那条皮带扣choker。

    手臂圈过脖子,冰凉激起皮肤一阵阵的小疙瘩,随着轻轻一声扣紧,人仿佛也被扣紧。

    沈时序在他面前半蹲下,“能不能永远这样?”

    “偷我吗?”

    伸手刮了下脸蛋儿,沈时序说,“等着我,去哪里都等着我。”

    “当然啊,你让我等多久就等多久,让我往东不往西。”陈嘉之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不过你要先等等我,我会好好回来的。”

    夜色彻底暗了,晚上没啥娱乐活动,玩了一天的人也该累了,大家都早早休息。

    不过温度越降越低,陈嘉之开始咳嗽,咳得停不下来,哪怕喝了热水也不行。

    “去酒店睡,再这样要感冒。”沈时序把人托起来,打算给穿衣服,陈嘉之央求地贴.上去,“我还没睡过帐篷,就在这里睡行不行,你抱着我就不会冷了。”

    真是一物降一物。

    但抱得越近,温度就更高、更热透进彼此睡衣。

    陈嘉之不咳了,倒是呼吸飘忽起来。

    这段时间身体一直在作怪,中午那会儿也被吊得足,在稍微得触碰下.身.体渐渐涌.起些莫名的躁.动。

    结实有力的臂膀环在胸前,掌心包裹住肩头,而后颈全是温热、湿润的呼吸,一波又一波规律的电流噼里啪啦从小.腹窜到脊梁骨,又化作水荡啊荡,就是无法突破皮肤,得不到纾解便越积越多。

    陈嘉之动了动,“就不抱了吧。”

    有人明知故问,“怎么,不舒服?”

    是有点不舒服吧,但是,是想要舒服的那种不舒服。

    “想去尿尿。”

    “哦?”扣着肩膀把人扳正,枕着枕头面对面,沈时序说,“刚刚才去过。”

    再靠近就要察觉到了,陈嘉之只想退出拥抱,很快挣脱。

    昏暗的视野里,沈时序毫不留情的拆穿他,“尿尿会这样吗?”

    “不是不是”已是声如蚊蚋了,陈嘉之急得不行,“你别胡说八道!”

    一阵夜风吹过,帐篷帘子微微晃动。

    家宝和大侠两个蹲在角落,两对眼睛都在发绿光,陈嘉之正要松口气,后颈爬上手指,指扣进微微松垮的choker项链,微微使力,一点点被提起靠近,同时脸颊爬上另一只手,温热的指腹慢慢摩挲着。

    不知何时,沈时序半坐了起来。

    忘了呼吸,或是呼吸太过急促让眼底发虚,大脑也在发涨,陈嘉之嘴唇微张,呆呆地看着他。

    直到他分辨出是自己的急.促呼吸,耳畔响起的声线很冷淡,沈时序说:“自己弄.过吗?”

    遮风挡雨的帐篷就别想隔音了吧?更别提靠得还挺近,陈嘉之死死咬着唇不敢说话,在摇头猛晃中耳畔有冷冷的训斥传来。

    “陈嘉之你在撒谎。”

    “到底有没有?说真话!”

    一下子就给得很重,不敢泻出一点声音的他只能狂点头。

    “什么时候?”

    说的断断续续,也艰难。

    “你上班那几天。”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又逐渐冷了腔调,沈时序:“被别人这样弄.过吗?”

    “没有”隐忍的鼻音一簇一簇的。

    埋头,沈时序吻他鼻尖,“喜欢这样吗?”

    “喜欢。”

    帐篷外面有人走过,还有狗叫。

    少顷,沈时序挑了挑眉:“这么敏.感?”

    胸.膛.搞.湿.了,包.裹的手没有松开,攥着手腕往正前方沈时序侧身半躺着,裤.腰.下.拉了点,更加冷酷无情的腔调。

    “对别人这样弄.过吗?”

    搏.动的跳。

    陈嘉之崩溃踹他,“混蛋。”

    严丝合缝,滑了下,在倒抽气中沈时序继续逼问:“有没有?!”

    “没有没有!!”咬着唇,陈嘉之羞.耻的骂,“神经病!”

    又过了好一会儿,帐篷内有低低的啜泣响起。

    “手酸,手酸”

    沈时序松开他,粘.稠的手指扣住他下巴,在昏暗里覆.盖着他。

    “Lucas,看着我。”

    等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他动作很快地催促,吻下来,咬着嘴唇哄:“说点什么,嗯?”

    强拢住思绪,陈嘉之定定说:“我爱你。“

    话音落,沈时序停下一切动作,把脸埋进他颈窝,把他抱得很紧很紧,快要嵌进身体里的拥抱。

    他笨拙地去亲沈时序眼睛,手也很主动地伸下去,“从16岁起一直喜欢你,没有喜欢过别人,也没有对别人说过这句话。”

    “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样的,但是现在就是很想说,很爱你很爱你,想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你,包括我自己。”

    说着,他自己褪去衣服,却被一双手死死拉住,埋在颈窝的头辗转了下,声音又闷又颤,“不要。”

    “为什么,你不想——”

    “养了十几天才长了这么点肉。”

    “我舍不得。”

    心头仿佛都被填满,陈嘉之默默流泪,“我只爱你”

    手依旧没有松开,在喘息中沈时序说:“再说点什么,嗯?”

    不知为何,也许当下就是最好时机,手指微微用力,陈嘉之讨好地继续,“过几天我要走了,之后会回来,好好的回来,你不要看别人,不要跟别人在一起,你要等我,回来后要好好爱我。”

    颈边传来疼痛,沈时序很凶地咬他,半晌又泄气地松开齿关,“要多久。”

    “最长最长一年。”

    “干什么。”

    “不能告诉你。”为了躲避情绪,陈嘉之手快起来,“不是去干坏事。”当然也不是好事。

    “一个人?”

    “没有其他人,只是我自己。”

    “要准时回来,有事要给我打电话,不要找别人帮忙。”抚.弄睫毛的手再次往.下.探.去,在急.促.抽.吸的气息里,沈时序说,“不准跟别人在一起,再被发现一定不要你,知道吗?”

    乱糟糟的脑子根本没听清“再”。

    不放心,沈时序轻轻问,“想我的时候会给我打电话吗?”

    “会想我吗?”

    汗很多手也滑,陈嘉之带着哭腔,“不想不能打吗。”

    够了,什么都够了。

    撑起两臂,沈时序的脸蹭着耳边,喘.息也在耳边,昏暗的帐篷内他的轮廓如同一片阴云,吻却如羽毛般覆盖疼惜地落下来。

    耳.鬓.厮.磨中,他神魂颠倒地说:“乖乖,再快点。”

    第 33 章

    短暂的旅程结束, 第二天晚上两人回到家中。

    沈时序在衣帽间把这两天穿过洗净又烘干的衣服挂到柜子里,洗完澡的陈嘉之走了进来,小声说, “不要挂了。”

    拿着衣架的手顿住,垂头沉默了会儿, 沈时序问,“这么快吗?”

    “嗯,越快, 回来的也越快。”

    “把大侠留下。”

    “为什么。”

    沈时序过去, 慢慢抚弄着他的耳垂,看起来笑得很轻松, “你自己说的,现在儿女双全了,按照旧社会风俗,儿子总得留给父亲继承家业吧?

    “万一你又耍赖不回来怎么办。”他说, “家庭被迫破裂,公司得有人看管, 我才有时间抓你回来不是?”

    “那我要带家宝走。”心酸得紧,陈嘉之揉揉眼睛, “万一是你不要我怎么办, 到时候我带着女儿登门,在公司和家门口拉横幅, 绝情丈夫抛家弃子, 罪不容诛!”

    “少卖乖。”衣架放回置物架,沈时序蹲下收拾箱子, “不要冒冒失失把它搞丢,它才一个月大就在我身边, 知道吗。”

    这下喉咙也在发紧,陈嘉之也蹲下,像当初家宝那样用额头抵住沈时序肩膀,也想表达万语千言,最后只是不甘心地问:“那我呢。”

    “你啊留不住你啊。”很多次都把头发揉乱,但这次沈时序没有,只是轻轻覆在上面,“我也想你一个月大就在我身边,不是回不去了么。”

    说完自己琢磨了会儿,真心笑了。

    “回来那天准备好。”

    睁大眼睛,陈嘉之好奇问,“准备什么?”

    “挨.操”沈时序提溜着他起身,“把你操.哭。”

    尚在陈嘉之震惊只余,他问,“还有多少钱?”

    这段时间根本就没地方花钱,中文版自传和短文集上市后还大赚了一笔,陈嘉之想了想,报了个数。

    沈时序掏出钱包递来张卡,把卡无情推开,陈嘉之直勾勾看着已经阖上的钱夹,“那是我吧?你怎么有我小时候照片?”

    没办法解释是那些年调查中找到的,一张百日照,沈时序神色淡淡,“什么你?怎么这么自恋。”

    “那就是我!小时候眼睛更蓝,发色也更浅!!”陈嘉之锤他,“好哇,我都没见过这张照片,快给我看看!!”

    “别闹腾,回卧室休息。”

    陈嘉之不依不饶,“给我看看,我又不要!”

    沈时序不搭理他,进了卧室反手把衣衫一脱,接下来还准备脱裤子,陈嘉之扒着门框,没底气的说,“给我看看嘛。”

    转过身,沈时序挺大方的说:“想看哪,说吧。”

    偷摸瞅了会儿,脸迅速热起来,陈嘉之不甘心地问:“你想我的时候是不是就会看照片啊。”

    “不会。”宽肩窄腰一闪而过,沈时序赶人,“还不出去,想一起洗?”

    “我洗过了那你留着照片干嘛啊。”

    还剩一件事没做过,不想留遗憾,陈嘉之踮着脚凑上去,小声说,“今晚也可以啊。”

    烦躁的给人推开,然后沈时序去了浴室,扔下一句,“别闹腾。”

    夜里,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就只是紧紧抱在一起,也没人说话,也没有填满遗憾。

    六点多天快亮了,沈时序起床,在公共洗手间里洗簌,几分钟后,脚步比呼吸还轻地响在卧室,陈嘉之佯装睡得很熟,闭着眼睛仍在五官之外感受到一双眼睛,哪怕隔着眼皮也觉得那灼灼的目光烫人。

    再后来,是被子轻轻掖了掖,放在客厅的钱包拉链拉开又拉上,脚步由近到远,牵引绳悉悉索索的动静,然后是房门关上,一切声音便都消失了。

    空落落的房间里,陈嘉之爬起来,摸了摸家宝的头,收拾好自己后,关掉天然气闸,给保洁打电话交代定期打扫,没有开车,一手提着猫包,一手提着小小的行李包,戴着口罩带鸭舌帽,赶往爱佑。

    秃头李气得不行,“化疗怎么能推迟呢!第三天才来!你知不知道是有时间限制的!”

    已经换好病服的陈嘉之坐在床沿,“对不起李医生,前几天有事耽误了。”

    办完住院手续的周维和刚完药的佟护工回来,护士也进来了,不好再说。

    “算了算了,你们年轻人各个不听劝!”秃头李气哼哼地走了。

    当留置针再次埋进手背时,陈嘉之仍在恍惚,怎么这么快?

    从身体到大脑,一切都还没反应过来。

    仿佛还能回国樾,回去就能看见大侠和家宝在家里追逐打闹,沈时序会在下班之前打电话来问晚饭想出去吃还是在家里吃。

    现在的沈时序下班,会给谁打电话?还会不会特意到大厅看看那颗小花苗长得好不好。

    不敢想太多也没能想太多,到中午时陈嘉之就不大行了,大脑乱的像浆糊,眩晕直接让眼睛看不清东西,浑身发麻,冷,想吐。

    随着药物浓度在身体增强,副作用远比第一次化疗更为猛烈。

    完全吃不下东西,完全睡不着觉,就连吃药都很困难。

    之后Arivn就打电话过来了,问他有没有看到消息。

    在瑞士那些年,除了陈嘉之自身意志力,Arvin和他的父亲Carl功不可没,悉心照料和妥善医治,后来身心恢复健康后跟较年轻的Arivn处成了朋友。

    其实一开始陈舒鹤找是Arvin的父亲Carl,只不过随家治疗的是Arvin,仔细算,陈嘉之是有两名心理医生的。

    电话里陈嘉之有气无力的声音实在无法藏,Arvin听出不对劲,当然陈嘉之对他也没什么好瞒的,只是觉得愧疚,没能带他和他的父母好好玩一场,连顿饭都没请。

    几个小时后,他们赶到爱佑。

    Pansy是个和蔼的中年女性,平时乐呵呵地,见到陈嘉之第一眼,也不由得发出惊呼:“我的天呐。”

    Carl作为心理医生,还算冷静,不过也急急走到病床边,问他。

    Arivn亦是仿佛不认识人了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短短一个上午,用形如枯槁来描述陈嘉之并不过分,在周维和佟护工两人托着才艰难坐起来,用德语解释,“不好意思,我生病了,不能带你们在我的祖国玩。”

    四个人说了许久,后面病房只剩Arvin一个人,他问之后怎么打算,X先生为什么不在?

    陈嘉之如实告知,结束第二化疗疗程后马上回瑞士,看是否能够进行手术,如果不行那么就再在瑞士化疗,等手术时机成熟。

    至于X先生,自始自终他都不知道,也不会知道。

    Arvin沉默地坐在椅子上,最后才问,为什么不告诉他。

    成年后,许多事情得考虑长远和深久,到了有能力做决定和负责任的年纪更要慎重。

    “我也很想告诉他,哪怕他就是这类疾病最优秀的医生,但是我更想给他一个好身体,他不能再承受第二次失去,他很爱我,我知道。”

    “读书时他家里不反对他谈恋爱,但是那时候我走了,他家里肯定也知道,应该很讨厌我,再者,也不会想要一个病秧子吧?”

    “不过不管怎样,我会好好活下来,他现在就是我的所有,我的一切意志支撑,我不怕死,但是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会死,当然现在说这些很早,好好接受治疗是我现在唯一出路,我会活着再回国找他。”

    Arvin问,“你就不怕他发现吗?”

    “怕,所以我要马上走。”

    久久的沉默后,Arvin说,“我们在中国已经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不急这几天,我们等你做完化疗一起回去,你现在很需要照顾。”他笑了笑,“幸好我们还没解除医患关系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陈嘉之也笑,“好。”

    这七天很难熬,但更多时候陈嘉之都浑浑噩噩的,日子漫长也快。

    以为结束马上就能走,没想到身体状态根本跟不上,在秃头李一再要求下,继续做了很多检查以及恢复。

    在第十一天陈嘉之出院,办理出院时秃头李一直长吁短叹,“你的血小板太低了,千万不要剧烈活动!回瑞士马上要输血小板知道吗,还有一定要按时吃药,病例整理好了交给国外的主治医生,有问题还可以给我打电话,要是想回来治疗的话要提前联系我,一定要注意饮食,保持良好的心态,不能再推迟手术和化疗时间。”

    被周维扶着,陈嘉之认真道了歉,又认真倒了谢,一行人离开。

    机票订的是明天早上,还有一晚上时间。

    终于有点力气,也为了尽地主之谊,陈嘉之让周维订了私密性很高的湖筑公馆,一天只开一桌的那种,不会碰到外人。

    进去前还特意让周维去确认沈时序有没有存在的可能,这才放下心。

    中国行即将结束,但餐桌上气氛挺欢快,周维跟Carl和pansy聊得有来有回,从北京博物馆和长城聊到C市市博物馆和大熊猫基地。

    摘了口罩,陈嘉之一边吃一边听,偶尔说几句,Arvin倒是没闲着,隔着四四方方的餐桌,有些菜隔得远夹不上,他便一直用勺子给陈嘉之盛菜,笑着说,“回去的时间很合适,威吉斯的玫瑰快开了。”

    威吉斯小镇因居民习惯种植玫瑰而闻名瑞士,居民会在每年7月举行玫瑰节,然后评选出自己的玫瑰皇后,非常童话。

    治疗的11年都在那里,家也在那里,理所当然也回那里,不过到时候住院的话应该不会在威吉斯。

    说到花,陈嘉之想起与沈时序共同栽的那株小花苗,至今也不知道是何品种,他说,“只要有时间我肯定会回来,姥姥在那里,我也想看玫瑰。”

    因为逐渐流逝的生命,才更想看那些顽强生长的花朵。

    “我记得你以前对这些不感兴趣。”Arvin说。

    “现在感兴趣了。”拿出手机,陈嘉之把那张小花苗的照片给Arvin看,“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放下用得并不顺手的筷子,Arivn来到他身边,一手圈撑着背椅,一手抵在桌布上,微微低头辨认,半晌摇摇头,“认不出。”

    众人也来看,瞧来瞧去,Pansy一眼认出,用德语说,“几天去市博物馆看到过,这是你们C市市花呀,芙蓉花。”

    是了,C市简称蓉城。

    “白色花苞的话,就是白色芙蓉啦。”她笑着说,又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不过这个花箴言不太好。”

    把手机锁屏,陈嘉之忐忑地问:“是什么?”

