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凌晨就阴沉的天空,到上午时终于下起了小雨,谢渊站在落地窗前,随意地看着脚下的世界。不知何时突然刮起的大风,把景观树吹得四散,零零散散的行人狼狈又匆忙,从一座楼到另一座楼都要用跑的,雨水像是加速器的发条,每一个沾染到的生物都仿佛按下了快进键。
“周城好久没刮这么大的风了,新闻说是受台风影响,现在只是小雨,等到晚上就是大雨了,”蒋格进门,给他递了一杯咖啡,“温度降了很多,需要我给家里打个电话,让他们送件外套来吗?”
“没必要。”谢渊接过咖啡,用小勺轻轻搅拌。
下一秒,他看到什么,搅咖啡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蒋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到一个穿着皮衣的年轻女孩头顶着书包,火急火燎冲进一辆出租车。
蒋格失笑:“瑞瑞小姐应该不喜欢这么朋克的打扮,也没有这种书包。”
“她有,”谢渊扫了他一眼,“昨天刚买的,199块钱。”
蒋格沉默一秒,抬手推了推眼镜框:“谢总很关心瑞瑞小姐啊,连她什么时候买了什么包都知道。”
“如果你从她买到这个包开始就不断收到她的信息轰炸,听她强调自己现在有多省钱多会过日子,你也一样会印象深刻。”谢渊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蒋格感慨:“被信息轰炸了都没拉黑她,谢总果然对瑞瑞小姐很宽容。”
谢渊:“……”
短暂的安静后,蒋格无辜开口:“有什么问题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渊无语。
蒋格一脸温良:“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自从瑞瑞小姐来了之后,谢总似乎比以前开心多了。”
小叔叔,我来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比以前快乐一点?纪瑞的声音倏然出现在耳边,谢渊手指一松,任由小勺掉进咖啡里。
“以后少学狗血电视剧说话,剧里的秘书动辄百万底薪,你有吗?”谢渊语气森森。
蒋格痛苦地捂住心口:“少爷,你果然是杀人诛心。”
谢渊喉间溢出一声冷笑。
两人说着话,半个小时就这么过去了,这半个小时里谢渊看了十次表,回了八次头,可惜手机一直静静躺在桌子上,始终如一的黑屏仿佛已经关机。
他静默片刻,脑海突然冒出四个字:不至于吧?
作为一个优秀的嗅觉敏锐的秘书,蒋格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没有直接问是不是吵架了,而是换了一种更委婉的方式——
“今天下雨,瑞瑞小姐应该不会来了吧。”
谢渊闻言,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她最近天天来报道,我还真有点想她,”蒋格微笑,“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让人去接她过来吃饭?”
“不用,”谢渊想也不想地拒绝,停顿一瞬后淡淡补充,“难得清静。”
呵,嘴硬。蒋格笑意更深:“那谢总是跟我一起去食堂
,还是我打了饭给你送过来?”
本以为纪瑞不在他会选后者,谁知谢渊只是停顿一瞬,就选择了前者。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蒋格挑了一下眉,给尊贵的总裁大人让出一条路。
谢总和蒋秘书又来食堂吃饭了。谢氏的员工从一开始的震惊新奇,到现在已经是波澜不惊了,顶多会在他们过来的时候,礼貌地让他们插个队。
不过今天比较稀奇的是,那个总是跟着谢总来食堂的小小姐今天却没来。
察觉到周围人不解的目光,蒋格轻轻咳了一声:“只我们两个来吃饭,是有点奇怪哈。”
谢渊斜了他一眼:“法律规定俩男的不能一起吃饭?”
“那倒也没有……谢总想吃什么?”优秀的秘书总是能在任何时间保持最佳态度,“套餐还是汤面?”
“沸腾鱼。”
蒋格:“?”
“毛血旺,泡椒肉片,麻辣兔丁,再加个肚丝汤。”谢渊淡定报菜名。
蒋格无言半天,虚心请教:“是不是太辣了?”
