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幽山?

    路见秋对座山有个粗浅的印象。

    幽山被誉为修仙界的金碑,听闻山中极为凶险,邪物横生。更诡异的是,每隔一段时日便有修士的遗体无缘无故出现在山口,遗体灵气全无,像是被活生生吸干了。

    与此凶名相对的,幽山也是出了名的机缘颇多,如今还生了个秘境,不消多想,他便能想象到修士们趋之若鹜的场景。

    路见秋本就是个修仙摆子、苍蘅派的米虫,对什么机遇并无兴趣,他能知道这座诡异的山,则是因为此山中有块三生石,以及那山中奇异的毒虫异兽。

    听闻那三生石能照出人的缘定今生,看了,便能知晓自己命定的姻缘。只是这三生石说是在幽山,许多年来却也没人真正的找到过,兴许也只是传闻罢了。

    路见秋垂涎师兄许久,这么多年过去,师兄却始终不为所动,自然也很是着急,先前也曾异想天开,想找到这三生石照照。

    当然只是想想,他自知自己没那个能耐。但是如今被师兄一提,他的心思又开始蠢蠢欲动,便道:“自然,我愿意的。”

    说不准,那三生石就在那秘境里呢。

    沈今潮的神色明显松动了些,他温和地笑笑,道:“我总会护着你的,不用担忧。”

    路见秋一下子被美人师兄的笑电得晕晕乎乎的,耳根也红透了,嗫喏着说不出话来,一下子竟也忘了问为何要带上自己。

    他一向被沈今潮保护得好好的,简直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前头几个师兄师姐都历练过许多次了,唯独他还躲懒不愿下山。

    沈今潮倒也从未催促过他,唯独此次却突然问他要不要一道去,去的还是位于幽山的凶险秘境。

    ——至于这个秘境有多么凶险,路见秋很快便知道了。

    幽山本也不简单,灵渊仙人听闻了此事,心里也觉去的人少些更好,便摆摆手只让路见秋和沈今潮二人一同前去一探。

    他啰啰嗦嗦地叮嘱了一番,仍是不太放心,想了想,从芥子戒中丢出了一把红线。

    那红线在空中飘荡了两下,便紧紧缠住了两人的手腕,接着渐渐消失了。

    “此物能让你二人知晓各自的位置,我也好放心些。传音符也记得多带几张,如若碰到过于危险的状况,便传音于为师,莫要逞强。”

    路见秋好奇地扯了扯手腕,并无他感。

    “是,师尊。”沈今潮颔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还请师尊放心,弟子会照顾好小师弟的。”

    他总是疏离地唤他小师弟,甚少称呼名字。

    沈今潮是灵渊仙人的首徒,天资聪颖,变异木天灵根,也是世间罕见的天才——虽然说有江邃珠玉在前,他显得略逊色了点。

    他虽出身卑贱,但为人高洁谦逊,性子温和,于修道一事上既有天分又刻苦努力,灵渊仙人对他很是满意。

    见沈今潮这般懂事,灵渊仙人不住点头夸赞:“不愧是为师的弟子,最是靠得住了。”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此次秘境不简单,恐怕你二人难以应付,正巧江邃这段时间得闲,便同你们一道去。”

    灵渊仙人信任沈今潮,却更信任江邃——哪怕他是灵渊仙人一手培养的。此类事情从江邃第一日到苍蘅派时便开始发生,许多年来不断重演。

    他总是在输。

    殿中光线有些昏暗,烛光微微打在沈今潮的脸上,照得他的神色不甚明晰。路见秋站在他左手侧,却能清楚地看到他的长睫轻轻颤了下。

    “是,弟子明白了。”沈今潮回道。

    他没什么反应,路见秋却先坐不住了,当即炸毛:“不,江邃怎么……”

    “没大没小!”灵渊仙人敲了他两个爆栗,“还不是你不让为父……为师省心!”

    “不要江邃……江师兄一起去。”真要再与江邃朝夕相处,他怕自己忍不住会发疯。

    灵渊仙人又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两个爆栗:“这事不由你决定,况且,若不是你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为师也不至于如此不放心!”

    “小师弟,与江邃一道,也好有个照应,我也担忧自己护不住你。”沈今潮淡声插了一句。

    路见秋听他这么一说,自然想起昨夜他说要护着自己的事,怒了一下:“不,我觉得……”

    灵渊仙人忍无可忍,从旁边的书案上拿了条戒尺,吓得他嘴里的话拐了个弯:“我觉得江师兄与我们同行的确很好。”

    江邃总用戒尺打他手心,路见秋一看便怕得不行。

    这下灵渊仙人才满意,乐呵呵地送两人走出了殿门。

    路见秋要收拾的东西不多,小半个时辰便好了,沈今潮常下山,收拾起来就更快。两人并肩走到宗门时,与拎着长剑的江邃打了个照面。

    他心里藏着愤懑,怎么看江邃那张冷脸都心觉不怀好意,忍不住腹诽了两句:净会找事。

    就因为江邃,他心心念念的与师兄二人同游就这般打了水漂。

    刚走没两步,身后便传来纪芜气喘吁吁的喊声:“小师弟!小师弟等等!”

    纪芜先是朝沈今潮和江邃打了个招呼,接着便把路见秋远远拉到一旁,对他挤眉弄眼:“知晓你要去幽山,二师兄我特意帮你从三师妹处偷了个好东西。”

    路见秋怀里被塞了本带着墨香的书,奇怪道:“这是什么?”

    三师姐是个苗疆女子,擅蛊,擅毒,也擅医术。从她那里偷来的东西,他不敢想是什么好东西。

    “几个月前我偷偷到她的丹房中‘借’几颗丹药,谁知意外翻到了这东西。想着你要去幽山了,应该用得上,便为你取来了。”纪芜坏笑着朝沈今潮处努了努嘴,“你拿去偷偷看,是个好东西。”

    自从知道路见秋心悦大师兄,纪芜便开始莫名兴奋地撮合两人,这书也许真有什么妙用。

    路见秋将书收入芥子戒中,暗暗佩服他:“三师姐之物你也敢盗。”

    纪芜摆摆手:“她不会发现的。”

    也来不及多说什么,一行三人便出发了。江邃一人远远走在前头,路见秋和沈今潮走在后头。

    纪芜看着三人的背影,越想越觉得有些奇怪:“不对啊,袖匀尊上不是让江邃过几日到云城寻药吗?他怎么突然有空一道去秘境了?”

    —·—

    出了山门,三人才开始御剑飞行。

    不约而同的,江邃和沈今潮都下意识将路见秋围在中间,有意无意地护着他。

    他们两人都不是话多的,一路来便只有路见秋在叽叽喳喳,沈今潮偶尔会回应一两句。路见秋说得嘴皮子都酸了,渐渐的也闭上了嘴。

    夜幕降临时,三人才赶到了幽山脚下的一座小客栈。

    凄白的月光倾泻下来,但那客栈却隐在两棵老树旁,四周挂了白幡,显得格外阴森。好在客栈中却算是热闹的。

    幽山秘境开了的事情不算什么秘密,想分一杯羹的修士挨挨挤挤塞满了客栈,有几拨身穿相似的青色袍服,想必来自同一个宗门。

    路见秋稍有些印象,是逐音门的袍子。

    厅内的桌子围作一个圈子,上头放着一排排红蜡烛,噼里啪啦地响着,客栈内更显寂静。

    他们刚踏进门,客栈中的各色人物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约莫是在心中揣摩他们的境界。

    沈今潮便将路见秋往身后让了让。

    苍蘅派的白袍很是好辨认,况且江邃和沈今潮长得又格外出众,一时间客栈内的人都心思浮动,想是认出了两人的身份。

    “请问店家今夜可还有空房?”沈今潮问掌柜的。

    “这……”掌柜的似乎有些犹豫,望向那群青色袍服的修士。那修士朝他比了个手势,他这才道,“自然是有的,不知仙人要几间?”

    “要一间。”沈今潮道。

    掌柜的赔笑道:“店中还有好几间空屋子,仙人确定只要一间?”

    江邃和沈今潮都已是金丹期,一夜枯坐也并无大碍,这屋子本也是为路见秋准备的。

    “一间便好,多谢店家。”

    掌柜的讪笑两声,将三人带去了二楼中央那间房。

    这位置不可谓不好,临近两间房都住着逐音门的弟子,稍有点动静就能被他们听个遍。

    路见秋赶路赶了一日,累得不轻,施了个净身术便沾床就睡了,自然也没发觉房内另外两人的暗潮汹涌。

    路见秋睡了,沈今潮便也不装了,面对江邃半点好脸色也无:“你为何来了?”

