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姐姐和那些诅咒相处的时候,我就呆在羂索名下的一处房产里,日复一日地看着那颗胚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听着它微弱的心跳,怦怦,怦怦……”
似乎是回想起了那副奇异的场景,八神命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攥着缘的手,将其紧紧摁在胸口,用力到像是要撕开皮囊,扯出骨头,将他那血肉模糊又空空荡荡的胸腔展示给对方看。
“姐姐,它有心跳,为什么我没有?”
很小的时候,八神命总是会问缘一个问题——姐姐,我们长得好不一样,为什么我们一样?
禅院家的天空被高墙分割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儿,彼时只能维持咒灵形态的他,总是会因自己的外貌而困惑不已。
他没有柔软的肌肤,没有温暖的体温,也没有永不止息的心跳。
他和姐姐不一样,他讨厌这种不一样。
每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姐姐就会向他走来,张开手拥抱他丑陋的身躯,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同一个答案。
当他们对望时,八神命从那双暖洋洋的眼睛里,感觉到了比柔软的肌肤、比温暖的体温、比永不止息的心跳更加令他眷恋的东西,他不知道该称呼那为什么。
直到回忆起小天皇的记忆,获得人性,他才朦朦胧胧意识到,在人类的字典里,这被称之为爱。
可笑的是,自那之后起,命却更加惶恐了。
他明白了什么叫做“爱”,却不知道该如何去爱,诅咒的爱自私又疯狂,稍有不慎,便将不可挽回地堕入深渊。
他可以忍受那样的结局,姐姐不可以。
不同也好,死亡也罢,八神命最无法接受的,是自己也许会毁掉缘的可能性。
……
高楼的风穿过破碎的落地窗,发出一阵呜咽般的声响,夜色如墨,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
在听完弟弟的计划后,八神缘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问道:
“你有几成的把握?”
“七成。”
八神命连停顿都没停顿,便不假思索地回答出声,随即又生怕她会嫌成功率太低,再次补充道:
“羂索当时说是八成呢,相比于那家伙,我还谦虚了些。”
闻言,缘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反驳出声。
“那当初他有没有预料到,自己在涉谷事件中的死亡率是十成?”
“这,这不一样……”
八神命一哽,又无法举证出什么有说服力的例子,声音便不自觉弱了下去,只能硬着头破继续辩解道:
“我能感觉到,那个胎儿和我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它是特殊的。”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坚决,甚至请求姐姐亲手祓除自己。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察觉到命倔强又执拗的目光正放在自己身上,缘微微垂眸,明白不管她再如何反对,弟弟大概也不会改变主意。
既然如此,与其让这家伙背着自己偷偷乱来,倒不如由她亲自看着,避免出现什么意外。
缘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平稳些。
“你希望我怎么做?”
听见这话,八神命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雀跃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羂索已经就将一切都准备好了,接下来……”
他亲昵又眷恋地望着缘,声音却仿佛来自彼岸一般虚无缥缈,若即若离。
“姐姐,亲手祓除我吧。”
命本想让五条悟或者乙骨忧太这两人之一,来当祓除他的那个人的。
首先当然是因为,身为特级咒灵的他才不想死于那些弱者之手,当然得同为特级的咒术师动手才行,虽然也不怎么看得上他们就是了。
除此之外,还能借机和他们打一架,反正看这两人不爽很久了。
候选名单中本来还有夏油杰的名字,谁料这家伙竟然跑得这么快,如今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再者,八神命相信,即便出于他本身的意愿,姐姐仍会对那个祓除他的人心怀芥蒂。
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再担心,有人会趁他不在挖墙角了!
但在见证里梅的做法之后,命却悄然改变了主意。
他不要被忘记,他要姐姐亲手祓除他,他要姐姐永远记得自己,他要让这段记忆鲜血淋漓,永不褪色。
毕竟,千刀万剐的感情才算生动不是吗?
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姐姐手上。
八神命的眼神晦暗不明,笑容却愈发灿烂,配上那张艳若桃李的脸蛋,有种近乎于天真的残忍。
他为了姐姐愿意去死,所以姐姐,可千万千万不能忘记他呀。
风像是停了,月色随流云浮动,忽明忽暗。
空间中笼罩着一层凝重到令人无法呼吸的低气压,压抑又晦涩的情绪在黑暗中无声蔓延,像要将人淹没似的。
缘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能无助地错开眼,不敢去看对方。
见此情景,八神命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硬是忍了下来,嘴角笑容愈发浓郁,等待她做出抉择。
他没有等太久。
很快,缘就妥协了。
“如果……这是你希望的话。”
她缓缓放下手,任凭身躯浸润于黑暗中。
很难去形容这样的感觉,亲手杀死珍视的人,看着对方信赖又亲昵的笑容彻底定格在那一瞬间,接着如同飞灰般散去。
八神缘以为自己会接受不了,会悲伤到难以自抑。
但当这一切真的发生后,她竟然什么感觉都没有,像是打了麻药的伤口,你看到伤口就在那里,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她近乎麻木地处理了里梅的尸体,甚至还因为火葬了他,感到有些许内疚。
冰系咒术师应该不喜欢火葬吧,但入乡随俗嘛,厨师跟火还是挺搭的。
将里梅的骨灰收好之后,八神缘这才拿起弟弟化身成为的咒物,略带好奇地打量起来。
羂索大概真的很想搞清楚,命在受肉那个胎儿之后会产生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连分割转移和保存灵魂的方法都教给了他,只为能让其顺利化为咒物。
只可惜这家伙已经被她搞死了,应该会死不瞑目吧。
命化身而成的咒物是一枚造型奇特的戒指,数根触腕围绕成一圈,中央则点缀着一颗猩红的眼睛,如同红宝石般璀璨夺目。
缘把它放在掌心,这枚咒物却主动舒展开触手,牢牢抱住她的手指,接着便再也不动弹了。
若非那浓郁到令人无法忽视的咒力,恐怕会被人错认成是普通的装饰物吧。
看着这枚戴在她食指上的戒指,缘顿了顿,脑袋一片空白。
少顷,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起来,啊,对哦,这是弟弟。
大脑从未如此艰难地运转过,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忘了接下来该干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这栋荒废已久的大厦楼顶,望着城市的夜景发呆。
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当五条悟终于结束堆积如山的任务,抽出空来找人时,看见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身材纤细的少女坐于楼顶,身后是绚烂的灯海,脚下是几百米的高空,她慢悠悠地晃着腿,面上分明没有什么表情,却无端让人觉得心碎。
五条悟一眼就瞧出了她的不对劲,本还极为兴奋的心情,此时也飞快冷却下来。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直接询问对方。
在缘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五条悟随手将自己带来的热奶茶塞进她手里,装作不经意般问道:
“怎么了,难道说……你要哭了?!”