    Pansy准确答:“世上没有爱情悲剧,只有因爱而生的悲剧。”

    心头咯噔一下,陈嘉之忽然就慌了神,手机落在地上,Arivn去捡。

    大家见他慌乱,一时没说话,Pansy马上反应过来,长辈般宽慰吻他额头,“宝贝,只是一句箴言而已,或许我记错了呢。”

    小小插曲后,饭局结束。

    没办法回家,也为了明早方便离开,陈嘉之选择与Arvin他们同住一家酒店。

    周维去把车开过来,他们四个站在湖筑公馆门口,Arivn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身体的确不舒服,但比身体更不舒服的是心里,慌跳的厉害,陈嘉之拒绝了他的搀扶,喃喃道,“没事的,没事的。”

    Carl和Pansy安慰道:“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我知道。”天边晚霞落尽,陈嘉之望着国樾的方向,重重点头,“明天就走了,走了就不会这样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 34 章

    下午六点, 武侯区私人网球馆。

    一辆骚红的拉法最先驶进露天停车场,几分钟后添越到了,然后是帕拉梅拉、大G, 最后到的是A6。

    几人一身运动装扮,纷纷下车到后备箱拿球拍。

    “连过年都没凑这么齐。”徐舟野摔上大G门, 过来一脚踏上拉法的引擎盖,“傻逼,还不下来。”

    添越车主过来, 楚子攸叼着烟, 模仿之前视频里看过的停车场横肉男,“这车多少钱, 踩坏了你赔得起吗。”

    帕拉梅拉车主是司机送过来的,扶着腰一脸肾虚,下车走到这头走了快一分钟,搭着楚子攸的肩, “昨晚又被我叔叔拉着喝到三点,老子呕”

    郝席幸灾乐祸下了车, 指着徐舟野,“给老子撒开。”看到许明赫欲吐不吐的样儿, 乐了, “怀孕了就说啊,大家一切解决啊!”

    “操, 能不能行。”收回脚的徐舟野一掌揽住许明赫, 到处张望,“时序呢, 快让他给看看,别流产了赖我们。”

    郝席:“他眼睛是B超机啊?”

    A6车主刚下车, 正在埋头看手机,眉头是皱的。

    哥三个拖着虚弱的许明赫往他那边走。

    “陈嘉之怎么没来。”郝席跟陈嘉之最熟,理所应当他问这一句,手机咔哒一声锁屏,沈时序放回兜里,“走了。”

    兄弟的感情是个雷区,反正他不提大家就不问,但要犯贱的话就另算了!

    “怎么走了,去哪儿了啊,我靠,他又没给我说!”

    沈时序:“又不是不回来,他去哪儿需要给你汇报?”

    郝席讪讪地,“那倒是哈?”

    楚子攸啧了声,“上赶着找怼。”排着沈时序的肩往网球馆里走,“怎么回事,最近群消息也不回。”

    “忙。”

    他们是这儿的常客,不管来不来总有个固定场馆给他们留着,老板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沈时序收回视线,说,“下个月你有没有空?”

    楚子攸:“怎么?”

    身后三个傻逼在打闹,嫌吵,沈时序加快脚步,说,“下个月香港春拍,以你的名义帮我拍件东西吧。”

    “让代理人去就行了呗,怎么,什么玩意儿这么想要?”

    “一份手稿,卡夫卡的。”

    楚子攸想了两秒,“送陈嘉之的?他喜欢卡夫卡啊?”

    “他喜欢的东西多,一会儿喜欢这个一会儿喜欢那个。”沈时序无奈地笑了下,“先买着吧。”

    “行。”楚子攸一口应下,“刚好带我家那个去玩玩。”

    进了球馆,几人在更衣室换衣服,许明赫一脸生无可恋躺在长椅上,动都不动。

    沈时序问众人:“他又怎么了?”

    “哈哈哈,孕吐呢,这段时间都这样。”徐舟野关上柜门,扛起许明赫就走,“娘子,别在这儿睡感冒了,去球场上睡啊,听话,为夫给你打球看。”

    这句话可给众人恶心坏了,一路作呕去到球场。

    室内单独场馆,许明赫是没法打的,沈时序把手机给他,交代道,“有电话进来马上叫我。”

    长排座椅上,许明赫撩起眼皮,摆摆手,翻了个身。

    四人上场,两人一队,打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中场休息。

    郝席摊在地上,“卧槽,简直像跑了三千米。”楚子攸踢开他的脚,“死一边去。”骂完望着走过来的沈时序,刚刚没来得及问完,现在是时候问问兄弟爱情进展了,“最近怎么样啊,和好了吗?”

    把网球拍扔长椅上,沈时序蹭了下鼻尖的汗,“嗯。”

    “哟,不声不响干大事儿啊?”一听八卦,徐舟野简直眼睛都亮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啊,一起玩啊,这么多年了,啧啧啧,该看看真人了吧。”

    如丧尸爬出坟墓,郝席爬了过来,枕上楚子攸大腿,拍了拍,“别的不说,陈嘉之比你那作天作地的小男朋友好看。”

    徐舟野:“儿豁?”

    楚子攸给人都抖下去,“滚你妈的。”

    “诶卧槽,脑子磕地上了,你想弄死我啊。”

    徐舟野笑半天,“时序,郝傻逼说的是不是真的?真那么好看?”

    一般自豪吧,一般骄傲吧,但为了春拍的事,沈时序神色淡淡:“还行。”

    “卧槽,那就是好看的要死了。”徐舟野当然听懂了其中谦虚,特别贱的语气,“哎呀,子攸要伤心啦!”

    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楚子攸阴森森看着他,“你当几个月保安了?你那女上司看过你一眼吗?”

    兄弟开始互相揭短。

    徐舟野反问:“你几个意思,看不起保安?”

    “对,看不起,怎么的?”楚子攸故意说。

    徐舟野唰地站起:“你懂个锤子!上班就按开关,工作内容简单,月薪几千包餐,手机玩到下班,危险与我无关,还可以喜欢业主小丹。”

    “我特么比你们少走几十年弯路!”

    这梗一出,就连躺尸的许明赫都笑出声。

    然而楚子攸还没怼完,怒指许明赫,“你个傻逼还好意思笑,徐脑残至少还有个喜欢的人,你他妈上午喝酒下午喝酒睡前喝酒睡醒喝酒,晚上在群里说要很多爱,上市院看过没啊?”

    抓着沈时序的手许明赫才爬起来,眯着眼睛问,“意思市院有爱?”

    给人甩开,沈时序踩着网球系鞋带,头也不抬说:“有我,给你开点脑残片,吃了就有爱,来不来?”

    “卧槽哎哟我他妈受不了了。”郝席直接抱着肚子笑到打滚,楚子攸和徐舟野也笑作一团。

    笑了会儿,郝席摸过手机,滑了滑屏幕,看到一小时前他姐发来的消息,突然就不笑了。

    ——这是不是你树德那个同学啊?就以前到家里来玩过的混血儿。

    下面是两张照片和一段视频。

    拉长的镜头显得很糊,不过依旧能辨认出人。

    画面里,一名外籍男子亲密地撑着陈嘉之身后的座椅,两人低头一起看手机,还高兴地说着什么。

    视频是他们聚餐时有说有笑的画面,期间那名看起来长相文雅的外籍男子一直在给陈嘉之用勺子盛菜。

    他姐又发来:是他吧?你前几天不是说他跟时序和好了吗?

    沈、郝两家本就世交,发生的事大多也知道,这个湖筑公馆,就是他姐开的。

    楚子攸和徐舟野也看到了,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没出声,郝席赶紧发消息问,“你这是什么时候的视频。”

    “你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认不清时间啊?”

    三人再次对视一眼,还是没作声,不过沈时序已经发现不对劲,慢慢走了过来,“怎么了?”

    郝席想说点什么,楚子攸立马蹬他一眼,随口问,“陈嘉之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瑞士。”

    听这不确定的回答,楚子攸心一沉,说,“多久走的啊,你怎么不跟着一块去,办啥事儿啊?”

    “说吧。”沈时序很平静,“到底发生什么了。”

    “你先说,不然误会。”

    皱了皱眉,沈时序盯着郝席飞速熄屏的手机说,“11天前走的,我也不知道具体去哪儿,也不知道去办什么事。”说完,他伸出手,“把手机给我。”

    “那个你先别激动,这肯定是误会”郝席颤巍巍刚伸出手,沈时序直接抽走,摁亮屏幕垂眼问,“密码。”

    说了密码输入后,聊天信息映入眼帘。

    还有条新消息。

    ——是不是我误会了?这人会不会是他家人啊?

    聊天记录一览无余,确实,无论是视频还是照片,他们看起来都挺像一家人的。

    一对情侣,一对父母。

    刚刚还热闹的场馆现下鸦雀无声,就连许明赫都察觉到气氛不对,慢慢坐了起来。

    看了会儿,沈时序把手机扔回郝席,面无表情掏出自己手机,四人在压抑到极致的气氛中听到了暂时无法接通的字眼。

    11天以来,陈嘉之的电话都是这个状态。

    挂断,沈时序拨了第二个电话,一个微沉的男声很快接了,“沈先生。”

    这个电话只在陈嘉之走的前两年打过,沈时序不常用这层关系。

    “查他的行踪位置。”

    “好的。”-

    被调查行踪位置的人正坐在回酒店的车上。

    Arvin和Carl、Pansy坐在后排,他们听不懂中文,周维放心大胆、仍不死心地问副驾驶上的陈嘉之,“哥,真不能留在国内做手术吗,哪怕换个城市也好。”

    “留下来风险太高了,哪怕换个城市也可能会被发现,昨天在爱佑检查就有粉丝认出我了,给她说了好久,她才保证不会传出去。”陈嘉之说,“再说了,越到后期,病态会越明显的,到时候就算我不说,沈时序也会看出来的。”

    “好可惜唉”周维问,“心疼你,也心疼沈医生。”

    “别说这个了。”忍着疼痛,陈嘉之紧紧捂住胃,“嘉宝的箱子确定没问题吧?确定是有氧舱吧?”

    “嗯,航空箱我买的是最大尺寸,准备了食盘和水壶,飞行十几个小时完全没问题,哪怕中途在迪拜停得过久也没关系,放心吧,不会出问题的。”

    这几天化疗,家宝是周维在带。

    “好,你一个人在国内好好的,有事情给我打电话,不用天天待在工作室,多回家陪陪爸妈。”其实很难过,这下要独自治疗了,陈嘉之慢慢说,“找个机会过来看我吧。”

    周维抹了下眼睛,“中恒合同处理好我马上就过来,比起过来看你,哥,我更希望你很快就回来。”

    “好,一定。”

    一路再无言到了酒店,周维驱车离开,临走时说明天中午12点的飞机,九点半点来接,因为要提前给家宝办托运手续。

    告别后,陈嘉之额头已经布满汗珠,得快点吃药,强忍着先去大堂办了入住,Carl和Pansy先回房间休息,他们房间不在一层,Arvin看他十分难受,主动说送他回房间吃过药再走。

    不是陈嘉之想扶,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

    第二次化疗副作用极其猛烈,间隔期都想吐,胃疼痛的频率和程度比之前更高更剧烈,正常人轻轻松松精神一天,他早就不行了,总是嗜睡,做一件事就很累,现在连吃饭都觉得很累。

    房卡贴上感应板滴滴一声,廊厅灯感应亮起,在Arvin的搀扶下,陈嘉之慢慢抬头,还没来得插房卡开灯,一抬头,便看见昏暗的房间里,落地窗旁,站着一个高大颀长的人形轮廓。

    突如其来的一幕着实给Arvin吓着了,还算冷静的用英文问,“这位先生,你是不是走错房间了?”

    一声轻笑随问讯而起,沈时序一点点走出昏暗,站在廊厅灯光和大床一角的模糊交界处,直到他面无表情的脸悉数暴露,他说,“我也很想走错。”

    胃部仿佛在剧烈撕扯,陈嘉之这才回神,仓惶地推开Arivn扶在肩膀的手,语不成句地对Arvin用德语说,“他就是X先生,你先离开,明天再解释。”

    说完,Arvin豁然抬头,仔仔细细观察了沈时序好久,才离开。

    随着房门关上,在不开灯的房间里,陈嘉之看见沈时序朝自己快步走来,忽然想到芙蓉花的箴言。

    “世上没有爱情悲剧,只有因爱而生的悲剧。”

    他还没反应过来,曾经那双温柔抚摸过脸颊、辗转流连过身体的手覆上脖子。

    牢牢卡住,不断收紧,挤出肺腔里的空气。

    猝然压制而来的力道让喉咙发出咯咯咯地脆响,下一秒,他整个人被巨力摔掼到了床上。

    第 35 章

    摔得眼冒金星, 后颈覆上一双冰凉的手,脸被牢牢按进被子里。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沈时序俯身下来,在他耳畔轻问,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语气骤然拔高。

    “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跟他在一起,他给你什么是我给不了的?!”

    “你先放开”快喘不上气了, 忍着胃部的剧痛,陈嘉之断断续续地哼,“疼我疼。”

    “疼?”沈时序冷笑一声, “我有多疼你知不知道?!”

    但手还是放开了。

    房间唯一光线是廊厅的灯光, 没感应到人后自动灭了。

    挣扎着坐起,在黑夜里陈嘉之根本看不清沈时序的脸, 疯狂摇头辩解,“你误会了,根本不是你想那样,他只是送我回来, 他的房间在楼下,我不舒服, 他跟我只是朋友,我们没关系, 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没关系?”沈时序嗤笑着问, “那9年前抱你晒了一上午太阳的人是谁?是你失忆了还是我失忆了?”

    这件事沈时序对谁都没有说过,为什么突然消停了, 不是看到陈嘉之被抱着就死心的, 就算亲眼所见也要问清楚,也要了解明白!

    那个阳光艳艳的早晨, 他以一种折辱自己的方式靠近小院的铁门边,站在外头看了很久, 听见Arvin一直温柔的在给陈嘉之说话,讲的德语不太听得懂。

    或许冥冥中感受到爱人在背后撕心裂肺的眼神,陈嘉之转回头。

    这一刻,跨越7596公里,时隔两年。

    陈嘉之漠视的眼神,让沈时序永远也无法忘怀。

    “什么抱着晒太阳?我不知道!”那确实是一段根本没有的记忆,陈嘉之睁大眼睛,“我没有!”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不明朗的光线从落地窗散进来。

    昏暗里,他看见沈时序扬手似乎想打他,最终只是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消失的11天,你都跟他在一起对吧?”

    “不接我电话,不回我信息,都是都跟他睡在一起吧?”

    “跟我在一起逛商场要戴口罩,出去露营也要戴口罩,就是别人认出来跟我在一起吧?不然上新闻你怎么给X先生解释国内藏了个情人的事?”

    “你藏的那么好,怎么就被发现了啊,那么多餐厅,你跟他在一起怎么就不戴口罩啊?”

    “因为他才是正主对吧,跟他在一起就不怕被发现,不怕拍到。”

    “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跟你在一起我怕别人误会,会问你是不是X先生,我怕你生气才这样做的。”陈嘉之带着哭腔说,“我跟他只是朋友”

    然而怒火攻心的沈时序已经听不下去一个字了。

    “好玩么?陈嘉之?”

    “他怎么操.你的?操.到你走不动路需要扶?”

    陈嘉之崩溃大喊,“我今天才来,我没有跟他住在一起也没有睡过,我跟谁都没有睡过!”

    “嗯。”曲起腿,沈时序把他牢牢压在身下,按开床头灯后,边问边解他的衣服,“没睡没回家,那你告诉我,这些天你他妈都睡在哪里?!开房记录只有今天这一条!露营你悄悄删的信息是谁!头像难道不是他吗,你他妈把我当傻子吗!”

    根本没办法说在化疗,甚至都不敢伸手去阻挡,手背手臂上全是针眼。

    删的是秃头李,Arivn的确也删了,不过是怕看到之前有关心理疾病的聊天记录,被压制得无法动弹,陈嘉之艰难回头,难以置信地问:“你还在调查我?”

    外套唰地一下被扯飞扔到床下,一个白色圆柱体咕噜噜滚落在地,在颗粒碰撞声中滚到床头柜的缝隙里。

    里面穿着衬衣,很难解,但沈时序粗暴地一把扯开,扣子四处飞溅,领口甚至有那一瞬死死勒到了陈嘉之的脖子,他发出一声闷哼,察觉沈时序想做什么后,浑身发抖,惊恐地往后看去,剧烈挣扎起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沈时序你混蛋!!”

    衬衣褪至臂弯间,整块后背光裸的肌肤完全暴露在视野当中。

    然而身后再无任何动静。

    脖子也酸的抬不起来,胃也疼地想吐,足足等了好几秒,终于攒够力气的陈嘉之再次回头,看见沈时序眸光里仿佛聚集着风暴,同时顺着他的视线瞥向后颈。

    昏暗光线中,隐约能看见肩背上有淡淡的淤红,很多个小块。

    血小板太低,身体就是会莫名其妙出现这些东西,都不用磕碰,皮下的毛细血管自行破裂,淤结成团。

    意识到这已经足够让人误会了,但陈嘉之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沈时序猛地把他翻过来,在脑子冒金星中,下巴被死死钳住,“你把我当过人吗?你怎么能这么贱?”

    “忘了,你的确很会勾人,知道怎么做,知道怎么握,也用膝盖蹭他腰了吗?还是在高.潮里抱紧他?”

    他语调愈发地高,字眼也愈发难听。

    “都没跟我试试,怎么知道不会喜欢我呢?”

    “说不定更快乐?”

    说罢,掌根紧紧抵住胸膛按下去,沈时序把他裤子脱了。

    “喜欢什么姿势,背.入还是骑.乘?”

    “背.入吧,不然怎么能亲得到肩膀?”

    极端侮辱的字眼一句接一句,陈嘉之猛地瞪大眼睛,他愿意跟沈时序做任何事,但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疯狂大叫起来,“滚开,你滚开!”

    灯再次关了。

    沈时序按着他,笑了下说,“把我幻想成他也行,或者谁都行。”

    双手手腕反剪,被紧紧按在枕头上,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陈嘉之疯了般去踢沈时序。

    但脚踝立马被扣住,手腕的钳制就被松开,陈嘉之翻身坐起,气急扬手,一巴掌不知道打在哪里。

    “滚开!”他拢住撕裂的衬衣,泪流满面,“混蛋,你会后悔的!”

