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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愁绪

    人走茶凉大抵就是如此。

    几个老人纷纷结伴告别,一手杖一手伞,谈笑之间,背影消失于雨雾。

    “心肝儿啊,你跟我来。”秦百川是留到了最后一个走,临走前招呼陆怀。

    陆怀呆在原处,没有接言,也没有上前。

    “阿爹叫你呢。”李玉娴拿过她手里要洗的茶盏,用肩抵了抵她,将她推过去。

    明知阿爹要说的话她不会想听,却又没有逃避的理由。

    “噢。”

    爷俩打伞而去,临出院门,陆怀不禁回望了一眼,恰见李玉娴立于客堂门槛后,手里还捧着那两只茶盏,在那身前身后萦绕的灯火中,好似一盏沐浴冰火的白莲。

    去吧。

    她无声地做了一个口型。

    脸上盈着淡淡笑意,眼里盛着浓郁的情绪。

    心头的不舍倏然而起,如无脚的风盘旋在无名的旷野,来无来处,去无去处,比刚得知阿爹要走时更甚、更难过。

    陆怀按捺下这奇怪的伤感,向她点了点头,再次跟上了阿爹的脚步。

    “来,这是给你的。”

    一路跟着老爷子来到他家二楼的厢房里,直见到他从一口陈年老柜中翻出一个已然翘皮的老式皮夹,从里头翻出两张卡时,陆怀才知道他叫自己跟来是想要干什么。

    “不不不,阿爹这个我不能收的!”陆怀近乎惶恐地推拒。

    “哎,你拿着,这本来就是你的。”秦百川抢过陆怀的手,将卡塞了过来,笑着说:“当初也是你亲阿婆信任我们,她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就交托了六万块钱在我们这里,想得你那时候年纪小,怕你手里有了钱就乱花乱用,所以让我们先帮你收起来,等你以后大了,又要急用钱的时候了再给你......”

    陆怀:“......”

    “结果啊,我们心肝乖得不得了,会赚会花,都不用人操心的!所以我和你阿婆想着,给你存个定期,吃点利息,正好五年的定期,今年8月份的时候出来了。”秦百川按着陆怀的手:“然后呢,这里面也有一点我们的心意,你一定要拿着,没多少,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

    陆怀就知道,不会只是自己阿婆留给自己的那些:“阿爹......你们的钱我不能要......”

    “这个你和祈祈都有,两个人一样的,我和你阿婆一直就把你当自家孩子,阿爹阿婆的钱啊,本来就是要留给你们的。”秦百川按住陆怀想要送回的手:“听话,拿着!”

    陆怀拗不过,最后还是拿下了。

    并且还拿下了那张同样要给秦祈的卡,密码分别的是她们俩的生日。

    阿爹估计也想得很明白,此行去了女儿那里,再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女儿和儿子之间的关系像是断了一样,从来只顾自己的家庭没有往来,如此一来,也就做好了以后都看不到秦祈的准备了......

    有些话,笑着叮嘱,有些话,说着却也忍不住流泪。

    孩子们生下来,希望的是他们可以手足情深、彼此扶持,可谁知道他们形同陌路、天各一方;婚姻的初衷,希望他们能遇良人、彼此珍惜,可谁知道他们做得是表面夫妻、各奔东西......

    所以人这一辈子,好像从来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一些事的发生,一些人的离开,全无定数,最终只剩叹息,一句因果了却。

    陆怀看在眼里,安慰的话不知从何说起,秦百川和许芝宁都是要强的人,不喜欢说苦,不乐意说难,无论身边的人怎么说他们家,他们都不爱理会,笑脸迎人也只不过是想让人以为他们不在乎......

    但究竟在不在乎,老人家心里知道,与他们走得近的陆怀也知道。

    回到家,李玉娴就紧紧张张地迎了出来,将人上上下下打量,陆怀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去:“看什么呀?”

    “瞧瞧你哭坏了没有。”

    不明显,但还是有过哭得迹象,眼角红红的,眼睛里也有没褪下的血丝。

    “你才哭呢,我没哭。”

    陆怀不是说假的,在秦阿爹面前她真没有哭,全程都忍得好好的,可一到李玉娴身边,喉头就藏不住似的发颤。

    “阿爹要走了?”