    此次到幽山来,他有自己的计划,不愿江邃在旁碍事。况且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思,他不希望江邃接近路见秋。

    “你是为何而来,我便是为何而来。”江邃的回答滴水不漏。

    沈今潮低低地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江邃,你我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希望莫要有一日走到对立的境地。”

    隔壁房间传来了些许窸窣声,沈今潮便不说话了,吹灭了烛光,拿起一旁的长剑踱到了墙边。

    分明是深夜,两旁房间的烛光都格外亮,火光透过墙缝、门缝渗入,使他手中的长剑也闪着暗光。

    同样亮着烛光的还有楼下的大堂,堂中还坐着两名长髯大汉和一个瘦骨伶仃的店小二。

    逐音门的修士们在那头压低了嗓音,其中一人道:“那两人可不简单,从前仙门大会我曾见过的,江邃和沈今潮。”

    另一个声音更粗些:“沈今潮?那便更好了,我听闻他是去探过那秘境的。想必是真的寻到了什么宝贝,只要我们跟着他们……”

    “蠢货!他们要是去了秘境,宝贝还有我们什么份?”那人哼笑了一声,“今日便把人解决了,这才是正事。再怎么说他们才两人,两拳难敌四手……”

    很显然,同行的路见秋完全被视而不见了。

    几人争执不下,便又有一个人跳出来阻止:“都别吵了,近日怪事不断,门中弟子也死了几个,咱们便先消停消停。让他们苍蘅派的先去探探也不是坏事。”

    “再者,方才他们吹灭了蜡烛,今夜许是会丢了命。”

    这客栈的木墙极薄,江邃和沈今潮又耳聪目明,哪怕特意压低了嗓音,几人的话也尽入了两人耳中。

    第四章

    看样子,他们之所以迟迟未入幽山,是因为此处生了怪事。

    逐音门的修士又吵了些有的没的,但当月上中天,子夜时分降临时,他们便立马齐齐闭上了嘴。

    骤然间,整个客栈便刮起了阵阵阴风,吹得木窗沙沙作响、烛火摇曳,间或能听得旁边着急维护火苗的声音。

    江邃放下手中的茶盏,迅速拉下了窗,为路见秋点了盏蜡烛。烛光充斥着房间,周围的气息便倏地温暖了起来。

    此时也不该计较什么龃龉,沈今潮与江邃对视了一眼,彼此都默默地握起了剑,走入了阴影中。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一道黑影便从江邃脚边升腾而起,迅捷地绕着他缠了几圈。江邃的剑很快,霎时便从黑影中穿过,发出了嗤一声入肉的闷响。

    但不过一息,这黑影便又缠上他的脖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江邃没有半分犹豫,剑尖直指自己的脖颈。

    沈今潮掏出怀中的火折子丢过去,那黑影才像被烫着似的迅速闪了两下,很快又隐入了黑暗中。

    速度之快,普通人根本难以反应过来。

    沈今潮道:“这是那秘境中的影妖,不知是怎么跑出来的。”

    这影妖只出现在幽山秘境中,仅仅只在苍蘅派的幽山典志中略有记载,就连沈今潮此前也没见过这种异妖,因此上回在秘境中也是吃尽了苦头。

    没想到这影妖竟出现在了山脚下,也不知有没有其他的地界受灾。

    江邃缓缓垂眸,看向手中的长剑。剑锋刺伤了影妖,还在汩汩往下滴血。

    —·—

    路见秋今夜睡得格外沉,却也睡得尤其不好。

    耳边总传来类似于猛兽咀嚼生肉的声音,嘎吱嘎吱,嘎吱嘎吱,他明明意识早已清醒,眼皮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风声呼啸,路见秋挣扎许久,终于猛地睁开了眼。

    那咀嚼声一下子停了,他朝四周围扫了一眼,江邃与沈今潮都不见了踪影,榻边的木椅上放了只安了灯笼罩子的蜡烛。

    空气中浮动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路见秋没来由地心觉毛骨悚然,拿上了自己的长剑,小声唤道:“师兄?师兄?沈师兄……?”

    没有任何回应。

    他夜视无碍,便没拿蜡烛,穿上长靴往门外挪了几步。风声渐渐大了,路见秋紧了紧身上的袍服,暗道自己少带了衣服。

    他拉开门扉,嘎吱一声,门扉大开,有什么东西便扑通一下落到了门外。

    路见秋定睛看去,那竟是一具干尸,干瘪瘪的,看起来似是冬天的树皮,原本活生生的肉萎缩成一道道沟壑,唯有一双眼球很是莹润,看上去正像极了紧盯着他。

    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耳边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又出现了,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路见秋喘着气,却渐渐喘不上来了,眼睛发痛,一股股血气往天灵盖上涌。

    “路见秋!”

    恍惚间,他只听得江邃那冷淡的声音,很快便落入一个冰冷的怀中,他很快便像溺水的人一样呼吸起来。

    路见秋半眯着眼,只看见江邃沾了血的侧脸,以及微皱的眉头。他很快回过神来,推开江邃,长剑支地靠在墙边干呕了两下。

    刚睁开眼,便与方才那落到地下的干尸对上了视线,差点背过气去。江邃的手犹豫着落到他脊背上,生涩地拍了拍。

    那影妖出了三人的房间便不知到何处去了,客栈某处响起了尖叫声,沈今潮便拿了剑追了出去。

    不多时,二楼房中的烛火又不知缘由纷纷灭了,江邃思量了一会儿,寻了个灯笼罩着烛火,又施了个小法术维护火苗,才决定四处看看。

    左边房间的修士死了两个,一个被开膛破肚,一个则成了具干尸,其他修士则不知所踪。

    江邃不过只离开了半刻,路见秋便险些出事,好在及时赶了回来。

    “多谢江师兄……呕……”

    “你先拿着,暂且莫要离开这房间。”江邃手里不知何时拿到了蜡烛,递给他,正是先前罩着灯笼的那支,“那影妖怕剑光,你在烛火边握着长剑,它不敢靠近你。”

    路见秋一下便明白了当下的状况,约莫是那影妖突然袭击了客栈,沈今潮救人去了。

    不想沈今潮还好,一想到他,路见秋便觉得手腕上绑着的红绳一阵阵灼痛,似是要把他牵引到师兄所在的地方。

    他还是决定不给两个天之骄子拖后腿,便道:“江师兄,你且去救人,不必担忧我。”

    江邃递给他一块玉牌:“倘若出了事,你便砸了这玉牌。”说完,他便很快没了踪影。

    路见秋回到榻上坐着,望着手里的玉牌暗暗咋舌。这仙阶髓玉他只在书中见过,听闻其中倾注着一股仙力,必要之时将之砸碎可保人一命。

    他拿起玉牌对着火光细看,玉牌内似乎流窜着青色的微光,牌子背面右下角写了个小小的“邃”字。

    路见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决定一会儿便将它还回去。

    他手腕间的灼痛还在加剧,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他心知此时留在房间不给两人添麻烦最好,但这红绳却不断烧灼着他,仿佛下一秒便要将他焚烧殆尽。

    路见秋拎起自己的佩剑,刚走出房门,便被沈今潮那张煞白的冷脸吓了一跳。

    “师兄,你可还好?”见到他,路见秋松了口气。

    沈今潮往后躲了一下,才道:“无碍。江邃在楼下,我带你去寻他。”

    路见秋总觉得眼前的师兄说不出的古怪,但他总对沈今潮百依百顺,闻言便点了点头。

    刚走两步,他身后便传来剑锋破空之声,一把冷剑直直朝着他而来。路见秋只来得及回头,看清江邃那张狰狞如鬼的脸。

    他被吓了个半死,双腿都软了一半。

    好在预期的疼痛没有降临,他被江邃及时拉了一把,躲开了剑锋。江邃很快便与“沈今潮”缠斗起来,“沈今潮”也渐渐不敌,现出了影妖的原型。

    饶是江邃剑术再好,也对一个影子无可奈何。那影妖像戏弄他似的围着他缠了几圈,转眼便又消失在黑暗中。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江邃收起手上带血的剑,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便要歪倒在地。

    路见秋在心中默念了两句“救命恩人”,这才上前扶住了他。

    “江师兄?江师兄?”路见秋摸到一手濡湿,连忙将他扶到榻上躺着,胡乱从芥子戒里翻出了一些药,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翻着翻着,之前纪芜送的那本书也掉了出来,他便随手翻了几页。

    路见秋本以为会是毒草大全或是药草大全,谁知这竟是本幽山异妖录,影妖便被记录在第四页。

    “影妖,亦有人唤之妖影。性畏光,昼伏夜出,遇火则散,吸食人精气……白日蛰伏于人身,夜间出没……”

    路见秋看得入迷,回过神来才开始害怕江邃死透了,连忙扯开他的衣襟,将药粉往上招呼。

    江邃的胸前被影妖戳了个窟窿,正汩汩流血,他掌握不好药粉的用量,便直接倒了小半瓶。

    隔着纷飞的药粉,路见秋抬起眼才发觉江邃在看着他,也不呼痛,见他回看,江邃又阖上了眼。

    “方才多谢江师兄搭救。”他有些不自在。

    “不必,举手之劳。”

    江邃一开口,路见秋便下意识地感觉不爽。正要说些什么,手中的药瓶便被一只温暖的手接了过去。

    沈今潮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举手之劳也是要谢的,今夜也多谢你帮忙照顾小师弟。我来帮你上药吧。”

    他笑眯眯的,路见秋怕他真给江邃上药,一下子急了,装作不经意间展示自己脖颈上的淤痕:“那影妖还会扮作师兄的模样,我险些便中招了,幸而江师兄及时赶到。”

    “有两位逐音门的修士不幸身死,我不得不前去安抚,很抱歉,小师弟。”沈今潮见了,果然心软,换了盒化瘀的药膏,给路见秋抹了点。

    三言两语,房中很快便似没了江邃这个人。沈今潮一手给他抹药,这个视角看去,路见秋的视线正对着师兄显得分外殷红的嘴唇,也能感受到他与师兄彼此交缠的呼吸。

    以及师兄衣袍间沾染的淡淡桃花香气。

    路见秋感觉手腕上的红绳又开始隐隐发烫,一下又一下。还没等他抱怨,沈今潮便放下了药瓶,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

    手腕上的红绳也骤然间恢复了平静。

    一转头,正看见江邃直勾勾地盯着他,路见秋被盯得头皮发麻,当即忘了那红绳,炸毛道:“看什么看?”