    似乎是这一巴掌或者哭声让怒火灼烧的神经稍稍恢复正常,抑或是有电话在响。

    昏暗里,沈时序接通电话,是叶姿打来的。

    “下班了吗?儿子。”

    “嗯。”

    陈嘉之死死捂住嘴,不敢再发出一点动静。

    但寂静让一切声音都无处遁形。

    叶姿说:“你胡阿姨又给我打电话啦,大年初二你跟他外甥不是没见着吗,所以还想约个时间见见,那孩子挺不错的,家里是搞进口石材的,家底清白,人也文静乖巧,你看要不哪天——”

    沈时序:“你安排吧。”

    说毕他挂了电话,在昏暗的大床上沉默着,几秒后从床上下去,捡起地上的外套扔到陈嘉之身上,然后在落地窗旁的沙发坐下。

    怒血冲心的感觉褪去,余下的只剩无情。

    床上,陈嘉之这才敢哭出来,反反复复地说,你会后悔的,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落地窗旁,橘红的火苗和淡蓝色烟雾同起窜亮而起,夹着烟的指尖在颤抖,嗓音却稳定而轻,沈时序说:“17岁那年我就应该后悔,后悔那时候没把你弄死。”

    忘了疼,陈嘉之蓦地一抽,浑身都僵硬了。

    “17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你冒冒失失弄丢钱包又弄丢小札,但是说的话那么好听,那么有礼貌,不停给我讲谢谢。”

    “现在想来,我真是愚蠢,只看到了美好的皮囊和假象。”摇了摇头,沈时序轻嗤一声,顿了会儿慢慢说,“再见到你,你来了树德,穿着校服很好看,坐在我旁边问我,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

    “不是缘份,那时候我觉得你是上天赐给我礼物。”

    “爱闹腾,爱撒娇,善良又爱卖乖。”

    “明明数学很差,为了拿到学分愿意努力学习,想跟我考同一所大学,要一直在一起。”

    “那一刻我恨不得全天下知道我得了一个宝贝,想把你藏起来,又想向众人炫耀。”

    “可没在一起多久你走了,那时候我就应该明白你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浪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用尽一切办法找啊找,找到你了,看见你跟别人在一起。”

    “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你想要什么,我给不了你?”

    说罢,他惨淡一笑,再次摇摇头。

    “这11年来,我一直都在想原因,你是不是出事了,是不是被迫离开。”

    “在外面有没有吃苦,有没有人对你不好,受了委屈有没有人给你擦眼泪,希望没有,原来一直有”

    “正因为许多事我想不明白,所以我还挺想等的,看你会不会回来找我,毕竟说过要一直在一起。”

    “可是太长了,太久了,甚至有时候我在担心,你是不是已经死了。”

    “早知今日,你不如死了。”

    “说不定再等几年我也不想等了。”

    眼泪完全模糊了视线,陈嘉之痛苦地捂住脸,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可能老天看我太可怜,你突然回来了,浣花溪的别墅我一直让人盯着,整整11年才有消息,那天我刚下手术台,那一刻我甚至拿不住手机。”

    “可是几天过去了,你并没有找我,后来才知道,你早在十几天前就回来了。”

    “根本就没有想找过我吧?”

    “在麦当劳遇见,我以为你来找我了,其实仔细想想应该不是,不然你怎么会那么慌张?”

    “可我真他妈没出息,看见你在找房子,我忍不住了,把26楼卖给你,还故意等在电梯前只为见你一面。”

    “你好像很怕我,还说要以后会换电梯坐。”说到这儿,他轻轻笑起来,笑自己的愚蠢,“一连消失好几天,再没回过家,我以为你又走了,没想到那天下午你偷偷加我微信说要重新追我。”

    “嗯,这是我应得的,这是你欠我的。”

    香烟燃尽,新的续上,沈时序继续说:

    “跨年夜那天你说从来没有喜欢其他人,我就觉得11年好像也不算什么,我等到了。”

    “所以故意放家宝上来,它眼睛跟你一模一样,脾气也一模一样。”

    “以前上班从不觉得事情多,问诊几个病人,做几台手术天好像就黑了,自从那天起,你在家里开始,一起吃晚饭开始,我就觉得上班时间是真他妈漫长啊,想快点回来见到你,想看你闹腾,听你叭叭说今天都干了什么。”

    “进警局那么害怕,抓着我的手担心我,想哭都没敢哭,但我还是把你惹哭了,看到你哭,我心都快碎了。”

    “签售会的事我也不想计较了,可是你还是要走,老天爷真会给我开玩笑啊。”

    “11年前我抓不住,11年后我还是抓不住。”

    “本来就想这么算了的时候,又发现你一个人躲在浴室里,表情那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回瑞士过年,问了怕你伤心,现在想想,就算问了你也不会说真话,毕竟你的谎言太多了。”

    陈嘉之已经哭到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给你处理伤口,你抱着我说疼,我比你更疼,但那种时候,居然还能因为一句带着哭腔的不要了给听出反应。”

    “连身体都无法控制,所以耗着吧,什么X先生,走与留,都不重要,你欠我的,就把一辈子赔给我,我欠你的,我合该受着。”

    第三只烟燃起,沈时序眼眶通红的抬眼望来,说。

    “过年那几天,是这11年来我最快乐的时候,带你去看灯会,看见你那么棒,会去帮环卫阿姨捡垃圾,我就在想,什么样的家庭能教出这么好的孩子。”

    “知大义,明小礼。”

    “真是太乖了。”

    “但是胆子也太小了,连我的脸都不敢看,说出来的话又那么动听。”

    “那么敏感,揉一下嘴唇就.硬.了,亲一下就要叫。”

    “以为捡到大侠能留住你,也为了弥补的你的缺憾,不养我就养,也行。”

    “那天晚上下班,看到你蹲在草坪上烦工人,跑去铲土,本来当时很累,看到你笑忽然就不累了,烦心事什么都忘了。”

    “解不开塑料袋会叫我,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但是不是在叫我吗,嗯,你好像很需要我,我很满足。”

    “马上又因为没种成花耷拉着脸,又不笑了,连打电话都那么好看的人怎么能不笑呢,所以我去拿了花苗,陪你一起种,希望花也能留下你。”

    “日子过得很快,露营那天你在车上睡着了,我停车悄悄看了你很久,从小到大,我没什么想要的。”

    “但那时候我真想那条路没有尽头,你在旁边睡觉,就这样开到天荒地老。”

    “那天你很高兴,玩了很久,我也很久没见到你那么高兴过,但是只乖那么一会儿,降温还要住帐篷。”

    “没办法,我拿你没办法,只好先去酒店开好房间,怕你晚上会冷。”

    “回来看到你坐在帐篷前等我,怎么那么可爱,没有乱跑没有玩手机,怎么那么乖?”

    “当时我眼睛都在发虚,听见你叫我,哀怨地看着我。”

    “嗯,你太需要我了,你离不开我。”

    “那一刻,满足到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时刻。”

    “应该是没有吧。”

    “晚上果然你冷了,当时我很烦躁想训你两句,但是你说要抱,又恶劣地想,感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真感冒就给你治好。”

    “没抱一会儿你有反应了,害羞不敢承认,我故意弄你,看你发抖,看你把嘴唇咬到失去血色也不敢叫出声。”

    “脸那么红,身体那么软,哼哼的时候那么好听。”

    “紧紧抓着我的背,一边流泪,在怀里小声说爱我。”

    “可是还要走,不过这重要吗?反正会回来,一年不长,只要你回来,我心甘情愿。”

    “不知道原因也放你走,却放你到别人身边。”

    “现在想想,自己真是愚蠢透顶。”

    说到这里,他摁灭烟头站起,来到床边。

    陈嘉之已经哭到气都传喘不上来,也不知道身体哪里在疼,只知道紧紧抓住沈时序衣衫下摆,“说,我说我、我都告诉——”

    然而沈时序无情地挥开了他的手,“讲这些不是卖惨,来博取你的同情心。”

    “我只是给自己一个解脱,给这11年一个交代。”

    说着,他慢慢掏出一个东西,昏暗中陈嘉之努力睁眼辨认,是那本早该丢失的小札。

    “你走这几天我很想你,时时刻刻把它带在身上。”

    “又怕翻坏了,拿出来的次数不多。”

    “陈嘉之。”

    “现在还给你。”

    说完,他把小札往前一扔,没有留力气,小札打在陈嘉之脸上,听起来就像一耳光。

    “这一切都不怪你。”

    “是我,错把鱼目当珍珠。”

    “是我爱错了人,看走了眼。”

    “所以滚吧。”

    “以后如何,回不回来都不要找我。”

    说完就要走,陈嘉之再次抓住他衣衫,还未说出一个字,沈时序直接大力挥开,陈嘉之的头一下子就撞到床头柜上,嘭地一声巨响。

    期间还带动了些别的声音,像颗粒物的碰撞。

    但谁都没有在意。

    “别碰,恶心。”

    说完沈时序转身便走,在疼痛和两眼昏花中,陈嘉之衣衫不整地追出去,下半身甚至只穿着内裤。

    房门开了,Arivn不放心,一直在外面等着,他一把拽住沈时序小臂,质问道,“你在里面对他做了什么!”

    已经恨到极致了,沈时序甩开他,“滚!”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身后跌跌撞撞、眼睛仲成杏仁的陈嘉之追了出来,这副患癌的身体根本跑不了,头晕头疼,浑身都在疼,视线都是模糊的,他跑出几步,脱力地跌跪走廊地毯上。

    因为几人动静太大,有些房客已经开门看来。

    Arivn急急折返回来,脱下外套给他披上。

    想挽留的话太多了,想说11年前的分手不是自己说的,是母亲偷偷拿手机发的,那晚父母都出车祸死了,自己生病了,那几年没有记忆,一直在接受Rrivn和他父亲的治疗,他们只是自己的心理医生,这些年自己努力坚持下来就是为了回来找你,是真的想找你和好,从始至终只爱你,X先生就是你,只是那些年记不清你的样子,所以在自传里没能准确描述出外貌,其他的都是自己幻想的,渴望跟你过那样的生活。

    可这些解释太多太多了,沈时序都快消失在尽头了。

    情急之下,他大声哭喊道,“沈时序!我要死了!”

    渐远的沈时序回眸,望过来的目光那么愤怒,冰冷无情地扔下一句。

    “那就去死吧。”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 36 章

    “你怎么没去咖啡厅, 听说那孩子等了很久,你胡阿姨还问我是不是说错了日期。”叶姿很生气,“明明昨晚挂断电后就发了信息说今早见面, 时序,你现在怎么这么不礼貌?”

    “妈, 我现在没这些心思,昨晚意气用事才答应了。”沈时序站在这栋从未来过的别墅前,望着绿叶隐掩的楼墙, 说, “现在有事,挂了。”

    昨晚那句我要死了反反复复响在脑海, 如果只是伤心过度,为什么要这样形容?

    回到国樾枯坐一夜,彻底冷静下来逐事分析,陈嘉之许多回答都有疑点, 可是多年以前没有想明白,时至今日也依旧不能, 倒是前所未有的慌张破土而出,到天明滋生成一颗大树。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右侧面前的矮墙上贴着浣花溪6号, 拿出钥匙开了门, 随着齐腰的铁栅栏吱呀一声,沈时序走进小院。

    花草应该是物业一直在精心照顾, 修剪的好也开得盛, 空气漫着一股充满湿意的清新味道。

    昨夜下过雨?明明睁着眼也记不太清。

    再次插.入钥匙打开房门,铺天盖地的白色映入眼帘。

    所有家具全部罩上了白布防尘布, 就连楼梯也悉数盖住,垂下的布条因鲜有的空气流动而微微晃动, 晃悠间露出支撑立柱原本的红木原色。

    一红一白,格外扎眼。

    沿阶上行,木地板在脚底咯吱作响,走廊采光很好,不过头顶立式天窗上布满了枯叶。

    推开其中一间卧室,沈时序站在门口,辨认着白布下的轮廓。

    大床、书桌、懒人沙发、柜子。

    一寸寸扫过,从墙上书架抽出一本包裹着奇奇怪怪书皮的厚书,手指随手一翻,翻开一节来自11年前的数学课。

    清秀正楷:——我坦白,我好困。

    行草反问:——还想不想要学分?

    ——好吧,现在老师讲到多少页了。

    ——不知道。

    那节课光看人打盹去了。

    把书放回原位,踱步走到旁边衣帽间里,透明玻璃门后挂着整整齐齐的衣服,其中墨绿外套、白色衬衣的校服格外明显。

    一件件实物如同昨日重现,隽永深刻的画面如潮水般涌进视线。

    并肩走过的校园、雨后的积水操场、偷懒的器材间、演讲的礼堂

    十一年前穿过的衣物、开视频见过的毯子、一起在电影院抓过的玩偶,都静静躺在橱窗。

    当年,他好像什么都没带走。

    拉开柜门取出校服,手指慢慢抚上硬挺阔落的布料,沿着口袋伸进,有笔、地铁卡,还有楼下的房门钥匙。

    为什么连钥匙都不带走?

    日头渐高,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少年的嬉笑打闹。

    一个清脆男音问起:“今天还是去老地方写作业吗?”

    另一个微沉的男声,“嗯,早饭想吃什么。”

    “吃肯德基吧,嘿嘿,昨晚新学了了个词,闻鸡起舞,闻到肯德基的味道就掏钱包,至少要五十。”

    两人说说笑笑的走远,直到再也听不见。

    恍惚间,时间快速更迭倒退,天空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周遭事物也在不断变化,退回那个根本回不去的悠悠岁月。

    没有人永远17岁,但永远有人17岁。

    无论是曾经一起走过的年岁,还是正在度过的此刻,终究都还是来到终点,终究都变成昨天。

    昨夜狠话在此刻支离破碎,自弃般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双掌托着校服,无法原谅也无法阻挡般,沈时序把脸深深埋进去,在埋头中哽咽,不停颤抖。

    努力想要抓住的人,努力想要好好爱护的人。

    什么都没留下,也什么都没带走。

    只余残留在记忆深处的味道,在渐渐洇开的外套里,再怎么闻,都闻不到。

    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随着外套渐渐洇开,一股异样味道窜进鼻腔。

    或许在脸覆上去的那一刻就应该发现,不过心神太乱了。

    手掌透过外套伸进去,摸到一块块干硬布料,本柔软的衬衣竟一触碰就碎了?

    沈时序整个人一愣,随即立即把外套纽扣解开,时隔11年,终于露出斑驳、嵌硬的白衬衣。

    乌黑碎屑捻在指尖再辨认,难以置信,居然是血迹?

    当年得到去医院的消息后,陈嘉之狂奔回家抓起刚换下的校服就走,后来保洁来打扫,房主没发话自然也不敢扔这件染血的校服。

    再后来这家人走了,于是只能罩上外套挂回去。

    阴差阳错间,埋藏了11年的真相以这样一种离奇的方式揭开。

    早上九点半,C市血液中心鉴定,旗下大多挂名法医。

    刚上班没一会儿,来了位带着衬衣非常着急的鉴定者,与此同时上头来了特快办理的电话。

    在焦急等待的半个小时里,结果出来了。

    “初步判定衬衣上有两人血迹,均为O型,时间大致在十年前,由外部侵染造成。”

    “若要查性别,还需提取细胞核测染色体。”

    但这一个信息已经足够了!

    代位继承前提是母亲必然死去,始终查不到社会活动轨迹的父亲在哪里?

    衬衣两人血迹均为O型,两个O型血型只能生出O型血型的孩子。

    而陈嘉之就是O型!以前还总闹腾说蚊子喜欢吸O型血的人。

    如果父母早在11年前双双死去,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如果这衬衣上是陈霓和Harvey的血迹,那么一走了之

    家庭遭遇重大变故,那么胆小的人怎么承受得起如此巨大的打击?

    会不会生病?不对,11年怎么也会治好。

    如果不是身体,那心理呢?

    心理疾病需要大量时间治疗,有的甚至伴随终生,如果心理出问题了

    思及此,拨动电话的指尖不受控制颤抖起来。

    吴律师很快接通:“沈先生?”

    “你现在去查,瑞士注册医师库有没有一个叫Arivn的,典型的日耳曼人种,金色头发,右眼下有颗痣,优先查心理方面。”极快说完挂断电,沈时序立马给陈嘉之拨。

    无法接通。

    雪白的报告单捏在手上,下一秒,他冲出血液鉴定机构,车子急速汇入车流,转弯时,轮胎在地面冒出半弧焦痕,同时呲拉一声冒出青烟。

    后面车主探头大骂:“赶着去找死啊!”

    前台大厅小姑娘微微抱歉:“不好意思,陈先生九点就退房了。”说完盯着沈时序一直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举在耳边的电话一遍遍无法接通,就在沈时序挂断正在打给他人时,小姑娘迟疑地问,“先生,请问陈先生是您什么人啊?”

    沈时序头也没抬,“他是我爱人。”

    “哇,您就是X先生吗?”小姑娘捂住嘴,跟另一名前台小姑娘互捅手肘,小声说,“真的好帅啊。”

    拨号的手指猝停,沈时序乍然望去,“你说什么?”

    “啊您不是X先生吗?”

    话音落,一股异样的感觉如同过电般席卷全身,举在耳边的电话还没拨通就有人打了进来,吴律师说,“沈先生,瑞士医师库一共有93名名叫Arivn的心理医生,其中一位符合您说的外貌特征。”

    骤然消失11年,父母双亡,心理医生,查无此人的X先生。

    怀疑他人,却从未怀疑过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胆子那么小的人,生气连正脸都不敢看的人,怎么敢在眼皮底下开签售会?

    怕误会所以要戴口罩,原来不是怕“X先生”知道,是怕自己知道!

    如果X先生是自己,那为什么要隐瞒,为什么要隐瞒心理疾病?

    陈霓和Harvey到底怎么死的?

    还刻意隐瞒这个消息,想到这里,沈时序瞳孔骤然一缩。

    是不是……他们的死与自己有关系?

    冥冥之中,从血衣到此刻,11年的错漏仿佛形成一个闭环。

    急促平复呼吸两秒后,他捂住疯狂跳动的心脏,艰难说:“是我应该是……”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诶,您等等,您是X先生的话就太好了,打扫卫生的时候我们发现陈先生有东西遗漏,他的电话无法接通,还请您交给他。”

    事情太多了,得尽快找到人,电话一直在响,沈时序按下静音后折返回来,“什么东西没带走。”

    “是一瓶药,在床头柜附近捡到的。”

    “药?”

