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江眠终于把白女士劝回了酒店内, 白女士不想去面对来参加婚礼的亲戚,她跟着江眠先去化妆间休息。
江眠和白女士刚走到化妆间门口,意外的看见了胡栗栗正站在门口与化妆师争执着什么。
胡栗栗眼尖看到江眠回来了, 她连忙迎了上去,亲近的挨在江眠身边:“江眠你终于回来了。恭喜你呀, 作为你的朋友见证你和你男朋友结为夫妻, 我真为你感到高兴!”说着她余光瞥向化妆团队, 露出趾高气扬的姿态来。
刚才胡栗栗想要进化妆间见一见江眠, 却被这群婚礼策划的工作人员拦住,不论她再怎么去强调, 她是江眠关系最好的同事,这群工作人员都不放她进去。
胡栗栗没办法只能决定忍气离开,没想到正好看到江眠回来, 再怎么说她和江眠都是同事,今天又是江眠结婚的大喜日子, 不管怎么想江眠总该更维护她这个客人。
这样想着胡栗栗开始委委屈屈的告状:“江眠, 这些工作人员刚才好过分哦,我都说了我是你的同事,想要亲口给你送上祝福, 结果她们像是防贼一样, 死活不让我进去看你。”
工作人员见胡栗栗与江眠真的熟识, 连忙解释道:“江小姐, 您不在房间, 按照规定我们不能让非家属的人进去, 这是制度规定, 我们并不是故意针对您的这位好友。”毕竟化妆间里面放着很多贵重珠宝,要是人来人往, 东西遗失了也是一桩是非。
江眠并没有如同胡栗栗想象那样为她出头,她对工作人员点了点头,并不觉得她们做得有什么问题。
白女士在一旁也看明白了是什么情况,她轻轻拉了拉江眠的手,示意江眠给胡栗栗一些面子,该客套还是应该客套一下,她是主人,胡栗栗是客人,两人还是同事。再说又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顺口说工作人员几句这件事情就过去了,免得传出去不好听。
但江眠并没有听从白女士的暗示,她不习惯和人太亲近,轻轻抽出被胡栗栗搂住的胳膊:“胡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她的做人做事,都更喜欢黑白分明一些。江眠并不看重名声,不会为了这种虚名就去责怪一个并没有任何错误的人。
胡栗栗咬着唇,她怎么也没想到江眠在自己结婚当天,还是那么冷漠不近人情。胡栗栗都有些怀疑,江眠是不是故意针对她,想让她难堪?!
如果不是她的转正评审出了一点问题,她才不会舔着脸来讨好江眠。胡栗栗嫉妒的看向江眠,如果她也能向江眠一样找一个有钱的老公,她也能轻轻松松通过岚外的考核了。
和江眠比起来,明明她也算不上太差呀。想到上次胡栗栗趁着江眠老公来接她下班的时候,借机想坐个顺风车和两人搭上关系,多认识一些上流圈子的人,谁知道江眠竟然故意无视她,直接让她男朋友从她面前开了过去。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胡栗栗眼圈通红,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江眠,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总是要针对我呢?是不是看到我难堪,你心里就开心了?”
胡栗栗的倒打一耙让江眠开了眼界,但是今天遭遇的事情太多了,胡栗栗这件小插曲,都算不上事,江眠心里并没有情绪的波动,她发现胡栗栗哭了,眼眶装满了泪水,伤心的情真意切。
江眠专注的看着胡栗栗眼泪,真奇怪呀,有人竟然会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哭得如此伤心,而她遇到了新郎一直未出现在婚礼现场的事情,眼底干涩没有一点泪意,心里好像也并不觉得多么难过。
甚至心底深处还有个声音叹息在说——果然还是发生了。
江眠看够胡栗栗的眼泪,终于在心里下了结论,可能她就是一个冰块怪人吧。
胡栗栗哭得梨花带雨,但这里站着都是女生,并没有谁怜香惜玉出来充当护花使者,她哭着哭着就有些尴尬了,没有人递梯子,她总不可能一直哭下去吧。
正当胡栗栗不知道该怎么做得时候,一张纸巾递到了她的面前,那只夹着纸巾的手纤细柔美,这段时间的重金保养,看着比专业手模的手都还要好看。
江眠并没有哄胡栗栗,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她从不认为谁弱谁有理,她平静冷淡道:“我并没有针对你,也没有想让你难堪。”
她一开口,胡栗栗哭得更伤心了,江眠被胡栗栗抽抽噎噎的声音哭得有些头痛,她还有太多事情要处理,并不能把时间都耗在胡栗栗身上,“胡栗栗,我的婚礼应该并没有给你送请柬。你忽然到这里来找我,我认为我问你来找我的原因,并没有任何问题,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江眠对婚礼的唯一要求就是简单不隆重,所以婚宴的宾客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像胡栗栗这样与她关系不咸不淡的同事,她并没有把她列入到宾客名单,周羡均都没见过胡栗栗就更不可能邀请她参加婚礼了。
胡栗栗抽噎忽然停住,江眠问起婚礼请柬的事情,她就有些支支吾吾了。
这场婚礼是邀请制,婚礼会场外面有安保人员守着,只有出示了婚礼请柬才会被放行进来。
江眠见胡栗栗说不出话来,知道这其中应该有些猫腻,等会儿她还有重要的事情处理,也就不想耽误时间追究了。
“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回去吧。”江眠的声音带着淡淡倦意。
说曹操曹操到,她正想着周羡均的事情,大理石的走廊就传来一串脚步声。
江眠对着声音来处抬起眼眸,熟悉的身影,用一种很陌生的姿态,跟在苏明芮的身侧。
江眠把目光落在周羡均的身上,手脚俱全,身上也没有明显伤痕,江眠放心的同时,心里忽然有些发堵,她发现周羡均的脸上正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被她注视观察的人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周羡均单手插兜,不经意般撩起眼皮,他的眼神很随意,蜻蜓点水般在江眠身上落了下,江眠都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在看她,周羡均就已经移开视线,仿佛江眠就是一个陌生人,不值得他的目光停留。
周羡均走近江眠所在的方向,然后像是彻底无视了她,越过她的身影,高大英俊的身体站定在了胡栗栗的面前。
周羡均目光隐晦而挑剔的看了胡栗栗一眼,长相一般,气质一般,毫无魅力可言。但当他的视线落在胡栗栗泪痕未干的红眼圈上 ,他克制住心底的刻薄,挤出少有的一点良心,他稍稍正了神色,对着胡栗栗认真说道:“不管我父母对你许诺了什么,我都不会娶你的。抱歉,但为了你自己的幸福着想,婚礼取消吧。”
胡栗栗正尴尬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位俊美不凡的男人向她走来,形状漂亮的桃花眼看她的时候,像是藏着无限深情。胡栗栗痴痴望着这个气度不凡一看就非富即贵的男人,她刚觉得自己邂逅了爱情,就听见帅哥说不会娶她,她有一瞬难过。但又看了看男人英俊的长相,性感的身材,还有举手投足间只有富家子弟才有的骄矜。
这样的男人拥有过,就是不结婚也是她赚到了,胡栗栗羞涩的眨了眨眼:“不结婚也没有关系——”
周羡均肩膀一松,眉眼浮上轻松笑意,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轻松就解决了,女方都松口了,他父母总没有意见了吧——
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脑袋上就挨了一巴掌,身材娇小的苏明芮直接跳起来,给了他缺心眼的儿子一下:“周羡均,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娶眠眠回来,难道是为了想方设法让她难过的吗?”
苏明芮看着江眠在周羡均越过她的一瞬变得苍白透明的脸,她第一次有些后悔平时对周羡均太过纵容了,什么事情都由着他的性子来。
当初她就应该坚持反对周羡均仓促得和江眠结婚的。
苏明芮心疼的走到江眠身边:“眠眠,你没事吧?”
江眠有些茫然,苏明芮喊了她两声,她的视线才重新有了焦点,她语气有些脆弱的说道:“苏阿姨,我没事。”
她只是想到了最近在网上看到的一句话,她记不得出处,此刻却对这段话的内容记得异常清楚——
“我非常喜欢的一个东西,是一个人十三四岁的夏天,在路上捡到一支真枪。因为无知,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扳机,没有人死,也没有人受伤。他认为自己开了空枪。后来他三十岁或者更老,走在路上听到背后有隐隐约约的风声。他停下来转过身去,子弹正中眉心。”这个句子的下半部分是史铁生在《一个人形空白》中的一句话:“果然,在那明媚的阳光中传来了那一声枪响。那枪声沉闷之极。”
当时她看得云里雾里,并不明白这段话的意思,直到此刻她也被自己随手射出的子弹,正中眉心,鲜血淋漓。痛彻心扉的感觉终于让她明白了,原来凡事都有代价。
这颗子弹是什么时候由她射出的呢?是她给白女士说她结婚了的那一晚?是她冲动下答应周羡均的求婚那个黄昏?还是更早之前,在她同意周羡均追求的那一个清晨呢?
江眠分辨不清。
她唯一清楚的是,所有的痛意是在周羡均漫不经心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涌上了她的心头,隔离情绪的屏障被完全击碎,她几乎要被悲伤难过淹没。
周羡均看她的眼神变空了,不再有满眼的欢喜,不再有深沉的爱意。
江眠也不知道这算是她摈弃理性的惩罚,还是她利用旁人感情的报应?
江眠失去了周羡均,在她发现自己真正喜欢上周羡均的第一天。
第二十二章
苏明芮一直崇尚科学理性教育孩子, 周羡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挨苏明芮的打,而且还是被苏明芮跳起来打他的头。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周羡均头昏沉一瞬, 闪过一丝疼痛,他刚想开口抱怨他妈妈的行为, 所有的话还没出口就卡在了喉咙间。
苏明芮正心疼的安慰的人, 好像并不是他面前站着的红裙女人。
草, 他好像认错新娘了!
周羡均心头有些躁, 游刃有余的姿态都有些僵硬,他一贯是无所畏惧的, 此刻竟然没敢第一时间回头。
胡栗栗还在含羞带怯的看着他,眼睛里带着明显的勾引,知道了眼前的女人并不是他今天的结婚对象, 周羡均仅剩的耐心与温和也没有了。他舌尖抵着下颚,眉间带着点锐利:“你都不是新娘你穿这么隆重做什么?还跑到化妆间来, 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周羡均看胡栗栗的神情有些厌烦了, 他觉得这件事情真的不能怪他,两个人女生都站在新娘的化妆间门口,一个穿着一条款式简单的白色缎面鱼尾裙, 和记忆中手工刺绣有着好几米裙摆拖尾的婚纱完全不同, 看着就不像是他认知中的婚纱。
虽然她身旁的女人穿着得也不是他认知中的婚纱, 但一身红色收腰露背的连衣裙, 搭配亮色小高跟, 妆容精致头发明显也专门打理过, 水晶发饰, 带钻长条耳环,脖子上还带着一条项链, 比一旁素净得只用白色系的鲜花做装点的人扎眼醒目太多了。
新娘不应该就是婚礼上装扮上最隆重醒目的人吗?
明眼人一看,红裙女人才更该是新娘才对啊!
而且更重要的是,红裙女子哭了,委屈又难过,他妈妈不是说她把什么绵绵的心伤透了吗?这不才更像是一个就等不来新郎的状态吗?
但谁能预料到真正的绵绵,神色沉着冷静,面上没有一点忧愁与焦虑,整个人清冷出尘,把凡尘欲念往她身上一放都像是亵渎她一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待嫁的新娘呀!
他先还远远看见这个绵绵给红裙女人递了纸巾,让红裙女人擦眼泪。这任谁看了不是新娘的朋友在安慰新娘呢?
总之他认错人这件事情,责任就在他跟前这个红裙女人身上!
胡栗栗冷不防周羡均在她面前来了一个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被周羡均不留情面的话训得有些发蒙,想解释也不知道从何解释。
打扮漂亮些有问题吗?以江眠老公的家境,来参加婚礼的人肯定都是非富即贵,她不穿得好看一些如何展示自己?
只是这些话胡栗栗没办法拿在台面上来讲,不过她委屈不解的神情还是暴露了她的不服气。
周羡均心里正烦,没那么多耐心,他没和对方废话,直接叫来了安保人员,他原本想问下绵绵这位女士是不是她的朋友。但转念想到就算真是绵绵的朋友,在她的婚礼上只顾自己出风头,这样的朋友也可以扔垃圾桶了。
胡栗栗没想到这个俊美男子样貌看着多情,性格却如此冷酷,竟然直接叫来安保把她请出去!
胡栗栗包着泪花的眼瞪向周羡均,周羡均完全不为所动,不认识的女人,他没必要留情面,他又不是李悟,喜欢在女人面前做出那假惺惺的温柔模样处处留情,他很挑。
苏明芮神情意外的看向周羡均,这种高傲又不留情面的态度,她已经好些年没看到这样的周羡均了。
等等,苏明芮忽然想清楚一点,周羡均就算是和眠眠闹了矛盾,他可以生气可以发火,但以周羡均的性格,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采取无视江眠的态度。
他好像是真的不记得江眠了?