    顿了顿,看到江邃病怏怏的模样,他又有些心虚,从袖口拿出那仙阶髓玉还给他:“方才多谢你搭救,江师兄。”

    “你先留着,回宗门后再还我不迟。”江邃没接。

    路见秋瞥了沈今潮一眼,义正辞严:“无功不受禄,还请江师兄收回去。”

    “小师弟说得是。”沈今潮接过那玉牌,放到了江邃枕边,“你好好养伤,我们便先不打扰你了。”

    路见秋亦步亦趋地跟着师兄走了出去,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将那本幽山异妖录的内容告知师兄。

    第五章

    幽山很是神秘,就连苍蘅派的藏书阁中的典籍也只对影妖稍有提及,这本幽山异妖录很是不简单。

    但路见秋不想因此连累纪芜和三师姐,便撒了个谎,隐晦地提及书中的内容:

    “师兄,往前我曾在藏书阁中见过影妖的介绍。它们夜里能变作人的模样,自由行动;但却畏光,因此在白日时分只能蛰伏在人体中。方才放跑的影妖,说不准正是附身了谁。”

    他时常看些乱七八糟的奇书,沈今潮并没有怀疑,轻轻颔首,不知有没有全信。

    “我知晓了。”

    两人站在二楼楼梯口处往下看,昨夜死去的两名逐音门修士被平放在大堂中,披着两床被褥。

    四周围围了六七个修士,两个彪形大汉,还有一个瑟瑟发抖的店小二。掌柜的则坐在长凳上,不住地拍着大腿。

    路见秋看了一圈,不见昨日那个朝掌柜的打手势的修士,想必正是躺在那里的其中一个。

    光是这里,便足足有十三人之多,想在日落前从其中找到那个被影妖附身的,何其艰难。

    血腥味在整个客栈中蔓延,那店小二是这群人中最没经历过事情的,忍了一会儿,仍是忍不住躲到墙角呕吐起来。

    沈今潮昨夜赶到那房间时,灯烛已经灭了,一名修士被吸干了精气,另一人则被开膛破肚,丢在了床榻上。

    好在他处理得及时,将其他房间的人纷纷转移到了大堂中,围了两圈蜡烛,这才没造成更多的伤亡。

    沈今潮本来也对影妖附身有所怀疑,方才听了路见秋的话,便才确认了下来。

    见沈今潮来了,几名修士四散开,给他让了个位置,眉宇间多了点敬佩的神色。路见秋见此没来由的扬眉吐气,与有荣焉。

    天色已经完全亮了起来,照得整个客栈亮堂堂的,让人总算是松了口气。沈今潮上前又分别将两具尸体细细看了一遭,有按捺不住的修士忍不住围了上来。

    “这已经是我逐音门死的第五人了,昨夜死的……死的是岳临师兄,是我们这行修为最高的,连他都死了……”

    有一个戴着白玉冠的上前来朝两人行了个礼道:“在下岳伸,是岳临的弟弟。我为我们昨日的无礼向沈兄道歉,恳请沈仙君大人有大量,救救我等!”

    “既然知道危险,为何还不离开?”路见秋直来直往,让一行人红了脸,“我看你们是想让我师兄解决了影妖,你们再把我们解决了,然后坐享其成吧?”

    死了好几人还拖着不愿离开,不正是舍不得那秘境中的宝物。光是一只小小的影妖都对付不了,也不知在这里干耗着有何用。

    “小师弟,不得无礼。”沈今潮皱眉训斥了一句,“抱歉,小师弟的快言快语,还请诸位不要放在心上。我向诸位保证,今日内便会揪出这影妖的。”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个背着长刀的长髯大汉忍不住插嘴了:“揪出影妖?就凭你一张嘴么?”

    另一个腰间挂着长鞭的大汉也忍不住骂了两句脏话,附和了两句。

    店小二还在干呕着,秽物的气味缓缓地游了过来,和血腥味混作一团。

    长鞭大汉拿起长鞭朝店小二的方向挥舞了两下:“滚到外面去吐!不然我就把你牙都打下来!”

    店小二又惊又惧,当即连滚带爬地跑了。

    路见秋朝长鞭大汉瞧了一眼,又朝长刀大汉瞧了一眼。这两名大汉昨夜没有房间可睡,他记得自己上楼前他们二人和店小二便坐在大堂中喝茶。

    他猜测两人的房间是被逐音门的占了,从昨日掌柜的表现来看,这客栈早便与逐音门勾搭上了,说不准在他们来之前还解决了不少人。

    仔细看去,那长鞭大汉左脚有些跛,粗布裤摆沾了血渍,乌黑的一团盘踞在脚边。

    沈今潮也正看着那大汉。

    路见秋正想问什么,便被沈今潮制止了。他朝众人道:“我们已经知道如何杀那影妖了,还请诸位信我们一次。”

    “我们定然相信你的,沈仙君。”白玉冠找到了机会,赶忙表明立场。

    “你们白日且好好休息,那影妖不会在白日出来害人。等夜里我们定会杀了那影妖。”

    逐音门修士们面面相觑了一阵,才各自行礼四散。一夜忙碌,他们早就疲累不堪。

    沈今潮带着他又走回了昨夜那个出事的房间,路见秋问道:“师兄怎么不告诉他们,那影妖可能附身于人了?”

    “这客栈中有几人心思不纯,我忧心说了,他们会趁机滥杀无辜。况且,对于被附身的人,我似乎知晓是谁了。”

    沈今潮昨夜是被一阵尖叫声引走的,等他赶到时,除了落入水缸的店小二,再无其他人影。

    店小二说是他被两个大汉赶了出来,怕死,便躲到厨房点燃了灶台里的柴火,没曾想突然被蒙着眼绑住丢进了水缸里。

    凡人精气少,想必是影妖嫌他,他才侥幸逃过一劫。

    店小二两股战战,死活不愿放沈今潮离开,因而才耽误许久。

    他问店小二可有见到谁绑了他,他一问三不知,再问便号啕大哭起来,沈今潮只好放过了他。

    幸而店小二也算是提供了点消息,他烧着柴火,道:“我们这客栈在幽山脚下开了六年了,掌柜的说是老板所托,不能离开这儿。一年到头,这客栈也没什么客人。

    “偶尔才会遇见几个像您一样的仙君,说是进山历练的。但,但几乎都是有去无回的,被精怪吸光了精气,丢在山口。

    “但这可和我们这个客栈无关,我们一向安安分分的,没生过事。倒是今日那群仙君来了,对我和掌柜的一阵威逼利诱,让我们帮着一起做掉几个住店的人——”

    “我、我和掌柜的也怕死,这才不得不被他们当刀子使。总之,干掉了几波人之后,客栈就突然的出了怪事,每夜都有人死,那死状,啧啧,和那山口丢出的干尸一模一样!

    “这下也不用动手了,新来的人死了许多,就连那群仙君,其中也死了不少。”说完,店小二捂脸哭了起来,“说不准,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全是这种死法?”沈今潮问。

    “那可不,无一例外!那眼珠子瞪的,又大又圆,可邪门了。”

    —·—

    在房中逛了两圈,路见秋险些忍不住被血腥味熏得夺门而出。榻上还留着一个暗红色的人影形状,不难让人想象到那个被开膛破肚的修士的惨状。

    沈今潮察觉他的不适,便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师弟,你先出去等我。”

    “无碍,师兄,不必担忧我。”比起离开师兄,路见秋觉得这点血腥气还算能忍,便捂着鼻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沈今潮看完房间,又找到其他人各自盘问了一番约莫是没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一日的时间很快,转眼便夜幕降临了。

    他指挥众人在大堂中用蜡烛围作一圈,圈出了一小块位置,让他们都往圈子中坐。

    在如此混乱的时刻,沈今潮并不放心让路见秋与他呆在一块,便不得不松口,让路见秋拿着五支蜡烛同受伤的江邃待在房间。

    然而午夜时分过去,大堂中却无事发生,并未发生他想象中的混乱,影妖甚至都没现身。他望向一旁的长鞭汉子,这才彻底明白过来。

    沈今潮没再多犹豫,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拿起佩剑直奔二楼。

    他原以为,影妖的宿主只可能是长鞭汉子。

    昨夜那影妖被江邃刺伤了,心知它身上的血腥会暴露它的所在,因此才一改往日的吸食精气,而将一人开膛破肚。

    白日里众人齐聚一堂,也正是为了掩盖血腥气,它一定需要找一个原本便受伤了的人附身。

    而长鞭汉子体型高大,能将店小二丢入水缸中,这更印证了他的想法。

    但他却从未想到过,还有另外一人也符合他的猜测。

    修士们对影妖知之甚少,偶然间才得知其畏光,却不知它们可以在夜里幻化作人样,在白日里则附身于人。

    影妖畏光,接近不了烛火,但却能化成人形诱骗修士主动灭了烛火。

    那房间中的修士其中之一已经是修为最高的了,那么,影妖幻化作谁才能让他们在明知危险的状况下,将烛火灭了呢?

    只可能是幻化作他,或者……

    江邃。

    沈今潮闯入门中,见江邃正痛苦地捂着脑袋,面目狰狞,似乎正与脑中的什么作着抗争。

    路见秋则跌坐在地,呆呆地望着他。

    那嘎吱嘎吱的咀嚼声又响了起来,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江邃瑟瑟发抖,往常冷肃的脸布满了红晕,手抖得厉害,额角的冷汗汩汩往下流。仔细听去,能听得他正说着“别靠近我”“滚开”的字眼。

    他虽是袖匀尊上的弟子,却在九岁时才被寻回宗门。传闻他是袖匀尊上与一名合欢宗的男弟子的孩子,那男弟子待他并不好,教养的方式也近乎残酷。

    袖匀尊上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待他也极为严厉;由于长得瘦瘦小小,又不合群,他常常被其他弟子欺辱。

    路见秋小时见到他,他总是破破烂烂、鼻青脸肿的。

    “小师弟,躲远些,他被影妖附身了。”沈今潮蹙眉。

    好一会儿,路见秋才反应过来。江邃身为一个金丹期,心神怎么如此脆弱。

    影妖盘踞在江邃的识海不愿出来,沈今潮也对此束手无策:“先想办法让影妖现身。”

    路见秋看着意识不清醒的江邃,灵光一闪,突然上前给了他一个耳光:“江邃,你醒醒!”