    “是的。”

    “给我”声线猛地颤抖起来,“拿出来给我看看是什么药。”

    前台小姑娘古怪看他两秒,“您没事吧?”问着,从抽屉拿出一个白色圆柱体的药瓶递过去。

    沈时序一把抓过,拧转瓶身,黑色字眼赫然呈现眼底。

    替吉奥,抗癌药物的一种,需配合静脉注射化疗药物服用。

    适应症:不能切除的局部中期或转移性胃癌,这些深入骨髓的专业知识,还曾给无数患者开过这类药

    昨晚扯外套时滚落出来的东西,推倒碰上床头的异响,原来甚至都不用问一句确不确定。

    那么苦苦哀求,哭得那么厉害,三番两次拉着衣摆要解释,衣服都来不及穿追出来,跪在地毯上那么伤心,而自己连一句解释时间都没给。

    甚至还说“那就去死。”

    自己这个畜生,昨晚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见沈时序突然踉跄,手机也掉在地上,整个人仿佛撑着柜台才没倒下,小姑娘们赶紧出来扶住大喊道,“先生先生,您没事吧。”

    “监控”嗓音已经艰涩到了极致,明明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整个世界都在嗡嗡作响,沈时序双掌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好久好久之后,才断断续续,“监控调出来,我——”

    “他去哪”

    “我们有规定不能调监控的,不过陈先生应该是朋友开车来接的,因为提着猫包,一起退房的还有三名外国人,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退房也是那位朋友办理的,陈先生状态好像很不好,听他们聊天好像说要先回家放什么家宝。”扶住的手被猛地推开,小姑娘们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刚刚还痛苦到说不出话来的X先生急速离去,“诶先生先生!”

    等沈时序赶回国樾,车子没熄火没关门直接扔在大厅门口,物业赶出来,“沈医生这里不能停车!”他把人推开,疯了般按电梯上行键。

    国樾每层楼层高3米,3米*26层,高度一共78米。

    电梯速度2米每秒,从一层抵达26层为78/2,最终需要39秒。

    这39秒,每一秒,都像凌迟!

    手指不稳到,密码输入了两遍,然而26楼什么都没变,沈时序把家里能藏人藏猫的地方全部找了遍,又冲下25楼。

    向下17阶,每一阶,都如酷刑!

    25层也无人,但大侠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家宝。

    约好的一人带一个,只等团圆。

    现在交换回来了。

    都忘了找人,这一刻,他茫然地站在客厅,看着茶几上,那张一同还回来的卡。

    世间再无任何语言能够形容此刻感觉。

    然而时间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

    物业监控室嘭地一声从外打开,有人闯了进来。

    众人惊呆了,看见沈时序胸膛不住起伏大步走来,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人猛地被推开。

    下一秒,沈时序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像计算电梯上行时间那样,大脑飞快计算。

    9点退房,从酒店都国樾12公里,开车需要30分钟,算上早高峰前后错差分别为10分钟,最低,得从9点40看起。

    三倍速的停车场、国樾大楼监控画面在墙面的方块显示屏上展现。

    “沈医生,这不合规——”

    “住嘴!”

    监控显示,9点43分一辆白色GL8驶入地库,少顷,陈嘉之下车,独自提着猫包抵达25层,没有犹豫地输入密码,再然后,他牵着大侠出来。

    9点49分,他重新上了GL8,然后驶出国樾。

    沈时序掏出手机走出监控室,拨通后说,“车牌川AXXXXX,9点49分驶出国樾,调取他之后的行车路径,找到人,无论愿不愿意都要把人扣下等我来。”

    电话里,微沉的男声说,“沈先生,行车轨迹没有内网快,调取各大路线监控,很耗费时间。”

    “你先找,我继续想办法。”

    好在沈时序还有理智,也没有理智了,挂断电话后找到从不发言的群-

    正做美梦的郝席听见手机狂响,迷迷糊糊接通,听筒传来楚子攸的狂怒质问,“你他妈还在睡,许明赫都起来了!快点看消息,出事了!”

    开着免提,郝席一骨碌爬起,微信界面简直红艳艳一长溜,五个兄弟的群,其他乱七八糟的群,全都在谈论一件事。

    拉到爆点最开始的地方。

    来自S:

    【川AXXXXX,提供车信息,一条一百万。】

    【找到车里的人,要求任提。】

    “这个车绝对坐的是陈嘉之,不然他不会这么疯,昨天他们肯定出事了,真不该给看那条消息,现在咋办。”郝席着急忙慌地穿裤子,“这车是谁的啊,找到了吗。”

    “车牌号发到群里车子信息三分钟就爆出来了,是陈嘉之名下工作室的,不过现在问题是车是谁的吗,问题是车在哪!!你快点起来我们找地方碰面,现在整个圈子都热了,得赶紧压下去!”听动静楚子攸那边也挺大,“许明赫和徐舟野他们正在给沈时序打电话过去找他,你在群里比较活跃,大家看你也脸熟,你现在马上发消息说是个误会,快点!!”

    脸都来不及洗,郝席已经冲到车库,瞎J.8也不知道开了哪辆车,哪辆亮了开哪辆,“为什么说误会,群里这些公子哥小道消息宽泛,他们找人不是更快!!”

    “你他妈是不是脑残!沈时序疯了你也疯了?!”楚子攸在电话那头大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重赏之下会不会有莽夫!他们万一以为沈时序要弄这辆车里的人,发生什么谁敢保证!”

    “对对对对对,我马上说。”车子猛地窜出去,郝席又猛地停下,哆哆嗦嗦拿起手机,“消息都发出去半小时了,我现在说还有用吗,天啊,这怎么压得住啊!”

    楚子攸那边也停下车子,幽幽说,“前几天他还让我帮他拍本手稿,那种场合他都不方便出面,而且你知道的,他的家庭背景不允许他做出格的事,更不能高调,如果今天控制不了,搞不好要出大事了!”

    “我他妈知道,别逼逼赖赖了,用得着你说!”郝席烦躁点开手机,刚点开便看见群里最新消息,“卧槽,车找到了,在天府机场啊啊啊啊!!”

    “操!他肯定看到了。”楚子攸一句国粹,“别说了,都往哪儿赶吧。”-

    刚刚取完登机牌的周维过来,看见陈嘉之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他蹲下把水递过去,“哥,昨晚到底怎么了啊。”

    再次压低鸭舌帽,陈嘉之小幅度摇头:“没事。”

    Arvin他们在礼品店那边逛,周维看了眼又转回来说,“别走了吧,刚刚吃早饭的时候,我看你擦嘴的纸巾上面有血,哥,你这样不行啊。”

    “没事。”陈嘉之只是摇头,很慢地说:“大侠暂时先留在你那儿,我到了你再寄送过来。”

    家宝的航空箱和位置需要提前定,尺寸不能超标,所以不能把家宝的位置换成大侠。

    “我知道,我知道。”周维无比难过,“哥,国内的工作室请人打理吧,今天来不及跟你走,把大侠的东西弄好,我还是过来照顾你。”

    陈嘉之:“好。”

    Carl和Pansy根本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他们兴高采烈地提着很多东西回来,感叹中国行的美妙之旅,只有Arvin忧心忡忡的望着陈嘉之,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问:“现在会感觉到紧张吗?”

    陈嘉之慢慢抬起头,没有说话。

    Arvin又问,“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吗?”

    陈嘉之仍旧没说话。

    “我收回那句话。”Arvin皱起眉头,“回去后,你需要马上做心理评估。”

    陈嘉之似乎哽咽了下,不停吞咽着,久久才答,“好。”

    登机时间快到了,一行人往安检入口走。

    Carl和Pansy走在前面,Arvin和陈嘉之、周维走在后面。

    周维难过的说,“哥,这几天你要好好保重,我马上就会过来的。”

    “心态最重要,不要难过。”

    没有说话,陈嘉之只是拍了拍他的手。

    再往前走,周维就进不去了,停在原地目送。

    VIP通道并没多少人,他们也快进去了,周维正转身离开,就在刚刚转身时,余光看见陈嘉之捂着口罩,突然停下了。

    Carl和Pansy侧脸问着他什么,Arivn脸色有些焦急。

    只见陈嘉之缓缓摇头,但下一秒,他似乎站不稳去抓身旁的警戒线架,一米长的警戒线是布料做的,是软的。

    一下没抓住,人便跌了下去,同时,有口罩落在地上,附近人群顿时惊呼了一声,然后围了上去。

    周维往那跑,看见工作人员也在朝同一方向而去。

    还没等扒开人群,便看见陈嘉之整个人躺在半跪在地上的Arivn腿上,落在旁边的口罩内衬满是鲜血。

    有人在打急救电话,工作人员在用对讲机呼叫机场医务室,有人认出了陈嘉之,还有人在拍照拍视频。

    “哥!!!!”周维大叫一声冲过去。

    听闻这声,涣散的瞳孔缓缓聚焦,陈嘉之目光颤颤地看来,他嘴唇喃喃想说话,但张嘴鲜血就从嘴角成股溢出。

    周维凑跪到他身边,染血的手指把手臂抓得很紧很紧。

    陈嘉之气若游丝,“爱佑。”

    “我知道我知道,只去哪里。”周维崩溃大哭,“一定不会让沈医生知道的。”

    交代完这句他似乎完全泄了气,眼皮缓慢地眨啊眨,快要阖上。

    就在这时,整个机场响起紧急广播,传到每个角角落落。

    “乘坐3U3917航班的陈嘉之旅客,请原地等待,不要离开。”

    天府机场,年吞.吐量高达4478.6万人次,日吞.吐量高达12.27万人次,从建成到使用堪堪一年,第一次用上了紧急广播,所有正在买东西、接水、上厕所、登机、安检的旅客,全部抬头,驻足聆听。

    广播一遍遍重复。

    “乘坐3U3917航班的陈嘉之旅客,请原地等待,不要离开。”

    与此同时,接到消息的机场警务室大步走出几名工作人员,赶往登机口留人。

    声波透过空气中上万亿的无形介质振动,洋洋洒洒裹挟着细微尘埃,划破长空流转来到机场高速。

    横向四车道,车流来来往往,左边,是送完旅人的返程,右边,是迎接旅人的回程。

    俯瞰望去,忽然间,所有车辆纷纷让行。

    一个蜿蜒转弯后,蓝白相间的两辆警车率先出现,警笛齐齐长鸣,不知为谁开道。

    下一秒,疾驰的灰色A6出现,紧随其后驶向那座看似近在眼前,却似远在天边的T1航站楼。

    因为车速太快,瞬间刮起的气流把绿化带里刚长出的嫩叶扫掉,哗哗翻飞的嫩叶如同春日绿蝶,席卷在车尾半空,稍待气流稍平稳,它们打着旋儿飘坠于柏油马路。

    明明春日,却有生命流逝。

    不过,或许碰上有心人。

    爱人如养花般,待来年,再新生。

    第 37 章

    有些时候, 有些事情不是用尽手段或者竭尽所能就能追上的。

    没谁还在原地等着。

    得还,原封不动的还。

    比如此刻,当沈时序赶到机场时, 那个VIP通道已经关闭了,四周都拉着警戒线架, 保洁阿姨正推着大型扫地机打扫卫生。

    人群散了,但血还没散,那摊血迹被扫地机两侧的圆形边刷, 在地面刷出大片的、细细的猩红弧轮。

    空气里, 还弥漫着淡淡的铁锈味。

    当时他脸色就变了。

    “他人呢?不是说人在安检口找到了吗,这是什么?”他像个混账无赖那样指着地面, 不顾及旁人诧异的眼光,咆哮怒问,“他人呢!”说着就要往安检口闯。

    今天事情闹得太大了,不适合露面的人都来了, 就是电话里那个微沉的男声,他上前赶紧拦住沈时序, “你先冷静一点,陈先生没上飞机, 在安检的时候晕倒了, 是的,地上这摊血迹是他留下的。”

    “为什么会这样?!”

    “不太清楚, 已经送往医院了。”

    “哪家医院!”

    “本来按照规定应该送往就近医院, 不过陈先生的助理强烈要求将陈先生送往爱佑。”

    “爱佑?”沈时序茫然呢喃一句。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清晰的记忆呼啸而至, 秃头李的话仿佛响在耳边。

    “前几天我收了个病人我让他去市院治他不去,嘿!你们说奇不奇怪。”

    “那眼睛, 那脸,像油画里走出来似的。”

    “低分化,粘液腺癌,分别有四个病灶”

    “小沈,是你的话,怎么定方案?”

    “27,男性。”

    “小沈,把这个病人收了呗。”

    当时自己怎么说的?如果不那么高傲,不那么冷漠。

    “床位紧张,再说,我尊重病人个人意愿。”

    以及后来的群消息,秃头李说这位粘液腺癌患者第一天副作用如何,就连穆清都开完笑似的给过提醒,如果当时自己多问一句,或者查证一次

    思及此,沈时序整个人摇摇欲坠。

    上天暗中馈赠,倘若未明白,便会降临惩罚,幡然醒悟后,让人细细品味悔恨,从而痛苦终身-

    陈嘉之现在的行踪根本用不着查,热搜让一切都无处遁形,社交平台甚至一路直播救护车的动向,这让还没来得及上高速的郝席他们最先赶到爱佑。

    兄弟们挺忙的,撤热搜、找陈嘉之在哪个抢救室、还异想天开想要他的病例。

    最后得知已无生命危险的他早就被送病房。

    娘的!爱佑16楼整层楼都是特护,入口处还立着保安,住这层楼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硬闯那会儿甚至看到了穿着病服的明星。

    几人还没那么疯,不可能每个病房打开去找,但要是等沈时序来了说不定了。

    所以,他们四个齐齐上阵护士站。

    徐舟野扒着柜台,一米八五的大小伙子撒娇卖萌,恶心死人。

    “好姐姐,你相信我们,我们真的是他朋友,可以告诉我他在哪个病房吗?”

    刚给公子哥群里的人道过谢,郝席拿出以前上学和陈嘉之拍的照片,“你看,我和他是同学,从小一起玩到大的!”

    没有喝酒的许明赫稍微靠谱,挤过去,“我知道你们医院!你们医院我公司投资了!我现在就让经理给你们院长打电话!”

    另外三个擎等着他打电话,默了会儿,许明赫握着手机,沉默地盯着联系列表那一长溜的张经理王经理刘经理李经理,纳闷道:“吗的,哪个经理来着?”

    真是烦死这三个傻逼,楚子攸给人统统拉开,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是这样的,我们朋友他孤身在国内,现在病房里有没有人照顾他,身体情况怎么样,我们只想知道这些。”

    护士姐姐们狐疑地看着他们,“陈先生有护士在照顾。”

    “唉,沈时序你知道吗,是他啧是他男朋友,对没错就是市院消化科的沈时序,他现在在赶过来的路上,你就算不告诉我们,他也应有知情权吧,所以等他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走廊尽头,沈时序已经来了。

    “在哪间病房?”跑得太快气息不稳,他看向显然不知道的众人,又看向护士,几名护士虽然认识他,但是像爱佑这种私人医院,有严格的病人隐私保护条款,“抱歉,我们不能提供任何——”

    没等说完沈时序转身就走,就近拉开其中一扇病房门,看样子是打算一间间找过去。

    里头人一脸懵逼:“神经病啊!”

    下一间:“你谁啊!”

    保安和护士齐齐上来拉,然后被四兄弟挡住去路,“你们冷静一点,找到了他就会消停的。”

    众人:“”

    正待这时,刚取完报告的周维和刚办完住院手续的Arivn上来了。

    当时机场情况太紧急,但Carl和Pansy在瑞士还有病人等着,当然Arivn就留下了。

    如果没看错,机场昏迷的陈嘉之就躺在这个外国佬怀里,大概率是兄弟的情敌,旁边眼睛红红的小伙子一看就好拿捏。

    楚子攸眯起眼睛看了两秒,大叫一声:“时序!”

    他们动静太大,走廊已经有很多人出来看,沈时序扭回头,定定看了Arivn两秒,走过去。

    周维一手提着公文包,一手提着爱佑的塑料袋,里面是刚刚取到的报告单。

    沈时序站在他面前:“给我。”

    报告单上面有完整的病床号。

    楚子攸和徐舟野盯着Arivn看了两秒,走过去浓浓的美式腔,“Excuse me, please?”人Arivn还没让开呢,马上就被推开了,接着,他们威胁似的揽住周维肩膀,然后朝沈时序使眼色,大有‘你快点的,想拿什么拿什么。’

    哪晓得周维大力摆脱他们束缚,抹了把眼泪,主动掏出公文包里厚厚的病历本和报告单一起递过去,哭泣着说,“沈医生你快点看吧,快点救救哥。”

    闻讯赶上来的秃头李从电梯口跑了过来,远远大喝道,“你们在干什么!你们在干什么!”

    “这里是医院!沈时序你简直胡闹!”渐渐跑近后,“胡闹!”

    “那是病人隐私!!你身为医生!!周平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郝席和许明赫拦住秃头李,许明赫笑着说,“叔,我替他给您道歉。”郝席捂住秃头李的嘴,“叔叔你年纪大了先别折腾嗷。”

    闹得动静太大,各个病房也有人出来瞧热闹。

    护士站台几乎都被他们围满了,远远望去这群人各干个的。

    楚子攸徐舟野周维站在一起,郝席和许明赫拉着秃头李,还有静静站在一旁始终没有讲话的Arivn。

    好像这群人里,就其中那个正在快速翻看册子的人最为冷静。

    哗哗翻页声没有丝毫停顿,在这一刻,所有谜底和隐瞒都被揭开。

    一条清晰可辨的时间线宛若实质画面,展开的每一幕都滴淌着血淋淋的真相。

    爱佑开交流会那天早上,确诊胃癌。

    “我们可不可以谈谈,我是要找你谈的。”

    “没必要吧?”

    寒冷清晨的六点半国樾,第一化疗阶段第一天。

    “你每次都愿意载我吗?”