    “嗯,今年的年,也不在这里过了。”陆怀压着颤音,故作轻松道:“我们还继承了阿爹今年所有的腌货,都能吃到春天里了。”

    “阿爹什么好事都想着你,即便他去了别处,你也要与他常联系。”李玉娴抚了抚陆怀的肩,笑道:“还是这个时代好,去了千里之外也能随时说上话,不似我们那时,若是太远,信都很难到。”

    李玉娴的安慰总能在不经意间安慰道点上。

    也是,女儿毕竟是女儿,是亲生的孩子,与自己相比,在接受照拂上总会更心安理得一些,何况阿爹心里想念孩子,如今好不容易在这样的年纪得到了孩子要照顾自己的许诺,哪里有不心动的。她陆怀别的不求,只求阿爹到了那边真能得到很好的对待,能过得开心。

    “咳。”李玉娴捂唇轻咳了一声,臂膀揽过陆怀的肩,拍了拍:“好啦,进屋罢,别在这雨里空站着了。”

    陆怀这才发现,李玉娴出来迎自己,身上连棉袄都没套,赶忙半随半拉地跟李玉娴一起到了厨房里。

    “今天还算好呢,明天虽然不下雨,但最低温度比今天还要低......”陆怀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天冷了,只想窝在被窝里,连楼都不想下了。”

    “明天有住客来么?”

    “有,有两间房被订了,唉,冬天做生意真的太考验毅力了,每年到了这时候,如果不是看在客房涨价可以多赚点的份上,真的很不愿意早起晚睡。”陆怀将锅里捂着的热水舀出来,给李玉娴弄了个热水袋:“你也要注意身体,在室内也得把薄棉袄穿好,不要感冒了。”

    李玉娴咽了咽发涩的喉头,点头:“晓得了。”

    ——

    眼看年关将近,李玉娴的身体却一直都不大好,不是什么急症,只是些身体疲乏、食欲不振的小毛小病,却也让陆怀一日比一日忧心。

    今日,是阿爹要走的日子,陆怀自然要去送送。

    李玉娴也要跟着去,却被陆怀拦在了房里:“别出去吹风了,本来还好的,昨天上完课回来就咳嗽了,听话,我会跟阿爹说的。”

    李玉娴压抑着嗓子咳着:“好,你别忘了,楼下的茶叶,咳咳,拿给阿爹。”

    “嗯,不会忘的,那我去了啊。”

    “去吧。”

    送别之事,本就让人心焦,如今家里还有了别的寄挂,陆怀这心里更是五味杂陈的难受。

    下楼,拿上李玉娴早前就为阿爹准备好的几种好茶后,径直去往秦家。

    可还未到门口,就听见秦家里传来‘热闹’的人声,想必是阿爹的女儿已经来接人了。陆怀赶忙加快了脚步,刚踏进玄关,就听见有男声在说:

    “哦,你们早就商量好了,等人都要走了,才告诉我要走是吧?我这个儿子是个摆设是吧?”

    “你也好意思说,你不就是个摆设吗?我不把爸接走,你也一点不管不顾,我要把爸接走了,你在这里跟我说不通过你的意见?怎么了,我也是爸的孩子,我还是你姐,我和爸做好决定还要通过你的意见吗?”

    陆怀手扶着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

    “我是儿子,你是嫁出去的女儿,你说要不要通过我的意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什么把爸接过去享福,都是假的!你要是想给他养老,早干嘛去了,非要等到妈都走了,爸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要接走?这时候开始假惺惺地献孝心了,不就是怕到时候这老房子你分不到吗?”

    陆怀:“......”

    “呵,我跟你这种没良心的人是没话说的,爸都在这里呢,你能说出这种话,真的是太让人伤心了,那你有本事,你把爸接过去照顾啊,爸妈对你已经够偏心够照顾了,你要讨第二个老婆,新房子新车子都给你买好,现在呢?你留一个房间给咱爸咱妈了吗?”

    “那是我不想留吗,那是我丈母娘家老两口身体都不好......”

    “全是借口,我都不稀得听你这些借口,从小到大你就这死样,什么事都做不成,借口倒是一大堆!结果家里还都宠着你,宠吧!看看能不能宠出来个顶用的!”

    有些懊糟事,如果已经远在天边了,可能也就不时时刻刻念着想着,也就不至于那么伤人心了,可眼下,当一切近在眼前,那块遮羞布被人轰然扯去,那些久藏的旧伤烂疤昭然若揭,来自至亲之人的言语就如同子弹利剑,狂轰滥炸着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陆怀就迟钝地、麻木地站在门口,她不知道阿爹在里头的哪处,她看不见阿爹此刻脸上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她亦不敢再往里面踏进去一步,她也胆怯,她也知道自己终究是外人、是小辈,没有资格去定夺审判其中的人一分一毫。

    更何况......连最有资格去说教的人,也无言无语,好似人就不在一般。

    陆怀看了看自己手里、李玉娴精挑细选了一上午、现在想要亲自交给阿爹的茶叶,她不想就此离去,连阿爹的面都不见一下,她更不想把这个礼物随手摆在门口,以防阿爹走的时候都不知道要一起带走......