谢渊放下手杖,优雅地看向他。
“……这就去。”蒋格扭头就走。
半小时后,四菜一汤总算上齐了。
虽然谢氏食堂囊括各地美食,员工也经常点些大菜吃,但两个人点这么一大桌的却少见,尤其是一眼望去全是红的,连汤里都漂着小米辣。
“不是说十个总裁九个胃病吗?难道谢总是唯一的天选之子?”有人经过时小声嘀咕。
旁边的人啧啧两声:“少看点,现实里的总裁身体倍棒吃嘛嘛香,得胃病的都是我们这些日夜颠倒加班狗。”
蒋格默默推了一下眼镜,抬头看向对面坐着的谢渊:“谢总,再不吃就凉了。”
“难得和我在食堂共进午餐,你不发个朋友圈留念?”谢渊突然问。
……倒了八辈子霉才天天跟领导一起吃饭,有什么可留念的。蒋格面带微笑,职业素养极好地对着桌子咔咔拍了几张照片,发朋友圈时还特意圈了纪瑞一下。
“这样可以吗?”他问。
谢渊不悦:“你圈她干什么,等会儿又该跑来了。”
蒋格继续微笑:“我贱的。”
“嗯?”食堂太吵,谢渊没听清。
“……没事,圈她给我点赞,谢总您也知道,我这个人朋友比较少,每一个赞对我来说都无比重要。”微信朋友几千个的蒋秘书抬高声音。
谢渊眼眸微动,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人吃了有史以来最慢的一顿饭,等放下筷子时,食堂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而桌上的菜还剩三分之二。
“……打包吧谢总,我想留着晚上吃。”蒋格叹气。一顿饭吃了将近两个小时,纪瑞没给他的朋友圈点赞,也没给谢渊发任何消息。
叔侄俩果然是吵架了。
“随你。”
谢渊神色淡淡,拄着手杖往外走去,蒋格无奈地看一眼
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第一万次生出辞职的心思。
下午三点,谢渊还是没有收到来自纪瑞的短信。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仿佛整个周城都提前进入了夜晚,大片的乌云里时不时有闪电划过,闷闷的雷声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大雨。各大媒体软件已经接连发了几条雷暴雨预警,为了安全起见,谢氏总部提前下班,整栋楼都进行了断电保护,平时喜欢在一楼坐车的谢渊,也妥协来了地下车库。
“谢总,走吧。”蒋格迈着长腿先一步开了车门。
谢渊走到车边,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谢总?”蒋格见他站着不动,疑惑地提醒一声。
谢渊:“纪瑞不会突然跑来吧?”
“怎么可能!”蒋格脱口而出,下一秒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嘴里的话立刻拐了三个弯,“……她虽然很想来找您,但以管家的性格,应该不会让她出门。”
谢渊觉得有道理,正要俯身进车,旁边的跑车突然发出滴滴两道声响。
“哟,谢总,下班回家啊?”刚从电梯下来的李亦骋笑得春风得意。
谢渊随意地扫了他一眼,视线最终落在他捆了石膏的右手上:“李总断了一条胳膊还来上班?”
“谢总瘸着一条腿还来上班呢,我断一条胳膊又算什么。”李亦骋反唇相讥。
谢渊扭头问蒋格:“拍下来了吗?星辰科技的李总嘲笑残障人士。”
蒋格的手机里传出李亦骋的声音:“谢总瘸着一条腿还来上班呢,我断一条胳膊又算什么。”
李亦骋无语:“你先嘲讽我的!”
“我是在友好关心,你却是在攻击我。”谢渊平静反驳。
李亦骋冷笑:“你还会友好关心?”
