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年没有见盛栀。
本来他这个情况是住院治疗最好,治疗方案也是早就该上的,可他没有签同意书,也没有人能代签。
所以他拔了针口下床的时候,徐晟气归气也没有办法。
徐晟已经看到医生和护士说联系三院那边,那里有一个权威的心理疾病相关症候监测所,遇到不配合的病人他们都会想办法让他们去接受这类监测。
如果危及生命的话他们是有办法让亲友行使签字权然后一切以保障病人生命安全为前提的。
他只能压着声音拦住他手臂:“你到底在闹什么!”
知道他可能会怔住或者不愿意,但没有想到会到这种地步。徐晟简直不能理解。“盛栀让薛谧联系我,告诉你她有件事找你,很难懂吗!”
是他一直想找盛栀,但他到底在躲什么!
陆铮年没再说话。可是徐晟拜托人看着,自己焦头烂额地去联系那什么什么中心,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徐晟捏着那张单子,脸都气得在发白。
他总算明白盛栀离开那十年,薛谧想起来还是会这么生气的原因是什么。
他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直接就走了?!他不知道还有很多人担心他吗!!
徐晟面色扭曲地离开病房准备去追,发现陆铮年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平台位置,转头看过来。
步伐瞬间顿住,他喉头一瞬间堵住。
陆铮年没走。
护工扶着他,和雇主解释:“刚刚陆先生说看到了什么人。”
徐晟先看了眼楼梯间,又去看他的脸色,瞳孔大小正常,情绪也很平静。但这平静,太不对劲了。
“你刚刚看到谁了?”
陆铮年不喜欢被人搀扶,护工一开始来做的只是配合医生治疗的活儿,现在他扶着他,陆铮年一点感觉都没有。
陆铮年说:“我不记得了。”
他似乎是侧头,这才发现徐晟一般,眼神仔细地观察他,那平静和空洞的温和让徐晟害怕。他使劲拽着陆铮年的手。
陆铮年:“徐晟。”
徐晟声音发抖:“嗯。”
他垂下眼轻声问:“我怎么在这里?”
**
陆铮年这个状态,当然不可能见盛栀。徐晟就和薛谧延到以后了。
而且医生虽然没说,但徐晟依然很怀疑,他突然出现思维迟钝甚至记忆错乱的情况是因为他说盛栀要来的消息刺激到了他。
厉择走到走廊上。
徐晟手肘撑在大腿上,双手交叉抵着唇,神情焦躁,几乎要把手指啃破。厉择来,他被吓了一下。
厉择问:“陆铮年呢?”
徐晟:“刚睡着了。”
厉择看了眼病房里:“你确定是睡着了,不是休克或者昏迷?”本来是个很简单的问题,找医生就能确定,但徐晟竟然安静了很久,然后喃喃:“我怎么会知道?”
徐晟豁然起身:“我又不是医生!我怎么知道!”
他看向厉择,咬牙:“他刚刚听说盛栀要来,自己都走到楼梯口那边去了,还忘了他要做什么!再来几次,他是不是会走到天台上,还有别的地方?!你明明知道那个病有心理因素为什么不说!”
他才知道那个药是安慰剂。根本没有药效只是为了缓解轻度焦虑者的失眠。可陆铮年现在已经能辨别安慰剂了。他接下来很有可能只能吃真的药。
那就真和精神病人没什么区别。
厉择没理他。
徐晟脾气就这一点不好,老是控制不住自己,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就像习惯陆铮年等盛栀一样习惯徐晟时不时发病。
过了半晌,徐晟冷静下来了,只是眼尾有点红。
厉择:“你知不知道盛栀和他说了什么?”
徐晟一僵。他告诉了沈霁,唯独没告诉厉择。因为知道厉择对盛栀印象不好,他们要在一起肯定是阻拦那一个。
厉择不说话。徐晟才别开头,哑声说:“能有什么,不就是不想和他在一起,还有什么别的话。”他自己都知道那些话伤人。
不止不想告诉厉择,也不想在这说。陆铮年还在里面。
但厉择已经从盛栀那里知道了。
他和盛栀见了一面,把陆铮年的诊断情况给她,她没看。问她和陆铮年说了什么,盛栀沉默了一会儿。
“严朔告诉我,他调查我们的过去。”
盛栀说,“还有岁岁的事。”
这是盛栀不能容忍的。
徐晟说:“所以盛栀以为,他被岁岁喜欢还有能够接近她,都是因为陆铮年做了那一切,处心积虑,甚至不惜利用岁岁是吗?”