    她最终还是选择默默地站在门口,默默地等待着里面的争执结束。

    “什么也别说了!让爸自己做决定吧!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走,你要是想留在这里,我立马就走,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爸你可想好了,在这里,到底还是你的家,你跟着她去外面,她连自己都不算个主家的,你跟着她去寄人篱下?”

    “行了,吵够了?吵够了是吧?”

    陆怀听到熟悉苍老的声音,眼睑抖了抖,滚下泪来。

    “你们都走吧,谢谢你们噢,让我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来见证见证我自己这一辈子是有多没用,才能教养出你们这种不懂事的儿女,走吧走吧,都走吧!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需用你们再来看我,都走!”

    向来和和乐乐的人发起火来,往往更容易让人望而生畏,不锈钢的脸盆、陈年的拐杖、装了烂苹果的竹篮......叮铃咣噹地被人从客堂丢进天井:“滚吧,都滚!就当我没生过!”

    没过一会儿,里面出来了一对愤愤然的男女,陆怀低着头缩在角落不敢与他们对视,同样,他们也不曾给陆怀这个‘陌生人’一个眼神,他们依旧彼此争执、埋怨,直至声音远去。

    陆怀默默平复着心情,最后揩了揩眼泪,抱紧了怀里的礼物,磨磨蹭蹭地往里屋走去。

    想要见到的人就那么黯然坐在长凳上,脚边狼藉得散落着锅碗瓢盆,以及被踹翻在地的行李,老人好似是痴了,满是沟壑的脸上藏着不易察觉的泪痕,好似失去源头的溪流,淤塞在了塘泥之中,连死都悄无声息。

    陆怀嚅嗫着唇,心疼又害怕:“阿爹......”

    老人眨了眨眼,揩去脸上的泪,颤着声应了:“哎......”

    不是刚刚那样声嘶力竭、令人心惊肉跳的骂声。

    而是自己熟悉的、平时的、阿爹的声音。

    顶多再有一点嘶哑,一点脆弱,但很温柔。

    “阿爹......你是不是不走了?”陆怀小心翼翼问。

    秦百川大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膝盖,如同枯木展枝般站起身:“不走了不走了,走不动了,没人要的老家伙还是守着点房子吧,省得这个以为要给那个,那个以为要给这个的......我一个都不给!”

    气氛仍旧是不好,陆怀垂眸立在一旁,想了想,还是将手里的茶叶递到秦百川怀里:“本来是想来送送阿爹的,玉娴茶叶都拣好了,想着让你带去喝的......”

    秦百川摸着茶叶,静默了须臾,突然苦笑:“也好,也好啊,在家里喝是最好,省得去了别人家,被别人惦记上这好茶了。”

    说着他又把茶还给了陆怀:“不过这茶还是放你们那儿吧,我这嘴现在越喝越刁了,自己那瞎泡的都瞧不上,只想喝玉娴弄的......我不走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去你们那儿喝!”

    秦百川语气松了下来,陆怀也稍稍松了口气,满口答应:“行,阿爹,要不今天晚上去我们那儿吃吧,我半下午去菜市场看看能不能淘点好菜?”

    “好!菜市场我跟你一起去,玉娴也一起,你们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阿爹来买。”

    “请阿爹吃饭哪里能让阿爹出钱买菜啊,都我来吧。”陆怀拍了拍自己的口袋,示意出钱,可转念想到李玉娴的身子,兴头就稍稍打了折:“玉娴是不能跟我们一起了,她有点感冒了,还是让她别出去吹冷风了吧。”

    “啊?小娘鱼又病了啊?这......怎么弱不禁风的......那更要多吃点好的补补了!”秦百川啧了一声,脸上愁绪也上来了:“这马上就要过年了......”

    陆怀亦叹了口气:“我在想要不要带她去看看中医了,西医都不管用。”

    “对,看中医,身体虚么是要调理调理的,我认识一个老中医的,他蛮好的,到时候你去看看,没什么病也可以弄点膏方吃吃,对身体好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