“你不信算了,”谢渊扭头吩咐蒋格,“放网上去,找点水军,买点公关,务必让李家的股价掉两个点。”
“好的。”蒋格答应。
李亦骋炸毛:“谢渊你是不是疯了,损人不利己的事你也做,难怪……”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一瞬间心平气和,仿佛彻底赢了。
“难怪什么?”难得见他话说一半,谢渊来了点兴致。
李亦骋轻嗤:“没什么,你回去之后就知道了。”
谢渊那点兴致又没了,俯身上了大奔后座。
“喂,”李亦骋敲了敲车窗,“以后做事积点德,不然就算泼天的运势来了,你也接不住。”
谢渊给出的回应,是甩他一脸汽车尾气。
乌云越来越多,天色也越来越暗,司机紧赶慢赶,想在大雨到来之前回到谢家,可惜车开到一半的时候,暴雨突然提前落下。
灰暗的天空仿佛破了一个大洞,雨水从洞里倾泻而出,浇得整个周城都湿淋淋的。电闪雷鸣中,雨刷器以最快的速度运行,前方的可见度仍然很低,蒋格神情渐渐忧虑,时不时就会回头看一眼谢渊。
在他第五次回头时,谢渊淡淡开口
:“你总看我干什么?”
“……没事。”一道闪电劈过,将车内照亮刹那,蒋格假装没看到他苍白的脸色,以及握着手杖用力到发白的手。
十一年前那场车祸,也是发生在这样的暴雨天。
蒋格回过头直视前方,突然有点后悔没在公司留宿,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故作轻松地打开车载广播,直接将声音开到最大,试图掩盖外面世界的嘈杂。
“好吵。”谢渊听着突然爆炸的rap,眉头顿时皱起来。
蒋格从善如流:“我换个频道。”
说着话,又打开一个,是新闻播报:“以钱某为主的抢劫团伙在经过两个月的逃窜后,现已进入周城,两天内流窜作案三起,现号召社会各界和广大群众积极……”
“周城还有这事儿呢,”蒋格语气轻松,“谢总,你最近少出门,每次出门记得带上保镖,不要大意。”
谢渊闭着眼睛没有接话,蒋格默默将广播调回rap。
谢渊:“……”
慢吞吞地走了半个小时后,车终于开进了谢家宅子。
谢渊几乎是下车的一瞬间,左脚脚踝突然脱力,整个人都险些失去平衡。
“小心!”蒋格和管家同时伸手。
谢渊握紧手杖,缓缓呼出一口气:“这么紧张做什么。”
“……地上湿滑,少爷小心,”管家挤出一点微笑,小心地目送他进客厅后,才又一次看向门廊下的汽车,见迟迟没人下来,不由得问一句,“瑞瑞呢?”
已经进了客厅的谢渊脚下一顿。
“她不是在家吗?”蒋格问。
管家失笑:“怎么会,她早上就出门了,说是去找小叔叔。”
“不可能,”蒋格无奈,“谢总今天一整天都在公司,她如果来了,我们怎么会不知道。”
“啊……那她不会是偷偷跑出去逛街了吧,她上次看上一辆摩托车,但因为没有驾驶证,少爷就不肯让她买,她不会是偷偷去买了吧?”管家皱眉分析。
蒋格摇了摇头:“谢总的手机并未收到消费短信,她今天应该没买东西。”
管家心里咯噔一下:“没去公司也没买东西,那她一整天干什么去了,该不会是出事……”
话没说完,谢渊的手机叮咚一声响,所有人同时看了过去……蒋格发誓,谢渊在打开手机看了三秒之中,虽然表情未变,但周身气压明显低了下来,整个人仿佛都被霜雪覆盖,眼神凛冽得伤人。
“谢总?”他主动询问。
谢渊不语,寒气逼人的眼眸仿佛要将手机灼出个洞来。
“谢总,怎么了?”蒋格立刻朝他走去。
谢渊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用找了,她不会回来了。”
蒋格顿了顿,瞥见李亦骋给他发来的消息:瑞瑞欠你的钱我已经还清了啊,你们俩扯平了,以后她归我罩,你离她远点。
蒋格心里咯噔一下,正要说点什么,谢渊已经
冷着脸上楼去了(),削瘦挺拔的背影透着一股阴郁和≈hellip;不太明显的愤怒。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好像是四月的最后一天。
四月的最后一天,纪瑞口中的冰雹并没有出现,纪瑞本人也逃之夭夭了。
“蒋秘书,少爷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管家察觉到不对劲,心里总是扑腾,“什么叫瑞瑞不会再回来了,她去哪了?”