    啪!

    清脆的一声响,沈今潮和江邃齐齐愣住了。

    路见秋见有效果,又接连给了他几个耳光:“你清醒一点!江邃!”

    第六章

    事情顺利解决了,没发生任何意外——除却路见秋因为把江邃的脸打肿而被沈今潮罚着抄戒律两百遍。

    江邃那张如玉的脸带着淤青,没显得太狼狈,那点伤口反倒给他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但路见秋看了那张脸还是显得分外心虚,见着他都避着走。

    在客栈中停留了两日,掌柜的和逐音门的修士都对他们感恩戴德,这几日总变着法儿给江邃送伤药,被他一一拒绝了。他们没留几日,便决定前往幽山。

    岳伸就差苦苦哀求了:“江仙君,沈仙君,路仙君,还请允许我们同行!”

    沈今潮犹豫不已,反倒是江邃冷语拒绝了:“我们有要事在身,并不合适。”

    路见秋越看越觉得师兄心软得可爱,与江邃完全就是不同的物种……

    在逐音门修士不舍的目光中,三人御剑远去了。

    在这两日中,路见秋悄悄将那本幽山异妖录粗浅地看了一遍,才发觉在倒数几页被纪芜留了个书签。

    夹着书签那页写了一种名为“缪蛇”的异兽,这蛇出没在幽山深处的秘境内,说是被这蛇咬了的人,会在毒素的影响下,对第一眼见到的人情根深种三个月。

    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了。

    他将这书翻了个遍,也没见提到“三生石”之类的字眼,只得遗憾合起了书。

    江邃那恢复能力堪称强悍,等路见秋再去给他上药时,那伤口居然已经愈合了,只留下了一道虫豸似的伤疤。

    路见秋见不得沈今潮给旁人上药,每次都上赶着,被沈今潮阻止了两次,最后他干脆让江邃自生自灭了。

    那客栈离幽山本也不远,两个时辰后一行人便赶到了山口。

    山口静悄悄的,不见那店小二说的干尸,也不见有旁的修士。但沈今潮深知,太平静的时候反而不能放松警惕。

    上回沈今潮到某个鬼城降妖,被一名结交的知己告知幽山的秘境开了,便连夜御剑赶到了山口。

    那秘境果真很诡异,多是没见过的毒虫猛兽。同行的还有几个其他门派的弟子,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但他修为不错,倒也是毫发无损。

    若说有什么收获,便是他似乎在秘境中寻到了那传言中的三生石。

    —·—

    在旁人眼中,他沈今潮温和、仁爱,待人彬彬有礼,哪怕在整个修仙界,也是出了名的君子。

    但这自然全是假的。

    他虚伪、冷血、自私自利,在无人在的场合,甚至懒得伪装半分。

    小时为了得到灵渊仙人的重视,他便装乖;长大些为了得到路见秋的喜爱,他便装善;再长大些,江邃夺走了他的所有光环,他便装大度;到如今,分明对自己的师弟生出了不该的心思,他还是在装。

    他自知配不上路见秋,却挣扎着不愿放手,像放风筝似的若远若近地牵着对方。

    渐渐的,连他都险些忘记了原本的自己。

    他原以为自己能一直装下去。

    他要名声,他要有朝一日真正得到灵渊仙人的认可,他要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路见秋身旁。

    他为此做出了一切努力,谁知他寻到了那三生石,站在他身旁的,却没有路见秋。

    没有路见秋,也没有其他任何人。

    沈今潮承认自己十分嫉妒,嫉妒那个将来能与路见秋结为道侣的人。

    他太输不起了,他能想到最好的方法,便是找到路见秋命中注定的道侣——

    然后杀了他。

    —·—

    沈今潮领着两人走入了幽山深处,仍然不见人影,唯独林中被压弯的杂草显示着修士的往来之多。

    路见秋挤在江邃和沈今潮中间,誓死不让他们接触一片衣角。

    “怎么不见旁的修士?”他问。

    沈今潮好脾气道:“秘境开了许久,想必位置早便被确定了,他们自然直奔秘境。脚程快些,不多时我们便也能到了。”

    “师兄懂得真多。”

    路见秋实在是很少下山,此时见了什么都新鲜,一会儿看看那棵树,一会儿拔拔那根草,不知不觉便走出了两人的包围圈,又被悄悄围住了。

    幽山中奇异的玩意实在是多,方才他还见一只长着鹿角羊身的小兽跑入了树林深处。

    沈今潮说的不错,很快三人眼前便出现了一道漩涡状的秘境门,门前落了几摊血,似是有人在此打斗过。

    “走吧。”

    路见秋趁机攀上了师兄的肩膀,假作自己是朵柔弱可怜的菟丝花。

    秘境中的景象与外头也并无不同,除却树更高大了些,不知名的鸟兽也多了些。

    远处的某群鸟正扯着嗓子凄厉地叫,让这地方显得热闹了不少。

    沈今潮从路见秋手里抽出手,握紧了剑,道:“往这边走。”

    一路走来,树林越来越密,树丛也越来越高。

    “师兄,人人都说幽山秘境有宝物,是什么宝物?”

    “这里珍草异兽很多,还曾有人说秘境深处蛰伏着一条腾蛇,食之内丹即可涨百年修为。但这多半是假的。”沈今潮又挑了些其他有趣的传说,却对三生石绝口不提。

    路见秋本就是想听三生石的事,对什么传说兴趣缺缺,但还是给面子地装出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

    江邃则沉默地跟在一旁,乍一看,像是两人的影子一样。

    走到树林深处,鸟叫声渐渐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行人不住呼救的声音。

    “救命!救命!”

    “快跑,莫要再死撑着了!”

    “五师妹,五师妹被那怪物吞了,我不能丢下她!”

    路见秋心道这是什么同生共死的戏码,他还没回过神来,身侧的沈今潮便嗖的一声冲入了人群中。

    江邃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路见秋只好叹了口气,也跟着拔腿往呼救处跑。

    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长着两只脑袋的巨狼,约莫有半层楼高,呲着獠牙,望着脚下几个活蹦乱跳的小点心不住淌涎水。

    一名修士满脸是泪地跪坐在地,哭天抢地地让巨狼把自己的五师妹吐出来。那巨狼也不知能不能对他感同身受,正打算将他一起吞进肚子里,让他与他的五师妹在阴间团聚。

    眼见着那带着倒刺的舌尖要碰着他了,沈今潮便似箭一般将他从巨狼嘴里抢救了下来,安稳落地。

    几个师兄弟上前围住他,不住劝诫:

    “三师兄,五师妹已经回不来了,你清醒点!”

    他们边劝着,边把他往后拖。还有两人悄悄打量着沈今潮,朝他道谢:“多谢仙君搭救。”

    路见秋没见过他们身上的弟子袍服,想必是哪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

    那巨狼见到嘴的点心跑了,自然不乐意,幽绿色的四只兽瞳紧盯着一行人,迈开腿慢悠悠地向前走了两步。

    真是无用又惯会给人添麻烦的废物啊,沈今潮心想。但面上,他却拔出了剑,站在了几人身前。

    “诸位便先离开,此处交给我便好。”

    “多谢仙君!多谢仙君!”那几人便屁滚尿流地拖着人跑远了,也不管沈今潮一人能否应付。

    不过好在这巨狼的确好对付,只是头六阶灵兽,见几人跑了,它便怒不可遏地冲上来对着沈今潮张开了血盆大口。

    仔细看去,它的獠牙间还沾染着人的血迹。

    他灵巧地避开,执剑上前深深刺入了它的其中一只眼睛。它还没来得及发出哀嚎,便被沈今潮拔剑刺入了咽喉,速度之快,路见秋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招式。

    沈今潮掏出巨狼的内丹,收入了乾坤袋中。尽管与野兽缠斗过,但他仍然形容整洁,剑上的血一擦,又是平日里那个端方君子。

    路见秋献上手帕,不吝夸赞:“师兄的剑术果真超群。”

    “江邃才是名不虚传的天下第一剑,小师弟谬赞了。”沈今潮没接手帕,“一会儿遇上的灵兽想必会很多,这剑不擦也罢。”

    江邃充耳不闻,也不发一语,若不是路见秋总感觉到他锐利直白的视线,他恐怕会以为没这么个人。

    一路上还遇见了不少异兽,江邃和沈今潮都给他让了不少内丹,除此以外,他还薅了不少地上的药草。

    这个秘境超乎寻常的大,沈今潮却总能有条不紊地带着他们走上安全的路。期间他们还遇上了几行人,有宗门修士,也有一些散修,望着他们的眼神像极了盯着待宰的肥羊。

    好在他们都筋疲力尽,无力纠缠,朝路见秋一行人要了些解毒的丹药,也不知有没有认出江邃和沈今潮。

    路见秋狐假虎威地躲在沈今潮身后,心想这秘境也并没有旁人说的那般危险。

    夜幕降临,沈今潮熟门熟路地寻了个在河边的山洞,生了一堆火,坐在一旁撩着火舌。

    路见秋悄悄侧眼看他,看一眼,回过头;看一眼,又回过头;再看一眼,再回过头。

    沈今潮没注意,也或许是根本没放在心上,任师弟偷偷看着。这个山洞离那三生石不愿,糟糕就糟糕他不知道该如何引开那个碍眼的江邃。

    不如便直接杀了吧,也省得江邃总围着路见秋转,真是碍眼极了。

    虽然江邃剑术不错,但仅论修为他们两人差的并不多,他也并非毫无胜算。

    他忍不住手上用了些力,半烧成碳的干木头嘎吱一声断了,溅出了些火星来。

    路见秋一下子跳了起来,捧着沈今潮的手:“师兄可有被烧到?”