感觉到手心忽然传来一阵暖意,甜甜的奶茶香味萦绕在鼻尖,身边还传来熟悉的声音,八神缘有些惊讶地转过头。
“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现在才发现我?!”
闻言,五条悟也震惊了。
他可没有特意遮掩气息,都坐到身边并将奶茶塞手里了,八神缘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存在,这得有多迟钝啊!
“啊,抱歉,刚刚在想事情,谢谢你的奶茶了。”
意识到确实是自己的问题,缘抿了抿嘴,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五条悟却没那么容易被敷衍过去,反而不依不饶地问道:
“那你说,你刚刚在想什么?”
“呃。”
缘微微一顿,神情突然变得有些迷茫,她呆呆地看着眼前人,略显迟疑地回答道:
“我……忘记了。”
看着这样的八神缘,五条悟不禁皱了皱眉,心下的不安愈发强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她的性子怎么会有这样的表现,难道是被特殊的咒术或者咒具影响到了。
想到这种可能性,他神情一肃,强硬地掰过缘的肩膀,扯下眼罩便仔仔
细细打量了她一遍。
没有,【六眼】看不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这却让他更加不安了,看不出任何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声音不自觉地沉了下去,五条悟自己恐怕都没意识到,他现在的表情,认真到有些不像他。
“你究竟怎么回事,把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我。”
见他这副模样,缘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般严肃。
唔,算了,反正也没什么需要瞒着的,直接告诉他好啦。
高楼的风和着奶茶的甜香,八神缘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淡然,伴随着她的叙述,五条悟的眸色却愈发幽深。
疯子……
他目光复杂地盯着眼前人,沉默半晌,才试探性地开口问道:
“缘,你想哭吗?”
“不想哭啊,放心吧,我没事。”
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八神缘的回答异常坦然。
“弟弟不会有事的,我也没有那么脆弱,放心吧,我没事。”
五条悟却不相信她的说辞,硬是伸出手掐住了她的腮帮子,令其无法躲避自己的视线后,耍赖般说道:
“没事你还强调两遍做什么,你明明有事,赶紧哭!”
八神缘……
“都说了我哭不出来,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
“你也知道我无理取闹,那你赶紧哭啊。”
“不要!”
“就要!”
两人幼稚地僵持半天,谁也没说服得了谁,奶茶还凉了。
气鼓鼓地插入吸管,猛吸一口奶茶,五条悟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着。
“真是的,总是这样,偶尔脆弱一下又没事。明明年纪不大,怎么像个经历金融危机的破产上班族似的,这么要强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听着他的抱怨,缘轻笑着摇摇头,心情竟变得轻松了些。
这可能就是五条悟独特的安慰技巧吧,只要让人气到想狠狠揍他,就不会再想起其他事。
五条悟一共带了三杯奶茶,他那杯加了致死量的糖分,被心存敬畏的奶茶店员单独包装了起来,另外两杯则装在另一个袋子里。
缘举起其中一杯,极其自然地向身后递去。
“弟弟……”
脱口而出的呼唤被堵在喉咙里,嗓子莫名有些发紧,她怔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五条悟。”
“嗯?”
“你赢了。”
缘侧过头,嘴角微微翘起,眼里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哭得很秀气,也很安静,像是不好意思自己这副样子被别人看见似的,一边哭,还一边笨拙地擦去自己的眼泪。
“抱歉,我自己静静就好了……”
“笨蛋。”
五条悟半是生气半是无奈地低声骂了句,想递一张纸巾过去,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随身携带纸巾的习惯。
只能强行将缘的脑袋揽过来,摁在胸口,闷闷道:
“哭吧哭吧,我看不见。”
缘一开始还挣扎了几下,拗不过对方,便也只能无奈地选择妥协。
渐渐地,无声的流泪变为了小声的啜泣,克制却无法自持地蔓延在夜色中,一下又一下,轻叩在旁听者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