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瑞洗澡的速度比赵舒权预想要慢得多。张伯已经将晚餐准备好了端上餐桌，少年才披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
冷白如玉的肌肤因为沐浴的缘故染上了淡淡的粉色，冷淡地眉眼被水汽濡湿之后柔和了许多，眼角的痣红得像在滴血，精致的锁骨在浴袍领口中若隐若现。两条小腿洁白如玉，纤瘦的脚踝看起来不盈一握。
赵舒权喉结滚动，忍不住偷偷咽了口水，随即注意到少年的长发仍旧湿漉漉的，不停地滴水，稍稍停留已经滴落了一小滩。
他赶忙迎上去，想也没想接过浴巾：“怎么头发湿着就出来了？会感冒的。”
曹瑞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动作，赵舒权拿着浴巾的手便尴尬地停在半空。少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用麻烦你。慢慢就干了。”
赵舒权想起自家浴室用的吹风机品牌比较高端，与普通吹风机的外观不同，曹瑞应该没见过，大概是不会用，便提议：“我帮你吹一吹，顺便教你怎么用。你的头发太多太长了，自然风干要很长时间。”
少年没有拒绝，只是攥着浴袍的手指不自觉地又紧了紧。赵舒权感到有点奇怪。
照理说，曹瑞不是那么排斥身体接触的人。身为皇子、帝王，他从小习惯被人服侍，即便在一大群宫女、内侍面前裸露身体也都是不当回事的。
或许是因为失去记忆的缘故吧。赵舒权想着，便也注意保持距离，吹头发时尽量不触碰到对方，同时细致地讲解了吹风机、电动剃须刀、电动牙刷等物品的使用方法。
重新回到餐桌上，张伯准备的精美晚餐水准直逼米其林一星。按照赵舒权的授意，用的都是曹瑞喜欢的原料——红酒炖牛腩，香茅烤鸡，银杏百合西芹。加上一道罗宋汤，甜品则是蛋白酥。
“觉得好吃么？”赵舒权看着曹瑞尝过张伯用公勺分配的菜品，颇为忐忑。
不想曹瑞抬起头对张伯笑了笑：“甚合朕意。”
张伯脸上一瞬间地惊愕。赵舒权差点被噎住。自己刚才絮絮叨叨尽心尽力地吹头发、做示范，怎么没得到陛下一个青睐的眼神、一句夸奖的话？
却见曹瑞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面颊绯红，飞快地说：“抱歉，一时又忘了。崔老师说不可自称为‘朕’，亦不可唤他人为‘卿’。我总会忘。”
赵舒权赶忙替他找补：“没事、没事，慢慢习惯就能改过来了。不着急。张伯的厨艺是专门进修过的，中餐、西餐、日料、东南亚菜都会做。你觉得哪道菜格外喜欢一定要告诉他。”
“不太喜欢的菜，也请曹先生直说，这样才能了解曹先生的口味。”张伯补充道。
“都挺好吃的，比片场的饭菜好吃多了。”曹瑞说得轻描淡写，动作也尽量优雅，赵舒权还是注意到他几乎把张伯给他布的菜吃得一干二净，一点不剩。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并非优雅之举。赵舒权的目光在曹瑞瘦削的肩头流连许久，满是心疼。
还是瘦了。瘦了太多。片场的工作盒饭和影视基地周围的小饭馆，对曹瑞来说根本难以下咽吧。可他既没有钱改善伙食，也倔强地不肯开口示弱。
吃甜点时曹瑞忽然问：“这里的伙食费，也跟住宿费一样算在签约金里吗？”
赵舒权感觉张伯的目光明显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阵，仿佛在无声质疑自己到底是怎么把人骗回家的。他尴尬地笑了笑：“对，一样的。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房租也好、伙食费也好，都包含在你的酬劳当中。”
曹瑞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赵舒权索性趁热打铁：“除此之外还有入职时的体检费用、医疗保险、个人保险。个人生活方面的设备费、置装费、妆发造型、身材管理、营养管理、身体护理、面部保养……所有这些都由公司承担。”
眼角的余光瞥见张伯已经被自己的信口雌黄惊呆了，赵舒权更满意曹瑞被这一大堆他显然听不懂意思的名词忽悠晕了，默默地垂下头叉了一块蛋白酥放进嘴里，算是默认了这些“公司福利”的存在。
“那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吃了几口之后回过神来的曹瑞又问。
“不着急。”赵舒权嘴角咧到天上，心情大好：“经纪合同我们明天就去公司签。不过《昙华恋》的角色合约，像我之前说的，还要再等一等。”
曹瑞放下刀叉，专注地看向赵舒权：“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想要我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像我这样的情况，真的能胜任吗？”
赵舒权尴尬地想起自己下午光顾着给曹瑞安排生活起居，确实没有解释过这件事：“那我先大概跟你说一下。我想要你演的角色是《昙华恋》的男二号谢清允……”
