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恭俭良所言的“买糖果”是远征军启程前,最后一次自由行动的机会。四天的太空训练结束后,远征军将会剔除少部分无法适应太空训练的人,接受上级派发的本次远征任务,从此过上与世隔绝的太空征途。
四天的太空训练,既是一种开始,同时又是一种结束。
禅元的小腿隐隐作痛,他宁愿恭俭良那一脚真的把自己踢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医护室打点绷带就能继续下地走路。
他不想爬起来。
真的不想爬起来。
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恶劣的雄虫?
禅元想不明白,他对天发誓自己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雄虫可以压着自己打?他身为雌虫的尊严呢?他不要面子的吗?
禅元心中抱怨,翻个身,正对着雄虫歪着的脑袋和笑颜。
“禅~元!”恭俭良甜甜的笑道:“睡得还好吗?”
禅元:……
我可谢谢你啊。他昨天被恭俭良折腾一番,体验了窒息身亡未遂,两眼一翻,差点没蹬腿去世。而那两个室友的惨状,恭俭良对着匆匆赶来的长官和医护人员,哭得梨花带雨,编造出三个雌虫为自己争风吃醋的惨案,美名曰:“你们不要打了,你们不要打了。”
要不是禅元是当事者之一,看着那张漂亮的小脸,他都要信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雌虫呢?
恭俭良笑眯眯托着自己的下巴,“你昨天答应陪我买糖果的。”他伸出手,轻轻地刮着禅元的鼻尖,“你不会忘了吧。”
禅元一个哆嗦,爬起来,穿好衣服。
“你可以发通讯给我。”
“可你拉黑我了哎。”恭俭良站在禅元后面,伸出手搂住对方的脖子,跳上来,百无禁忌,谁也不知道他下一秒是要拧断禅元的脖子,还是要和寻常雄虫一样撒娇。
禅元被忽然起来的贴近刺激得汗毛竖起。
他感觉自己脖子上的不是两条白生生的胳膊,而是一圈绞刑绳。
“那你也不可以随便出入雌虫宿舍!”禅元背着自己的怨种雄虫,抹把脸,感觉咽喉收紧,忍不住抓住他,“雄雌有别。”
“你不欢迎我。”恭俭良语气下沉,他两颗眼珠亮起,胳膊上崩起青筋,“你不喜欢我。”
禅元:……
他不理解。
可惜命比什么都重要。禅元使劲瞅着镜子里那张生气的漂亮脸蛋,自我催眠,“喜欢喜欢喜欢,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你和那些肤浅的家伙一样,只喜欢我的脸。”
禅元:?
不是,你到底想怎么样?
难道你除了脸,还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吗?
恭俭良趴在禅元的背上,他的嘴唇触碰到雌虫的耳朵,痒痒骚骚的,捉弄得禅元热乎乎,“现在夸我。”
“长得真好看。”
恭俭良抬起手给这个笨蛋一个脑瓜崩,心中想道:
果然,还是丧偶吧。
他麻利溜从雌虫背上跳下来,勾勾手指,“滚过来。”
禅元拒绝的话在嘴边滚了滚,最终还是屈服于雄虫的美貌和武力。他走过去,低下头,不出意外又挨了雄虫一个脑瓜崩。
“走了。”恭俭良道:“我要买糖果。”
今天就先放这个弱鸡雌虫一次。恭俭良自我催眠,明天,明天我一定想办法悄无声息地弄死他。
见面之前,他还真没想到禅元原来这么弱。
没兴趣了。
杀掉吧。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给自己提糖果袋。
恭俭良在心里将禅元的前途安排得明明白白,便拽着他那弱爆了的雌君,来到卫星岛,目标明确冲进中心街道的趣趣乐糖果店开始采购。
“这里。全部装起来。”恭俭良指着半人高的彩虹糖桶,又指着禅元,“背上。付钱。”
身无分文的禅元:……
原来不仅仅是充当苦力吗?我还是付款机?
他掏空自己的口袋,顺便给自己心狠手辣的雄主展示一下空荡荡的钱包,一句话没说,又什么都说了。
恭俭良皱眉,半晌和自己的雌君面面相觑,憋出一句,“你好穷啊。”
“我是来参军的,又不是来消费的。”禅元哭笑不得,只能劝说自己貌美的雄主赶快平息怒火,他有点害怕接下来那一句话惹到对方,自己给在场乌泱泱一片人表演什么叫血溅当场。
如果他的家人拆开自己的死亡通知书,发现死亡原因写得是:
【因为没钱给雄主买彩虹糖,被雄主当场击杀】
可不得丢脸丢到蝉族老家去了吗?
禅元绞尽脑汁,道:“不是我穷。是……彩虹糖有色素,啊对,色素。你知道这东西吧,对雄虫身体不好。”禅元努力回忆雄父和雌父教训弟弟们的话术,“而且糖吃多了,容易蛀牙,还容易长胖。”
恭俭良:“你在教我做事?”