蒋格回神,静了静后叹气:“就是字面意思,她……不会再回来了,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谢总那边您多费点心,他今晚估计心情不会太好。”
“这……”管家还是糊涂。
蒋格无奈笑笑,转身上了车。
“走吧。”他对司机道。
司机答应一声,开着车闯进雨幕中。
才不过下午,天色暗得好像已经深夜,改造过的黑色大奔在将近十厘米高的水里缓慢前行,路边的下水道时不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蒋格静静坐在车上,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浮现谢渊上楼时的背影。
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他作为一个累死累活的打工人,竟然真的有一瞬间同情自己锦衣玉食的老板。
他刚才看起来真的挺可怜的。
蒋格幽幽叹了声气,正要找瓶水喝,手机却突然响了。
是谢总来电。
他抬手示意司机在路边停车,这才接通电话:“谢总,怎……”
“给她打电话,让她滚回来。”谢渊语气森森,蓬勃的怒气一触即发。
蒋格先是一愣,回过神后立刻答应,然后掏出备用手机拨通纪瑞的号码。
嘟……嘟……嘟……您拨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蒋格继续拨打,同样的语音一遍又一遍播放,另一支手机上和谢渊的通话始终保持接通,提醒电话无人接听的女声反复出现,顺着电流和信号传递到谢渊的耳边。
第七次拨打,蒋格暗想如果这次还是无人接听,那他就不打了。
滴——
接通成功。
蒋格眼睛一亮:“瑞瑞小姐!”
“……是我,”管家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透着几分焦急,“我刚才听到瑞瑞房间里有声音,就想着过来看看,结果看到手机和副卡都在桌上摆着,你说她手里又没现金,手机和卡也不带,一个人能去哪啊。”
蒋格深吸一口气,觉得事情有点糟糕。
简单敷衍管家两句挂掉电话,蒋格看着和谢渊正在通话的手机,皱了皱眉道:“谢总,瑞瑞小姐什么都没带就出门了,现在下这么大的雨,我要不要给李亦骋打个电话,确定一下她现在的情况?”
手机里静默片刻,传出谢渊沉郁的声音:“敢什么都不带就走,肯定有人接应……预谋已久的事还管什么,等天晴了再跟她算账。”
说罢,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蒋格盯着通话结束的手机,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
“蒋秘书,
()
我送你回家?”司机主动询问。
蒋格想了想:“不着急,先就近找个地方解决晚饭吧,我总觉得这事儿没完。”
司机也觉得是,于是欣然同意。
谢宅,三楼的卧室。
隔音效果极好的玻璃屏蔽了所有嘈杂的雨声,整个卧室都陷入一种胶着的寂静。谢渊垂着眼眸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最后面无表情地往浴室走。
刚进门拿起牙刷和杯子,看到墙角放着的泡脚桶,他呼吸一沉,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东西摔在地上。
管家一进门就听到了巨大的动静,愣了愣后忙问:“少爷,你没事吧?”
谢渊闭了闭眼睛,气息缓和了些。
“我没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道。
镜子里,他神情森然,周身透着凛冽的怒意。
谢渊看着这样的自己,一边克制不住奔腾的情绪,一边又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是一个骗子。
不过是一个满是漏洞的骗子,甚至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可信,是个脑子不太正常的人,今日会有这样的结果,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难道是因为已经太久没人敢这么愚弄他了?