    “别自我发散,你以为你有多难忘?”

    元旦跨年夜,第一阶段化疗第三天。

    “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还可以回到从前的从前,重新开始吗。”

    “11年了,没谁还在原地等着。”

    消失整整七天,回来手背布满针眼,撒谎说感冒。

    六个冷馄饨半小时吃不完,刷牙满嘴的粉泡沫、搪塞体检、要走不肯定解释原因、止不住血的小脚趾伤口、口腔溃疡说是烫伤、种花的生命心得、嗜睡的精神状态、跑两步就喊累、日渐消瘦的身体。

    从用药类型和所有报告单来看,元旦之后的26号就应该及时接受二次化疗,硬生生推到29号,是为了去露营

    行李是自己收拾的,带了什么没带什么最清楚,不能停药停了药,好多次吃完饭就鬼鬼祟祟躲进卧室,每次出来嘴唇都有水珠。

    想必是在偷偷吃药,没拿水杯进去,房间里唯一水源是浴室水龙头,所以只要自己在,每次都是用自来水在服药?

    这一切的一切,上天早就给了无数提醒。

    消失11天,没有查到开房记录是因为在爱佑接受第二次化疗,结束后拖着尚未恢复的身体被心理医生扶着回酒店房间。

    “你不如死了,你怎么这么贱?”

    “滚吧。”

    死死抓住衣摆的手,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哭到接不上气,“我告诉你,都告诉你。”

    自己干了什么?

    从姥姥去世到归国,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至今,肿瘤从起初的胃内壁转移到食道。

    有无数次发现的机会,有无数次及时挽回的时间,

    自认为抓不住人的,一直用各种善意的谎言,甚至不顾惜身体而付出代价,留下来自己身边。

    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一页页报告单,一张张病理图,逾重千斤地坠在掌中,铺天盖地的痛悔如潮水,漫过整个走廊。

    压死骆驼的稻草怎么加才算残忍。

    一页页翻,一张张看,一根根加,才最为残忍!

    整个走廊一片死寂。

    捏在手中的病例重重落地,有手机在响,然而有人却像没听到那般,僵硬地往19号病房走。

    楚子攸过去从沈时序外套里拿出他的手机,跟他说话。

    只见沈时序推开人群,直到Arivn拉住他手臂,他的眼珠才动了动。

    Arivn轻飘飘地说出那句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想必你已经知道X先生是谁了吧?”

    迟缓地、麻木地,沈时序拂去手臂上的手,再次朝19号病房走去。

    众人看不懂沈时序这是怎么了,目光追着他的背影,郝席松开秃头李的嘴:“叔,陈嘉之是不是情况不太好?”

    呸呸两声,秃头李瞪眼说,“凭什么告诉你们,这是病人隐私!”

    徐舟野和许明赫捡起地上的病例拍照,打电话问自家医生还不行吗?

    沈时序的手机还在响,是沈伯堃打来的电话,楚子攸接通简短解释了几句,同他们一起瞎看起病例来。

    晦涩的专业术语实在难以看懂,正巧手机又响,楚子攸看看来电人,接通,“穆医生,你现在有空吗,能不能来一趟爱佑,我们有点事想向你咨询。”

    他们正各忙各的,忽地,走廊那边传来一记异常响亮的耳光。

    众人纷纷惊愕地望过去,各个病房看热闹也还杵在门口。

    整个走廊上,唯一走动的人是沈时序,只是他背影佝偻、肩线垮塌,以及,垂在裤腿的指尖还在颤抖。

    “卧槽!”郝席许明赫徐舟野齐齐发出一声无法控制的国粹。

    这一幕的冲击实在不亚于彗星撞地球,几人蠢蠢欲动准备过去劝,被默默摇头的楚子攸制止,“他肯定做错事了。”

    但这时,Arivn动了,也朝19号病房走去,楚子攸大喊一声:“拦住他,不能让他进去!”

    下午三点日头最烈,病房里明艳艳一片,洗手间门关着,套间门也关着,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监护仪器滴滴。

    走过不到一米的转角,视野豁然开朗。

    天花板上有一圈半弧形轨道,上面坠着拧成大结的医用隔断帘。

    大结下的病床上,躺着一个起伏并不明显的轮廓。

    输液架上挂着三袋鼓胀的液袋,一条弯曲透明的输液管蜿蜒而下,落在搭在被子外的白皙手背上。

    朝病床走的每一步,每一步都是一记重锤,砸得心粉碎。

    当沈时序的手落在陈嘉之头上时,陈嘉之轻轻瑟缩了下,足足好几秒,在俯身关节爆出清脆响动中,沈时序抱住他,用手指拨开他的头发,看到脑袋左半边头皮,有大片乌紫。

    那是撞在床头柜造成的,自己亲手造成的。

    痛不欲生里,沈时序将自己整张脸埋在陈嘉之颈窝,没能说出一个字浑身便剧烈颤抖起来。

    同时,颈窝肌肤迅速晕开大片潮湿。

    明明抱的严丝合缝,动作却轻如羽毛。

    “我错了”闷在颈窝的声线破碎不已,“宝宝我错了”

    昔日那些快乐时光,有人说,“失而复得和虚惊一场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词语,你不会明白的。”

    现在方才体会。

    “对不起”

    说出来的都几乎是气音,热泪把胸口病服打湿,沈时序用手去擦,捧住陈嘉之的脸,发现他耳后有干涸的血迹,拿湿巾给他擦,手腕不稳地说,“不要原谅我”

    “不要爱我,不要恨我”

    “你不要原谅——”擦完,他再也说不下去,把脸埋在陈嘉之腹部崩溃,手不敢太用力却紧紧抓着他的病服下摆。

    就这样持续了好一会儿,陈嘉之推开他,淡漠地垂眼看他,“走开。”

    浑身一顿,瞳孔缩如针尖,沈时序:“你——”

    陈嘉之重复了遍:“走开。”

    与此同时,Arivn挣扎着闯了进来,进来一把拉住沈时序,“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秃头李扒拉开门口的兄弟团,阔步挤进病房,“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要不要病人休息!”

    “你,你是他什么人。”他指着Arivn,“不是家属没有得到病人首肯就给我出去!”指头一转,又指向沈时序,“还有你,胡闹!简直胡闹!食道出血点刚刚止住,你难道不清楚他需要静养吗!是不是硬要把人折磨死你们才甘心!”

    Arivn一动未动,主要是听不懂。

    揩尽脸上湿意,又给陈嘉之掖了掖被子,沈时序起身说,“他马上转到市院。”

    “转什么转,人家同意不!”

    病房三个医生,两个同专业消化内科,一个心理科,竟在这一刻,都慌了头为病人去留起了争执。

    Arivn说要带陈嘉之回瑞士治疗。

    沈时序说就在市院那里也不准去。

    秃头李一声怒喝:“反了天了你们!”

    门外,兄弟团们赶紧把门给关上,对凑热闹的旁人冷脸说,“再打探病人隐私,我们要给律师团打电话了!”

    正律师函警告来着,穆清到了,挥散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兄弟们揽住还在哭个不停的周维的肩,几人来到楼梯间。

    “穆医生,你看看吧。”郝席把厚厚的病例递过去。

    “我看到热搜了,打电话没接估计出事了。”喘了几声,穆清接过病例翻开一页,“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病房我们都还没进去。”

    “行,我先看看。”他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下,翻开第一页凝神看了会儿,“有没有灯,打一下。”

    楼梯光线不大好,看不清病理图。

    五个手机的手电筒齐齐亮起。

    病例越往后翻,穆清脸色愈发难看,他翻页的动作很快,再接过周维递过来的新出的报告单快速看了眼,阖上双双还回去,抬眼问,“沈时序看到了没。”

    郝席急急说,“看到了。”

    “他什么反应?”

    五人对视一眼,沉默一瞬,楚子攸说,“给了自己一耳光。”

    穆清咧起嘴,轻轻“嘶”了声,又点点头:“能理解。”

    “不是,到底什么情况啊。”酒蒙子许明赫进医院次数最多,最反感医生这副宠辱不惊的态度,“是好是坏给句话啊!!”

    穆清先是摸了摸包,扫过众人一圈,“谁有烟给支抽抽。”

    几秒后,楼梯间逐一响起各式打火机的咔哒声,烟雾顿时缭绕。

    “陈嘉之的病情,不好。”穆清深深吐出一口烟雾,沉沉说,“准确来说非常不好,已经转移了。”

    周维蓦地一声哭出来,兄弟团们也是心口一凉。

    “petCT显示肿瘤SUV值很高,而且最新的报告单已经能看到食道附近有许多微小病灶。”

    “算了,太专业你们也听不懂,反正转移了,身体药物浓度不够。”

    徐舟野:“穆医生,麻烦您用更日常的说法表达。”

    “”

    “从报告单来看,截至目前陈嘉之一共接受了两次化疗,化疗就是用化合物的毒性杀死肿瘤细胞,体内药物浓度得达到一定程度,才能杀死癌细胞,但是这种高浓度副作用非常明显,他现在肝肾功能就不好,血小板更是非常低。”

    说到这儿,穆清诧异一瞬,“不是,为什么第二化疗阶段他推迟了三天?”他重新拿过病例,翻看起日期来,少顷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元宵节前,沈时序换班带陈嘉之出去玩,那时候他应该不知道陈嘉之病了,估计陈嘉之也不想扫他的兴,卧槽真绝了这两人。”

    “哎哟卧槽,本来这时候就应该化疗,继续维持身体药物浓度的。”

    大家都很急,问个不停。

    穆清解释:“化疗要严格根据体内药物浓度和身体状况还有癌细胞的活性来制定,中途不能断,也不能延期,因为肿瘤是不断分裂增殖的,药物刺激它以后就会有一个突然的分裂增殖期,这个时候要是药物浓度跟不上,它马上就会繁殖起来,肿瘤甚至比以前还要大,现在的报告已经佐证了这一点。”

    “当然也不是短短三天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还有其他原因,这个很复杂,跟你们说了你们也听不懂。”

    听到这儿,郝席彻底呆了:“陈嘉之不会死吧?”

    要是死了,他们不敢相信沈时序会干出什么来。

    “这个谁也不敢保证,治疗很复杂的,这个涉及更多方面了,用药的剂量,身体能不能承受的住,病人意志力心态这些,不知道你们信不信,反正多少还沾点玄学。”穆清站起来拍拍屁股,“最好马上转到市院,我们全科室会诊制定新方案,一天都耽误不得了。”

    话音落,走廊外面突然吵了起来。

    秃头李把病房里的两人双双赶了出来,指着沈时序说,“他不愿意转院难不成你还要强求!”又指着Arivn,“还有你,也省省吧,他经不起长途飞行!”

    几人刚过去,听见沈时序转向Arivn,语调艰难地问:“他的反应很不对,是不是心理状态出问题了。”

    饶是Arivn好脾气,也不由得怒声质问,“昨晚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

    “你知道他为了回到中国有多不容易吗!为什么一个晚上你就能让他再次出现情感解离的征兆!你是个疯子!祸害!”

    秃头李勃然大怒:“你们还敢吵?统统给老子滚蛋!”

    19号病房门口,沈时序抽了口气,“我们过去说,别再刺激他了。”

    Arivn没拒绝,但两人刚走出几步,忽然他一拳挥到沈时序脸上,看样子力道非常重,直接一拳给沈时序砸翻在地上。

    旋即更多的拳头落了下来,简直是场单殴。

    秃头李:“保安保安!!”

    保安闻讯赶来将人拉开。

    沈时序没还手,站稳后撑着墙,朝楚子攸等人摇头,揩了揩嘴角的血迹,“再来多少拳我也毫无怨言,但你要把这十一年来他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凭什么告诉你!”

    “凭我做错了事,我对不起他,我爱他。”声线颤抖中,沈时序说,“我只想知道真相。”

    说着,他痛苦地捂住眼睛,尊严、高傲、面子在这一刻通通碎成齑粉:“求求你”

    兄弟们不忍再看,纷纷把脸转过去。

    Arvin冷哼一声,拳头紧紧揪住他领子,一字一句地反问,“你敢听吗?”

    “我怕告诉你,你会从这16楼跳下去!”

    第 38 章

    今天楼梯间频繁被人光顾。

    “11年前他父母去世, 跟我有关系,然后他心理出了问题对不对?”

    “是。”Arivn肯定答,“跟你没关系, 不过你能问出这个,多多少少猜到一些了, 世间的阴差阳错有很多,你们中国人有个成语叫造化弄人,用来形容这件事很贴切。”

    猛地, 沈时序撑住墙壁, 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这11年来,是你在照顾他, 你是他的心理医生。”

    “准确来说后面我才是,当时陈女士也就是Lucas的姥姥,她最开始找的是我父亲,但是我父亲还有其他病人无法随家治疗, 那时我刚拿到心理学博士,所以随家治疗委派的是我。”

    “他当时有多严重?”问的艰难, 沈时序擦了擦嘴角的血,“哪方面的心理疾病?”

    “PTSD, 产生了情感解离。”

    情感解离就是精神压力超过了个体能承受的极限, 为了避免主体精神崩溃,部分精精神功能分崩离析, 是极度危险情况下大脑保护自己的一种办法, 就好像把灵魂抽出来,呆滞地看着自己的肉.体。

    没有情绪, 没有感知,冷热饥饱通通不知。

    双掌紧紧地捂住脸搓了下, 在呼吸极度不稳中,沈时序问:“他恨我吗或者说他怪过我吗?”

    “恨你做什么?”Arivn冷冷答,“他只怨恨自己。”

    “这件事先不要谈了,现在当务之急事是,你!你正在让历史重演,都是因为你!”Arivn平静地指责,“昨晚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昨晚的畜生行迹可太多了,用尽了伤人的话。

    “算了,就让内心慢慢惩罚你吧,我现在要进去给他做心理评估,麻烦请您不要进来,不要刺激他。”说完Arivn起身欲走,沈时序挡在他面前,用力眨了下眼睛,“现在应该怎么治疗。”

    “他才刚醒,我什么都不知道。”

    缄默地对峙中,沈时序说:“你喜欢他吧?”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异常笃定,“谢谢11年来你对他的照顾,但你应该清楚,11年来你没有打动他,以后也不会。”说到这里他仿佛站不住,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没有打动的根本原因让浑身都剧烈疼痛,“你应该没有对他说过,不然他肯定会换心理医生。”

    Arivn好整以暇:“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们是一类人,没谁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的患者。”拉住的手一下子松开,沈时序望着他平静说,“你犯了心理医生的大忌。”

    不能与患者保持亲密关系,这种行为会造成“移情”。

    “那又如何?我们解除医患关系就好了。”

    “你不能解除,只有你最了解他的状况,重新找心理医生只会耽误他恢复的进度。”这句不甘心的承认十分痛苦,奈何没有任何办法,若不是陈嘉之还躺在病床,胃癌还要后续治疗,必须保持良好的心理状态,沈时序说,“他的身体不能再拖,心态高压下他的身体会更加糟糕,所以拜托你了。”

    Arivn冷冷回眸,“用不着你提醒。”

    两人从楼梯间出去后,郝席他们团围了上来,也没敢擅自进病房,“现在要怎么办?我们能做点什么?我真的”

    沈时序神色落寞地摇摇头,“什么都做不了,你们先回去吧,等心理评估出来我给他办转院。”

    他们走后,沈时序去了秃头李的诊室。

    “你说说,你们今天搞这出叫什么事!爱佑是你家开的吗?”秃头李气得手心摔手背,“怪不得他不愿意来你们市院治疗,怪不得三番五次说要走,你啊你啊,你们年轻人有什么事能不能好好谈?”

    “李老师,他必须转院,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我看了您的治疗方案没有问题,但是他现在需要更精细的照顾和治疗。”现在也冷静下来了,沈时序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转院也得看病人同不同意!你说了不算!刚刚在病房他看都不愿意看你一眼,要不是你死皮赖脸待在里面,要不是你老师周平!我都要把你赶出去!”秃头李蹭地站起来,“还有,谁知道你们年轻人现在搞什么,要是对他烦了厌了不想治了,是不是再把他送到我这儿啊?!”

    他故意打沈时序的脸,“再说了,你们市院不是床位紧张吗!”

    面对种种诘问和刁难,沈时序没有反驳,只是说,“李老师,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

    这种回答直接让秃头李愣了,沉默了好一阵儿,烦躁地摆摆手,“算了,你们自己去折腾吧,他自己要是同意我当然没意见,那么欢腾的小孩儿,现在给你们整的话都不说了”

    赶回楼上,透过门上小小的透明玻璃窗看见,陈嘉之已经从病床上坐起来了,Arivn坐在他一侧的床沿,低声询问着什么,有时候陈嘉之回答声音小,他就需要凑近去听。

    那姿态,好似交颈。

    偶尔Arivn还会笑着说什么,但陈嘉之没有任何笑容,眼神也是淡漠的、放空的。

    这一幕与11年前高度重合,所以自认为与他人在一起,不过是在接受治疗。

    说不上心头剧烈翻涌是什么感觉,慢慢移开僵硬的双腿,沈时序站到房门一侧,贴着墙壁,趁这间隙给人事部提离职申请,回复信息,安排事情。

    周平很快知道并且打了过来,“事情我都知道了,相信大家也都知道了。”

    医生内部本就相通,一点风吹草动能在各大医生群传遍。

    “你的决定我不干涉。”周平问,“你真的想好了吗?”