    “无碍。”

    沈今潮要收回手,被路见秋按住了:“我去寻点冷水,就在不远处,很快便回来。”

    他说得不错,那河不过几步远,但他一走出山洞,便发现方才还在抱着剑闭目养神的江邃跟了上来,不声不响的。

    路见秋走一步,他也跟着走一步。路见秋不耐烦了:“江师兄,我就到河边取些水,很快回来。”

    “我也需要打些水。”江邃这么说,他就不好再赶人了,只好闭上嘴闷头往河边走。

    路见秋蹲在河边,掏出水囊灌了满满一袋的水,江邃也跟着到他下游灌了些水。

    隔着潺潺流水,他却发现河对岸正有一双亮红色的蛇眼睛紧紧盯着他。那蛇足有小臂粗,看不大清花色,唯有双目亮得发光。

    第七章

    路见秋没来由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跟江邃说了一声便往回走。江邃也把水囊一收,跟了上来。

    回到温暖的山洞中,他才感觉舒服了许多,将手帕用冷水沾湿了,要给沈今潮敷一敷。

    “多谢小师弟,我可以自己来。”沈今潮说是这么说,那拒绝的动作就与欲迎还拒差不太多,最后无奈道,“多谢小师弟。”

    路见秋自然不客气。

    沈今潮的手修长而骨感,食指腹有些微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没等他仔细感受,便被一旁江邃的眼神看得打起了退堂鼓。

    他并不阻止,只是那么直直地看着,总让路见秋想起自己被他磋磨、打掌心的日子。

    路见秋抬起手,放下;抬起手,又放下;终于忍不住了:“江师兄?你总看我做什么?”

    他这么说了,江邃便不看了,反倒是沈今潮自然地捏了捏他的手,道:“多谢小师弟,我觉得好多了。”

    路见秋自然顾不上什么江邃湖邃的,晕乎乎地看着师兄。

    江邃在另一头走了几步,便被脚边的石子绊得踉跄了两下。

    沈今潮与江邃照常守夜,路见秋有些自知之明,提议自己守夜被拒绝后便乖乖窝在一旁睡了过去。

    秘境夜里风大,路见秋冷得打哆嗦,恍恍惚惚间,只觉得身旁坐了个暖炉,源源不断地给他渡着暖意。

    他醒过来时不见了沈今潮的身影,江邃坐得离他很远,似乎是在闭目养神。路见秋放轻了脚步,想着去找找师兄,走出洞口时,脚底却踩了个软软的东西。

    那诡异的感觉,令他的汗毛一下子全窜了起来。

    定睛一看,却是那打水时见过的黑蛇,亮红色的蛇瞳在黑夜里熠熠闪光,嗖的一下子跳起来对他亮起了尖牙。

    好在他身后伸出一只手臂,抓起蛇丢开了。

    是江邃。

    那蛇背部盘踞着奇异的花纹,路见秋越看越觉得眼熟,像极了那本幽山异妖录上写的缪蛇。

    黑蛇摇曳着游远了,他提着剑要去追,被江邃拦了下来。几日内被江邃救了三次,路见秋心里既觉得别扭,又觉得感激。

    “江师兄?”他凑上前看江邃被蛇咬到的伤口,本想着咬咬牙凑上去帮他把毒血吸出来,被江邃捏着腮帮及时阻止了。

    “那蛇有毒,帮我上些药便好。”

    路见秋又开始从芥子戒里翻药瓶子,对着一堆药沉思:难道说他是江邃的灾星?专门克江邃的?江邃遇上他就倒霉。

    每种药粉都上了些,路见秋便躲到一旁翻那本幽山异妖录。那奇异的花纹,亮红色的蛇瞳,他几乎完全确定是缪蛇。

    好在幽山异妖录虽将缪蛇列为毒蛇一类,它们的毒素实质并不致命,且三月内毒素便能自然消散。

    路见秋盯着江邃看,倘若中了毒真会对第一次见的人一见钟情,那岂不就是他?

    然而江邃却始终没有奇怪的反应,既没有凑近他,也没有突然长篇大论地诉说情谊。

    他松了口气,心想或许江邃并没有中毒,或许那并不是缪蛇,又或许幽山异妖录本就是错的。

    没等他彻底放下心来,一旁的江邃却扑通掉到了地上,满面通红,任路见秋怎么推搡也没有反应。

    “江师兄?江师兄?”

    江邃只知呓语些“别打我”之类的话,想必又梦到了小时候的事。路见秋抓耳挠腮,费了大劲儿把他搬到了自己刚才躺着的干叶子上。

    他又如法炮制,用冷水润湿了手帕敷在江邃的额头,试图给江邃降温。换了几回手帕,却不见有什么效果,路见秋只好掏出传讯玉牌找师兄。

    他正对着江邃的伤口由于要不要下口时,便被沈今潮使劲拉了起来。

    沈今潮的脸色与他背上的寒霜一般冷,他伸脚踢了踢江邃,缓缓吐出了几个字眼:“本想对你下手的,没想到你倒是懂事。”

    “师兄?你在说什么?”路见秋没听清,着急道,“江师兄为了救我被毒蛇咬了,发起了高烧……”

    “跟我来。”沈今潮没理会,攥紧了他的手腕。

    路见秋被冻得一个哆嗦,想着昏倒的江邃,也顾不上对沈今潮的主动沾沾自喜。

    但师兄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挣扎了两下,没挣扎开,反倒被握得更紧了。沈今潮的速度越来越快,路见秋感觉自己像是在被拖着走。

    他偷偷觑了师兄一眼,便被他冷得快要结冰的神色吓得不敢再说话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沈今潮才松开了路见秋的手。

    这里离方才的山洞约莫有半里远,四周围长满了七八尺长的杂草,山风不小,吹得路见秋直打哆嗦。

    或许是因为在秘境当中,周围并不太黑,远远看着,能隐约看见不远处立了块人高的石头。

    沈今潮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温柔地给他整理了一番有些凌乱的衣襟,面上却没什么笑意。

    路见秋下意识躲了一下,沈今潮方才还算得上平静的神情瞬间冷得吓人:“师弟在躲我?”

    “没、没有。”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师兄,勉强回应了两句,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了。

    “师弟让我好生失望。”沈今潮冰凉的手滑过他的衣襟和肩膀,落到了他的头上,若有似无地抚摸了两下,“我原以为师弟会永远跟在师兄身后呢。师弟永远都不知道师兄为你做了许多。”

    路见秋忍不住哆嗦了两下。

    “无碍,从前我便一向待你很宽和,这回也会原谅你的。只要把那不长眼的杀了,我们还能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变。”

    没等他想明白师兄的反常,便被沈今潮擒着手臂拉到了那块足足有成年男人高的石头前。

    那石头上几经变换,最后映出了路见秋的脸,以及站在他身后的……江邃的脸。

    他下意识转身,果不其然,江邃正站在两人身后,辨不清神色。

    看到这结果,沈今潮冷笑了一声,攥着路见秋的手更用力了一些,偏头顺着师弟的视线望向江邃,话里藏刀:“我不过就是离开了一段日子,师弟变心可真快。”

    路见秋不知师兄胡思乱想了些什么,倒是灵光一闪。

    这石头,或许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传闻中能照出人此生挚爱的三生石。

    而他照了,石头上映出的不是他心悦的师兄,而是与他相看两厌的江邃。

    这怎么可能?

    沈今潮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他的手腕,上前两步,一把银剑便嗖的落到了手里。沈今潮握着剑,剑锋直指江邃的面门。

    “方才本想给你下点毒,让你悄无声息丢了命,谁知你自己先倒下了。原以为你是命大,方才却又让我发现——”他一顿,没再说下去,“看来,老天许是不想让你死得太轻松。”

    江邃立在不远处,脸色酡红,唇瓣也显出殷红的颜色,冷眼看着他们。

    沈今潮笑了一声,举剑攻去,江邃脚步踉跄,勉强才躲过了这一剑。路见秋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阻拦他:“师兄,你在做什么?”

    “你让开些,很快便能解决了。”

    “师兄,你不能对他动手!”路见秋当然不能见死不救——尽管他对江邃的死活并不关心,但他绝不能恩将仇报。

    “怎么?不过是一同练功半月,感情便如此深厚了?”沈今潮明显误会了些什么,再度举起剑,冷声警告,“路见秋,你让开,莫要阻拦我。”

    路见秋硬着头皮拦在师兄面前,坚持道:“江邃不能杀。”

    “我们多年的感情,居然比不过他与你相处的半月。我今日非得杀了他不可。”沈今潮怒极反笑,提剑便上。

    路见秋也不知道脑子突然抽的哪门子风,居然扑上去给江邃挡了一剑,当那剑刺入肩膀时,他当场便吓晕过去。

    沈今潮收剑慢了一步,但好在及时抽手,接住了师弟摇摇欲坠的身体。江邃盯着他怀里的路见秋,呼吸急促,伸出手想抚摸路见秋的脸。

    他自然避开了,路过江邃时,还狠狠撞了对方一把。江邃本就烧得厉害,浑身无力,脑子也混沌,被这一撞就摔到在地。

    “滚远一点,江邃。别总是像条狗似的窥伺垂涎旁人的宝物。”沈今潮厌恶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在苍蘅派的许多年,谁也不曾知晓他为了能得到路见秋的垂青做了多少努力。

    路见秋是灵渊仙人的独子,沈今潮从一开始便知道,因此卯足了劲儿待他好。但若说从前他掏心掏肺是为了得到灵渊仙人的侧目,之后他便仅仅只是为了得到路见秋的心。

    路见秋干净、柔软,是梨树顶上那抔白雪;而他肮脏、卑劣,仿若阴沟里的臭老鼠,与他完全不属于一个世界。

    但是某一天,沈今潮忽然发现,这样的他居然也可以被师弟多看一眼的。

    有些东西你不曾得到便不会去奢想,而一但得到,哪怕不择手段也不愿再失去了。

    他看着路见秋长大,自然明白如何做才能让路见秋念念不忘。他一面远离师弟,一面又时不时给对方尝些甜头,好几回他都以为师弟要跑了,谁知最后又都乖乖地回来了。

    这难道不就是天作之合吗?