谢渊与镜中的自己对视,许久才勉强冷静一些。
浴室的门还关着,管家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见浴室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便担忧地走到门口:“少爷,你真的没事吗?”
话音刚落,浴室的门突然开了。
“找我什么事?”谢渊平静开口。
管家讪讪一笑,假装没看到地上牙刷和杯子的残骸:“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来问问少爷,要不要派人出去找找瑞瑞,她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现在这么大的雨,我怕她……”
“她在李亦骋家,”谢渊打断他,“很安全。”
管家一愣:“她没事去李少家干什么,跟李少很熟吗?”
“这个,你得去问她。”谢渊神色微沉。
管家见状顿时不敢继续这个话题,只是小心翼翼道:“您是跟李少打过电话,确定她在李家吗?”
谢渊沉默不语。
管家劝道:“如果没打电话,那还是打一通确认一下吧,最近周城好像有逃犯流窜,确认一下也好放心……”
“她现在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了。”谢渊面无表情再次打断。
管家被他语气里的冷漠激得一愣,剩下的话突然咔在嗓子眼里。
“跟谢家也再无关系,你以后在家里少提这个名字。”谢渊淡淡说完。
“好……好的。”管家还有些怔愣,答应之后茫然往外走。
谢渊看着他迟缓的背影,薄唇轻轻抿起。
“钟伯。”在管家即将出门前,谢渊突然叫住他。
管家连忙回头:“我在。”
“……抱歉,我心情不太好,语气冲了点。”谢渊别开脸,神色隐有别扭。
管家看着这个
自己一路照顾大的青年,变成了世俗人眼中可靠成功的标杆,可在他眼里,依然是当初那个在失去父母之后,每夜每夜闷在被子里流泪的孩子。
他无奈地笑了笑:“我明白的,少爷,我都明白的,我只是……只是有点担心瑞瑞。”
担心她的安危,也担心她真的不回来了。
谢家宅子的装修几乎没有变过,谢家工作的工人也始终是那些,自从先生和夫人在车祸里离世后,谢家的一切都好像静止了一般。
瑞瑞是谢家这座沉寂了多年的池塘里,唯一涌进来的活水。
“给李少打个电话吧,有什么矛盾是不能解决的呢。”管家叹了声气,转身离开了。
谢渊站在原地沉默良久,等回过神时左脚一阵一阵的抽疼。他突然想起那天在酒吧门口等蒋格来接,结果等得太久左脚疼得厉害,就只能随便找个地方靠着,她看到他身上的灰尘,便立刻搬了椅子来——
小叔叔,我来谢家这段时间,你有没有比以前更快乐一点?
谢渊缓缓吸了一口气,掏出手机便要给李亦骋打电话,结果还没打开通讯录,李亦骋的电话就已经拨了过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想也不想地接通了。
“谢渊!你把我纪大仙弄哪去了!”李亦骋气急败坏,“做人要拿得起放得下,她现在已经不想留在谢家了,你为什么不放人!你是不是……”
“纪瑞不在你那儿?”谢渊立刻打断。
李亦骋冷笑一声:“她在不在你心里不清楚?我说她走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合着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我告诉你,非法囚禁是要坐牢的,你……”
“李亦骋!你上午没来接她吗?!”谢渊严厉质问。
李亦骋被他的语气激得一愣,再开口气势就弱了几分:“我我今天有三场会议要开,哪有时间去接她,再再再说她也没让我接啊,我给了她地址,还给她微信上转了钱,她自己打车过来……”
“放屁!”谢渊额角青筋直跳,终于忍不住爆粗口,“她连手机都没拿,你给她微信转钱有屁用!你知不知道外面下着大雨,还有逃犯流窜?!”
李亦骋怔了怔,正要开口反驳,手机里突然传出嘟嘟的忙音。
他茫然看着手机,半天脑子里突然冒出两个字:坏了!