    体制内辞职流程长,医院也不是马上说走就能走,也正是因为长,所以现在就要办。

    如果陈嘉之能撑得过一年,那么刚好辞职,撑不过一年,辞不辞职也无所谓。

    沈时序哑声说:“想好了。”

    电话久久静音。

    “唉你是我最优秀的徒弟,大好前途真的不要了吗?”顿了下,周平以一种非常现实的口吻问,“时序,我们见的也不少如果到了最后没能你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没有这种可能。”沈时序说,“老师,感谢您对我的栽培,麻烦请您帮我联系一下住院部,要最好的特护病房,等他病情稳定我就带他过来。”

    “好。”周平再次顿了下,换了个称呼,“孩子,你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

    其实一点都不好,隔着一堵墙,想见见不到,愿意跟别人讲话,却不愿意看自己一眼,简直心如刀绞。

    挂断电话后,马不停蹄联系营养师、安排护工,让王叔回国樾送衣服和生活用品过来。

    安排好这一切,他只能在走廊站着等,等陈嘉之愿意见他一面,或者找机会进去看他几秒。

    几秒都好。

    ω.ь.遈.鯹.鯹.鴨

    天渐渐黑了,走廊上护士、病人来来往往。

    等到天彻底黑了,周维开门出来,“沈医生,你一直都在外面啊?”他挠挠脑袋,“那个我刚刚在收拾东西哥他现在就还有点”

    “我知道,没事,我让人送了晚饭过来,你们吃吧,我进去照顾他。”沈时序说,“晚上休息的话,一会儿有助理过来带你们去酒店。”

    “啊,不用这么麻烦,我最近都住工作室,至于Arivn医生我问问他吧。”这是周维第一次见到沈时序,这才明白从前陈嘉之一直提起沈时序的细致和礼貌,顿觉真心没有夸大其词,都这样了,还能想到这些。

    说话间他频繁地瞅沈时序身上皱掉的衣服、还有脸上的乌青,心软地说,“待会儿我问问哥,然后您进去看看?”

    “不用,等你们吃完饭我再进去。”沈时序低声说,“不过要麻烦你件事。“

    “什么什么!”周维觉得自己挺没出息的,音量又渐渐减小,“转院的事我不敢劝”

    “不是这个,你把他护照拿出来给我。”沈时序说。

    “啊??”

    “他不能再走了。”垂了眼,沈时序轻轻说,“无论以后如何,我都会治好他。”

    “好吧,那我待会儿去偷出来。”有点尴尬,周维转身拉开病房门,不好意思的小声说,“本来准备去买饭的,现在不用了,谢谢你沈医生。”

    天彻底黑透,珍姐提着食盒来了,一起来的还有叶姿沈伯堃,以及陪同过来的爱佑院长。

    “他现在怎么样。”踩着高跟鞋叶姿小跑过来,难以维持冷静地问,“听说他吐血了,身体没有大碍吧?”

    “食道有个出血点,下午已经止住了。”沈时序望向神色冷峻的沈伯堃,又看向叶姿,“你们怎么来了。”

    院长尴尬地笑了下,“你们先忙。”寒暄几句后走了,珍姐把食盒放到一旁,也默默走远了些。

    “我们怎么不来!你什么时候干过这样的事?幸好幸好,你找到他了。”叶姿叹着气,“不说这些,我们身份也尴尬,就不进去打扰他休息了,让珍姐先把吃的给他拿进去,先吃饭吧。”

    说着这才看到脸上的伤,叶姿愣了下,“天呐,你脸是怎么回事?”她伸手摸来。

    “没事,一点擦伤。”

    “你跟人打架了?”

    “没有,我自己活该。”把叶姿的手给拿开,沈时序说,“他现在还不能吃东西,东西是送给他助理和心理医生的。”

    “心理医生?”

    “是,以后再向您解释。”沈时序垂着眼,“他走,不是他的错,那些年他病了,所以”

    叶姿一时震惊地没说出话来,思忖两秒,“先身体要紧。”她回头喊珍姐把东西送进去,又转来,“你怎么不进去?”

    默了两秒,沈时序说,“我就不进去了。”

    “那你在哪里吃饭。”叶姿低呼一声,“难道要在走廊上吃吗?“

    “吃不下,你们先回吧。”

    看着自家儿子心志被磋磨成这样,沈伯堃上来揽住叶姿的肩膀,低声斥了句,“混账东西!”

    “闹了一天就算了,他病了你也想病?”

    “现在门都进不去说明人家见都不想见你,还站在外面干什么。”姜不愧是老的辣,沈伯堃一语道破真相,“不吃不喝人家能看见吗,我管你是做样子还是真难受得吃不下,要是想同情换心软,你走错了路!”

    心力憔悴到了极致,的确吃不下饭,但明面敲打和暗中提醒的话还是有点用。

    将整个身体的重量交给墙壁,沈时序倦怠满面,“如果同情能换心软,现在就找人把我弄死吧,都是我的错,当年我应该爸我把他害惨了我把他们一家都害惨了”

    心理恢复正常怎么也不愿说出当年真相,Arivn那句“我怕你会从这16楼跳下去”,联想当年并不符合日常说话习惯的“分手”二字,接着父母在那时间段死亡,站在外面大半时间,真相已经呼之欲出。

    如果还嫌证据不够,再反推,当年叶姿和沈伯堃都拦他不让他发疯,倒是刻板守旧的沈卫国站出来替他说话,虽说军.政互为两套系统,但风声总能听到的。

    所以沈卫国不拦自己,极大可能知道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有错,所以才会不加任何干涉地放任自己找了两年。

    现在只需要去寻求确凿证据,甚至都不用那么麻烦,许多事情,只要找到蛛丝马迹很快就能扯出草蛇灰线脉伏千里的那根线。

    只是现在不是好时候,得等陈嘉之病情稳定下来,回一趟麓山。

    见他话都说不完整,沈伯堃叹了声,提醒道,“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合理安排好时间和工作问题,市院的病人也是病人,不要耽误自己医院的事。”

    “扛不住别硬撑,要人就给公司打电话。”说完就拉着欲言又止的叶姿要走。

    “爸,有件事要您帮忙。”

    从小到大他确实没什么想要的,也没向沈伯堃开过口,低声下气过。

    他说:“等他病情稳定下来,我要用家里的私人飞机,到时候您让人提前给我批一条航线。”

    “难道你都治不好?”沈伯堃脸色微沉,“还要去国外?”

    “不是国外,最近能登记结婚的地方只有台湾。”

    叶姿捂住嘴,“你——”

    “你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明白你对他的意思。”沈伯堃说,“但是你是不是想的太简单了?现在他都不愿意见你,他同不同意,他父母同不同意!”

    根本就没有父母,他的父母应该被自己

    “你最好冷静一点,婚姻不是儿戏!”

    “爸,妈。”交给墙壁的身体站直,沈时序认真说,“这辈子我就认定了他了,他不愿意我就把他骗去,我做不到的,让法律来约束,我现在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只剩这条路了。”

    “你这个混帐罢了罢了你好自为之吧。”沈伯堃长于短叹好一会儿,拉着震惊到没回过神的叶姿走了。

    “时序啊,你也要好好休息。”珍姐开门从病房出来,惋惜地说,“我刚看到嘉之同学他,怎么瘦了那么多,你们好好的啊。”她轻轻拍了拍沈时序的肩,“他都不笑了,你进去好好哄哄啊。”

    所有人走后,走廊恢复安静,路人反正过来看两眼,过去看两眼。

    沈时序视若无睹,正准备进病房时,Arivn出来了,朝病房瞥一眼低声道,“换个地方聊聊,你再进去。”

    楼梯间再次被光顾,昏暗光线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

    Arivn说,“情况没有那么糟。”说完静静看了沈时序一眼,“他只是不想看见你。”

    隔了良久,沈时序点了下头,“我知道。”

    “只是有情感解离的征兆而已,虽然不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能在一夜之间让他变成这样,但是我建议你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提及,最好都不要道歉,以防让他回忆起从而再次刺激他的情绪。”

    “嗯。”

    医院楼梯间不知道盛了多少个叹气,Arivn叹完靠在墙上,摇了摇头,“就像你说的,心理高压对他的身体要不是这些原因,这些话我一辈子也不会告诉你。”他指了指地上看不出有没有灰尘的台阶,“也没办法找合适的地方聊聊,就这儿吧。”

    沈时序先坐下来,Arivn隔着一人的距离他坐在旁边,幽幽道,“他幼年时被母亲虐待过,你知道的吧?”

    沈时序说:“知道一些。”

    “他没告诉你吗?”Arivn问完无奈笑了声,又了然地说,“也对。”

    聪明人说话不必直接。

    因为想在爱人面前留存完美形象,为什么要把自卑和难堪抖搂出来呢?

    所以每一件后知后觉发现的真相,都是一把尖锐无比的刀,这刀只对特殊对象有用,锋利无形,得自行体会永伴终生的疼痛。

    “其实他当时心理就出现过问题,不过被自己疏解过来了。”Arivn苦笑一声,“他母亲曾压着他学习中文,看过很多中国书籍,也算是因祸得福吧,透过文字他学习了很多,领悟了很多大道理,我也是听他姥姥说的,一开始我根本不信,后来深入接触后发现你们中国文化真是神奇。”

    “伴随着长大,在他家庭生活环境当中,或者说他的潜意识里,母亲一直都是一根不敢触碰的高压线,父亲虽然见面少,但非常有安全感,后来他们双双去世,无论是高压线还是遮风避雨的伞都消失得太快,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自我否定生根发芽,所以患上了严重的PTSD。”

    “但大脑这个东西很奇妙,或者说爱情真是奇妙,三年过去了,他居然想起了你,或者说他一直都记得你,只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方式来表达。”

    “那些年我都快放弃了,觉得他根本不会再恢复到正常人的状态,他不会说话,无法自主进食,有时候饭菜太烫了,把口腔烫破都不知道,每天都在发呆,要么就是尖叫。”

    “对外界有反应、表情情绪是已经接受治疗的第三年了,当时他在尖叫,我为了让他安静,用手指比了“嘘”安抚他,于是那个夜晚他用笔歪歪扭扭写出了“X”。

    “后来我才明白,他发出的“xu”不是在回应我,而是在反驳我的发音不正确。”

    “你名字最后一个字的中文拼音是“xu”对吧?

    “现在你知道了X先生的由来,是什么感觉?”

    沈时序没有回答,Arivn便继续说:

    “后来在引导下,他慢慢用你复苏曾经的记忆,我发现,他应该是潜意识里把你重新当成了保护伞,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总之他非常信赖你。”

    “信赖程度大概就是,如果你站在悬崖下面让他跳,他会无条件跳下来。”

    “所以我猜测,昨晚你应该主动收回了这份信任,所以才会造成情感解离的二次征兆。”

    “沈先生,你到底说了什么?我很想知道。”

    见久久没有回应,Airivn侧脸,看见沈时序手掌撑着太阳穴,头颅似乎摇摇欲坠,昏暗中,很多一闪而过的亮点快速划过,砸在地上。

    “算了,好像你也经不起刺激了”

    “毕竟内心的惩罚比肉.体更加折磨,相信你已经深有体会。”

    Arivn拍拍他的肩,“听说你是消化内科非常优秀的医生,请先治愈好他的身体,再去重建这份信任。”

    “嘿朋友,振作一点。”

    “事情没有那么糟,而且我发现,你也没有那么糟。”

    重重地咳了下,沈时序说,“谢谢。”

    “不必谢我,反正我早已违反了医生守则。”似乎是为了缓和气氛,Arivn语调轻快,“不过你们中国医生的助理还管生活起居的琐事吗?让人送食物过来就算了,居然还让助理安排了酒店?”

    根本笑不出来,沈时序站起来,长长呼了口气,再次郑重说:“谢谢你。”

    “你们中国人真是客气。”Arivn无奈笑笑,“进去看看他吧。”

    “请记住现在的轻松时刻,相信我,上帝给你的惩罚,才刚刚开始。”

    第 39 章

    叩叩叩, 病房门应声而开。

    “啊沈医生你来了,我出去买点东西。”放下手中的水杯,周维提着包要走, 沈时序走过去,音量很低, “直接回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照顾。”

    说完扭脸去看,陈嘉之已经把脸转到了一边。

    周维嗯嗯哦哦地走了, 病房一下子就静下来, 液已输完,输液架移到角落。

    沈时序快步走到床边, 在床沿慢慢坐下,伸手想抚摸陈嘉之的头,刚伸出去,陈嘉之又把脑袋侧得更偏。

    悬停在半空中的那只手有微微颤抖, 最终轻轻落在脸颊上。

    凑过去,沈时序看着陈嘉之的眼睛, 小声问,“饿不饿。”

    没有得到回应, 他又说, “现在还不能吃东西也不能喝水,食道出血了, 过几天就会好。”说罢, 他大拇指指腹慢慢摩挲着陈嘉之的眼角,“哪里痛要告诉我, 想要什么也要告诉我。”

    终于有了一点点回应,陈嘉之捏着他的手腕, 拿到一边,然后撑着床单躺下。

    侧对着,空留一个后脑勺。

    甚至问都没问脸上的伤,现在,同情根本换不来心软。

    心如刀割地坐了会儿,沈时序在抽屉里找到棉签,用纯净水蘸湿签头,一手轻轻抚着陈嘉之的头,一手在干涸微微起皮的嘴唇上轻轻辗转,待嘴唇全部打湿,看起来好似恢复了往日正常的红润色泽。

    实在难以忍受想要更深触碰的感觉,沈时序弯下腰,把嘴唇轻轻贴在陈嘉之脸上,感受肌肤下的微凉,同时深深嗅着他颈窝似有若无的药味,就这样贴了好一会儿,才无尽温柔地说,“抱你去套间大床睡好不好?”

    “病床很硬,很小,你会睡不着。”

    陈嘉之把他推开,再次反转过去,又是后脑勺。

    “抱进去就不碰你了,明天早上再把你抱出来,好不好?”方位不停调动,沈时序又来到另一边,半蹲在病床边,想要抚摸的手停留在深蓝色的床单上,在攥紧的力道中与陈嘉之平视,说,“我想跟你一起睡,可以吗。”

    “你现在离不开人,需要照顾,听话好不好。”

    又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掀开被子陈嘉之自己坐起来,沈时序又赶紧过去床另一边,把他打横抱进套间里的大床,盖好被子后双掌撑在他的耳边,“要卧床休息所以不能洗澡,我给你擦擦好不好?”

    隔了好久,在沈时序等待不敢再多说一个字的时间里,陈嘉之说:“不要。”然后自己坐了起来,看样子打算自己动手。

    若是从前,要么害羞到脸都红了,要么胆子大到敢问“只洗澡吗?”

    而现在,抗拒的眼神都不愿意停留,不仅不回答不说话,还抵触地避开想要搀扶的手。

    心都快被戳烂了,沈时序痛苦地说,“宝宝,要听话,现在你”

    束手无策的他只好把手撤开,垂头在床边坐着,似乎缓足了气才沙哑地说,“关上灯给你擦好不好。”

    医学壁垒那么厚,不确定是否是情感解离造成,还是真的很厌恶触碰,总之陈嘉之反应很迟钝,每个反应都需要等一会儿。

    到最后,他重新躺下,蜷缩在被子里。

    没有拒绝那就不要等一刻,沈时序很快起身把灯关掉,轻轻阖上套间卫生间门。

    房间里响起很低的水流声,声音甚至还没拧帕子水珠砸落在盥洗盆里的动静大。

    一抹清冷月色和隔壁住院大楼的灯光从窗户流泻进昏暗的大床上,少顷,沈时序从卫生间里出来,可能没太适应光线,腿撞到了床沿,陈嘉之坐起来看他。

    “没事,只是碰了一下。”沈时序试探着,“你在担心我吗?”

    坐在床上消瘦的轮廓,头轻轻晃了下,陈嘉之说:“你很吵。”

    “马上就不吵了。”

    拿着帕子就没有办法两只手解扣子,沈时序只好重新折返到卫生间把帕子挂上,初春已经用不着开空调,他还是把空调打开,调到最高,回到床边动作小心地掀开被子一角,从上衣领口第一颗扣子开始解起。

    不知水汽蒸发带走了手指温度,总之当指背无意擦过脖子肌肤的那一刻,陈嘉之还是像下午那样,瑟缩了下。

    手指顿了顿,沈时序停住动作,一股酸胀涩意在鼻腔迅速蔓延。

    忽地有些明白,为什么触碰陈嘉之会瑟缩,应该是在酒店扯衣服,那番粗暴动作留下的阴影。

    尽量不要提及的医嘱谨记于心,甚至,都不能好好道歉。

    他只能故作寻常地说:“乖乖的,马上就好,助理好像忘记拿盆子过来了。”

    手指绷得很紧,随着扣子解开,过白的胸膛上也有淤红,看起来就像某种激烈情.事所造成的残余痕迹。

    再在清冷月色下强装镇定地辨认,看见,小臂上也有,腰腹也有。

    陈嘉之没有抗拒,但沈时序自己停下动作,迅速转身去卫生间把冷掉的帕子重新过了一遍热水,然后撑着盥洗台,整个人有些抖。

    不敢待太久,很快他折返回来,继续慢慢擦拭这副孱弱的身体,落下的动作几乎轻如羽毛。

    “明天让助理把缺的东西送过来,你有没有想要的,我让他去买,或者回家里拿。”

    “白天想看书吗?《被讨厌的勇气》还没看完是不是,我让他拿过来好不好?”

    他自言自语。

    “明天营养师会来,她会问你一些关于饮食方面的问题,你要乖乖回答她的问题。”

    “如果不喜欢营养师做的饭菜,你要告诉我,或者之后有想吃的也要告诉我,珍姐很想你,她会给你做好吃的。”

    自说自话期间,陈嘉之一直闭着眼睛,当裤子被褪下时,他都毫无反应。

    沈时序仔仔细细擦拭着,帕子都换了很多次。

    “市院还有病人在等,所以明天下午我要去做手术,但是做完手术我马上就会回来,Arivn和周维会过来陪你,护工会在外面待着,你有需要就按床头铃,他就会进来。”

    “我走了,你给周维他们说会儿话好吗,都不笑了,也不闹腾了。”

    “以前肯定哭惨了,肯定又要撒娇又要耍赖。”

    “如果不想给我说话,就跟他们说话好吗,要表达自己,不舒服也要给李医生说,给护士说。”

    “如果愿意的话宝宝,你可以给我发消息吗?”