“这位小姐,我们有家务事要处理,不方便外人在场,请你先回避一下。”苏明芮对胡栗栗喧宾夺主的做法也有些不满,但她涵养极好,只客气的开口,不让场面太过难看。
胡栗栗见到春风拂面的苏明芮,反而有种面对上位者的畏惧,她在安保把动手前,保住了脸面自己走了出去。只是苏明芮的话让她心里升起了一点疑虑,家务事?难道那个长在她审美点上的男人和江眠有什么关系?可是江眠的老公她明明见过,根本不长这个样子呀?
胡栗栗再次回忆刚才帅哥对她说莫名其妙的一番话,她脑子有点乱,心却莫名有些激动,她感觉自己好像触碰到了一个大秘密。
无关人员都被清场后,只有江眠、周羡均以及他们两人的母亲待在化妆间内。
白女士从周羡均出现的那一刻,就陷入了一种失序的崩溃之中,她不明白她温柔有礼貌,一看就是社会精英的女婿,怎么忽然就变得吊儿郎当、傲慢无礼,一看就是没个正行的纨绔子弟?
她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弄错了。明明江眠人生的前二十年在她的指导教育,一直顺风顺雨没有出现任何差错,为什么江眠会在她亲自认可的结婚对象上栽了大跟头!
苏明芮看了一眼胸口剧烈起伏一直瞪着周羡均的白梦鱼,又看了一眼进屋后就安静坐着,不哭不闹像是洋娃娃般的江眠,苏明芮叹了一口气,这场婚礼处理不好,恐怕以后亲家会变成仇家了。
苏明芮又看向几乎是坐在江眠对角线位置上的周羡均,他把手放松搁在沙发两侧,一脸的满不在意。她总算知道之前周昊为什么会经常想对周羡均动手了,他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欠揍!
“周羡均,你是真的不认识江眠了吗?”苏明芮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先把事情解决了才是首要任务,“她是和你相恋几年的女朋友。”
“不可能!”周羡均语速很快的反驳,他要是有个女朋友,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江眠在苏明芮开口后,忽得抬起了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静静地望向周羡均,似乎也在等待周羡均的回答。
她这没有太多情绪的一眼,却让周羡均的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没那么激动,大马金刀岔开的长腿,他也像是不自在般收拢了些。
周羡均想,他倒不是怕这个绵绵,毕竟她伶仃清瘦的体型,他就是站着让她打,疼得都只会是她的手。只是他刚才把人认错了,再面对当事人时,总要让她几分表示下歉意。
对,就是这样。周羡均找到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他稍微坐直了身体,漂亮的眉眼桀骜又不羁与江眠对视一眼,算了就当给他妈妈面子了,周羡均客气的说道:“我并不认识这位女士,也从未见过她。”
余光见江眠眼里闪过微讶,却没有太明显的情绪起伏,周羡均眉宇一松,他不再暗暗关注江眠,心平气和对苏明芮说道:“妈,你下次编谎话的时候,可不可以把谎话编得更符合逻辑一点?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儿子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吗?”
苏明芮睁大了眼睛,一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的惊讶,她心中已经确定周羡均的记忆出现了问题,于是微微摇头拼命给周羡均使眼色。
周昊在外面商场上叱咤风云,也是商界政界的人尊称为董事长的人物,他都从来不敢在她面前提什么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同样是女人,苏明芮非常清楚这句话的送命程度,这种话题提都不该提,不管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周羡均奇怪看了她妈妈一眼,他头一次见他高雅精致的母亲,做出这样不端庄的表情来。这样一被打断,想说的话出口前忽然换了一个说辞:“你选择的绵绵的确很漂亮,但可惜的是她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周羡均的长相家世都是拔尖的那一小撮人,从小到大都是旁人吹捧他,都是各类美人主动向他献殷勤,他从不追人,也很少恭维女人。
他这句称赞够给他妈和绵绵面子了吧?
谁知他的话一出,宽敞的化妆间内忽然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周羡均抬头看到得就是苏明芮有些发青的脸,对上他的视线后,苏明芮划清界限般把移开视线,一副让周羡均自求多福的表情。
这样踩底线的话周羡均都敢说出来,就算周羡均是她的亲儿子,她也爱莫能助帮不上什么忙了。
苏明芮这反应,让周羡均都忍不住怀疑,难道他说错什么了吗?没有吧,他都夸绵绵长得漂亮了,即便她并不是他审美体系中喜爱的美女类型。
空气变得莫名紧张起来,苏明芮凝重的神情让他换了坐姿,周羡均内心有种微妙不安,他想去悄悄瞄一下绵绵的反应。
突然化妆间的门突然被敲响,周羡均极快的收回还没触碰到绵绵的视线,他倚在沙发上依旧一副风流落拓的姿态。
门外的人是蒋捷,他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蒋捷刚走进房间,就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寻常,屋内除了新娘外,所有人都看向了他,蒋捷的尖头皮鞋顿了半步,又如常的走了进来。
“苏姨,我察觉阿羡的身体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就通知家里的医院,把可能涉及科室的医生都叫了过来。”蒋捷从容的解释,在通知完周羡均情况后,他就着手去联系医院了。
“好孩子,还是你想得周全。”苏明芮感激而赞许的看了蒋捷一眼,然后把她发现的情况告诉了几位主任医生。说着苏明芮才有些后怕,周羡均失忆肯定是有原因的,他之前还独自去了医院,她刚才气愤震惊之下都忽视了,万一失忆只是其中之一的症状,周羡均的身体还有其他不明显的问题呢?
苏明芮握着蒋捷的手,再一次诚心感谢道:“蒋捷幸亏你细心想到了这一点,要不然我们都忽视了,可能就真耽误了羡均病情的治疗了!”
蒋捷淡淡笑道:“苏姨,你太客气了,阿羡是我朋友,这些举手之劳都是我应该做得。”说着蒋捷的目光注意到新娘在医生进来后,秀气的细眉松了松,并无声无息的把手机放回了手袋之中。
“其实就是没有我,也未必没有人会想到。”蒋捷微微挑眉,轻声说道。
真是个奇怪的人。
蒋捷摇头哂笑,难怪之前周羡均会陷进去。
苏明芮忽然想到她刚才并不知道周羡均失忆了,生气之下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她着急忙慌给医生说了这个情况,并没有听清蒋捷说了什么,而蒋捷也无心再解释。
“苏总您别着急,来之前我们已经调取了小周总的病历记录,只是现在需要对小周总做一些常规检查。”医生对苏明芮说话的语气很尊敬,他们耐心的解释道,“而且人的大脑并没有那么脆弱,有头骨的保护。一般来说只要你不是挥拳砸向脑部,一个成年女性的力量在不借用工具的情况并不会对大脑造成损伤。”
苏明芮稍微松了口气,而周羡均看着亲友弄这么大阵仗出来,心里也开始产生动摇,他不会真的失忆了吧?
不然他父母要想逼他结婚,就算是和首富女儿联姻,都没必要搞这么复杂的计策吧?
周羡均的心态有点不稳了,他醒来后也不是没有感觉到异常。只是在结婚消息的冲击下,没心思去深究。
他的目光无意识的去找寻江眠的身影,但江眠并没有如同其他人一样,着急得等待医生的检查结果。
她正背对着他,倾身与之前一直谴责盯着他的女人说着话。
那个中年女人看着就很严厉,她是绵绵的妈妈吗?
周羡均不经意的想,但想到一半,他忽然就觉得有些无趣,漠漠得收回视线。
是不是和他又没有关系,绵绵对他而言都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想那么多做什么?
第二十三章
来得路上几位医生就对周羡均的病历讨论过, 检查结果出来后,医生很快就得出了诊断结论——酒精中毒引起的记忆缺失,他的记忆停留在了三年前。除此之外, 周羡均的身体非常健康。
苏明芮放下一大半的心,没有其他问题就好, 她问:“医生那我儿子这种情况, 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呢?”
医生为难的推了推眼镜:“苏总, 你的儿子的情况有些特殊。现有的医学研究表明乙醇是会对脑神经造成影响, 过量服用酒精会对大脑半球皮层功能抑制,从而容易出现失忆的情况。但大部分情况随着酒精的代谢, 患者失忆的症状会逐渐地得到改善。小周总喝酒已经是两天前的事情,现在他体内的酒精已经代谢完毕,按照常理来说他现在应该能慢慢想起被遗忘的事情。小周总的这种特殊情况在国际上也存在先例, 但有人是几天后恢复记忆,有些是几个月甚至几年。人类的大脑太过精密了, 所以我没办法告诉您一个确切的时间, 可能是明天,但也有可能这三年的记忆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苏明芮有些难以接受的说道。
周羡均听了医生的话,他反而没有吃·肉文海·棠废文奇饿群八衣寺爸以六久六三太过在意, 他还安慰苏明芮道:“妈, 你不用担心, 我现在感觉非常的好, 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三年而已, 科技并没有飞速发展到他不适应的程度, 他的亲友还是原来的模样, 三年时间并没有让他的父母朋友发生巨大变化。
他父亲依然看他不顺眼对他横眉冷对,他母亲依然优雅动人, 蒋捷和李悟也与他记忆中的德行没有任何改变。
所以周羡均很快接受了他失忆的现实,但他并不认为失忆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影响,他熟悉的一切都没有改变,他能轻松的跨过三年,没有任何障碍得继续新的生活
苏明芮欲言又止的看向周羡均,她能从周羡均的从容自信中明白他的想法。
是,你周遭的环境并没有改变,只是儿子,你就那么自负这三年时间你也没有任何改变吗?
苏明芮注视着周羡均的眼神变得悲悯怜爱,三年时光前行,我们没变,唯一发生天翻地覆改变的人是你,只是你。
等医生给周羡均看完病后,没等苏明芮开口,忍耐力已经到了极点的白梦鱼质问道:“苏女士,周羡均的身体也检查了,我不管他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这件事情你们家总要给我女儿一个说法!”
即使江眠已经提前安抚过她了,白女士的情绪还是非常激动,“从来没有哪家会让新娘独自等了新郎大半天,结果人到了后,不仅没道歉,反而还把新娘认错了。是,周家是有钱有势,可也不能这么羞辱人!现在我们家的亲朋好友都在宴会厅等着呢,周家难道不应该给一个说法吗?”
江眠轻轻地拉了拉白女士的衣袖:“妈,医生都说了周羡均他失忆了,他并不是故意不来参加婚礼的。”
白女士撇开江眠的手,她恶狠狠地瞪向周羡均:“他只是失忆了,又不是哑了,又不是死了,这是一个婚礼迟到的人该有的态度吗?”
白女士只怪当初她瞎了眼被周羡均给蒙骗了,要知道周羡均会变成这样,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把女儿嫁给他!
周羡均现在可不是一心讨好丈母娘的乖女婿,他长这么大,还没被外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周羡均眉间闪过一丝戾气,他可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主儿!
他上前一步,眉间的凶戾傲慢还没完全显露出来,一个纤瘦娇小的身影,挡在了白女士前面,周羡均长得太高了,当他不再俯身迁就的时候,即使江眠穿着高跟鞋也需要仰视着他。
“周羡均!”
清泠的嗓音非常动人,让他轻易就想到能洗涤人心杂念的祭器摇铃,不知是因为着急还是因为激动,她的声线带着一丝颤意。
这是绵绵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也是第一次显露出明显的情绪来,而且还是叫他的他的名字,周羡均想起刚才闪过心底那个破比喻,不过就是一个长相清冷一点的气质美女,他还真把她与仙女联系在一起了?还祭器摇铃,真是莫名其妙。
想是这样想,周羡均还是停下了步子,站定在江眠的面前。
两人离得很近,周羡均垂眼就能把江眠脸上的细小绒毛看清。绵绵看起来非常年轻,周羡均怀疑她到底有没有二十岁?而且她脸上的妆很淡,很多周羡均见多了的妆容修饰并没有出现在她的脸上。
周羡均想收回之前的话了,用白色系的鲜花装点其实并不素净,淡极始知花更艳,这些洁白纯净的花更凸显出她天然去雕饰的美来。
而且他才发现绵绵的脸好小呀,五官精致小巧,下巴也尖尖的,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周羡均都想用手掌去对比一下了。
江眠还没想好该如何对待失忆后的周羡均,但当看到周羡均要冲着白女士发火时,她只能站了出来,把白女士护在身后,不让他们起冲突。
“你想要做什么?”江眠原本只是为了防止周羡均与白女士起争执,话脱口而出后,语句中似乎又多了质问的含义。
江眠再没有了之前逃避的心态,理性重新占据了主导位置,她清楚失忆并不是周羡均主动追求的结果,她没有理由去责怪他。
可当江眠对上周羡均陌生的眼神,她的心口就像有一阵凉风吹过,畅通无碍的从她身体穿过,她的心好像被戳了一个洞。
为什么要在她刚喜欢上他的时候,忘了她呀?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江眠想要一个答案,可这个问题注定不会有人来回答了。
因为周羡均关于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江眠把鼻尖的酸意压下去,她率先错开了与周羡均交汇的视线。
周羡均并不是笔直端正站着,他的肩背松弛,颀长的身躯姿态放松,之前那点凶戾早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无所谓道:“也没想做什么。”
语气带点痞气,与江眠记忆中的人完全不同。
江眠重新抬头,用一种复杂至极的眼神看向周羡均。
周羡均微微一怔,他还没来得及分辨眼神中的含义,就被苏明芮拉着向后退了一步。
苏明芮在周羡均动作的第一时间,就喊了周羡均的名字,想要制止他的行为。但是三年前的周羡均我行我素惯了,脾气上来的时候谁得话都不听,苏明芮见喊不动周羡均,连忙上前阻止他。生怕他冲动下,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周羡均回神,他把手塞进裤袋,睨着白女士,懒懒散散的开口:“这位阿姨,希望你能注意下你的语气用词,特别是对我母亲,她并不亏欠你。”不愿意的人是我。
后一句话还没出口时,周羡均余光忽然注意到绵绵垂落在身侧的手,正缓缓攥紧白色的裙摆。他莫名就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被苏明芮阻拦,他就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要不是知道周羡均失忆了,苏明芮不敢再碰他的头,不然她肯定会忍不住再给周羡均一下。事情已经够混乱了,周羡均竟然还火上浇油。而且他怼得对象还是江眠的母亲,苏明芮可是从丁姨那里听说了,当初周羡均可是花了很多心思去讨好白梦鱼。
看现在白梦鱼又生气又难以置信的神情,苏明芮竟有一瞬在想,周羡均还是不要这么快想起来比较好,不然苏明芮担心他会受不了这个打击。
“眠眠妈妈,是羡均不懂事了,我替羡均向你道一个歉。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我们家做得不对,让眠眠受委屈了。只是生病这事情,确实不是谁能控制的。我相信要是羡均没有失忆,他肯定也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情。至于婚礼的解决方案,我有一个想法,还是让孩子们正常举办婚礼吧。医生也说了羡均说不定过两天就恢复记忆,变回之前的模样。”苏明芮语气温和,这件事错毕竟在她家身上,她推心置腹的说道,给足了白梦鱼面子。
周羡均想要开口,就被苏明芮拧住了胳膊,她满面笑意警告的看向周羡均,周羡均瞥了一眼绵绵,算了,绵绵这么小还是女生,他总要顾忌点她的颜面,有些话他也可以私底下说并不急于一时。
反正只要他不同意,天王老子来了也强迫不了他!