到激动处徐晟高声,发抖:“她根本就没有确认过——”
厉择看着徐晟。
他也是这么和她说的。
可是厉择当时看着盛栀那双眼睛,他真无法想象到她的眼神能那么平静。她也没有念及任何过去的情谊,或者分别之前陆铮年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只是确认了确实有那个可能。
而那个环境下陆铮年确实没有办法辩驳。
就给他定罪了。
一个找了她十年都在试图获得一点线索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试图了解她的意图呢?
她也没有对他的一点点心软。这些话,陆铮年不说,厉择也知道,他就算被盛栀抛弃一千次一万次他也不会张口。
“跟盛栀约个时间吧。”厉择打开病房门:“她来找陆铮年因为m&g前期有和严氏竞争的一个项目,严氏接手现在出现了甩项,盛栀想把项目拿过来。还有,岁岁想见他。”
岁岁还留着那个纸风车。
陆铮年都没有想到。他走后他们搬家,搬到桐花区另一个地方,岁岁都不舍得扔,盖着纸箱子睁着眼睛去望盛栀。
陆铮年听到这描述的第一个想法是:她原来想扔了那个纸风车。
他们约在两个星期之后。
是拖得够长,但至少够陆铮年接受一段时间治疗,也足够他脸上有点血色,也不会再出现突然失忆的症状。
医生说这种病变的症状有点像阿尔茨海默症,但他们暂时还没办法辨别是真的病变还是偶发症状,虽然这种偶发一般不意味着好现象......但病人愿意配合,他们这半个月也都在做过敏治疗。
因为是公事。约在徐晟新盘的一个办公楼,还没进人,刚打扫过,就一二层有些前期员工,陆铮年在徐晟的办公室,看最新一期的财报。
徐晟带人进来,看到陆铮年侧头。
他眼神不设防的平和,看到盛栀,又猝然一怔,本能起身。徐晟心头一缩,几乎立刻明白他这眼神是为什么。
他又发病了。忘了他来这里本来是等她的。
徐晟不知道盛栀看没看出来,心不在焉地说几句,陆铮年突然借口有事要走,徐晟快步跟出去,在走廊里拽住他:“你干什么?!”
陆铮年垂着眸:“我想起来有点事。你和她说,我不参与。”
徐晟看着这一幕,像时光倒流,忽然觉得有几分荒谬。他哑着声音:“她就是来找你的。”
陆铮年抬头看他。这个眼神让徐晟很难说出,但哪怕她是来找你,也只是为了合作把严朔那个项目接过来这样的话。
但陆铮年很快就清醒过来,眼神里的那种光彩很快就消失了,他静静地想了一会儿:“对不起,我忘了。”
徐晟反手推他,绷着声音:“你走吧。”
徐晟咬着牙:“项目我也能谈,你不想看到她就走吧。”这个鬼样子,谁还敢让他见盛栀!都死吧!死了就没这么多破事了!
陆铮年想明白这半个月精神忽然平稳是为什么。神经错乱让他误以为这个会面是和好,或者别的什么。所以他希望见她。
也许是自欺欺人,大脑分泌了某些物质阻止他做一些无可挽回的选择。但陆铮年还是觉得不要这样比较好。
他不喜欢生病。生病让他不受控制。
连喜欢她都是这样。
不过还好他控制不了喜欢,至少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打扰她。
陆铮年颔首,转身。没想到没走几步,门打开,他被一个小团子抱住。
她长高了一些,仰着那双已经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歪头看他。然后眼睛亮晶晶地朝后说:“妈妈!妈妈!陆,陆叔叔!”
那双眼睛,比心脏绞痛更快地掠夺他的注意力。陆铮年一怔。
岁岁和他打招呼,他也慢慢地蹲下来,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想记住这双眼睛。但很快就失败了。
因为岁岁拽住一片衣角,仰头对衣角的主人说:“妈妈,陆叔叔生病了吗?”