    这些年沈今潮费了许多力气巩固自己的声名,为的就是某一日,能够在众人的祝福下同路见秋结为道侣。

    谁知,这所谓的三生石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不过也无碍,他会让师弟明白的,到底谁才是他的良配。

    第八章

    路见秋再醒来时,已经在苍蘅派的卧房中了。

    他的卧房朝南,清晨时分几缕阳光透入绮窗,照得窗边的沈今潮仿佛都镶着一圈细碎的柔光。

    他修长白皙的五指捧着一本古籍,神色淡淡地看着,见路见秋醒了,便很顺手地合上书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师弟可好些了?”

    沈今潮面上还是让他熟悉的温柔神情,但眼底隐隐的阴翳告诉他,师兄早就不再是那个温柔君子了。

    路见秋本以为自己发觉了师兄的真面目,便会觉得索然无味了,但如今隐隐变快的心跳声告诉他,他还是对师兄魂牵梦萦。

    “我感觉好多了,谢谢师兄。”他神色如常,没露出让沈今潮不悦的神情来,也没提起江邃。

    “先把药喝了。”沈今潮拿起一旁的药碗,执起调羹喂到他嘴边,轻柔地吹了吹,“你的伤口并无大碍,按时喝药过几日便能好了。”

    仔细看去,师兄的手指上还留着几道鲜艳的血痕,和白皙的皮肤两相映衬,说不出的好看。

    路见秋还是没出息地晃了晃神,呆呆地含住了调羹,脸也腾的红了。

    师兄他怎么、怎么突然如此……

    路见秋沉浸在师兄营造的温柔乡中,早已把江邃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几日后,才听见来访的纪芜突然提起。

    沈今潮以他受伤需要静养为由,好几日都不让路见秋出门,也不准旁人来看他,直到今日他的伤口结痂了,这才许可纪芜来串门。

    纪芜把手里的折扇打开,做作地扇了又扇,道:“怎么,我让你看的那一页你可看到了?可有帮上忙?我看大师兄近日对你关怀有加……”

    “二师兄。”路见秋一脸凝重。

    “怎么?”

    “你差点把我害惨了!”他掏出书丢到纪芜身上,“那蛇咬了——算了。”

    路见秋本来想说咬了江邃,害他中毒了,但想了想既然江邃没什么反应,他还是少说些稳妥。

    “咬了什么?那蛇真被你找到了?这种好东西,你也不晓得弄一条回来送给你二师兄我。”纪芜把书塞进自己兜里,“算了,看在你受了伤的份上,我便不与你多计较。”

    路见秋冷艳地哼了一声。

    纪芜把书收好,又开始扇着风道:“你受了伤被大师兄先送回来了,许是没看到,那江邃被接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伤,都半死不活了。”说到最后,他压低了嗓音。

    这不对劲。

    那时候江邃的伤明明就好得差不多了,就算是中了毒发起了烧,也不至于“全身都是伤”吧?难道说是头晕走不稳滚下了山崖?

    还是说……被沈今潮打了?

    路见秋的眼皮不安地跳了跳,想起来自己前几日看到的沈今潮右手上的伤痕。

    他连忙跳下床榻,一边穿外袍一边噔噔噔往外跑,嘴里喊道:“二师兄,我突然想起来有些急事,先去找师尊一趟!”

    路见秋急急地往灵渊仙人的棠华殿跑,跑到一半,却被告知灵渊仙人与沈今潮都去了袖匀尊上处。

    倘若沈今潮真的对江邃动手了,一旦被发现,他也许会被废掉灵根而后逐出师门。

    路见秋总归是有点私心的,哪怕师兄真的做了不容于世的作为,他如今还是想保下师兄。

    那三生石……毕竟不能尽信,他只当没看见。

    好在路见秋的所想没有发生。

    袖匀尊上的寝殿大而华美,路见秋平日有些惧怕她,故而不常来。若换作往日,他应该会忍不住四处看看,但如今实在提不起这个心情,急匆匆地跑进了侧殿。

    江邃正平静地躺在侧殿的榻上,双目紧闭,脸上、手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令人触目惊心。

    床榻旁站着一名医师,此刻正在给他把脉,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捋胡须,看起来江邃的状况不容乐观。

    袖匀尊上正与灵渊仙人说着些什么,而沈今潮则远远地站在一旁,气氛还算和谐。

    见路见秋气喘吁吁地闯进来,灵渊仙人皱眉警告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

    “见过袖匀尊上,见过师尊。弟子只是有些担忧江师兄,才急着来看看。”

    ——这当然是瞎话,他是担心沈今潮被牵连,见师兄没事,才缓缓松了口气。

    “不好好养伤来这里做什么,瞎逞什么能!”灵渊仙人吹胡子瞪眼。

    袖匀尊上长了一张秀美的脸,但为人很是冷淡,每每看到她,路见秋都有些下意识的发怵。

    “灵渊,何必责难于见秋,他也不过是关心同门。”袖匀尊上开口了,“不必担忧,江邃不过就是受了些小伤,不至于扛不下来。”

    “是,袖匀尊上 。”路见秋偷偷瞥了沈今潮一眼,沈今潮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只好悄悄挪到了师兄身边,与他并排站着。

    又等了一会儿,方才那个把脉的医师便站了起身,道:“这……江仙君的情况,有些复杂。看起来像是与人发生了一场激烈的缠斗,内腑重伤……”

    袖匀尊上见不得他这么支支吾吾的,便冷冷催促道:“说结果。”

    “倘若今日内江仙君能醒过来,老朽还能救一救;倘若不能,那尊上便可开始着手准备后事了。”

    “废物。”袖匀尊上秀美紧蹙,不知是在骂医师,还是在骂江邃。良久,她才挥了挥手,有些头疼道,“你先退下吧。”

    那医师离开了,袖匀尊上才按了按山根,看着躺在榻上不省人事的江邃,恨铁不成钢道:“不过一个小小的秘境,也能落得如此境地,真是白白浪费了他的天赋。”

    “我那三徒弟来自苗疆的,兴许能让她来看看,找找办法。”灵渊仙人也跟着叹了口气,为江邃的陨落扼腕叹息。

    听到这消息,路见秋心中也重重地一跳,他望向沈今潮,想从他平静的神色中看出些什么来。

    路见秋从来都是无条件偏向师兄,可他并不希望江邃真是被师兄所伤,更不希望江邃因此而死去。

    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沈今潮低声道:“这与我无关。我虽的确把他留在了原地自生自灭,但未曾伤他半分。”

    他一说,路见秋自然信了,道:“我相信师兄。”

    沈今潮垂着眼,看起来心情有几分低落,他便赶紧悄悄扯了扯师兄的衣角,稍微安慰了两分。

    兴许是老天也不想让天之骄子死得太狼狈,两个时辰后江邃便醒来了。这之后,他便照常练功,甚至还一反常态,时不时去参加一些宗门比试。

    这之后的好长一段时日,路见秋都没再见过江邃,但他又摘得了哪场哪场比试的桂冠诸如此类的消息倒是听得多。

    往日里明明是沈今潮爱参与那些比试,这下却与江邃完全换了过来,他整日指导路见秋练功,给他讲课;而江邃忙着四处历练,讨得了不少好名声。

    见江邃没事了,路见秋倒也想表达一番自己对救命之恩的感激之情,但总也见不着面。他写感谢信寄去了,江邃回的信也总是简短——

    简短到大多数时候只有一个“嗯”字。

    路见秋见了气愤得很,后来便不再写了,但还是搜罗了不少好东西,塞进了江邃的寝房里。

    当然,这些事他都是瞒着师兄干的,不过他猜想,沈今潮约莫也对这些事了如指掌,不过就是懒得理会。

    这些日子得以从早到晚腻着师兄,路见秋眼角眉梢都写着快乐,就连那股子懒惰劲儿也少了。

    偶尔能与师兄有点身体接触,他的心也跳得快要逃出胸腔,晕晕乎乎的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他心想,他这么喜欢师兄,又怎么可能与江邃有什么瓜葛呢。

    沈今潮最近也对他亲近了许多,具体便是:从前他牵师兄的手,师兄次次都要避开;

    现下他牵师兄的手,师兄十次里也会答应一次了。

    路见秋总想到那日师兄说的话,既然师兄对与他一同出现在三生石上的江邃如此气愤,那应当也是喜欢他的吧?

    他本就不甚聪明,这一番胡思乱想下来,更是把脑子理成了一团红线,他觉得自己兴许是被师兄缠住了。

    这日路见秋又早早地起身跑到了桃林里,沈今潮正在舞剑,墨色的发,白皙修长的五指紧握着剑,舞起剑来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看得路见秋小心思又活络起来。

    但他很快眨了眨眼,掩去眼底的暗色,换了一副开朗活泼的神情:“师兄!”