他顺势就安静下来,弄得苏明芮都有些奇怪,周羡均怎么忽然就这么听话了。
白女士的神情有些犹豫,亲戚朋友都邀请来参加婚礼了,街坊邻居也都知道她女儿今天要结婚了,结婚对象还是让所有人艳羡的青年才俊。要是婚礼取消了,亲朋好友会怎么想?江眠的名声又怎么办?她会变成所有人的笑柄!
她就是顾忌着这一点,等到现在情绪才爆发出来。
白女士现在是看都不想看一眼性格乖戾的周羡均,但苏明芮的话,给了她一点希望,万一周羡均好了呢?医生也没说恢复时间,要是过两天周羡均又变回去了呢?
苏明芮看出白梦鱼的动摇,她继续说道:“婚礼宴会厅一直有主持人在控场,现在让两个孩子举办婚礼不会有人发觉不对劲。我们家会积极带着羡均治疗,一定会让他尽快恢复。至于眠眠,我会拿出一部分集团股份给她,让她这辈子都有保障,绝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苏明芮的话让周羡均差点被呛到,他开始有些怀疑绵绵不会才是他妈妈的亲生女儿吧?他都没能从她这里分得过的股份,他妈妈竟然要给绵绵?
周羡均不是稀罕这点股份,是真的有些诧异,要知道苏明芮看着温柔,可是名副其实的商业女强人,股份不仅仅是分红,还代表着决策权,这么多年了,不要说他,就是他爸也没能染指一分他妈妈的股权。
白女士并不清楚苏明芮口中股份的具体价值,但从苏明芮与周羡均两人的反应中,看出了这样东西的价值不菲。
既然都走到了婚礼这一步,再取消代价太大了。只要婚礼如期举行了,江眠失序的人生就能重新走上正轨了。
白女士唯一有些犹疑的就是,苏明芮真的能让周羡均答应结婚吗?
苏明芮给了白女士一个放心的眼神,她会有办法来处理这件事情。
周羡均视线在白梦鱼与苏明芮间逡巡一圈,他又悠然得坐回到沙发上,嘴角带着点讥诮的弧度,似乎在嘲笑两人的异想天开。
今天一直格外安静的江眠却忽然开了口,她澄澈的眼眸看向苏明芮,语气平和认真,不带一丝赌气的成分:“苏阿姨,婚礼还是取消吧。”
白女士震惊的看向江眠,她低低呵斥道:“江眠,好不容易问题就要解决了,你在胡说什么!”
江眠第一次无视了白女士的意见,她执着望着苏明芮,眼神坚持:“苏阿姨,我已经决定了,拜托请把婚礼取消吧。”
她不知道苏明芮会用什么办法让周羡均妥协,但是没必要这么麻烦了。
她已经认识清楚她之前的决定就是一个错误,现在没必要错上加错下去了。
这次江眠决定听从本心,选择结束这个错误。
原本这些话不应该对苏明芮请求的,如果周羡均没失忆,应该是由她亲自告诉他。因为这原本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不该牵扯进其他的因素。
果然开始的不清不楚夹杂了其他无关的考量,结束时也就做不到两人清楚分明的断绝感情。
苏明芮并没有像白女士那样生气激动,她看向江眠的目光里是无奈、是心疼,她轻轻握住江眠的手:“眠眠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如果阿姨有更两全其美的办法,阿姨就不会给出这个建议了。你再慢慢想一想,不论你最后是什么决定,阿姨都会尊重你。”
江眠感觉她的手被苏明芮轻轻捏了一下,接收到苏明芮的暗示,她突然想起一件被她忽视的事情,怔楞得站在原地。
她已经和周羡均登记结婚了,所以她想要终止这个错误,需要做得不是只简单取消婚礼就行了,而是还需要去办理离婚手续。
江眠并不清楚为什么苏明芮会知道这件原本只有她和周羡均两人知晓事情,但她很感谢苏明芮没有把这件事情直接说了出来。
“妈妈、苏阿姨,我想单独和周羡均说几句话。”江眠有些苍白的唇轻轻启口说道。
第二十四章
白女士总算察觉到江眠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江眠还太年轻,白女士担忧她做出不理智的决定:“江眠,你别冲动——”
苏明芮不认同的看向白女士, 她轻轻拉着白女士的手往门外走:“归根结底这是孩子们自己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结婚这么大的事情, 怎么会只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她年纪才多大, 才经历过的多少事情?没有父母的帮助, 怎么可能做出正确的判断?”白女士振振有词的反驳道, 她怀疑就是苏明芮对儿子太过纵容了,才会把周羡均养成这幅样子。
还是江眠出声打断白女士的话, 她神情冷静,嘴角还弯出一点弧度:“妈妈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冲动了。”她已经被子弹击中过一次, 她不会再天真无畏的勾动扳机了。
江眠稳定的情绪让白女士稍稍放心下来,加之苏明芮在把她往门外引, 她只能妥协般走了出去。
偌大的话化妆间再没有其他人, 只剩下新娘,与失忆的新郎,原本该是最亲密的人, 独处一室时没有甜蜜火热, 只有冰冷的安静。
没了旁人, 周羡均收敛了他那玩世不恭的姿态, 他微微坐直身子, 眯着桃花眼问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说实话江眠出声取消婚礼让他有些惊讶, 从头到尾她都太安静了, 比他这个局外人还更像个局外人。没想到在她情绪激动强势的母亲都要偃旗息鼓的时候,她竟然会如此鲜明坚持要求取消婚礼。
实在是让周羡均有些意外。
当然平心而论, 绵绵这样的态度让他松了一口气。他们对婚礼的想法一致,周羡均也不必再做出一副不好接近的模样。
他并不讨厌绵绵,如果不是相遇在这样的场合上,他非常愿意在她面前展现男人的风度。这种心态谈不上心动,只能说人对于美好的事物总会多些宽容与优待。
“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江眠望着周羡均五官出了一会儿神,她想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明明哪里都没有变,可给她的感觉却像是哪里都不一样了。
失忆真的会让人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吗?
周羡均挑了挑眉:“随意,你问吧。”
“你喜欢喝酒吗?”江眠干净的眼眸注视着周羡均,她问得认真。
“哈?”周羡均已经做好应对诸如“你喜欢过我吗?”“你真的决定不和我结婚吗?”以及“你欠我的几百万尾款什么时候给?”等各种情感钱财类的问题,但他没想绵绵这样认真,就问了这样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一个问题。
周羡均刚酝酿好一点的严肃彻底垮掉,桃花眼满是愉快的笑意,他乐不可支的问道:“你确定就问我这个问题?”
额前的黑色碎发随着周羡均的笑意在轻轻晃动,显得他青春朝气帅气逼人,与江眠熟悉的成熟稳重的男人,完全不一样,周羡均的笑应该是矜持内敛的,他不会笑得这么张扬外放。
江眠垂下眼帘,她点了点头,确认她就要问这个问题。
“妹妹,你问得问题不是废话吗?你刚没听到医生说我失忆是喝酒喝出来的吗?”虽然周羡均觉得这说得是屁话,他不就是和朋友喝酒嗨皮了一晚上,他所有的记忆都完整清楚,要不是眼前的场景太真了,他都会以为这是醉酒后的一个梦。
江眠拧了拧眉,对她的称呼也变了,眼前的周羡均让她太不习惯了。
“不,我想听你亲口回答这个问题。”江眠执拗的说道,仿佛这个答案对她非常重要。
周羡均细细打量江眠几眼,半晌他才恍然:“绵绵妹妹,不是吧?你对另一半的要求不会是什么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赌博的无趣男人吧?”这也太老土、太传统了吧?
“你只用告诉我,你是吗?”江眠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但她非要逼着自己亲耳听到这个答案。
周羡均问她是不是喜欢这样的男生?
其实并不是的,在遇到周羡均前,江眠并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她是一个很注重边界感的人,和周羡均在一起,她也并没有对周羡均提过什么要求。
所以并不是她要求男朋友不抽烟不喝酒,是周羡均在她面前如此展现自己,她才渐渐对这样的男生多了几分好感。
明明是周羡均亲口对她说得,他对抽烟喝酒的人没有意见,但他本人不喜欢喝酒抽烟,觉得没意思。
江眠都还记得周羡均轻描淡写说出这句话时,流露出来的成熟魅力,也是那次短短的交流让江眠记住了周羡均。
记忆中的余音还没有散,周羡均漫不经心的嗓音已经响起:“你问我呀?就这么告诉你吧,市面上主流的酒,不管是十几块一罐的啤酒,还是上百万的洋酒,我都尝过了。我在郊外有个放酒的酒窖,现在住的地方也有一柜子的藏酒。”为了彻底与绵绵的择偶要求划清界限,他继续道,“除了喜欢喝酒,我也特别迷恋香烟。我也不瞒着你,喝酒赌博、打牌蹦迪、游戏派对我样样都玩得很精通。”
江眠以为在知道周羡均失忆后,不会有其他事情让她这样震惊难过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周羡均竟然骗她,从他们刚认识他就对她说谎了!
江眠想到之前她在同事面前信誓旦旦地说她了解周羡均的为人,这句话像个巴掌一样原封不动的扇到了她的脸上,现在来看她好像一个笑话!
她此时此刻都分不清到底是周羡均忘了她更让她难过,还是周羡均骗了她更让她难受。
周羡均遗忘她的事情,她可以开解自己,那不是周羡均的错,责怪怨念对事情的解决没有任何作用。可欺骗这件事情,江眠连个安慰自己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他为什么要骗她?他怎么能骗她呢?