    小腿被握着屈抬起,陈嘉之忽然说,“你不要来。”

    本能的、想要靠近或者看着人问,但沈时序默默垂着眼睛,自虐般地问:“为什么。”

    陈嘉之说:“不想看到你。”

    一句简单话语杀伤力远比一刀捅上心窝杀伤力强劲,这让沈时序彻底不敢再说一句。

    直到身体擦完病服重新扣上,他把帕子丢在床头柜,背对着大床,手肘撑在大腿上,快绷到极限了。

    声线有些颤抖地说,“如果能逆转时间,我”

    不要旧事重提,不要旧事重提。

    所以,沈时序又停顿住了,足足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无比压抑地说。

    “不知道现在的我还能不能拿得出手,但是你一定要给我机会。”

    “不用原谅我。”

    “如果原谅我了,就证明我们之间只有爱与恨这么点程度了。”

    “我们要纠缠一辈子。”

    “无论以任何方式,恨我也好,爱我也罢,永远不理我都可以。”

    “我爱你,我很爱你,好像从来没有对你讲过。”

    “不知道现在讲算不算晚。”

    “有多爱,我会用余生来向你证明。”

    “从前的你那么乖,是我亲手弄丢了你,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你吃了那么多的苦,一个人咬牙走了那么长的路,是我有眼无珠。”

    “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和机会,察觉你的身体、心理,但我一次次自大的错过。”

    “也有那么多的时间和机会,说爱你,好好爱你,但我一次都没有说过。”

    “可是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你这么善良,能不能能不能像宽宥普通人一样,给我一个好好表现的机会。”

    皎洁月色下,他仰起头,脸上闪着细碎的光。

    “11年前,是我对不对”

    “你不敢告诉我,怕我会多想,一个人在瑞士都是我”

    很时候他都快说不出话来,要停顿一会儿,在悲惨过往和此刻清醒认知里,每一秒犹如烈火在烹,在这样状态下,他缓和着铺天盖地的锐痛。

    断断续续的话音化作不断颤抖的肩臂,在不断平复呼吸后,才继续说。

    “或许是家庭和社会给予我够多,你也对我欲予与求”

    “现在我才明白。”

    “想要再次得到这些最珍贵的东西,到底有多难”

    “对你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对你做了那么多残忍的事。”

    “你不要原谅我,一定不要原谅我,我不要你爱我,也不要你恨我。”

    “我不要我们有结局,不然就要散了”

    “但只求求你。”

    “求求你。”

    “让我留在你身边。”

    “我会好好爱你如果做得不够好,你要告诉我,我都会改,只要你给我机会”

    压抑的哽咽渡不进喉头,化作看不见的泪水和灼热的呼吸,从感官倾泻而出。

    命运给的,无价的,有价的。

    得不到的,得到的,或许得到的。

    每一次辗转回忆或者猝然明意,都是神罚,让人痛不欲生,爱得深,痛便更漫长。

    后来沈时序每每想起这一夜,都觉得此生枉然,甚至都记不起当时陈嘉之给了什么反应,应该是没有的。

    不然怎么人生几十年,每个噩梦都在重复这一夜?

    他在床边整整枯坐了一夜,也不敢上床睡觉,也不敢离开,就这样静静听着背后的呼吸,直到清晨天明时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把陈嘉之抱到洗手间,给他洗脸刷牙,重新抱回外间的病床上,等护士来冲洗留置针重新输液时,他握着陈嘉之的手,小心翼翼又毛毛躁躁的像个年轻小伙。

    调整病床靠椅角度,用湿棉签沾水润嘴唇,小声说还是不能吃饭,饿的话难受就抱我,陈嘉之把手抽回去,理都不理。

    没过一会儿,周维和Arivn就来了。

    他们给陈嘉之说话,陈嘉之会简单回应。

    这样一来,沈时序反而像个外人,直勾勾看了会儿拿起搭在沙发上的衣服,主动离开,“你们聊吧,做完手术我再过来。”

    周维出来送他,好奇问,“沈医生,哥还是不理你吗?您要不回去休息一下吧”

    “没事,这很正常。”嘴上轻描淡写,心都在抽着疼,沈时序苦涩地笑了下,“他下午还要做检查,拜托你们了,护工一整天都在,有事你们也可以叫他,我的手术没法请假,做完后就会过来。”

    讲行程是在对陈嘉之身边人保证,这下连外人都需要阐明,生怕自己的立场再被曲解一点。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周维赶紧摆手,“您脸色有点差啊,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其实哥很爱你的,可能你让他生气了,反正我相信过几天他就会好的,你一定不要松懈,他真的很爱你的”

    沈时序拍拍他的肩,“我知道,这些年谢谢你,我一定不会再让他伤心了。”他顿了下说,“大侠现在在哪儿?”

    周维说,“就昨天早上,哥把家宝送回国樾了,大侠现在我这儿。”

    “嗯,你给我个地址,我让人把他俩送到麓山,那里有人照顾。”沈时序想了想,“算了,下午我把家宝带过来,你先不要告诉他。”

    医院不能带动物进来,大侠那么大一只铁定是带不进来的,家宝小小的揣在衣兜就行,两人在病房外交换了联系方式。

    回到市院,各方医护人员都投来猎奇的目光,今天的手术台也比往日沉默。

    一连6台,沈时序换了衣服,穆清追出来还没问几句,他马上提着电脑走了。

    晚高峰堵车特别厉害,也终于有了时间。

    行车时间里,跟周平通了电话,大多都是沈时序讲,听完后周平长叹一声,没有老师的严厉,反而以一种长辈无奈的口吻问,“孩子,你都知道治疗方案该怎么做,为什么还要问我呢。”

    望着没有尽头的刹车灯长龙,无言半晌,沈时序说:“我害怕出纰漏。”

    “没有任何纰漏。”周平说,“这是目前医学界消化内科最优良的方案。”

    从医生涯这么多年,没有这样忐忑过,要反复得到论证,自信心似乎才会复苏。

    挂断电话后,沈时序又给哈弗医学部的导师打了电话,两个小时交流结束,抵达了爱佑。

    16楼的保安没再拦他,他提着电脑包大步流星走到19号,病房门是虚掩着的,站在门口能听见有来有答的对话,但敲门进去后,就鸦雀无声了。

    周维不在,Arivn坐在病床前,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陈嘉之面无表情半躺在病床上,默默看他一眼,然后飞速移开眼。

    这种明晃晃的排斥实在无法忽视。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沈时序定定看了陈嘉之几秒,“你们先聊吧。”然后落寞地退了出去,顺手还带上了房门。

    然后他来到护士站,把电脑搁在柜台上面,硬站着,花了两个小时写了套完整详尽的治疗方案。

    方案不能出差错,药剂要考量,还要分出余光留意19号房门。

    眼珠长时间盯着屏幕和分心,会造成生理性想吐。

    直到打完最后一个字,他捏着眉心缓了很长时间,然后又马不停蹄地下楼,来到秃头李诊室。

    秃头李今晚值夜班,正在埋头写病历,抬眼一看纳闷道,“我等了一天,你这时候来给他办离院手续?”

    “不是办离院,是我写了个治疗方案,您看看。”沈时序自己拉椅子在旁边坐下,把电脑转过去。

    关乎病情秃头李也不打人脸了,认认真真看起来,“没毛病啊,挺好的,就是他身体能不能撑住,这是个非常大的隐患,你这放化疗一起?而且药剂给太大了吧,不怕他”

    “是,我清楚,相信您也清楚。”只有自己知道说出这等话何其锥心,沈时序面色异常平静,“现在再不把肿瘤控制住,就没有希望了,我会请最好的营养师来维持他的身体健康,只要他能吃下东西。”

    “是这个道理,不过你干嘛告诉我这个。”

    “李老师,麻烦您劝劝他,谢谢您之前对他的照顾,我也看过用药,没有其他意思,但是现在我分不出那么多的时间,我已经在向市院走辞职流程,门诊暂时不看了,但排期的手术推不掉。”

    “他不肯跟我说话,精神状态也不好,现在只有把他转到市院,我才有能多的机会照顾他,恢复他的身体和心理健康。”

    “周老师马上会回来,到时候全科会诊。”沈时序说,“所有东西我都准备好了,现在只要他肯转院。”

    “只要这世界上有的,所有医疗资源都会往他身上倾斜。”

    秃头瞪大眼睛看着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你疯了,这些红线你也敢踩!”

    “救不活他我还要什么名声,怕什么红线。”或许是面对长辈某些话难以启齿,沈时序停顿了许久才说,“现在他跟不跟我在一起,我都不在意了,他活着,我就满足了。”

    话落,诊室静悄悄的。

    过了好一会儿,秃头李幽幽道,“明早查房,我会给他说的。”

    沈时序给他鞠了一躬,“谢谢您。”

    “唉你也是几个月前的交流大会,那么意气风发的上台领奖现在搞成这样。”秃头李站起来活动筋骨,咂摸着嘴瞟他,“还有,小沈啊,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

    “就是人长得再帅,休息不好也会憔悴不帅的。”他盯着沈时序啧啧啧,“还长了根白头发”

    手指慢慢触上头发,沈时序表情有些空白:“您认真的?”

    “嘿你这孩子,亏你还是医生,医学界哪儿来的一夜白头?”

    “回病房休息会儿吧,瞳孔都快缩成针尖了。”秃头李摇摇头,“保持这种高度紧张的状态对身体也不好啊。”

    “再说了,你垮了还怎么治陈嘉之?”

    沈时序默了会儿,收拾起电脑,“好,知道了。”

    第 40 章

    再上楼时, Arivn正准备同周维一道离开,沈时序刚好提着电脑上来。

    “他今天好像心情不错,多说了几句话。”Arivn说, “虽然还是不多,但好在精神状态已经恢复了许多, 你可以尝试给他对话,看看他会不会回应你。”

    沈时序点头,然后进了病房。

    陈嘉之一看到他进来, 立马拿起医用柜上的书翻开起来, 秃头李那句话说的不错,人长得再帅也会因为憔悴而不帅。

    所以沈时序进病房第一时间把电脑放在沙发上, 然后去套间的卫生间里洗了个澡。

    洗完出来时间不早也不晚,刚刚八点,但病房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墙上挂着未开的电视机, 勉强算吧?

    病床上,陈嘉之还保持着看书的姿势没动, 沈时序穿着睡衣走过去,停在床边讨好地问他, “下午谁陪你去检查的。”

    手指翻过一页, 陈嘉之说,“Arivn。”

    “嗯。”顺势在床沿坐下, 大腿与大腿不免碰到, 沈时序撤开一点距离,又问, “有没有好好回答营养师的话?”

    于是,陈嘉之不说话了。

    “明天就可以吃一点流食了, 要好好吃饭,早上我要回去做手术,不知道多久才能结束,觉得不好吃就给我发信息。”拿着手机,沈时序点开给聊天界面给他,“我今天给你发了很多信息,你一条都没回我。”

    眼珠在手机界面短暂停留一秒,继续移到书上,但已经算回应了。

    按捺住怦怦跳的心,沈时序觉得陈嘉之还会再回应,没想到却听到他说,“拿开。”

    把手机放回桌上,沈时序转过脸,说,“郝席他们想来看你,你想见他们吗。”

    只要不涉及两人之间对话,陈嘉之都会回答。

    这很让人揪心,也挫败。

    慢慢的,他哼出一个:“嗯。”

    “手这样举着会累,有留置针也不方便。”沈时序看着他,怂恿着说,“去里面床上,像昨晚那样好不好。”

    说完,陈嘉之自己下床,挥开了沈时序要来扶的手,穿上拖鞋自己去了套间里的洗手间,毫不留情地阖上亦步亦趋跟来的沈时序的目光。

    洗手间里的动静像是在洗漱。

    心酸得紧,拧帕子手要用力,留置针错位怎么办。

    犹豫半晌,站在门口的沈时序轻声叩门,“我帮你好不好。”

    自然是等不到回答的。

    但他先去调高空调,然后折返回洗手间门口,捏着门把手提醒了句,“我要进来了。”

    门没锁,应声而开。

    昨晚视线昏暗不觉得,这一幕直接让他当场愣在原地。

    露营才没多久,甚至还不到半个月,当时陈嘉之身上还是有点肉的。

    而现在的陈嘉之,仅穿着内裤,赤.条.条背对着站着,全身上下一览无余。

    背脊和脖颈、肩胛骨、稍见侧面的肋骨、蜿蜒而下的脊梁骨,在薄薄的肌肤下凸起的程度那么深,仿佛呼吸时肺部扩张过大,这些骨头便会撑破皮肤,绽出白森森、血淋淋的骨肉。

    太瘦了,实在太瘦了

    那双蹭过腰间的腿,简直像两根竹竿那样立在湿漉漉的地砖上。

    脚步逾越千斤重,喉头也宛若塞了烙铁那般难咽,沈时序过去将微凉的帕子捏在手中,指尖颤抖地擦上陈嘉之的背部。

    少顷,卫生间只有水滴,和极其不稳定的呼吸。

    “转院好不好。”浴巾将擦干净的身体裹住,沈时序从背后抱着他,勒紧了怕疼,抱松了怕少,抵在肩背上的下巴也不敢用力,“求求你了,听话,好吗。”

    陈嘉之就任他这样抱着,也不说话也不动。

    没穿衣服不能在空气中暴露太久,沈时序抱着他回到床上,时间还是很早,又去外间把书拿进来。

    半靠在床头,把陈嘉之揽在怀里,惊喜的是,陈嘉之没有说走开等等字眼,任由抱在胸膛上靠着。

    然后,沈时序翻到插着书签的那一页。

    头顶灯太亮了,影响睡眠,伸长手够到关灯按钮和一旁的小台灯上,沈时序继续抱着他,观察他视线落点位置,给他翻页。

    没翻太多页,胸膛上的人便睡着了。

    眼皮静静阖着,长睫偶尔一抖,是还没睡熟的征兆。

    也不想把人放下来好好睡枕头,沈时序就这样抱着他,等长睫不再轻颤的时候,他小心翼翼低下头,嘴唇试探性地落在发顶,确认真睡着后,充满轻柔怜惜的吻落从发顶一路而下。

    耳尖、眉毛、腮边。

    犹豫了很久,最后,在嘴角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少顷,稳稳托住陈嘉之后脑勺,把他放到床上。

    昏黄台灯下,面前瓷白肌肤好似暖烘烘的,凝神细看便能看到脸颊上稍微偏倒的绒毛,还有眼皮上淡青色脉络,呼吸浅浅的,睡得很安静。

    如若忽略被子下消瘦不堪的身体,这番场景曾在分开11年的时间里,出现在梦里许多次。

    这张总是充满笑容,嘴角和眉眼都爱弯起的人,现在连话都不愿意多说。

    撑在耳畔的手掌慢慢蜷缩成拳,捏到指节发白,企图想要紧紧抓住什么,奈何最后还是松手,轻轻挽上熟睡之人的臂弯,委曲求全地静静贴着。

    然后彻夜难眠。

    半夜时候,察觉到身旁人动了动,沈时序发现陈嘉之自己坐了起来。

    可能时大脑还处在混沌之中,他坐在床上没有动,在用手背揉眼睛。

    观察了一两秒,沈时序也坐起来,轻轻拿开那只揉眼睛、插着留置针的手,虚虚握住手腕,生怕惊醒了什么似的,问,“想干什么。”

    陈嘉之换手去揉,沈时序比他快一步,用指腹慢慢揉弄了一会儿,“还痒吗?”

    “我要上厕所。”陈嘉之慢吞吞地说。

    这一句主动,换来了莫大的雀跃,沈时序继续给他揉眼睛,小口小口吹着气,“不痒了告诉我。”

    陈嘉之点了下头,沈时序更加按捺不住激动的心,立马松手抱着他去上洗手间。

    昏睡和药物让大脑真的不大清醒,等都在马桶边站着了,好像陈嘉之才反应过来,默默把脸转过来,看了沈时序一眼,“你出去。”

    已经满足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再进一步都是奢求,所以沈时序退出去,等好了后,进去给陈嘉之擦手指,又抱回床上去睡觉。

    早上起床时营养师已经到了,提着熬得稀烂的百合燕窝粥,还有一小碗汤。

    护士进来挂水的时候陈嘉之刚被抱出来,估计挺不好意思的,冲洗留置针的时候一直偏头看着窗外。

    等粥、汤都凉了,把小桌板都侧边抬起来,沈时序刚要拿起勺子喂,Arivn和周维来了。

    “沈医生,你昨晚说今早不是有手术吗,怎么还在呀。”周维兴冲冲地过来,又低声问,“家宝呢,不是说把它带过来吗?”

    昨天太忙了,手术做完立马写治疗方案,居然把这件事忘记了。

    正准备解释时,陈嘉之主动抽过手中的勺子,“你快点走。”

    这下,病房里的气氛就有点尴尬。

    Arivn上前主动说,“嗯,忙完再过来吧,我们都在这儿,放心吧。”

    等沈时序去套间换衣服时,Arivn站在床边,眼带着笑意慢慢问,“你不是想他走,是在催他回去做手术,是不是?”

    拿勺子的手没有停顿,但陈嘉之也没有说话。

    于是换好衣服出来的沈时序就看见,Rrivn站在病床旁,正低头给陈嘉之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笑,一副很亲密的态度。

    尽管陈嘉之也没有理他,但仍然很不好受。

    沈时序刚走没一会儿,秃头李来了,进来先是神神在在环视了一圈套间和里间,看见没人,然后对周维和Arivn下驱逐令,“你们先出去等会儿,我有事情要问病人。”

    两人出去后,秃头李夸了夸绿植长得不错,然后说这粥闻着挺香,最后调了液袋的滴液速度,拉过搁在角落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慈祥地问:“孩子,今天感觉怎么样?”