谢渊黑着脸大步往外走,因为走得太急,身子一晃一晃十分不稳,全然不合他平时对自己的要求。此刻的他却顾不上这些,只一边往外走一边给蒋格打电话。
“以最快的速度联系全周城的安保公司,让他们召集所有员工,全都出去给我找人。”
“她没有钱,应该走不远,叫人沿着路调监控,看看她在什么地方躲着。”
“一切事宜保密进行,不要人还没找到,找人的消息就先传出去!”
谢渊一边说一边往外走,管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他脸色这么难看,猜到
()
可能和纪瑞有关,于是赶紧叫另一个司机开车过来。
谢渊坐上车,司机小心地问:“谢总,现在去哪?”
谢渊沉着脸,静了许久才缓缓开口:“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尽可能开慢点。”
“……好的。”
轰隆隆——又一道霹雳的雷声,闪电短暂地将天空破开一条缝,乌云又很快密不透风地缝补完毕。
这场暴雨仿佛没有尽头,天气带来的变化映衬得人和物是那般渺小。谢渊透过流水模糊的玻璃看向外面,隐约有种脖子被勒紧的窒息感,但他没有闭上眼睛,只一味地盯紧车窗外任何一个可疑的影子。
才不过下午五点多,天色已经漆黑一片,汽车在积水的路面上缓慢行驶,可视度极为有限的情况下,几乎看不清路边的任何场景,这样找下去效率实在太低。
谢渊静默良久,突然打开了车窗,雨水顿时飞溅而入。
“谢总……”
“提速。”谢渊擦了擦脸,只觉视线清楚多了。
司机只好加大油门。
汽车一路往前,每隔几分钟蒋格就会打来电话,告诉他监控上的内容,
第三个电话时,蒋格语气控制不住地沉重起来:“她坐的那辆出租车,刚到六环就把她放下了,那边全是仓库,连个人影都没有……”
“说重点。”谢渊冷声打断。
蒋格沉默一秒,道:“好在当时只下了一阵小雨,她在路边等了半个小时,最后坐上了一辆快报废的破车,往西郊去了……查了车牌号,不是网约车,没有载客资质。”
挂掉电话,车里的气氛愈发胶着。
震天的雨声里,车载广播不断播报那伙逃犯的流窜方向,‘六环’‘西郊’等字眼时不时出现。司机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看了谢渊一眼,并未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纠结半天后小声说:“瑞瑞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谢渊不语,只是淡漠地看着车外。
接下来的一路,蒋格时不时还是有电话来,司机根据新消息及时调整路线,一路找一路看,汽车终于在一个小时后,停在了一家农家乐外面。
虽然还下着雨,但撑着巨大凉棚的农家乐院子里依然干燥,每隔几步就有一个火堆,年轻的人们有的三五成群围在火堆旁,弹着吉他唱歌跳舞,有的围在烧烤炉子旁边,分享刚烤出来的热腾腾的美食,也有的单独在角落里讲鬼故事,一道雷劈过,激得众人惊叫连连。
而有的人先是伸着脑袋听故事,再是凑到火堆旁跳舞,最后烧烤炉子那吃东西,花蝴蝶一样满场乱飞,给她忙得鼻尖都沁了汗。
她的快乐还真是如有实质,连脚步都轻快。
农家乐老板笑呵呵盯着她看了半天,余光突然瞥见院门外有人,她赶紧过去询问:“您好,是要住宿吗?”
“不住,”谢渊声音凉凉,“我找人。”
“找人?”老板不解。
谢渊抬起冷透的手,点了点某个全场飞的小姑娘:“就那个,那个花蝴蝶。”
老板眼底闪过一丝莫名,但还是抬高声音喊了一声瑞瑞。
纪瑞闻声欢快回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泛着凉意的眸子,她先是一愣,回过神后震惊地睁大眼睛:“小叔叔?!”
“难得啊,”谢渊浑身湿透,垂在额前的头发还在滴水,一开口连声音都在打颤,“还记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