江眠想不通,她再豁达通透都开解不了自己。
失望、生气、难过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她的心快要承受不住了,真的太难受了,江眠的喉间泛起了点生理性的恶心。
“你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不接受了吧?”绵绵这种听家长话的乖妹妹,和他根本不是一类人。
他是个不婚主义者,他的生活就是探寻享受世界,而绵绵要得是个传统的好老公。要是勉强把他们捆在一起,只会变成一桩悲剧。他也知道让一个女生接受取消婚礼,是有很大压力,可是长痛不如短痛。
其实他能看出来绵绵妈妈发泄情绪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给绵绵争取更多的利益。他不喜欢被人胁迫,原本他是不打算遂了绵绵妈妈的意图。但他现在愿意为了绵绵退步,他会给她很多的补偿。
“我明白。”江眠没等周羡均说出那些大道理,她干脆说道,她用飞快的语速掩饰住了喉间酸痛的哽咽。
“你真的明白了?”这么简单就被他说服了?周羡均看清绵绵的神情后,他游刃有余的姿态没有了,他胳膊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一股莫名的无措席卷了他的全身。
江眠并没有哭,她不是喜欢把情绪展露在外人面前的人,现在周羡均就是这里唯一的外人。
江眠不愿意把她软弱的姿态显露在周羡均面前,如果她在周羡均面前哭出来,就太没出息了。
只是她原本澄澈分明的眼睛里多了一层雾,她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藏在雾的后面,周羡均再也看不分明绵绵的想法了。好似有道曾经为他敞开的门,又重新合上了。
周羡均心里涌上莫名的失落与慌张,他的手握成拳又放松舒展开,反复几次,等心口的情绪散去,周羡均才开口,低缓的语气难得带着几分认真:“往后等你遇到真正属于你的幸福时,你会感激今天做出的决定。”
“嗯,我会的。”江眠低垂着头,她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现在的周羡均让她又想起了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刚才有一瞬间,江眠都以为是他又回来了。
她喜欢上的第一个人,一个总是温柔的照顾包容她,时时刻刻关心着她,为了让她多吃一点饭,会带她去吃遍全城各个好吃的店,每个节日都会送她礼物给她惊喜,怕她生气会给她用草编小狗的男人。他也常用这样低哑温柔的语气和她说话。
江眠想起那些点点滴滴,眼眶又烫又疼,视线都模糊成一团团色块,她不敢抬头,也不敢再眨眼了。
“周羡均,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江眠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恳求。
周羡均看着江眠簪着鲜花的盘发顶,他伸出的手轻颤一下,又默默收回,背在了身后:“好,”既然绵绵不想让他知道她在哭,他就装作不知道吧。他们明明才认识了半天,他却很难去拒绝她。周羡均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但你问了我这么多句,也该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了。”
江眠点了点头,依然没抬头。
周羡均看着江眠饱满的额头认错似的点了两下,他忽然有些想笑,真以为不抬头就藏住了?真有本事就别掉眼泪呀,看得人心里也跟着堵得慌。
周羡均问之前喉咙有点痒,他忽然想抽烟了,他拍了拍裤袋并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周羡均后悔了无数次他为什么要学着绵绵问什么破问题,但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我们之前真的是相爱的恋人吗?”
妈的,太羞耻了。他还是第一次说这么脑残像是在调情的低级套话,仿佛下一句就跟着会蹦出——你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开口前周羡均在脑海中无数次阻止自己问出这个蠢问题,他对绵绵又没有熟悉感,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不是徒增烦恼,给自己增加困难吗?
但开口后,周羡均脑海中纷杂的思绪反而安静了下来,他站定在江眠面前,克制住想要抖腿的冲动,他摩挲着平时夹烟的指节,强迫自己把视线定在江眠乌发上装扮用的栀子花上。
栀子花与绵绵确实相配,但他现在从绵绵身上闻到的香味不像是栀子花香呢?她是喷了其他香水吗?一阵逃避似的胡思乱想后,周羡均咬紧后槽牙,下定了决心,只要绵绵她说是,他就信,也——认了!
或许是周羡均纠结的时间太长了,江眠在他下定决心前,已经开了口:“应该不算是吧,我们是认识对方,但对彼此都并不够了解。”
江眠语气有些恍惚的说道,她不知道周羡均问这个问题到底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但她和周羡均之间确实离相爱还差得太远了。
“是这样啊?”周羡均的语气说不出是在庆幸还是遗憾,他的神情有些模糊难辨。
“唔,我听过有人说过一句话——真正重要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更不会见了面,都认不出来。”江眠的话中并不带抱怨,仿佛她只是在转述一句寻常的话语,“所以你开始的想法是对的。”
她的话听起来太平静了,话尾学着周羡均的语气还捎着一点笑意,没人知道她在用这句话扎自己的伤口,提醒自己不能再错了。
“听起来好像是有些道理。”周羡均似乎是被绵绵说服了,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活动了下有些僵直肩膀,他散漫的说道,“可以了,我要问的问题问完了,该你了。”
“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呢?”江眠也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问道。
“好奇啊?”周羡均又带上了点痞气。
江眠鼻音很重的嗯了一声,没有人比她清楚,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不喜欢她,他也不会喜欢上她。
她用这个办法拒绝过很多人,她知道这个办法很有用,所以她要用让周羡均亲口来拒绝她,让她自己死心,彻底放下这个失忆的骗子。
明明半个小时前周羡均都可以毫不顾忌说出来的话,此刻却变得没那么容易了。
但他已经答应绵绵了。
周羡均交叠着腿,他微微眯着眼,语气轻佻且挑衅:“我啊,就喜欢细腰丰臀、美艳性感的成熟女性。太小的,我不感兴趣。”
江眠以为她能在周羡均面前一直保持住她的理智,不露出显示她脆弱的失态来,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她只是一个初恋就遇到欺骗与失忆的女生,她才刚刚学会喜欢,正笨拙的想给周羡均她的好,现在的情景太超过她的能力范围了。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像是关二爷那样刮骨疗伤却面不改色。被拒绝,比她想象中还要痛,主动把一个人从她心中去除,比她想象中还要困难。
而且真正的周羡均比她想象中还要无耻混蛋!
眼泪再也阻挡不住,像雨一样倾盆落下,江眠顾不得遮掩,她抓起衣柜里的东西,愤怒得朝周羡均身上扔去:“周羡均,你个大混蛋!”
周羡均见江眠满脸是泪,他躲都忘了躲了,仍由微凉柔软的东西砸在他的身上。
周羡均没去追,绵绵确实是个乖女孩,连生气骂人都只会骂人混蛋。软绵绵的,没什么杀伤力。再说这句话他被骂得不冤,他确实就是一个大混蛋。
乖女孩应该远离的大混蛋。
周羡均坐着出了会儿神,才揉了揉被砸得生疼的皮肤,没想到绵绵看起来瘦,力气却不小。他把砸在他身上硅胶质地的东西拎开,看着那可疑的形状,周羡均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
想起绵绵离开前,羞恼又气愤的神情,周羡均总算才反应过来,绵绵误会他的意思了,他说得小,是指年龄,没别的意思!
他是想让绵绵意识到他不会是她理想中的好老公,但他也没想变成她眼中的流氓!
第二十五章 (修)
周羡均站起身把胸垫和丰臀裤扔到一边, 想追出去解释,他真没暗示嫌弃绵绵身材不好的意思。
走到一半,周羡均担心等会儿还有人会进来, 他又折返,摒弃杂念的把那两样东西飞快得塞回到衣柜中。
原来女生还会用这样的东西?那汹涌起伏的弧度, 不难想象穿在身上会是什么样的效果, 怎么说呢, 还挺作弊的。
绵绵现在应该没穿吧?周羡均没注意细看绵绵的身材, 他并不确定,但他真心觉得绵绵并不需要这些东西。
这样想可能有点缺德, 但她一边哭一边骂人的样子真的非常好看。眼瞳水洗楚楚动人,精致的五官表情生动,没有哪个男人会对清冷美人展现出来的热烈情绪无动于衷。
她的外貌已经足够完美了, 周羡均能想到她身边不会缺少追求者。
她应该很轻易就能找到符合她要求的烟酒不沾不赌不玩的理想对象。
这样想着,周羡均忽然觉得有些没劲, 着急的去解释步伐放缓, 他不紧不慢的朝门外走去。
***
江眠哭着跑了出去,她压抑克制的委屈与难过因为周羡均的话彻底爆发出来。
周羡均混蛋!不要脸!
他的回答彻底把江眠的冷静击溃了。
不仅仅是因为江眠并不是这样的人,更因为周羡均把她心中风光霁月完美无缺的恋人彻底拉下神坛。
什么温柔绅士, 什么谦谦君子, 都是假的!真正的周羡均就是一个庸俗至极、趣味低级的男人!
江眠一边抹泪, 一边恨恨的想不过就是一个男人, 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这个男人还不是一个好东西, 她很快就可以把他忘了!
江眠把眼泪擦干,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点犹豫, 那和周羡均对话后,她最后的迟疑都没有了。
她不会和周羡均在一起了, 即使要离婚,她也要和周羡均彻底的分开。
江眠找到了苏明芮:“苏阿姨,我已经想清楚了,婚礼还是取消吧。”注定要离婚的婚姻,没必要举办婚礼了。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苏明芮看着江眠发红的眼圈,有些心疼问道。
看样子眠眠和周羡均沟通的并不顺利。她还以为面对眠眠的时候,周羡均能收敛他人嫌狗厌的臭脾气,结果周羡均直接把人惹哭了!
“ 嗯,后面的事情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的。”江眠是在说离婚的事情,有白女士在她没说得太直白,但她知道苏明芮听得懂。
苏明芮是真心喜欢江眠,听到江眠还是决定与周羡均分开,她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她能理解江眠的做法。
曾经的恋人失去记忆,对自己再没有一点感情,这个时候选择放手也无可厚非。
想到周羡均婚礼前对她说他会和江眠一直幸福的走下去。这才过了多少天,两人就要彻底分道扬镳,苏明芮觉得有些唏嘘,只能说造化弄人。
偏偏周羡均在婚礼当天就失忆了。
苏明芮叹了口气,不知道周羡均还会不会想起一切,但她不可能因为一个可能性,就牺牲江眠的幸福,这对江眠不公平。
如果眠眠和周羡均真的分开了,苏明芮由衷的希望她儿子这辈子都不要想起过去三年发生的事情。
“江眠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所有的亲戚都在等着你的婚礼,你爸爸现在都还在招待安抚宾客。今天要是把婚礼取消了,我们家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白女士把江眠拉到一边,她有些激动的说到。
“ 妈妈,你也看到周羡均现在对我的态度了,如果婚礼继续,我才会真正成为笑柄。”江眠理智的说道,她第一次在面对白女士时,毫不退缩的表明自己的观点。
“可周羡均的母亲说了,她有办法让周羡均同意结婚。”白女士还想说服江眠。
“周羡均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改变主意的,如果苏阿姨做不到呢?场面变得更难看怎么办? ”江眠话里还是带着点哭腔,但神情却很坚定,“就算周羡均被逼着妥协了,他根本不喜欢我,这样的婚姻还有意义吗? ”
白女士喃喃,推心置腹的江眠说道:“江眠你还太小了,喜欢对一段婚姻来讲没那么重要 ,周家的家世和他母亲对你的喜欢可以弥补周羡均本人的缺点。江眠这世上没那么多十全十美事情,如果你没有和周羡均走到婚礼这一步,你还可以去追寻更接近十全十美的事情。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你是周羡均的未婚妻,继续举行婚礼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了。”
江眠等白女士说完后,她摇了摇头:“ 喜欢对我的婚姻很重要,我没办法接受一段没有爱的婚姻。”一直以来江眠的想法中婚姻就只会与爱相关,她接受周羡均,答应他的求婚,都只是因为周羡均这个人本身,与他的家世,与他的母亲没有任何关系。
在爱情和婚姻这件事情上她接受不来十全九美,“妈妈,你不用再说了,现在的我再也不喜欢周羡均了,不管他是再好的选择都改变不了这一点,所以婚礼没举行下去的必要了。”
白女士有些茫然得看向神情认真坚定的江眠,她头一次发现江眠如此固执。
江眠怎么就不明白呢?她当然也心疼自己女儿所受的委屈,她也气愤周羡均的所作所为,但权衡利弊后,这是最好的决定。
苏明芮眼见母女两的交流情绪越来越激动,特别是白女士,她出来说道:“眠眠妈妈,婚礼取消的原因我会让他们推到周羡均的身体上,会尽量把对眠眠的影响降到最低。”
“妈妈,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就让我自己决定。”婚礼变故对江眠来说唯一好处,可能就是让她意识到有些事情只能她自己做决定。
当然后果也是由她自己来承担。
白女士发现江眠执拗起来,她也拿江眠没办法。她心里虽然觉得江眠太过于天真理想化,但还是心疼女儿,毕竟这件事情她受到的伤害最大,加之周羡均现在的傲慢态度,继续婚礼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最后白女士还是妥协了,她要求苏明芮说到做到一定要把对江眠的影响降到最低。
她只能安慰自己,还好只是举行婚礼,江眠与周羡均并没有领证结婚。
这个事情还有弥补转圜的余地。
苏明芮欲言又止的看向江眠,她总算有些明白为什么江眠要向白女士隐瞒已经结婚的事情。
但这件事情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早晚白女士会知道的。
苏明芮有些担心江眠的处境。
江眠看着眼圈红红,一副沉浸在难过中的神情,她的心底却很冷静,她看得很清楚,如果白女士知道她已经结婚了,那婚礼是肯定取消不了。
以白女士的脾气,婚礼现场肯定会闹得不可开交。
她是现在才发现自己是遇到的事情越大,她头脑反而越冷静的人。
所以她得一步一步得来。
只是她没想到,当初的一句话,一个签字简简单单就能办成的事情,现在却需要用超过十倍百倍的精力去解除它。
她唯一的庆幸的就是以周羡均现在的态度,让他和她一起去办理离婚应该并不困难。
让江眠头疼的是白女士知道她离婚后的反应。
她已经做好迎接一场风暴了,一场早该出现,却被她推迟的风暴。
***
苏明芮通知了婚礼策划,婚礼仪式以新郎受伤的无法参加的理由延期了。
当然这个延期会是无限期的延期。
周父得知苏明芮的决定,非常反对,结婚是大事怎么能这么轻易的反复。他才不管周羡均有没有失忆,既然他决定了结婚,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但苏明芮做了决定,周父不好明面上反对,毕竟对外的说法只是婚礼延期。他只能忍着怒气,去应对宾客们的关心。
因为周父难看的脸色,来关心周羡均安危,对婚礼取消原因半信半疑的宾客,反而多了一两分的相信。
如果不是周羡均真出事了,周父的神色不可能这么难看。
周羡均这边慢吞吞找过来的时候,没见到江眠人,只有他母亲苏明芮在。
周羡均觑着她妈妈的脸色,就猜到江眠已经已经见过苏明芮了。
也表明了态度。
苏明芮气周羡均的所作所为,她冷言冷语道:“还知道回来?周羡均我是真没想会把你养成一个为达目的,不惜把女孩弄哭的人!你还记得你上得第一课,就是对女生的尊重吗?”