天元传媒斥资买下《昙华恋》的电影改编权是有原因的。
《昙华恋》是一部中篇耽美小说，原作大约十五万字，作者是头部网站的大手耽美作者。这部作品并非原作者最红的一部，但因为对两个主角爱恨交织的情感刻画得入木三分，加上冲击性的悲剧结局，被原作粉丝奉为神作，改编难度很大。
而赵舒权会决定不惜成本做好这部电影，正是因为原作者曾经在访谈中公开表明，《昙华恋》两名男主的原型就是历史上英年早逝的卫朝皇帝曹瑞和他的权臣夏侯成。
原作者表示：“卫景帝曹瑞和齐王夏侯成让我尤其感兴趣。真实历史中，他们两人在彼此已经产生猜忌的情况下，离奇般地在同一天病逝，巧合得像是小说情节。我便以他们为原型写了《昙华恋》这个故事，并且按照我的想法给了他们一个悲剧结局……”
赵舒权承认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访谈时非常不爽，不爽到想骂人。然而等他连夜看完从来不碰的耽美小说原作，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故事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少年天子谢清允从登基那一天便是太后的傀儡。为了与外戚一族抗衡，谢清允主动接近凭借军功跻身朝堂的陈维嘉，而野心勃勃的陈维嘉也利用天子的宠信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
两人一度心意相通，但最终因为阴谋和误会，陈维嘉举兵逼宫，逼迫谢清允禅让皇位、嫁给自己做皇后。谢清允在交出玉玺之后，自刎于陈维嘉面前。
曹瑞听完之后问道：“所以，谢清允身为帝王，究竟是不是真心喜爱陈维嘉，亦或只是利用呢？”
赵舒权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也是前世困扰他始终的——卫景帝到底是不是真心爱自己，如同自己对他一样全心全意？
他只对曹瑞说：“你问到了核心问题。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原作粉丝也为此争执不休。我只能大概告诉你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你如果亲自看过原作，会有更深的理解。”
“原作……”曹瑞垂眸轻声说，“我……可能看不懂。”
乍一听，赵舒权以为曹瑞是看不懂现代行文风格的网络小说，仔细看对方涨红面颊的尴尬模样，又觉得好像没有这么简单，思索片刻顿时恍然大悟。
曹瑞应该是不习惯阅读简体字，所以才说“看不懂”。
这种苦头，赵舒权感同身受。二十年前他穿越到卫朝，灵魂进入当年十八岁的少年武将夏侯成体内，同样饱受看不懂繁体字、不习惯古代人说话方式的困扰，花了许多精力才适应过来。
但是曹瑞跟自己不一样。自己没什么包袱，看不懂就直说，不会骑马就去问，倒也一路顺利地闯了过来。曹瑞显然不会主动开口跟人说自己不认字。
他便没有直说：“待会吃完饭，你跟我一块看吧。正好，我有原作的实体书。”
曹瑞抬头看向他，面带惊讶，像是在疑惑他会为什么会了解自己的困境。
赵舒权委婉地说：“掌握技巧的话，其实不难。我在这方面有点心得，咱们一边看书一边学习，一举两得。你不用太担心。”
他避开了直接戳穿对方不认字的尴尬，曹瑞显然明白了，沉默片刻，语调重新冷了下来：“你可以直说的。现在你知道了，我不仅失忆，并且不识字、也没有拍过电影，可以说一无是处。我们合同还没有签，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
“我不会改变主意。”赵舒权坚定地打断对方，“在我看来这些都是小事。即便退一步，你演不了谢清允，天元传媒也有你的一席之地。合同我签定了。”
曹瑞的眼中盈盈有泪光浮现，忽然起身对赵舒权长身作揖：“提携之恩、收留之义，曹瑞没齿难忘，他日必定竭力报答。”
赵舒权也起身，用他穿越回来之后十年未曾用过的古代礼节郑重回礼：“言重了。舒权分内之事，不敢当此大礼。”
端着水果切盘从厨房出来的张伯恰巧撞见这一幕，险些把果盘摔在地上，急急刹住脚步。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管家，张伯一声不响地折返回厨房，避免大惊小怪惊扰雇主。
二少爷，越来越奇怪了啊。张伯忧心忡忡地想。自从17岁那年掉进河里昏迷了几天之后，二少爷的性子就明显变得不大一样，说话文绉绉、莫名飙古文的情况持续了一年才好转。今天这是……又犯病了？
要不要将少爷带人回家同居的事告诉老爷和夫人呢？说是公司的新人、暂时安排住在这里，可就算张伯不混娱乐圈，也从来没听说有哪个公司给新人“包食宿”是住在老板家里的。
服务赵家三十年的管家痛心于二少爷堕落了。在大染缸一样的娱乐圈混迹六年、登顶食物链顶端之后，一向洁身自好从不往家里带人的二少爷，终于还是迈出了向懵懂新人下手的那一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