她的存在感忽然很强烈。
陆铮年感觉到一种鱼几乎被水毒死的窒息。
盛栀微顿。
原本她的意思是和薛谧一起找严朔,但薛谧死活不同意,还先找上了徐晟,现在只能和m&g合作。她以为见到的会是那位新任总裁。没想到是陆铮年。
盛栀低头摸摸岁岁:“岁岁,不能没礼貌,松手。”岁岁一手拽着盛栀衣角,一手继续抱着陆铮年,使劲摇头。
她说话清晰很多,还带着小朋友的口齿不清:“陆叔叔说,去参加开放日。”
盛栀不明白那么多人里面,岁岁为什么最喜欢陆铮年。小朋友忘性大,她现在还记得他。
岁岁已经盯着陆铮年使劲瞧。
妈妈没被她拽着走过来的时候,岁岁先对陆铮年弯眸笑了一下。
这一个笑容,好像过去的十二年都已经有了意义。陆铮年脑海里只想。我见过。
盛栀。
他心脏绞痛起来。
很多年前,我也见过你这么开心的样子。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见过你伤心难过的眼泪,知道你最喜欢什么,擅长什么,不喜欢什么,懒得做什么。
我知道你要强,话少,对亲近的人很有脾气,对不喜欢的人又很冷漠。我知道你聪明,敏锐,很有主见。我也知道你只是看起来温和。其实很狠心也很绝情。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我知道。你生起气来很坏很坏。如果不是徐晟他们促成,你可以不止这一年。你可以一辈子不见我。甚至不想起我。
可是怎么办呢。
我这么可悲。明知道你说过的话已经证明一千次一万次你不会喜欢我,我还是期待着。我这么不长记性。已经无可理喻到我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的地步。
岁岁张开手,陆铮年低头,蹲着抱了她一下。小孩的衣服很软,像一朵随时会跑掉的云。岁岁小声说:“叔叔,妈、妈没生气。”
她看到他的眼睛,特地安慰他,还把妈妈拽到陆叔叔面前来,软软的声音撒娇:“妈妈。”
盛栀看她:“你不是上周还说要和严叔叔出去玩吗?”
“......”
她一开口,他喉咙都被扼住。陆铮年低头,尽量调整自己的呼吸声。
岁岁歪头,她还理解不了这个称呼转变:“爸......爸?”
盛栀给她理好衣服:“是严叔叔。”
岁岁抬头看她一眼脸色,然后果断地抱住陆铮年。那一瞬间她疑惑地“诶”了一下,看到陆铮年潮湿的眼睫垂下来,一直在颤。
但他还很温和地努力牵了牵唇角。
盛栀看着岁岁看了一会儿。岁岁大了之后有点怕生。她想让她不再和严朔接触,可是岁岁还是很依赖他,大概心里还是把他当成爸爸一样的角色。
但,如果要选一个人代替严朔,她也不希望是陆铮年。
气氛安静片刻。
盛栀看着岁岁微红的眼眶,还是败下阵来,给她擦了擦眼泪,低声:“那你邀请陆叔叔,问问他愿不愿意,好不好?”
徐晟看到这一幕,都要窒息了。他直觉这对陆铮年不是一件好事。但是他靠近不了。
盛栀默许了。
陆铮年也默许了。
岁岁用那双大眼睛恳求地看着陆铮年:“陆叔叔。岁岁有好多玩具。”她结巴:“都,都给你。”
她抓紧陆铮年的外套。
盛栀直起身,想和陆铮年道歉。
她现在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当初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回想起来无非是她被严朔点破,不想承认她居然喜欢上一个和严朔从前相差无几的人,所以想离开。
她并不知道给他造成了怎样的伤害。可是她一看到就是一怔。不是看出他瘦了,而是认得那个眼神。
那时,他也是这个眼神说,“你不能不要我。”可她最后还是食言了。
可她什么都没交代。没有道歉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开口。他已经先开口说:“没关系。”
陆铮年垂着眼睫,嗓音低哑。
好像从没消失过这一年,躲避过这一年一样。
——“你也生病了吗?”
“你和严朔真的很像。”
“我只是享受被关注的感觉。那个人是谁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她一次都没有来找过你。”
“她为严朔在严氏待了七年,你呢?”
.......
【没关系。】
我说过会偏帮你。你要欺负我,我也可以帮你。因为这是我答应过你的事。
我也答应你。你不喜欢我的。因为我太喜欢你。也可以扯平。从前往后,统统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