禅元一口气哽住了。他嘴皮子从没有那么快,“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教我可爱又美丽,善良又天真的雄主做事呢?我是想说,糖什么吃多了都会腻啦。雄主如果喜欢,我可以去厨房申请开私灶,专门给雄主做甜点。”
“我就想吃彩虹糖。”
“可是把钱花在这里,我就没办法给雄主做奶油小方、芝麻糖酥、奶酪酥、手指饼干、糖霜蛋糕、牛奶布丁、肉松小贝、蛋奶酥、蛋挞、马卡龙了。”禅元不太爱吃甜食,准确来说,蝉族对甜食的需求没有其他种族那么大。他们更喜欢相对清淡的木汁。
恭俭良显然属于及其喜欢吃糖的虫种,再加上雄虫身体天然喜好大量糖粉,随着禅元不断爆出的甜点名称,他眼睛眨巴眨巴,凑过来,“真的吗?”
“真的。”
“可你以前还说不会。”恭俭良翻出旧账,拿出了他们七年前的聊天记录,“我之前生日,想让你给我做一个血腥色断手生日蛋糕。你说你不会,烹饪课不教甜点制作。”
禅元:……
不不不。生日蛋糕上面放一块断手,下面垫上什么内脏模型,再淋上一圈红色人造血浆,真的不是在过什么阴间忌日吗?
而且,禅元聊天时说的是实话。
他压根不会做什么甜点,直到今日,他连甜点制作的工具叫什么都不清楚。
恭俭良望着禅元,向前一步。
“等等!”禅元后退三步,伸出手,“我是为了你才特地去学的!”以后学的也是学,他这话不算说谎。
“看见我的脸之后,才去学的?”恭俭良笑盈盈地看着,笑意不达眼底。
“不是的。”早死晚死都是死,但别死在大庭广众下。禅元正气凛然,活像是课本上慷慨赴死的义士,“上次没能给你做蛋糕,我很惭愧,左思右想,自己偷偷跑去学了。”
禅元顿了一下,打上最后一块补丁,“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哦?”恭俭良拉长音,忽然扑上前,揪住禅元的胳膊,“我忽然想起有东西没给你。”
禅元:别了。
恭俭良伸手打开自己的通讯,划拉几下,“好了。”他用胳膊肘捅了捅禅元,催促道:“去付钱啦。”
禅元长叹一口气,认命地走过去。
他并不觉得恭俭良一个刚成年的小雄虫能有多少钱,别看雄虫家境不错的样子,偷偷跑出来参加远征军、和刚见面的网友结婚,随便一个拿出来都能让家里长辈怒而断零花钱吧。
“稍后找室友借一点钱吧。”禅元打开自己的通讯,开通了轻度贷款,“现在就用小额贷款讲究一下。回去马上还掉,室友那笔钱可以等参军补助下来……”
目睹一切的雌虫营业员怜悯又嫉妒地看着禅元。
他可怜一个雌虫居然给雄主买糖果都做不到,还在店里拉拉扯扯半天;同时,他又嫉妒这样一个又丑又抠的穷光蛋,居然能讨到如此貌美的雄主,真叫人怀疑老天是瞎了眼。
禅元将一桶彩虹糖搬上台子,刷卡。
“嘀。身份信息正在变更中,请稍后再试。”
禅元又刷了一次。
“嘀。身份信息正在变更中,请稍后再试。”
后面排队的客人们伸头探脖。
禅元脸燥的慌,额头落下豆大的“是机器的问题。”他猛地刷了好几次,还是那句机械音,“嘀。身份信息正在变更中,请稍后再试。”
“我们趣趣乐糖果中心不会犯这种错误。”雌虫营业员笑着,挺直腰杆,故意朝着恭俭良的方向瞥了一眼,“作为国内最大的糖果连锁中心,无论是糖果质量还是日常机械维护,我们都不会出错……”
“嘀——”
漫长的电子音中,传出让禅元绝望的声音,“请进行瞳纹识别。”
雌虫营业员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禅元站在识别器面前。
“嘀——瞳纹识别中,请勿眨眼。”
雌虫营业员则返还到收银台前,微笑着为客人们服务。趣趣乐糖果中心,发展至今已经有五百年的历史,正如营业员所说,它是虫族目前最大的糖果连锁店,曾经参与制定了虫族上万种不同糖果的甜度标准制定,将一颗糖的甜度细分为七十二种层次,堪称是糖果甜品业的龙头企业。
他们什么客人都见过,却怜悯这对穷苦连彩虹糖都买不起的年轻夫夫。
“真可怜。”营业员低语道:“只能带着雄虫受苦……”
他忽然停下来,看着面前的收银页面,余音变得扭曲。
“嘀——”
“身份验证成功。”
“财产变更成功。”
数个导购机器人电子眼中炸开烟花,欢快的音乐三百六十度环绕着禅元,连先前冷酷的电子音都谄媚起来,“欢迎您的到来。”
禅元看着自己名字下面面哗啦啦爆炸式增长的一串企业名字,一串百分比数字,还有账户一栏不断叠加,至今没有停下趋势的数字。
他掐着自己的鼻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雌虫营业员同样深呼吸,吐气,深呼吸,吐气,内心将这群喜欢恶作剧的有钱人骂了千万遍,顶着自己最灿烂的笑脸,冲上去,端好茶,扶住人,语气控制在最尊敬,又不至于疏离的程度,说:
“尊敬的趣趣乐股东,禅元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