    放下勺子用纸巾擦擦嘴,陈嘉之说:“没有感觉。”

    “嗯,那就证明恢复得不错。”点了点头,秃头李又搓了两下大腿,“昨晚小沈来找我,给我看了新的治疗方案,关于你的。”他故意停顿一下,观察陈嘉之的反应,发现没有异常后继续说,“有条有理,用药精确到时间和毫克。”

    “方案很详尽,还分了不同时期。”

    见陈嘉之眼珠转动几秒,他夸张又不违心地说,“这是世界上最好的治疗方案!简直就是量身打造!”

    见陈嘉之还是没反应。

    他做作道:“也不知道他怎么挤出时间弄这个的,又要手术又要问诊,还要往返市院和爱佑,噢,估计是挤出睡觉时间弄的吧,毕竟每天开车往返都要三个小时。”

    陈嘉之终于有了点反应。

    “孩子啊,这年头当医生不容易啊,病人更不容易啊,但是无论你们是何种关系,你现在不都应该好好接受治疗吗,现在最好的治疗方案就摆在眼前,你应该去试试。”

    “不是还说病好了想吃火锅吗,到时候你好了,他肯定带你去呀。”

    “他不带你去,我也算他半个前辈,保证帮你骂死他。”

    他拍拍陈嘉之的肩。

    “转院吧,不要消耗自己的身体,等好起来,他不是任你捏扁搓圆吗?”

    “李医生。”陈嘉之看过来,轻轻叫了句。

    “怎么了?”

    “我是不是要死了?”

    “谁告诉你的,沈时序?”一下子,秃头李眼睛蹬得老大,“他给你这样说的?!”

    “没有。”默默摇了下头,陈嘉之按着胃部,还有胸膛正中央稍微往上的位置,在一寸寸摸上去的动作里,说,“这里有东西,这里也有东西。”

    “每次吞咽我都能感觉到。”手指又移到胃部另一个位置,“这里也有东西顶着。”

    微微错愕几秒,秃头李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这很正常啦,就是这几天体内有炎症,在发炎知不知道,不然为啥给你挂消炎的水。”

    迟疑几秒,陈嘉之问,“你没有骗我?”

    “当然啦,嘿你这小伙子,现在怎么疑神疑鬼。”秃头李说,“你啥事都没有,好好吃饭马上就好了呗。”

    说完又去悄悄观察陈嘉之似信非信的神情,说,“别胡思乱想,听我的,转院吧啊,不然沈时序天天得给我烦死,现在每次用药他都要过目。”

    “没大没小的,整得我像学生了似的。”

    “周平怎么教出这种玩意儿!”

    陈嘉之小小的、轻轻的“啊”了一声。

    “对,所以你们赶紧回市院去,要是再待几天,谁还相信我是主任医师!”

    “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让他来给我道歉,给我狠狠骂他!”

    又劝了几句,秃头李走了,房门再次开启,但进来的人不是Arivn和周维,居然是佟护工。

    “听说你又来了,所以过来看看你。”佟护工还同往常那般,主动收拾起刚吃完的餐盘,本来沈时序叫了护工,一直都在外面等着,但不在病房待。

    估摸着吃的差不多,护工进来看见这一幕,便和佟护工齐齐收拾起来,收拾得很快,弄好就出去了。

    佟护工还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但不再惜字如金:“刚刚在外面等的时候听了几句,你为什么不愿意转院?”

    对陌生人袒露心扉要比亲近的人容易很多,陈嘉之定定看着自己满是淤青的手背,音量很小地说:“我要死了。”

    “你不会死。”佟护工直接切入主题,“就算你死了,你也很轻松,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陈嘉之问:“为什么?”

    “因为沈时序就是医生,在消化科算是拔尖的医生,他要是没能把你治好,我觉得他的职业生涯就断送了。”

    “不,不对,他应该也不会活下去。”

    切身经历同一件事,便会感同身受。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转院,你们还有时间,只要有时间什么都可以解决。”

    垂着头,捻着被角,很久之后陈嘉之才小声说:“知道了。”

    “我走了,好好保重。”

    “你也是,希望你能见到想见的人。”

    等佟护工走后,Arivn进来了,“刚刚那个人说的很对,正是因为他是医生。”

    陈嘉之微微疑惑,不太明白。

    剩下的话Arivn再没说,也无法说。

    正是因为沈时序是医生,非常优秀的医生。

    但也有一个弊端。

    这些让他引以为傲的医学知识,能让他清清楚楚看到陈嘉之病态每一个瞬间,明白每一个反应所造成的肌理原因。

    日渐消瘦的身体,嗜睡的精神状态,苍白的脸色和每餐需要口服的药物,一桩桩一件件,都宛如四溅的弹片炸进眼底。

    甚至还能感受到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每一步病情的变化,什么时候会转移,什么时候会开始癌痛,什么时候会开始吃不下饭,什么时候会痛苦到连话都讲不出。

    在日渐衰败的心跳和逐渐枯竭的器官的进程里,推算计算得出,还剩多少时间。

    这些话Arivn都没有讲,只是叹了口气,“转院吧,Lucas,同样身为医生,我都觉得他十分痛苦。”

    天气越来越暖和,阳光照进病房,在明艳艳的光照下。

    陈嘉之点点头,“好。”-

    上午过去得很快,下午郝席他们到了。

    “不是,我说你人呢,怎么不在病房啊?”关上病房门,郝席在走廊压低音量告状,“大家都在怎么就缺你,他妈的那个外国佬一直陈嘉之端茶倒水的,你让位了啊??”

    手术从早上八点到现在下午四点才做完,连方向盘都不想握,叫了家里的司机来开车,沈时序坐在后排,倦怠地问:“他们很亲密吗。”

    “不是他们,是那个外国佬单方面很亲密,你懂吧,就是陈嘉之要喝水他给喂,陈嘉之吃饭他还给递纸擦嘴。”

    “知道了。”

    “知道了??”看眼通讯备注,确认无误后,郝席恨铁不成钢地骂,“知道就完了?他什么时候走,赶紧把人给轰走。”他瞅眼旁边眼观鼻鼻观心的护工,默默走到一边,“我真想进去给他两巴掌,不,给你两巴掌。”

    “费那么大劲才给人追回来,现在要拱手——诶诶诶,你干嘛。”

    楚子攸直接把手机给抽走,“这样吧,咱四个陪心理医生和小助理玩几天,你先把人哄好,至少转院了再说,到了你的地盘病房进什么人不是你说了算?别听那几个傻逼瞎说,没有那么亲密,人家就是搭把手而已,但的确不能放任。”

    房门又开了,出来一个抖擞着干脆面吃的许明赫,另一位是手举香蕉的徐舟野,两兄弟刚出来便听这一耳朵。

    许明赫:“吗的,他就不能当面说人?!”

    徐舟野:“上,弄他。”

    楚子攸给两人挥开,“我们等你回来不?我看他精神不好,也不怎么讲话,可能跟我们不熟?但也不怎么给郝席讲话。”

    电话那头,沈时序说:“在楼下了。”

    上来五个在走廊碰了面,郝席反正嘴碎的跟正常状态的陈嘉之有得一拼,从下午在水果店买了什么品种的草莓和果篮一直讲到病房里的Arivn如何如何。

    沈时序问:“你们给他乱吃东西了?”

    “怎么可能,我们也没那么脑——我们也没傻到那个程度去,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先去问的护士。”

    “知道了。”沈时序说,“最迟明天转院,到时候再联系你们,先回吧。”

    “行,我们去道个别。”楚子攸个众人使了个眼色,四个进去把Arivn和周维给拉出来,勾肩搭背地下楼。

    郝席挤眉弄眼:“Arivn医生,虽然现在有点早才四点多,不过我很提前带你去见识一下九眼桥。”

    有点不适应搭肩,Arivn挣脱了下,反而被扣地更紧,许明赫对他拍拍胸脯,“是的没看错,九眼桥酒神在此!”

    徐舟野一手勾着车钥匙,一手揽住周维的肩,“弟弟不怕,我们只是去玩玩。”

    郝席喊住走在最前、正在给小男朋友报备行踪的楚子攸,“等下我坐你车啊,我今天没开。”

    几人很快就出去了,于是刚才还很热闹的病房安静下来。

    医用隔断帘应该是抽血时拉下来过,沈时序站在病床边重新将它打结,然后坐下来,轻轻捏着陈嘉之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今天吃了什么?”

    营养师每日菜单都会发到他手机上,更何况今天才是第一天。

    虽揣着答案问问题,可答案还是不尽人意的沉默。

    他拉高陈嘉之的病服衣袖,看看针眼处有没有淤血。

    没有,看来摁压的人很会。

    思及此,难免有些吃味。

    他又问无不无聊,如果陈嘉之说无聊,他打算把家里的PS5给搬进套间。

    絮絮叨叨说了会儿,沈时序故作轻松地说:“笑一下,宝宝。”

    “营养师送的饭难不难吃?”

    “今天有没有哪里痛?”

    “现在想干什么,有想做的事吗,还是有要想的东西吗?”

    “明天我把家宝带来陪你好不好?”

    “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麓山看大侠,你想见他吗?”

    他又一个人说了许多,陈嘉之不回答问题,他就自顾自说国樾门口那株花长得很快,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开花了,还问想不想出去走走。

    说到口干舌燥,但陈嘉之始终没有给任何回应。

    这样下去不行,不开口说话很难配合治疗,一旦转院到时候会更棘手,Arivn不可能一直留下来。

    默了半晌,他伸手抚上陈嘉之的脸颊,看着他眼睛,“就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手被无情拿开,陈嘉之一字一句地说,“我要转院。”

    “什么?!”

    简直难以置信,沈时序惊喜地握着他的肩,又怕太用力而松开,一副近在咫尺却不敢触碰的怯止,“你再说一次,要什么?”

    慢慢移动视线,陈嘉之稳定地说:“我要转院。”

    高兴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沈时序抱住他,看不到脸也能感觉他身体的抖动程度和喉头不停地吞咽,“好,还想要什么。”

    陈嘉之推开他,面孔没有半分表情,把枕头下的手机拿出来。

    “没电了。”

    简直可以用欣喜若狂来形容,接过手机的沈时序准备去找充电器,忽地想到什么转过身来,更加更加小心地问,“你是不是在等我给你发消息?”

    国内没朋友,能联系的人都在病房,那么是不是有这么一种可能?

    只见陈嘉之缓缓摇头,虽动作令人失望,但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具有重量!

    他说,“你给小姨回电话,她在担心我。”

    估计是打电话来不敢接,也不敢开视频,沈时序一下子就想通了原因,马上去套间里拿出充电器,就在病床前插上,边充电边给手机开机。

    “我能用密码解锁打开看看吗?”

    陈嘉之点了下头。

    从机场昏迷到住院,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陈萌没联系上很着急,在微信上发了很多消息,每天都有,但陈嘉之都没有回复,沈时序一一念给他听。

    说完最后一句,陈嘉之轻声说,“你打给她。”

    “我吗?我能打吗?”

    眼神微微疑惑,陈嘉之问:“你刚刚不是答应了吗?”

    “为什么不让Arivn打,他跟小姨不认识吗?

    “为什么让他打?”

    “周维呢?”

    “他不会撒谎。”

    最后这个问题至关重要,沈时序自虐般问:“因为信任我,所以才让我打吗?”

    陈嘉之冷冰冰看他两秒:“还给我。”

    欣喜若狂也不能形容了,沈时序按上他手背,“那我要叫她小姨。”

    “你一直都是这样叫的。”停顿了下,陈嘉之说,“不要告诉她。”

    身体成这个样子还不能说,倘若以前早开训了,但现在的沈时序不敢拂陈嘉之丁点意,嘴上答应心底暗暗思忖。

    世上唯剩的亲人一定要知道,不过要找合适的时机,至少等陈嘉之身体稳定下来。

    他拨通电话,同时按下免提。

    陈萌几乎是立刻就接了,“嘉宝啊你到底在干嘛怎么现在才接电话,你急死我了都!”

    轻轻咳了下,沈时序喊了句:“小姨。”

    “我是沈时序。”

    “呀!是你呀孩子,第一次听到你声音!”没多寒暄两句,陈萌问,“嘉宝呢,他这几天怎么不接电话,现在在你旁边吗。”

    抬眼,沈时序瞧见陈嘉之默默摇头,他说,“小姨,他在休息。”

    “休息?国内现在不是下午四点多吗,怎么这个时候在休息。”陈萌一下子焦急起来,“是不是生病了,你让他听电话。”

    “没没、有。”

    这下,饶是沈时序也不知道该怎么骗了,硬着头皮说,“小姨,他就是在休息。”

    电话足足静了几秒,陈萌一阵轻笑,挺意味深长的语调,“你们年轻人啊,要注意身体啊。”

    这话一落,病房温度似乎迅速攀升!

    眼瞅着陈嘉之已经默默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沈时序赶紧给人按住,对着电话厚颜无耻道:“我知道,谢谢小姨关心。”

    “他听话吗,很听话吧,没有给你添乱吧。”

    “没有没有。”

    “那倒也是,他就是那样,高兴的时候人来疯,不高兴哄一下就好了。”陈萌故意说,“要是他发脾气了你就给我打电话,我来训他。”

    “没有。”对长辈这样回答真的很羞耻,但沈时序豁出去了,咬牙道,“他很乖。”

    电话里陈萌又嘻嘻哈哈笑了好一会儿,“行了行了,感觉你脸都红了,你们俩好好的,过段时间巡演就到国内了,到时候我回来看你们。”

    “好的,再见小姨。”

    挂断电话后,陈嘉之还想走,沈时序把手机胡乱扔床头柜上,避开手背留置针,不要脸地问,“Lucas,你看我。”

    “我脸红了吗?”

    “让开。”陈嘉之推他,推不动就皱眉,不耐烦地说,“让开啊。”

    怕真给人弄生气,沈时序揉他脑袋,起身给司机打电话,又赶紧让助理过来办出院手续,市院的特护病房早就准备好了,就连洗簌用品和衣物都整整齐齐放着了。

    收拾东西期间,陈嘉之一直坐在沙发上发愣,沈时序托着他屁股给抱到套间,像打扮小孩儿似的给他换衣服,连换衣服的时候都还在笑。

    也没什么东西可带,几几件衣服,加起来都还没有那一大袋子药重。

    弄好这一切,沈时序牵着他下楼,到秃头李诊室。

    陈嘉之主动说,“谢谢你李医生。”

    沈时序夫唱夫随,“谢谢李老师。”

    司机早早在爱佑大门等着,开的是一辆堪比保姆车胜似商务车的七座的维森莫尔。

    市院住院部从门诊大厅进去最近,大厅人很多,但陈嘉之没有看人,盯着那面巨大的围棋墙看。

    沈时序也跟着看了会儿,然后掏出手机,发了条信息。

    在门诊大楼和住院大楼的沿途中,一路收获了很多注目礼。

    不少医护人员都把目光落在他们十指错落相扣的手上,陈嘉之想收回,但沈时序反而握得更紧。

    路过门诊的电梯时,沈时序说,“我在21楼,第二诊室。”

    说罢他神色暗淡下来,小声叹了句。

    前不久,还在床上滚做一团的打闹,那时候陈嘉之看起来那么健康,天天闹腾天天都能惹人生气。

    才过去短短半个月,变成了这个样子。

    都走出一段路,在两栋楼相接的小道上,沈时序忽然侧脸说,“你相信我吗?”

    陈嘉之没有说话。

    沈时序便说,“没关系,90岁的时候你自然会相信我。”

    特护病房在31楼,助理和司机早早把东西拿了上来,从头到尾没见到人,但东西到得比人快。

    正逢饭点和下班时间,营养餐也摆在房间里面了。

    市院特护病房比爱佑的还要大,不仅有套间休息,还有书房,甚至还有储物间,里面放着一台冰箱和微波炉。

    刚刚坐下,听到风声的穆清来了,穿着白大褂插着两侧大兜,领口还分别别着一红一蓝两只中性笔,他笑眯眯地推门进来,“等你们好久了。”

    正在给陈嘉之倒水的沈时序,发现他眼睛眨也不眨,直勾勾盯着穆清身上看,凑过去不要脸地说,“我也有,明天穿给你看。”

    “啧我还没聋啊喂!”简直没眼看,穆清骂骂咧咧,“大哥,你好歹收敛一点?这几天我跟女朋友正闹分手呢!”

    沈时序闲庭若步地走到穆清身边,抬手整理了他白大褂的领口,“怪不得要分手,整天穿大白褂到处招蜂引蝶?风行办又没强制要求穿这个,你干嘛穿?”

    “你特么!”穆清摔门而出,回头又瞧见沈时序跟了出来,停在原地,“你干嘛!”

    落日熔金,走廊上一片昏黄,拉着好长好长的影子,尽头窗户那块儿几乎都成了金色炉子。

    沈时序靠着墙呼了口气,丝毫没有在病房那副轻松的样子,心事重重地说,“明天会诊了。”

    “听老师说你打算放化疗一起做,不是,他身体扛得住吗,还有质子治疗中心。”说起这个,穆清诧异地问,“咱们市不是9月1号才建好使用吗,你用这个得去上海或者武汉啊,现在办入院干什么?”

    沈时序言简意赅:“四月底就能投入使用。”

    “卧槽,龟龟,你是真牛逼啊,我真的!!”穆清直接震惊了,“先替广大患者谢谢你啊,你这可真是造福群众了。”他不停地卧槽卧槽,“这就是权力和金钱的快感吗!!诶我说,要是陈嘉之需要歼20,你是不是也搞得到啊??”

    沈时序苦笑一下:“理论上,这个比质子中心还要简单一些。”

    “牛逼,啥都别说了,单走一个6。”

    欢快的气氛还没过去,沈时序就垂了眼,低声说:“就算用上质子刀,我也不敢保证。”

    “冷静!你最擅长的就是冷静!”劝完,穆清也满面愁容,“病情不是还没到那一步么?”

    病情确实还没到那一步,但往后的每一步。

    都可精准预见。

    透过病房门口小小的玻璃窗,沈时序看见陈嘉之独自坐在沙发上,浑身都披着夕阳,他平静地望着,笃定地说:“我要他九十岁的时候,还能见到这样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