周羡均想说,他和绵绵整个对话过程,挨骂得是他,挨打得也是他。
他真没欺负绵绵。
但他想到绵绵的眼泪,周羡均最后还是没有解释。
当然,苏明芮也没给机会让周羡均解释,她一副不想多搭理周羡均的模样:“正好你回来了,我马上把医生叫过来,你,坐着救护车离开。”
“什么?”周羡均没懂怎么忽然就叫救护车了。
苏明芮冷笑: “不是你想要取消婚礼吗?不说你出了事,难道你要让所有宾客都知道你不要眠眠了?让所有人看眠眠的笑话?”
而且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事实。
周羡均沉默,他气弱的辩解:“我从来没这样想过。”他咬了咬牙,“我又没说不答应,救护车我坐!”
丢脸就丢脸吧。他只是不想结婚,并不是想要伤害绵绵。
如果这能减轻对绵绵的不好影响,他愿意做。
苏明芮见周羡均这么好说话,还有些不习惯。周羡均那么好脸面的人,她还以为要费很大功夫才能说服他。
“行,我等会儿让医生把你抬出去。”苏明芮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周羡均捂着脸仓促点头,医护人员进来前,他没忍住问道:“妈,我才是你亲身儿子吧,你真不是为了绵绵出气?”真的有必要叫救护车把他运出去吗?
他有些怀疑苏明芮的动机。
苏明芮语气带着嘲讽:“我还希望眠眠是我的亲生孩子呢?我就不用放低身段费尽心思替你想办法转圜,谁敢欺负我的孩子,我直接让人把他腿打断!”
周羡均本来就有些心虚,再听到腿打断三个字,心里就算有怀疑,也不敢再问了。
苏明芮见周羡均老实了,她心里轻哼一声,周羡均的身体肯定是要去医院做全面的检查,但救护车确实不是必要的。
就现在周羡均桀骜不驯的性格,她就是故意要磨一磨他,也是给眠眠出一出气。
于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就以新郎出了事故被救护车拉走,仪式通知延期,而匆匆落下了帷幕。
第二十六章
救护车出现在婚礼现场的事情, 吸引了很多注意力,来宾都在猜测新郎到底出什么问题了,才会被救护车拉走。
倒没有去关注在意新娘的情况, 最多只是在闲谈完之后,感慨一句新娘运气不太好, 不过这种情况婚礼延期举行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苏明芮的办法非常成功, 就连一直在准备婚礼致辞江西德也被哄了过去。
“欸, 周羡均怎么突然就出事了?他情况严重吗?”江西德见江眠似乎是哭过的模样, 他有点担心问道。
白女士的脸色难看,闻言她有些刻薄的说道:“你这么关心周羡均做什么?他死不了!”
江西德以为白女士是在生气婚礼改期, 他好脾气的说道:“周羡均是我们未来女婿,我关心他的安危也是很正常的,毕竟他关乎着我们女儿之后的幸福。”
“什么未来女婿?他们举行婚礼了吗?他们结婚了吗?江西德, 你记住了以后周家和我们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江眠以后肯定会非常幸福,但和周羡均一点都不想干!她一定会找到一个比周羡均优秀十倍的老公!”白女士没好气的说道。
江西德一脸困惑, 之前白梦鱼不是很喜欢周羡均吗?这么现在听起来像是仇人一样。
“爸、妈, 我们先回家,有些事情回家再说吧。”江眠轻轻开口劝道。
婚礼酒店人多口杂,婚礼延期的内幕确实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白女士瞪了没眼色的江西德一眼, 不再说话。
回家的路上, 江西德背着白女士悄悄对江眠说:“周羡均也太不小心了, 明知要结婚了, 还让自己受伤, 确实不应该。你生气爸爸很理解, 不过他现在进医院了,你再生气也该去看看他。”
江眠见江西德以为白女士是在说气话, 她看着江西德关切的神情,点了点头:“嗯,我会去医院看他的。”
毕竟离婚的事情,她一个人也办不了。
江西德松了一口气,他又嘱咐了一句:“你和周羡均之间的事情,毕竟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你妈妈是好心,但往后你和周羡均的日子还是得你们自己过。你不用事事都听她的。”
江西德很忙,江眠很少听到他和她说这么长的话。她看到江西德西装口袋中装着的信封纸,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还有好几道折痕。
最近几天江西德都在排练婚礼上的致辞,江眠都看到过好几次。
“爸,要是我和周羡均不会再有婚礼了呢?”江眠想到江西德为婚礼做得准备,她忽然有些愧疚。
“怎么可能会没有呢?”江西德原本想要安慰江眠,但他看到江眠的脸色,忽然意识到江眠可能并不是在说气话。
江西德抹了把脸,他沉默了很久,才笑着对江眠说道:“没有就没有吧,爸爸只希望你过得开开心心的。只要你快乐,你就是一辈子不结婚,爸爸也养得起你。”
江眠眼里泛起些泪花,她现在很需要这样的支持与爱护:“爸爸,谢谢你。”
江西德不太善言辞,他犹豫了下,拍了拍江眠肩膀:“要是谁欺负了你,你给爸爸说,爸爸一定会给你讨一个公道!”
江眠摇了摇头:“没人欺负我。”只是她看明白了一些人和事。
江眠这边父女和睦关爱有加,周羡均这边的情况就非常不一样了。
周昊对周羡均悔婚的行为是动了真怒,如果不是周羡均被送进了医院,周昊应该会忍不住对周羡均动用家法。
周羡均这时候忘了遮住脸被医护人员运送进救护车的尴尬,他忽然领悟到了他妈妈的良苦用心。
反正现在婚礼也取消了木已成舟,周羡均也不和他爸硬碰硬,只要他爸生气要对他动手,他就按医护铃,说自己头痛。
周昊也知道了周羡均酒精中毒失忆的事情,他也分不清周羡均是真痛还是假痛,也不敢真动手了,万一把周羡均打出一个好歹,苏明芮肯定不会饶了他。
周昊有心要给周羡均点教训,就说要停了周羡均在骏能的职务。
谁知这个惩罚对周羡均来说不痛不痒的,他还巴不得把这些职务扔出去,他才不想自己的人生被周昊的事业给限制住。
周羡均吊儿郎当的态度,把周昊气得血压都升高了不少。
看着周羡均又回到了三年前叛逆浪荡的模样,周昊更坚定周羡均与江眠的婚事必须要继续下去。
他需要的继承人是失忆前成熟稳重的周羡均,三年前江眠能做到改变周羡均,他相信三年后周羡均同样会因为江眠而改变,成为他理想的继承人。
周昊想到这里忽然就冷静了下来,他冷峻的脸笃定的看着周羡均,用一种非常了解周羡均的语气说道:“你先好好养病,等你养好身体,婚礼会照常举行。”
周羡均收了玩笑的表情,他眉骨冷而利,蓝白色的病号服让他多了些清冽:“是要打赌吗?那我赌不会。”
周昊也不和周羡均争辩,他看周羡均就像是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等他把周羡均和江眠的结婚登记扔到周羡均面前,周羡均就不会这样自信了。
周羡均最不喜欢的就是周昊一切都尽在他掌控中的神情,他眉眼越发冷淡,他心里拿定了主意,也并不和周昊做口舌上的争辩。
周昊日理万机平日里的公事都排满了日程表,周羡均出事取消婚礼,又给他增加了额外的工作,他到医院来看周羡均的一个小时里,就有几个秘书因为工作上紧急的事情联系了他。
确认周羡均没有大碍后,周昊和苏明芮说了一声,没在医院久待。
原本他在岚城停留的日程就是今天晚上离开。幸好婚礼应江眠的要求没有办得特别隆重,周昊在处理完岚城的事情后,当晚就乘坐专机离开了。
苏明芮在病房外接了几个工作上的电话,等她回到病房的时候,周昊已经离开了。
“集团公司有很多事情需要你爸处理,他就先走了。”苏明芮替周昊解释。
周羡均靠坐在病床上,他抛着苹果玩:“嗯,我又不是小孩了,他走了更好,我还自在些。”
“你又和你爸吵架了?”苏明芮了然道。
这对父子可能天生气场不合,从小到大都是针尖对麦芒没个和睦的时候。从周羡均懂事后来算,也就周羡均认识江眠后的这三年,是父子俩关系最好的时候了。
“不算吵吧,我们只是打了一个赌而已。”周羡均漫不经心的说道,但他神情却透出一股锐利与傲气。
苏明芮明智的没问父子俩打得什么赌,她只点到为止的提醒道:“羡均,不要为了意气之争,做一个会让你后悔的决定。”
“我做得决定,我从不后悔。”周羡均懒洋洋的说道,骨子里却透着股认真。他把苹果抛起又抓在手中,“妈,我的身体没任何问题,你也没必要待在岚城,你该处理什么事情照常去处理就是。”
苏明芮有些心动,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最近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在岚城也不影响工作。再说我好久没回岚城了,就在这里多带几天吧。”
她一是担心周羡均的身体会有什么变故,其二就是周羡均毕竟是失去了三年的记忆,她担心他会不太适应。
有个亲人陪在他的身边,总能给他一些安全感。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不能因为工作而忽视了家人,这是她近几年的感悟。
周羡均没有太过在意苏明芮的去留,毕竟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早都不需要家长的陪护了。
苏明芮说是要陪护周羡均,但她一下午手机的通话铃声就没断过。有些是公事,有些是知道周羡均出事,打电话关心的周羡均的身体情况。
周羡均不想让人来打扰自己,让苏明芮回绝了所有的探病要求。
大部分时间特级病房中只有周羡均一人。
周羡均已经习惯这样的情景,他没觉得孤单,只是有些无聊。
他摸出手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微信变得格外冷清,除了上午蒋捷给他发得消息外,这么长时间竟然没有人找他?
唯独只有一个几人小群非常活跃,一直有消息提醒,没过太久未读消息就99+了。
周羡均点开群消息,因为未读消息太多了,他就捡着今天的消息看。
大部分是徐潇他们几个在讨论婚宴的细节,夸着婚礼仪式中各种巧思。
其中徐潇的发言最多,群里几乎要被他的消息刷屏了。他似乎一直没发现婚礼仪式有什么问题。真心实意夸着婚礼主持的别开生面与众不同,让徐潇这个并不知道周羡均与江眠完整爱情故事的人,全程感动不已。称赞这是他参加过最棒的婚礼。
周羡均腹诽,也不知是现在的婚礼司仪的口才也越来越夸张了,新娘新郎都没出现,都能让人完全察觉不到异样,还为他们间所谓的爱情故事感动不已。
还是说现在婚礼的本质就是把一段乏善可陈的关系吹得天花乱坠,只能感动看客。
他都不知道该夸婚礼主持人的水平高超,还是该吐槽徐潇的迟钝。
直到李悟在小群里通知说他受伤婚礼取消,徐潇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新娘新郎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并不是设计的流程。
徐潇从蒋捷处得知周羡均身体并没有严重问题后,又开始赞叹婚宴的席面非常好吃,顺道问婚礼延期到什么时候了?
光看聊天记录就把周羡均乐得不行,他回道:徐潇,你这是去非洲住了一圈吗?看着跟闹饥荒一样,婚宴上的菜有那么好吃吗?
徐潇:羡均哥??这个你号还在用呀!你身体没事吧?
羡:没事,出了点小问题。
徐潇:哦哦,羡均哥你忘了我可是去号称美食荒漠的英国待了三年,就吃得上面和去非洲确实没区别了,可不得闹饥荒吗?不过说实话你婚宴上的菜品味道真是没得说!我真心建议下次婚宴还是定在这家。
羡:你去英国了?三年?
徐潇有些茫然:是啊,我回国羡均哥你不是还是为我接了风吗?
羡:哦,我忘了。
然后周羡均回复了徐潇最开始那个问题——婚礼延期到什么时候?
羡:不会有婚礼了,彻底取消了。
群里都是他最亲近的朋友,周羡均也没隐瞒他们,反正他们迟早都会知道,只是嘱咐他们别外传。
他这句回复,炸出了群里很多潜水的朋友,而且他们回复的话风,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周羡均,你这不会是叫花子接彩球——喜疯了吧?”
“我看他分明是自己挖坑埋自己——”
“——自寻死路!”
李悟:6
蒋捷:还没记起?
徐潇:天啦,羡均哥,你身体情况有这么严重吗?你先别放弃希望呀,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的病肯定还有救!
第二十七章
这什么和什么呀?
周羡均看着与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回复, 一副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这是他的发小群没错吧?群成员也都是他熟悉的好友,他再确认了下,并没有错呀。
特别是徐潇的发言, 周羡均总觉得徐潇是在讽刺他,但却找不到证据。
他先在群里澄清了下, 他的身体完全没有问题, 徐潇没必要说得他像是得了绝症一样。
羡:你们不会是被周昊给收买了吧?我可是差点成为包办婚姻的受害者, 你们就这样的态度?还是不是兄弟了?