    “既然来了,便把昨日习的剑法做一遍。”沈今潮收剑入鞘,防着不小心伤到他。

    路见秋哪里记得什么剑法,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美人师兄,因此胡乱地蹦了两下,便有些心虚地垂着脑袋站在一旁。

    “我记不住了。”

    他原以为师兄多少会训斥他两句,但没想到沈今潮却只微微叹了口气,绕到他身后抬起他的手臂,温温柔柔道:“我带着你做一遍,此番你得好好记着。”

    师兄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气包裹住他,他的脸上很快便红了,手也软得抬不起来,便只能小声道:“师兄,我、我抬不起手……”

    沈今潮又靠近了一点。

    路见秋感觉自己像个木头小人,很是僵硬地被领着乱舞了一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感觉自己的头顶开始直冒热气了。

    “师兄,我、我好像有些……”他声如蚊蚋,偏过头想与师兄说些什么,却意外看见了站在桃树下的江邃。

    江邃远远地看着两人,脸上的神情看不太分明。

    路见秋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分外熟悉。

    第九章

    “怎么了?”沈今潮说着,双唇几乎贴到了他的耳朵边。

    路见秋打了个寒颤,这下连耳朵也红透了,结结巴巴的:“没、没怎么,师兄,你继继续。”

    沈今潮又领着他做了一遍,便很快松手退开了,动作自然而利落,让路见秋又开始胡思乱想。

    等他乱七八糟地想完,再抬头看去时,再没了江邃的身影,桃花树下空荡荡的,就像江邃从未出现过。

    “师弟,你又不专心了。”

    “我错了,师兄。刚才是太累了……”路见秋听了,连忙收回视线。

    这几日路见秋总觉得自己被人偷窥着。

    不论是练功、闲逛,还是夜里睡觉时,只要是他一个人呆着,那窥伺的目光便无处不在。

    可每当他费心去找,那道目光的主人却总能精准地避开他。

    路见秋除了觉得有几分烦躁外,倒也没有旁的感受,高低还在苍蘅派,那人再猖狂也干不出过分的事来。

    于是纠结了两日,他便又照常吃吃喝喝黏师兄了。

    但路见秋没去找,那背后的家伙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日路见秋恰巧有些失眠,便干脆把院子里埋的酒挖了出来,用酒壶装着,在桃林里寻了个适合观月的位置,对月自酌起来。

    如他所想,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今夜也未曾缺席。

    路见秋平躺在草地上,抬头赏月,时不时喝两口酒,喝到小半壶时,他的手被人按住了。

    江邃冷着脸,说的话也硬邦邦的:“苍蘅派禁酒,倘若你再喝,我便要告知于灵渊仙人了。”

    “江邃?”

    “嗯。”江邃把酒从他手里夺下,放到了一旁。

    路见秋翻了个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月色有些冷清,打在江邃柔软而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此刻的他略有几分温柔。

    他沉默地看着路见秋,抿紧了下唇,没有回答。

    “这几天是你在跟着我?”

    “……嗯。”

    路见秋翻了个白眼,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前段日子我想感谢你,你却躲着我。”

    “没有躲。”

    “我去找你,总也找不到;给你写信,你也总敷衍我……”

    路见秋莫名觉得他的目光分外粘腻,忍不住躲了一下,去够旁边的那壶酒,被江邃按住了手。

    江邃把酒又挪远了一些,才回答道:“从前不见你,是怕见到你与沈今潮亲近的场景;如今跟着你,是想见你,不见你我便觉得难受。收到你的信时我也开心,只是你总提起沈今潮,我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你。”

    路见秋:?

    路见秋:……

    “江师兄?你病了?”

    向来冷淡严肃的江邃,居然能说出这种肉麻恶心的话,路见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往后稍了两步,抽回了手。

    江邃垂下了眼睑,显得有几分可怜。

    “你……”路见秋灵光一闪,想到了那夜的缪蛇,“江师兄,你现在可有何不对劲?”

    他没说话,却朝路见秋靠近了一些,路见秋连忙急急阻止道:“你冷静点,江师兄!”

    “我很冷静,也未曾有何不对劲的。”江邃又靠近了一些。

    路见秋简直是大惊失色,这家伙现在比先前打他手心时还要可怕百倍。

    “你哪里都不对劲极了。听我说江师兄,你如今的一切感觉都只是因为中了蛇毒,忍忍便过了,可千万莫要信以为真……”

    “是吗。”江邃淡淡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躲我?”

    他那双浅色眸子紧盯着路见秋,直盯得路见秋忍不住心虚起来。路见秋不合时宜地开始胡思乱想,某种方面来说,沈今潮与江邃居然还挺相似的。

    “我没躲,只是这边的月色更好一些。”路见秋选择嘴硬到底。

    江邃也没戳穿他,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路见秋便也就硬着头皮赏月,赏了一会儿却也忍不住打退堂鼓了:“我有些困了,想回去休息,江师兄便自己赏月吧。”

    江邃没阻止,等他站起身要扭头离开了,才举起手里那壶酒,淡淡开口:“路师弟今夜犯戒饮酒了,我也不知该不该告知于灵渊仙人。”

    路见秋听出来这家伙是在威胁他。

    “江师兄可还有何要紧事?”他在心里悄悄骂了江邃一顿,才皮笑肉不笑地重新在江邃身旁坐下。

    他原以为江邃会趁机提什么奇怪的要求刁难他,但江邃只是把酒壶递还给他,还将壶底沾的泥点用袖口擦了擦。

    “你便在此处把酒喝了吧。”

    见他警觉地盯着自己,江邃顿了顿,补充道:“我不会告诉旁人。”

    路见秋将信将疑,喝一口,瞥江邃一眼;又喝一口,又瞥江邃一眼。见他真的没有旁的反应,才放开大喝起来,还打了个浅浅的酒嗝。

    “这酒是我前年埋下的,现下喝来正好。江师兄可要尝尝?”

    路见秋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谁知江邃真的点了点头,接过酒壶饮了一口。酒壶被他举得很高,未曾碰到嘴唇,却让路见秋无端地嗅到了几分暧昧。

    但路见秋向来心大,很快就把这点暧昧抛之脑后,问道:“如何?是好酒吧?”

    问完了他才反应过来:“我忘了,江师兄应当不常喝酒,分辨不出好坏。”

    江邃被酒呛得咳嗽了两声,脸都红了,却还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的确是好酒。”

    说完,又把酒壶递还给他。

    路见秋从前不喜江邃,觉得他古板严肃,但此时却觉出他有几分可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这酒当初还是师兄同我一起酿的,他不爱喝酒,却总是很纵容我……”

    说到这里,路见秋才发现江邃的脸色变了,想起那该死的缪蛇,他便懂事地闭嘴:“抱歉江师兄,我一时忘了,不说了。”

    “无碍,你继续说就是。”

    路见秋是缺根筋,而不是没长脑子,他把最后一口酒灌进喉咙里,道:“江师兄,酒喝完了,那我便先离开了。”

    他试探着走了两步,江邃也没阻止。等他走到卧房,要关上门时,才发现江邃不知何时已经悄悄跟了上来,目送他走进了卧房中。

    路见秋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心想这缪蛇可真是见鬼的可怕,居然能让江邃都对一个昔日相看两厌的人情根深种……

    —·—

    赏月回来后,路见秋辗转反侧,直到半夜也未曾入睡,一大早便去寻了纪芜。

    “二师兄,被那什么缪蛇咬了以后,可会有何旁的坏处?”

    从前沈今潮待路见秋虽然温和,却始终不远不近,隔着层疏离;从幽山秘境回来后,却与路见秋亲近了许多,纪芜便也一心以为被缪蛇咬的人是沈今潮。

    听了路见秋的话,纪芜便也无所谓地回答道:“约莫便也只是些犯相思病的问题?应当与坠入爱河的修士没有什么不同。总不可能真的有人会因为这点事而走火入魔吧?”

    纪芜以为他是担忧沈今潮,安抚了两句:“大师兄心性坚韧,不可能会被这蛇毒左右的。”

    “那便好。”路见秋讪笑了两声,“中蛇毒了可还有什么奇怪的表现?例如突然变得爱偷窥旁人——”

    “大师兄偷窥你?那你岂不是高兴坏了?我先前曾旁敲侧击问过褚簌的,她只说那蛇是不算什么毒物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否则我也不会放心让你去尝试。

    褚簌便是那来自苗疆的三师姐,是真正医毒双修的天才。

    路见秋心道,若真是大师兄,他高兴还来不及,可偏偏是江邃。

    “与大师兄无关,我不过随口问一问。”他怕多说多错,便想迅速结束这个话题,“二师兄,你的剑术练得如何了?我听师兄说,他过几日要检查你的剑术。”

    纪芜捂着脑袋痛苦地嚎了两声:“知道了知道了,小师弟,你想帮我拖着大师兄,可别让他真的来寻我。”

    见他灰溜溜地离开了,路见秋揣着手,深藏功与名。

    这几日山下的妖物又开始活跃了,沈今潮不时便要下山处理。可与以往一两月不同,他如今往往一两日便又能回来,次日照常盯着他练功。

    路见秋将之称为甜蜜的负担。

    他一转头,发现江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后,吓了他一大跳。

    “江师兄,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是偷窥。”江邃没头没脑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什么?”