“包办婚姻的受害者???”
“包办婚姻??”
蒋捷:受害者?
徐潇:?
只有李悟对周羡均多了些真情实感, 他更关心周羡均的身体:蒋捷你的还没记起是什么意思?周羡均忘记什么了吗?
周羡均没觉得自己失忆是什么大事,就简单的回应了下:13号不是和你们去蹦迪喝酒吗?就李悟你攒得局, 可能喝得有些多,醒了就忘了些事。
李悟:13号?我攒得局?那天不是我们给你开单身派对吗?
羡:从时间上看好像是三年前,从我的记忆来看好像是三天前的事情。
群里见周羡均最近的记忆就是三年前聚会的事情, 才确定他是真得失忆了,不是在开玩笑。参与白天找新郎的人才反应过来, 当时找不到周羡均不是因为他出事了, 而是他失忆了,压根不记得自己要结婚。
李悟:我去,你还真忘了???那你还记得江眠吗?
周羡均看着陌生的名字, 没反应过来问道:谁?
李悟:一个让你不能做自己, 时常会让你感到不开心的人。不过现在既然你已经忘记了, 那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周羡均盯着李悟的留言看了许久, 他才反应过来绵绵的名字原来叫江眠, 不知道是不是先入为主的原因, 他觉得绵绵这两个字更适合她。
有人回应了李悟的话:你别听李悟在这里胡说八道, 江眠是你的女朋友和未婚妻,你很重视她。
群里的其他人也收了玩笑的语气:李悟, 你这事儿做得不地道,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我们和阿羡的关系再好,也不该对他的感情的评头论足。阿羡,我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但江眠的确是你女朋友,与你父母无关,是你自己认识她的。我也从来没见过你对谁像对江眠那样上心过。
周羡均把最后的几句话反反复复看了很多次,他的手指在手机上写写删删,最后发出去的却是一句:如果是你们,一觉醒来多了一个未婚妻,你没有关于她的一点记忆,她对你而言就像是一个陌生人,马上你们就要举办婚礼了,你们会欣然接受吗?
而且这个新娘看起来并不是特别的关心在意你的样子。想到绵绵说得他们认识但并不熟悉的话,周羡均曲着手肘单手枕在头下,他扔下手机,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并不再去看群里的消息了。
这件事情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没有办法后悔,也不会后悔。
第二天清晨,天清气朗,惠风和畅。
周羡均站在病房的窗口,清新的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昨晚因夜色弥漫上来的情绪早都消失得一干二净,绵绵只是一个意外,等他出院,他的生活就会一切如常,回到他记忆之中的模样。
周羡均摸出手机打算查找了下国外的旅游推荐,他决定出院后就到国外度几个月假,远离岚城的人和事,彻底的放松下心情。
但他一打开旅游的APP,一个行程提醒就弹了出来——尊敬的旅客您好!您预订的岚城飞往圣托里尼的XX520航班计划于当地时间4月16日15:40起飞,请您提前两小时携带证件到岚城机场T3航站楼办理值机……
周羡均睁开惺忪的眼,他什么时候订了机票了,而且还是今天下午马上就要出发?
他点开提醒一看,是两张头等舱的机票,一位乘机人是他,另一位乘机人是江眠。
周羡均反应过来这个行程周羡均和江眠预订的蜜月旅行。
他想搜索一下圣托里尼,才发现手机里收藏了好几篇关于圣托里尼的蜜月旅行攻略。
周羡均想嘲笑三年后的周羡均,出去玩竟然还要查攻略,这样不是沿着其他人踩出的脚印走,去嚼别人嚼过的口香糖,完全失去了旅行的意义,还有什么意思?
但是手指下滑,他看到他自己做的一份没有公开的旅行攻略,他绷直了嘴角,笑不出来了。
三年后的周羡均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几乎每一个旅行点他都给江眠准备了浪漫惊喜。有些要看天气的项目,比如潜水、看落日晚霞,他都准备了planB、planC。
这么详实用心的准备如果不是出现在他的手机里,如果账户名不是他一直用的名字,周羡均都不敢相信这是他自己做出的安排,不要说三年,就是三十年后他也想象不出来,他自己能做出一份精细满满都是用心的攻略来了。
圣托里尼,爱琴海旁边的一座小岛。
周羡均甚至有些怀疑三年后的周羡均选择这个小岛当做蜜月地点,就是因为它在爱琴海旁,爱琴海,爱情海。
他好像隐隐有些明白过来这份在他看来无趣的攻略意义,三年后的周羡均想要的不再是不确定的惊喜,对于江眠,他想要得就是万无一失的笃定。
周羡均没看完就熄灭了手机屏幕,他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像是虚假的游戏中被填充进许多与真实生活的细节,比起婚礼这样充满各种关系交织意义重大的仪式,蜜月计划这种私密的独属于两个人的旅行让他又多一份无法逃避的真实感,原来三年后的自己是真的决定和江眠结婚,他不仅不抗拒还欣喜地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虚假与真实的界限被模糊,此刻周羡均才有种原来他是真的失忆了,并不是做了一场还没有醒来得梦的实感。
他的手指的按在太阳穴上,周羡均皱着眉,拼命想从记忆中找出一点关于绵绵的点点滴滴,但只是徒劳,打捞记忆的网拖上船来都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没有江眠、没有周羡均,没有三年间的任何记忆碎片。
周羡均能记得昨天绵绵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她看向他时的每一个表情,但就是记不起在旁人口中他们的曾经。
笃笃笃,病房门被客气敲响。
“进。”周羡均松了眉头,不再徒劳的去回忆,他坐在沙发上,以为是医护人员,没在意的应了一声。
但进来的人并不是什么医护人员,而是徐潇。他手里提着果篮,金棕色的头发没变,身上的颜色减少到五种以内,套头卫衣加牛仔裤,他站得端端正正:“小周总,我来看你了。”
周羡均:????
“徐潇,你没事吧?”昨天在群里,徐潇给他的感觉明明没有任何改变,还是一副傻乎乎缺根筋儿的样子。怎么见到本人,反倒与他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
徐潇伸出他那颗金棕色的头,他小心得探了一眼,发现宽敞的病房中并没有其他人。他才收了那装腔作势的姿态,肩膀一松:“嫂子没在啊?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徐潇拎着果篮,欢脱得走了进来,用脚关上了病房门:“羡均哥,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我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就从蒋捷哥那里要到你的病房号,专门过来看看你。”
徐潇打量了下周羡均病房里的环境,各种仪器都没打开,也没有输液袋悬挂在病床前,要不是周羡均还穿着病号服,看着都不像是在住院,而是在度假。
“你坐吧。我都说了我没事。只是我妈他们不放心,非要让我在医院多观察几天。”周羡均解释,他接受了自己可能真的忘了很多东西,也开始留意身边的人。还别说,他真从徐潇身上看到了点时光的痕迹,“你现在的穿衣风格是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不过配你的发色还是适宜的。”
见周羡均没有大碍,徐潇放松得坐在沙发上:“羡均哥你可别说了,我可是翻遍了衣柜,才找到这么一身寡淡素净的衣服。”他宝贝似得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只有这头发色我实在喜欢,没舍得染回去。”
周羡均一脸问号,他没听说来探病必须要穿得素净呢?他只是住院了,又不是出殡了,哪有那么多讲究。
徐潇见周羡均的神情,他拍了拍脑袋反应过来:“我都差点忘了,羡均哥你失忆了,根本不记得我们上次见面的事情了。”
周羡均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徐潇的下文,他心中腹诽,徐潇果然还是那个徐潇,脱线迟钝,一点都没变。
“我们上次见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想多听听,看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就我刚回国那几天,在优味停车场碰到你和嫂子那次——”
周羡均这才明白过来,徐潇进门时说得嫂子并不是他听错了,他口中的嫂子应该是指绵绵。
“你别叫她嫂子了,她还是个小姑娘,其他人听到误会了,对她影响不好。”周羡均打断徐潇的话,他纠正道。
绵绵和他们身边的女伴不同,她是乖女孩,以后是要找一个传统的好男人结婚的。他做不到娶她,就不能再占她的便宜,口头上的也不行。
不然也太无耻了。
徐潇瞪圆了眼睛,他喃喃道:“羡均哥你在群里说你失忆了,我还不太相信。”现在亲眼看到周羡均在提到江眠时巨大的反差,他才真的完全相信了。之前羡均哥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嫂子是他女朋友,而现在礼貌疏离,生怕谁把两人扯上关系一样。“羡均哥,你失去的记忆真的没有办法再找回来了吗?”
现在的周羡均更让他感到熟悉,但比起慵懒散漫的周羡均,徐潇更喜欢之前欣喜又自豪提到江眠的羡均哥,因为那时候的他,眼里全是光亮。
周羡均垂下眼帘,他慢悠悠的说道:“目前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医生说这种事情只能顺其自然。你苦着脸做什么,记不起就记不起吧,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我现在这样不也是挺好的吗?”
他只是有些好奇周羡均与江眠的过去,并不是非要想起失忆中的一切。
病房门再一次被敲响,笃,笃笃,中间停顿了一下。
“进来吧,”周羡均以为这次是医护人员,病房门被推开,是绵绵站在了病房门口。
周羡均下意识站起来身,他语气里捎带了些笑意,“绵绵,你怎么来了?”
第二十八章
江眠昨晚几乎是一夜没睡, 她完全睡不着,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周羡均,温柔的他、深情的他、成熟的他, 还有轻佻的他、冷淡的他。
夜深人静,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静悄悄, 反锁上的房间门, 只有她一个人的安静空间, 她什么都不需要考虑, 不用顾全大局,不用冷静懂事, 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软弱和痛苦。
眼泪不受控制得流了下来,她几乎要被自己的眼泪淹没,枕头全是潮湿与苦涩的味道。
江眠原本打算销了婚假, 正常回去上课,但她发现她高估了自己, 现在的她根本做不到正常工作。
她亲眼看着窗帘外的天光从深蓝到漆黑, 再从漆黑变成深蓝,直到曦光微露,明亮的光芒透过窗帘爬了进来。
她的心情似乎也随着完全的天光变化而变化。
哭过之后, 江眠好受了很多, 她眨了眨眼, 脸像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壳子, 又干又涩。她在家里人起来前, 先去卫生间洗漱, 她洗掉泪痕, 敷了面膜和眼膜,等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后, 她决定一鼓作气把离婚的事情先办理了。
想起来也是有些荒谬,其他人的婚假是幸福甜蜜,而她的婚假是计划办完离婚手续。
江眠记得昨天医生白大褂上的医院名称,她直接打车去了这家私立医院。
她找医院地址找得很顺利,却在问清周羡均到底住哪个病房遇到了问题,这家医院的私密性很高,服务台以保护隐私的理由,拒绝告诉她周羡均的病房号。
江眠站在服务台,情况有些僵持,服务台的医护小姐姐面上虽然挂着微笑,眼神却带着怀疑,似乎是觉得一个来探病的人竟然不知道病人的病房号有些可疑。
江眠有些迟疑到底是要给周羡均打个电话,还是去问一下苏阿姨。
前者要不是离婚需要他配合,江眠是完全不想再见到他,至于苏阿姨,她和周羡均分开了,她们之间也没有其他关系,而且她是来找周羡均离婚的,江眠并不想打扰苏明芮。
她正犹豫间,有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看到她的背影后,停下了匆忙的脚步。
“你是来看望周羡均的吗?”蒋捷走到了江眠的旁边,他出声问道。
服务台工作人员见到蒋捷过来,她们恭恭敬敬的对着蒋捷招呼了一声,蒋捷冷淡矜贵的点了点头。
江眠疑惑的抬起头,等看清男子冷峻的面容后,她认出对方就是婚礼那天联系医生的人:“是你啊,我记得你,你是——”
尴尬的是江眠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婚礼之前她并没有见过他,只猜测他应该是周羡均的朋友,江眠只能露出礼貌的笑容,“婚礼的伴郎。”
蒋捷看着江眠略微有些尴尬的神情,他冷淡的笑了下,体贴开口:“阿羡在住院一部A区顶楼1706号病房,你可以直接探望他。”
阿羡?他和周羡均果然是很亲近的朋友,只是她从来没听周羡均提起过,也并没有在私下里见过他,江眠嘴里泛起了苦味,她好像真的并不了解周羡均,她眨了眨眼,对着蒋捷道谢:“多谢你了。”
“快去吧,阿羡看到你会很开心的。”蒋捷客气说道。
开心?并不一定吧,他并不记得她,她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周羡均现在多半是把她当做一个麻烦包袱了。
江眠淡淡的笑了笑,并不解释什么。
蒋捷要去找他父亲,江眠要去见周羡均,两个同样少言的人并没有再寒暄什么,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背行而去。
江眠步子要慢一些,她听到身后服务台的小姐姐们正激动的议论着“伴郎先生”,江眠影影绰绰听到了两句,伴郎先生的父亲似乎是这家医院的院长的儿子。
江院长?江眠没听清楚,也才想起,她依然不知道伴郎先生的名字。
不过这个念头转瞬就被江眠抛在了脑后,之前她与周羡均恋爱时,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现在她要和周羡均分开了,他的朋友叫什么,与她也没什么关系了。
反正之后她与这位冷淡的伴郎先生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难得热心一次的蒋捷并不知道,他江眠在心里被认定为冷淡,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
他正在院长办公室,听着他父亲说话,当他视线落在人体模型上的眼睛时,他忽然开口问道:“眼睛哭得太久了,应该用什么药呢?”
蒋院长推了推眼镜,疑惑得看向蒋捷:“这要知道具体的症状才能下诊断,如果是普通的红肿疼痛,可以采取冷敷、转动眼睛的方式来缓解。如果长时间不能缓解疼痛,就要考虑是不是细菌性角膜炎或者睑腺炎等疾病了,需要到眼科来做了一个详细的检查,不同的疾病用药都不同。你怎么突然对治病感兴趣了,想学医?”
蒋捷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他简短道:“没兴趣。”
见蒋院长还是好奇得望着他,蒋捷无奈道:“上来的路上恰好看到有人哭过,就好奇一问,真没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江眠哭过了,万一还有第三次呢?
如果有能治的药,他提前做好准备,免得真让周羡均的小仙女哭坏眼睛了,那就不漂亮了。
谁让他天生就是未雨绸缪的性格。
不过听到蒋院长长篇大论的一解释,蒋捷打消了这个念头。
太麻烦了。
而他讨厌麻烦。
希望阿羡能把他的未婚妻哄好,别再让她哭了。
***
江眠顺着蒋捷指路的位置,找到了周羡均所在的病房。
她抬眼确定了房间号无误,举手敲了敲门,木质的大门并没有关紧,有声音从里面透了出来。
病房里有人在和周羡均说话,江眠听到周羡均无所谓的回答:“记不起就记不起吧,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我现在这样不也是挺好的吗?”
江眠敲门的手一顿,她心头堵了一下,又重新去敲病房门,听到周羡均说进,江眠推开病房门,周羡均正闲适得坐在沙发上,他旁边还坐了一个人,江眠晃了一眼,只觉得对方头顶那抹金棕色非常眼熟。
江眠没细看那人,周羡均已经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她现在看到周羡均这张脸,心里就有些气闷,特别是注意到周羡均这个病人看着容光焕发,脸上还带着浅淡的笑意,江眠心中就更不开心了。
她因为周羡均一晚上没睡,他住在医院里倒是神清气爽,江眠越发为自己掉得眼泪不值了。
“你昨晚睡得很好?”江眠冷着脸问道。
周羡均看着江眠冷如冰霜的样子,还以为江眠是嘴硬心软,正在关心自己,他丝毫没被江眠的冷言冷语影响,缓着语气说道:“绵绵,我身体真没事,昨晚也睡得很好。”
“呵——”江眠冷笑一声,看着周羡均的眼神越来越不友善,“你还睡得着?”
感受到江眠的敌意,周羡均摸了摸鼻子,英俊的脸闪过一丝不自在。他走近了才发现绵绵什么都没有带来,她是空着手来的病房,也就是说绵绵并不是来探病的。
她还在生气啊,那天的事情,绵绵果然误会了。
周羡均有心想要解释,但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他不方便开口。
徐潇看到江眠走进来,立马放下翘起的二郎腿,他可没忘记上次就是因为他穿着举止稍微出格了点,周羡均为了在江眠面前的形象,可是立马和他划清界限,硬是装作不认识他。
徐潇站起身,双手乖巧的放在裤缝两侧:“嫂——”他想起周羡均的警告,飞快改口,“眠眠姐,你好。”
他可是看得很清楚,羡均哥嘴上说得厉害,他双标的行为可骗不了人。他提着果篮来看病,羡均哥动都没动一下,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一看到是江眠来了,羡均哥立马就站起身,走到门口亲自去迎接。
他大老远开车过来,而且也是第一个到的,都没得到羡均哥的笑。江眠一来,就是拿话呛他,羡均哥都笑得跟不要钱似得。
难怪群里的大部分人都说羡均哥和江眠散不了,别说没有记忆,就是没了命,周羡均都不可能对江眠放手。
周羡均瞥了徐潇一眼:“徐潇你叫她姐做什么,她一看就比你的年纪还小。”他在最后几个字上加重了读音。
徐潇听见周羡均亲近的语气,他忙给羡均哥使眼色:“小周总,眠眠姐是你的女朋友,我当然要对她尊敬些。”
江眠把目光落在徐潇身上,她觉得眼前这个青年有些眼熟,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就是有些想不起来。
“不用,你直接叫我的名字江眠就可以了。”江眠礼貌地说道。
周羡均听到徐潇叫他小周总,差点没被呛到:“徐潇你没事吧?你叫我小周总做什么?听得我瘆得慌。”好像下一秒他就要被押到办公桌前处理公务一样。
江眠看了看一脸紧张的徐潇,又看了看周羡均,她问道:“这位我怎么称呼?”
周羡均见江眠问,就大大方方的把徐潇介绍给江眠认识:“徐潇,小我两岁,原来我们几家住一个小区,他打小就喜欢追在我们几个人后面玩,是我发小。”
说完周羡均眼皮跳了下,绵绵看着对谁都冷冷淡淡,怎么突然对徐潇好奇起来,他气都没换一下,极其自然继续说道,“你别看长得一张白净的娃娃脸,他喝酒可厉害了,酒量比我都还好。一瓶红酒下肚,他都不会上脸有一丝醉意。”
说着周羡均对着徐潇伸出手:“潇子,借支烟,我兜里忘带了。”
徐潇拼命帮周羡均找补:“哈哈,我酒量当然比羡均哥你好呀,羡均哥你都不想想,你都戒酒三四年了,怎么可能比得过我。烟?我没有烟呀,羡均哥你都好几年不抽烟了,你找烟做什么?这里是医院,我不能在这里抽烟的。”
周羡均余光瞥见绵绵还一个劲儿盯着徐潇的脸看,他心里越发警惕了,徐潇这小子的做兄弟是没话说,可要做恋人,是万万不可以的。这家伙看着纯情帅气,换女朋友换得比球鞋出新还勤。
徐潇肯定不会是绵绵的良配!
他这种渣男只会把绵绵的心伤透,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绵绵跳火坑!
“徐潇你别装了,我先都看到你兜里的烟了。”说着周羡均就要去掏徐潇的兜,非要让徐潇把罪证拿出来。
让绵绵看清楚,徐潇才不是她理想中烟酒不沾的好男人。
徐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眼皮都要眨抽筋了,周羡均都没有接收到他的暗示。
江眠清凌凌的声音响起才结束了这出闹剧:“我想起在哪儿见过你了,优味停车场。”
江眠转过头,清澈透亮的瞳孔直视着周羡均,“当时你对我说,你并不认识他,说他可能只是和你见过一两次,你们并不熟悉。”
江眠的声线气得发抖,她用从未有过的声量质问道:“周羡均,你嘴里到底还有没有一句真话!”
周羡均僵在原地,他后知后觉想起来,在他介绍徐潇身份的时候,徐潇同时也开口介绍了自己。
“我是小周总的合作伙伴,我们在酒会上见过几次,我们并不是特别熟悉。”
难怪徐潇会这么说,怪他只去关注绵绵的反应了,并没有注意到徐潇的话。
第二十九章
徐潇闭上眼一副不忍再看的表情, 他真的已经尽力了,奈何羡均哥一点都不配合,他这边拼命找补, 周羡均那边就疯狂拆台。
最后天还是被捅破了。
他算是亲眼见证了群里接龙所说的——“叫花子接彩球——喜疯了”,“自己挖坑埋自己——自寻死路”是什么样的场景。
空旷的病房中空气好像都变得稀薄起来, 徐潇这个局外人都能感受令人窒息的压力。
徐潇屏气凝息的抽出周羡均捏在手中的一支烟, 他举起烟, 对着江眠小心翼翼的请示道:“眠眠姐, 我想出去抽支烟。”他得出去冷静下,把空间留给这对情侣, 让他们能没有任何顾忌的处理问题,当然也可以说做让眠眠姐,没有任何顾忌的处理羡均哥。
江眠沉默得点了点头, 徐潇如同得了特赦一般,拿着烟小跑着溜了出去。他能感受到周羡均落在他背后的灼热眼神, 但不是他不仗义, 是他已经爱莫能助了。
羡均哥,你就自求多福吧。
徐潇走出病房后,还贴心的把病房门关上, 这次他专门确定了一下, 确保这次的门是关严实了。
徐潇手指转着烟, 他不敢待在病房门口, 怕两个人情绪激动下, 病房门关不住声音, 让他听到什么不该听得事情。他自觉考虑得十分周到, 还叮嘱了服务台,不要让任何人去打扰顶楼1706号病房, 然后才溜了下楼去找蒋捷。
他听说今天蒋捷要来医院。
随着徐潇的离开,病房里的空气终于流动起来,不过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疾风暴雨的气氛。
江眠没想到连这么一件小事,周羡均都要对她撒谎,她困惑而气愤得看向周羡均:“为什么要骗我?是你觉得我还不够资格认识你的朋友吗?”
江眠想不出更合理的理由了。
她之前为什么就没发现不对劲呢?像周羡均这样家境优渥事业有成的人,怎么可能会没有朋友!她没见过,不过是因为周羡均不想让她见到而已。
什么他不喜欢热闹,现在想一想也都是谎言。
周羡均连这样的事情都骗她,那他对她说得话,到底还有真的吗?
曾经江眠的心底对周羡均的爱还有几分笃信,毕竟那些温柔与陪伴不会是假的。
可现在江眠不确定了,周羡均爱过她吗?
她不知道,她可以从记忆中找到很多周羡均爱过她的细节,可随之而来得是十倍百倍的怀疑。他说得话她能确定是真的吗?他这样做是发自内心还是伪装呢?
即使一切的一切都是真的,这样就是爱了吗?
江眠想不明白什么情况,爱一个人会选择欺骗?
所以周羡均并没有爱过她吧。
最后她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江眠感觉自己又要哭了,可她控制不住,带着哭腔的声音难过的问道:“如果你不想让你的朋友知道我,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明白过来的。周羡均,你没有必要骗我!”
周羡均看向江眠时,他都能听到自己僵直的颈骨转动时咔咔做响的声音。
他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解释也无从解释。
周羡均第一次有些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失去记忆,为什么他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如果他能记得,绵绵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他是不是也能知道该如何安慰绵绵了?
周羡均没了之前的意气风发,他受难般站在江眠面前,嘴唇嗫嚅,艰难而郑重得吐出了几个字:“对不起。”
江眠眼角滑落的泪,像是带着滚烫得热度滴落在了他的心里。
心房滞涩酸痛的感觉,让他正视了一个问题,不论他和绵绵是什么样的关系,只要他忘了绵绵,对绵绵而言就是一种伤害。
不记得,不代表就没了责任。
他想说他认识的人都说周羡均很爱你,把你当做珍宝一样,他才不会觉得你没资格认识他的朋友。他身边所有亲近的朋友都知道你。
他想说你这样美好,就是他自己才和你认识两天,他都不舍得你难过。那个周羡均肯定更加不会,所以那个周羡均是不会故意做伤害你的事情……
他想说得话太多太多了,千言万语汇在一起,就变成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忘记了你。
对不起,你伤心难过的时候,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
还有些对不起,是替那个已经不在的周羡均说得,那个他让你这么伤心,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江眠用手背抹掉眼泪,已经哭过一晚上的眼皮已经非常脆弱小气,一点潮湿酸涩的眼泪,就把红肿重新引了出来。她薄薄的眼皮像是两张滚烫的红面皮一样裹在眼睛上方,她一时都分不清到底是眼泪更烫,还是眼皮更烫。
“不用你给我说对不起,”江眠自嘲得笑了笑,“你什么都不记得,那和你没关系。”
她其实一直都很明白周羡均的心态,他失忆后并没有把现在的他和之前的他当做同一个人。
她成全他,帮周羡均扔掉这个包袱,让他们回到正确的关系上去——变回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江眠的单眼皮肿得非常厉害,她不再流泪,眼皮却像是被撑到了极致,还是没有办法完全睁开。她虚着眼,周羡均在她的视线中,被眼泪折射得畸变模糊:“周羡均,我们去离婚吧。”
江眠来之前她想象她说出这句话的场景,是她利落帅气得在周羡均面前扔下这句话。但现实却是她狼狈而脆弱的说出了这几个字。
也不知道周羡均听到她说这句话时,会是什么神情,是如释重负,还是有些复杂不舍呢?
反正她说出这句话后,心里竟然有一丝轻松。
但周羡均的反应两者都不是,他反应了半晌,才喃喃道:“我们已经——结婚了?”