    “见不到你,我便觉得难受,所以才要跟着你。”

    路见秋这下明白了,他听到了自己与纪芜的谈话。

    “我不过随口一问,并不是说你偷窥我……”事情发展到这里,让路见秋有些尴尬。

    江邃低下头,脸上露出与昨夜里相似的可怜劲儿:“若是让你感到不适,从今日开始我便不跟着了。”

    路见秋:……

    他此刻真的无比想念从前那个冷着脸用木尺打他手心的江邃,不像现下总让他觉得分外不安。

    他说好也不是,不好也不是,故而只是尴尬地站着,江邃便可怜兮兮地离开了。

    路见秋:……

    这之后的两日,那股黏人的视线果然消失了,但他没想到,比偷窥更棘手的事情发生了。

    那缪蛇的事情本来也瞒不了多久,第三日,江邃便因相思成疾,练功时突然走火入魔,还惊动了袖匀尊上。

    比这更糟糕的是,他还被墙头草纪芜给供了出来。

    第十章

    “我单知道有人被缪蛇咬了,却不知那人居然是万中无一、英俊潇洒、天妒英才的江师兄——”纪芜跪在满脸寒霜的灵渊仙人面前,很轻易地出卖了路见秋,“我这都是为了帮小师弟,什么都不知道——”

    “路见秋?”灵渊仙人光是听见这个不孝子的名字便要发怒,被袖匀尊上及时劝阻了。

    “灵渊,先听听纪芜的说法。”

    纪芜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灵渊仙人一眼,解释道:“这一定是意外,小师弟不可能如此对待江师兄——”

    这把火自然很快烧到了路见秋的身上,他连夜被灵渊仙人从床榻上揪了起来,丢到了袖匀尊上面前。

    路见秋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日,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此刻心中还在庆幸,还好沈今潮今日下山除妖,见不到如今这副场景。

    这之后的事情便是自然而然的了,路见秋坦白了缪蛇的事情,被灵渊仙人勒令在这三月内陪伴江邃。

    路见秋:……

    路见秋此人向来没心没肺,但此事毕竟是因他而起,况且江邃还救过他三次,他说什么也不能任由江邃自生自灭。

    于是他只能半推半就地接下了这个大任。

    袖匀尊上与灵渊仙人很快便离开了,纪芜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两条跪得酸软的腿,贱兮兮地朝路见秋笑了一下:“小师弟,你可真厉害,连江邃都敢招惹。”

    路见秋指向门口,言简意赅:“滚。”

    纪芜笑眯眯的,也不生气:“好嘞。”

    纪芜很快也滚了,屋里便只剩下昏睡的江邃,以及一个不知所措的路见秋。

    灵渊仙人令他今夜在此守着,他自然不敢离开,便百无聊赖地从芥子戒里掏出了本话本子来看。

    这话本子还是上回沈今潮给他带回来的,他看着看着,话本子没看进去,又开始走神思念师兄了。

    也不知道等师兄回来得知此事,会不会发怒。

    路见秋乱七八糟地想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竟睡了过去,再睁眼时,他已经躺到了江邃的床榻上,身上盖着的还是江邃的被褥。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等他睡眼惺忪地爬起身,才发觉沈今潮不知何时竟站在了床榻边,静静地瞧着他。

    毫不夸张地说,路见秋魂都吓飞了。

    明明他没有做任何过分的事,却下意识的感到不安,不想让师兄看到眼前的场景。

    最糟糕的是,就在他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向沈今潮解释时,江邃端着碗粥走了进来,看见对峙的两人,只一顿:“既然醒了,便来把粥喝了。”

    路见秋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因为江邃的话实在是过于熟稔和自然了,导致他顺口便回了句“好”。

    回答完,他望向沈今潮,连忙改口:“不……”

    江邃放下粥,眨了下眼,先前那股可怜兮兮的感觉又来了,路见秋想起那该死的蛇毒,嘴里的拒绝又硬生生拐了个弯:“等、等会儿。”

    沈今潮看起来倒是意外的冷静,只是两个人的目光一同投射过来,几乎把心虚的路见秋射成个筛子。

    最后还是江邃先行开口:“你先和你师兄聊聊,一会儿再来喝粥。”

    路见秋想答应,但江邃这句话怎么品怎么不对劲,他到底为什么要一会儿再来喝粥,他又不缺这一口粥。江邃非得在这时候说这句话,就像是在宣示主权似的。

    “路见秋,你跟我出来。”

    路见秋通过这句话判断出师兄的心情,约莫正处在暴怒的边缘吧。

    他夹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着沈今潮走到了卧房外,解释道:“师兄,你、你听我解释,不是你看到的这样!昨夜江师兄走火入魔昏倒了,才让我……”

    他越解释越是不对劲,更无法解释为什么江邃突然昏倒要让他去看顾——他下意识不想提到有关缪蛇的事。

    “因为缪蛇?”沈今潮轻飘飘地接上了他的话。

    “师兄,你怎么……”

    “有关师弟的事,我知道的远远比师弟想象中的要多。”沈今潮摸了摸他的侧脸,“师弟刚才想撒谎骗我吗?你小时候什么都会与师兄说,也从不欺骗师兄的。”

    事到如今,情况已经完全脱轨了。路见秋寻根究底,觉得自己根本从一开始就不应当去什么幽山。

    “抱歉,师兄。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沈今潮神情很淡,甚至显得有些冷漠,只有手还温柔地落在他脸上,一点点引诱他。

    “为什么害怕失去我呢?”

    路见秋三缄其口,不知道此刻是不是适合剖白自己。其实这许多年,他始终在费心追逐师兄,若说师兄完完全全不知道,那肯定是在胡言乱语。

    但心知肚明与捅破窗户纸毕竟是两码事,目前情况还如此复杂,路见秋心里也清楚这不是最佳时机。

    然而眼前的师兄实在诱人,沈今潮的手还轻轻地摩挲着他的脸,他心中的邪火直冒,顺着师兄的话接着道:

    “害怕失去师兄,我很害怕失去师兄……因为我对师兄向来就心怀不轨。”

    他话音刚落,便感觉沈今潮的手像是奖励般的急速抚弄了两下他的脸。

    “好乖,那便好好与江邃说清楚吧。我在桃林等你。”

    说完,沈今潮便摸了摸他的脑袋,又换上了从前那副温和的笑。

    师兄这是何意?这算是答应他了吗?

    路见秋晕晕乎乎的,在师兄温柔的注视下,同手同脚地回到了江邃的卧房。

    江邃还坐在桌旁,守着那碗热粥,擦拭着手里那把通体泛着冷光的长剑,几缕杀意若隐若现。

    路见秋:……

    他也不知道江邃有没有听见他与师兄的对话,但他其实也不是很在乎,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笑眯眯道:“谢谢江师兄,昨夜把床榻让给了我。”

    “你要跟他走?”

    这难道不是废话吗?路见秋心想,但他说出口的话却很委婉:“师兄说要在桃林检查我的剑术。”

    “我并不比他差,也可以帮你检查。”

    路见秋死猪不怕开水烫:“下次一定。那我便告辞了,江师兄。”

    他正满怀春意,准备去赴师兄的约,还没走出门呢,身后便传来铮一声长剑落地的声响,紧接着,江邃便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路见秋一下子便愣住了。

    还能说吐血就吐血的吗?!

    —·—

    当日晨间,路见秋被闻讯赶来的灵渊仙人罚着跪了两个时辰的戒律碑,说好的赴约自然也泡汤了,他只能给师兄传讯,说去不了了。

    他跪得双膝发麻,拖着两条颤颤巍巍的腿爬回了江邃的卧房。

    原本灵渊仙人还想让他多跪几个时辰,但江邃劝着不要罚他,这才作罢。

    路见秋上午给沈今潮传的讯,直到下午他也没有回复,路见秋便知晓自己是又捅了马蜂窝了。

    尤其是江邃现下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路见秋怕他又当场表演一个血溅三尺,不敢离开。

    江邃又双叒叕病怏怏地躺在榻上——这几日路见秋已经数不清自己见过多少次这场景——路见秋则沉默地坐在他的床榻边,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话本。

    路见秋觉得在这里呆坐着,简直比练功还要无聊透顶。但江邃渲染不这么认为,他翻着手里的剑谱,时不时看一看旁边的路见秋。

    “你的——你的腿跪得可还疼?”

    路见秋打了个哈欠,摆摆手:“从前被你告发的时候多了,常常跪戒律碑,这才两个时辰,算不上什么。”

    他本意没有怪江邃的意思,只是随口一提,毕竟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江邃捏着剑谱的手紧了紧,最后道:“你犯了错,自然该受罚。”

    路见秋忍不住啪地合上话本,他本就因晨间的事情憋了一肚子火,原本还能看在江邃是个病人的情况下稍微忍一忍,谁知江邃这厮还有空说什么风凉话。

    “是,我们江师兄最大公无私了。”他从床榻边离开,转而坐到了木桌上。

    江邃后知后觉,明白自己惹他生气了,有些不知所措地抿紧了下唇,但又不知该如何辩解,话说出口又成了:

    “你前几日饮酒,我也未曾告发你。”

    路见秋背对着他,冷哼了一声。

    “江师兄又要威胁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邃无力地辩解了一句。

    路见秋在心里嘀咕,江邃中的真的是什么缪蛇毒?还情根深种,仇深似海还差不多。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威胁他一番。

    “从前告发你,也只是——”江邃说着,又顿了顿。

    “只是什么?只是太闲了?”路见秋愤愤不平,“你可知因为你我挨了多少训诫?”

    江邃淡色的唇瓣动了动,又合上了,没继续说下去,倒是道了个歉:“抱歉,从前我不该告发你。”

    既然他都道歉了,路见秋也没再揪着不放,况且他从前挑拨离间江邃和沈今潮,还常常说江邃的坏话,细想起来比江邃要过分得多。

    “算了,我不同你计较。”

    不像江邃和沈今潮,路见秋还没彻底辟谷,平日里还需要少许进食。今日他一整日也没吃东西,现在彻底放松,饥饿感便席卷而来。

    他不由想到了早晨江邃煮的那碗粥,回想起来,似乎还挺香的,似乎放了肉沫,还有一些后山种的灵草。

    既然都这么饿了,路见秋也没再扭捏,问道:“江师兄,你这里可有什么吃的?我饿了。”

    江邃思虑了一会儿,才道:“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