江眠笑弯了腰,笑掉了眼里的泪珠,周羡均高大俊朗的身影又在她的视线中清晰起来:“都怪我,又忘了你已经失忆了,根本就不记得我们已经领过结婚证了。”
这种情况与周羡均这几日得知的消息完全不一样。未婚妻与妻子,两种身份间天差地别的差距,让周羡均思维都停止了转动。
沉默,还是沉默。
周羡均在沉默中,走向了床头柜,他拿起一包湿毛巾,走到江眠身前后,他抽出一张,迟疑了下还是把湿毛巾递到了江眠手中:“别用手擦眼泪了,眼睛不痛吗?来,用这个。”周羡均见江眠接过湿毛巾,他轻吐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还有,绵绵,你不想笑得时候,你可以不笑,你不用那么乖。”
太乖了,就会有人像我一样混蛋,看不到你的委屈。
江眠用湿毛巾擦脸的手一顿,她安静无言得把毛巾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都说会哭得孩子有糖吃,周羡均看见就绵绵的动作,恨不得把世上所有的糖都给绵绵。只是周羡均忽然发现了一个难题,他不想让绵绵不开心的时候,依然强迫自己微笑,但他同样见不得绵绵伤心掉眼泪的模样。
以他现在的身份,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
他只能半蹲着身,为绵绵递上一张又一张了冰凉的湿毛巾。
等眼睛的疼痛被冰敷缓了过去,江眠取下最后一张湿毛巾,红肿消下去一些了,她重新睁开了眼。
江眠坐在沙发上,周羡均半蹲在江眠面前,两人的视线是持平的,她不用费力抬眼就能看清周羡均所有的神情。
她在病房里待得时间已经太长了,已经超过了江眠的预期,她重新提起刚才的话题:“我已经查清楚了离婚所需要的材料,两份结婚证都在你哪儿,你之前送给我的东西,我会打包还给你,我们之间也没有财产纠纷,也不需要进行财产分割。所以你什么时间有空,带上材料和我一起去把离婚手续办理了?”
取消婚礼和离婚完全是两件无法放在一起比拟的事情。
“绵绵,我问你个问题,你是怀孕了吗?”周羡均的视线落在江眠小腹的位置。
回答周羡均是一个响亮的巴掌,江眠气得双颊染上红晕:“周羡均,你不要脸!”这是江眠长这么大第一次打人,而且还是扇人巴掌,但江眠并不会后悔,甚至还觉得自己打轻了。
周羡均转回被江眠扇偏的侧脸,看绵绵瞪圆了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他的模样,周羡均就猜到这应该是绵绵第一次打人,巧了,他也是第一次被人扇巴掌。
周羡均用指腹抹掉嘴角的血丝,他面上并没有露出怒意,他只是在想,有些事情确实不会给他后悔选择的机会,就像现在,绵绵只是通知他离婚,而不是让他选择。
江眠没想到会从周羡均这里得到这样侮辱的一个回答,周羡均到底把她当什么人了?
江眠再也待不下去了,她气冲冲的走到门口,忽然就想明白周羡均问她的用意,她冷淡又鄙夷的说道:“你放心,我并没有怀孕,你可以放心和我离婚。”
“我并不是——”周羡均触到江眠厌恶的视线,他不再解释,绵绵并不会想听和相信他的解释,他站起身,无视蹲得发麻的双腿,他挺拔得站直了身体,“离婚的事情,等我出院,找齐材料后,我就和你一起去办理。”
果然只有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绵绵的视线才重新落到他的身上,她冷淡得应了声好,就一刻也不想多待的离开病房。
江眠一走,周羡均就颓然得躺在了床上。
那个周羡均那么着急和江眠结婚,排除掉怀孕不得不结婚外,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那个周羡均爱惨了江眠。
他们这样家庭的子女,结婚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会涉及到一系列财产继承权的变动,按照惯例都是举办了仪式,做好了财产公证处理,才会进行最后一步登记结婚。
周羡均听着病房外走廊上坚定清脆的脚步声,他抬手遮住脸上自嘲的笑意。
他真的被绵绵讨厌了,在他确定三年后的周羡均深爱江眠的这一刻。
手机震动,周羡均随手点开,是一条值机的短信提醒。
走廊外的脚步声忽然也停顿下来。
周羡均坐起身,他意识到另一位乘机人的绵绵现在肯定也收到了相同的提醒短信。
周羡均心中涌上一阵难言的酸涩,一条内容相同的短信,无声又汹涌得提醒着他,曾经周羡均和江眠是那样的靠近与亲密。
一墙之隔的江眠看到短信提醒,她怔怔得看着短信内容,原来周羡均选择的蜜月旅行是在这里了,她听说是个很漂亮的小岛。
可惜了,之后有机会她会选择一个人看看,然后江眠选择不再提醒,左滑,没有丝毫犹豫的删除了短信。
来不及了,就算现在出发也不能及时登机了,周羡均听着房间外重新响起的脚步声,一切都来不及了。
周羡均想起苏明芮对他说过话,他低低说道:“怎么办?我好像真的有点后悔了。”
第三十章
蒋捷每隔半个月就要来一次医院看蒋院长, 来了之后往往会待上半天,所以这家医院有间属于蒋捷的专属休息室。
徐潇不想被周羡均和江眠的事情牵连,江眠长得是漂亮气质出众, 但她生气的样子让徐潇有点怵得慌,平时不生气的人突然生气才是最恐怖的。所以他厚着脸皮在蒋捷的专属休息室待了很久,
蒋捷正在练字, 在徐潇第一遍说周羡均自己揭自己短, 在江眠面前暴露他们熟识的时候, 蒋捷还能勉强容忍得听下去。
他之前担心过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周羡均的重重谎言都被江眠戳破了, 不过现在周羡均失忆了和移情别恋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周羡均应该是能承受得住,也算是一个差强人意的结局了。
蒋捷握着狼毫毛笔, 蘸了蘸砚台里的墨水,他沉心静气刚在宣纸上落下一笔。
但徐潇叭叭叭的嘴巴就没停下来过, 一会儿吐槽周羡均刚刚对他莫名的敌意, 一会儿猜测周羡均欺瞒江眠的事情到底会如何收场,到后来徐潇还把话题扯到了蒋捷身上。
“蒋捷哥,蒋叔叔这个院长这么忙吗?每个月你见他还必须到医院里来。如果不是熟悉你的人, 都会误会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每个月都往医院跑。”徐潇吐槽说道。
蒋捷运笔的手力道不对, 一道墨痕直接飞了出去, 这张纸是彻底毁了。蒋捷搁下毛笔, 把写毁的宣纸揉成一团扔在了垃圾桶中。
徐潇这才意识到他好像打扰到蒋捷了, 顿时安静的如同鹌鹑一样。
蒋捷冷峻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只是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窗, 潮湿的风顿时涌了进来。
除了岚城春日的风,蒋捷还注意到了一道不久前才见过的身影。
他站在楼上,看不清楼下江眠的脸,但从她纤细挺直的薄背和坚定有力的步伐中,可以看出她的精神比之前强撑的模样好了许多。
蒋捷眉眼松了松,他立刻对徐潇说:“顶楼的事情已经处理结束了,你可以回去了。”
有徐潇在,他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不仅做不到凝神静气,心里反而要增加更多郁气。
徐潇听出蒋捷开始赶人,他理亏只能听话的离开,走之前他探头问蒋捷:“蒋捷哥,你要不要一起去探望羡均哥?”
蒋捷重新铺了一张纸,眉眼平静冷淡:“我就不去了。”
周羡均身体要有问题,他父亲肯定第一次时间就告诉他了。他对周羡均是关心,但还没有关心到要去掺和旁人的感情。
一听就好麻烦。
徐潇也习惯蒋捷这种性格,他也没多想,只是等要走到周羡均门口,徐潇忽然想到蒋捷是怎么知道周羡均的事情已经处理完的呢?
徐潇没想明白其中奥秘,他已经走回到1706的病房门,他回来时,宽敞的病房中只剩下周羡均一个人了。
徐潇小心的问道:“羡均哥,你和眠眠姐的事情都处理清楚了吗?”
周羡均他横躺在床上,用手盖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徐潇的问题让他脸色更加难看了。
处理清楚了吗?
对绵绵来说,她已经把他处理清楚了吧。
她通知他要和他离婚。
他们竟然已经结婚了,但周遭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不明白三年后的周羡均到底在想什么?
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那个周羡均应该真如群里所说,非常看重江眠,非常得喜欢她,所以才会那么迫不及待得想要和她结婚。
可为什么要隐瞒婚讯呢?这与他急切结婚的行为完全不符合。
周羡均坐起身问徐潇,声音有点低哑:“你清楚我和绵绵之间以前的事情吗?”
他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想要了解过去周羡均和江眠之间事情的冲动。
他不想逃避了,看到那两张蜜月的机票后,他再也没有出国散心的惬意了。他清楚的知道就算他离开岚城,他也不能做到在心里完全放下岚城的人,那还出去做什么?
他没办法逃避了。
周羡均想知道过去的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周羡均是不是真如他所想爱惨了江眠?一想到绵绵伤心绝望的控诉他的欺骗,他们之间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徐潇看到周羡均脸上的伤,他惊讶说道:“羡均哥,你的脸这是怎么了!”他响亮的声音在周羡均锐利的眼神下,慢慢小了下去,“啊,是眠眠姐做得吗?”
嘶,徐潇看着那泛红的颜色,他都觉得痛,果然他的预感没错,江眠生气的时候比他想象中还恐怖。
徐潇迟疑问道:“羡均哥,你没凶眠眠姐吧?”他语气有些委婉,江眠竟然敢扇周羡均巴掌,徐潇敢肯定周昊都没有这样对过周羡均。
他不敢想象当时周羡均会是怎样的生气,他怕羡均哥冲动之下对江眠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周羡均的舌头顶了下脸颊,还有点痛,绵绵的手劲儿真不小,他白了徐潇一眼:“你再瞎想什么呢?”他怎么可能对女生动手,他连重话都没有对绵绵说一句好吧?
想想也奇怪了,第一次被人扇巴掌,他竟然没生气,还担心绵绵用这么大力气,会不会把手伤到了?
是知道他们结婚的愧疚吗?
如果与他有牵连的不是绵绵,而是另一个人,他也会脾气这么好的样子吗?
周羡均心里隐隐有个答案,他却不敢确认相信,毕竟他和绵绵认识没超过三天。
徐潇见周羡均怔忪得模样,他挠了挠头对周羡均说道:“羡均哥,过去三年我都在国外度过,你和眠眠姐之间事情的细节我并不清楚。但是就我回来后所见到的,你真的很喜欢眠眠姐,你每次对我提起她时,眼睛都有光亮与笑意。”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想帮周羡均遮掩,不过好像他帮了倒忙,现在他也是真心想让周羡均和江眠和好,“羡均哥你真的想知道什么,你可以去问李悟或者蒋捷哥,他们应该比较清楚。”。
周羡均用手遮住眼,他当然也清楚李悟他们更清楚,可一想到昨天他在群里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现在却转变态度向李悟蒋捷他们追问,去探寻那个周羡均和江眠的过去,都还没开口,他已经感觉脸更疼了。
“好,我会再考虑一下。”周羡均喃喃说道。
徐潇看周羡均心事重重,知道现在的周羡均没心思再招待他了,徐潇也不再打扰周羡均,他提出告辞,给周羡均留下思考的空间。
徐潇走后,周羡均打开手机,点开小群,昨天他留下的问题早都有了回复。
李悟:那得看这个新娘漂亮吗?如果长相身材都是上佳,结婚也无所谓,反正不喜欢又不是不可以再离婚。
周羡均现在看到离婚这两个字就像有小箭嗖嗖往他心里扎,周羡均没有犹豫得把李悟的渣男言论删掉。
婚姻是神圣严肃的,不是李悟想得那么简单。
周羡均强行打住思绪,李悟就是在唯恐天下不乱,忽略忽略。
其他两个人知道周羡均再说自己,有李悟捣乱的话在前,他们顾忌着周羡均的感受都说不会接受,毕竟是陌生人云云,万一是谁整蛊或者设计得美人计呢,总之就是帮周羡均开脱。
这问题对徐潇来说太难了,他还小,不需要面对这么复杂的问题,所以他弃权了。
整个群唯一认真答题的就是蒋捷。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接受,但如果新娘是江眠,你肯定会接受。”
“蒋捷,你是不是发错群了?把我们私聊的内容发到群里来了?”
“对啊,你要不撤回吧,不然周羡均看到多扎心呀。”
周羡均刚因为两人帮他说话升起的暖意,顿时变得透心凉。原来他们私下里都觉得他不可能放弃绵绵。
周羡均滑动聊天界面,或许是因为蒋捷一直没撤回消息,这些人知道周羡均早晚能看到,干脆装都不装了,直接在群里打起赌来。
“你们说这次周羡均能嘴硬几天?”
“不好说,这次毕竟是失忆了,和前三年的情况不同,我赌一星期吧。”
“那我赌三天,要是周羡均真没觉得江眠特殊,还会深更半夜在群里问这个问题?三天,最长三天。”
周羡均退出小群消息,要是他昨天晚上看到肯定会反驳,但现在看到这几个人这么信誓旦旦的话,他没脸再看了,他连一天都没坚持过,就隐隐有些想改变主意了。
三年后的周羡均也是这样的吗?
周羡均揉了揉脸,他翻出通讯录,手指从李悟的名字上越过。李悟明显对绵绵有意见,他的话不一定客观。
周羡均挑来挑去,选了几个钱朋友中最正派公正的蒋捷,他把电话拨了过去,想从他口中了解过去三年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