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范府。
潘月柔陪着婆母来客厅待客。
聊完家常, 鲁太夫人瞅瞅身边的儿媳妇,对范太夫人道:“茵娘,让她们娘俩去园子里赏赏花, 咱们娘俩叙叙旧?”
鲁恭是范钊的叔伯辈, 两位太夫人便也差了一个辈分, 因此鲁太夫人可以直接唤后者的闺名。
范太夫人面露犹豫。
鲁夫人见了, 笑着起身, 朝潘月柔招手:“走, 月柔陪我去逛逛。”
潘月柔端坐没动, 惭愧道:“婆母近日有些咳嗽, 我还是留在这边的好, 万一婆母咳嗽厉害了, 我还能帮忙顺顺背。”
范太夫人收到儿媳的眼色,想到如果鲁太夫人拿以前的交情说事她确实不好回绝, 儿媳妇正好可以唱白脸,便假装咳了两下, 道:“月柔说的是, 还是让她留下吧, 反正这屋子里就咱们娘四个, 哪个都不是外人, 婶子有话直说就好。”
鲁太夫人笑笑,示意儿媳坐回来,扫眼潘月柔, 对范太夫人道:“好,那我就开诚布公了, 茵娘啊,你可知皇上如今病重, 饮食汤药全由范钊做主?”
范太夫人:“知道。哎,先帝娘娘都不在了,王氏心如蛇蝎已经伏诛,剩下的二妃全部出自旧臣之家未必靠得住,我家钊儿跟皇上情同手足,这么安排难道有何不妥吗?”
鲁太夫人:“范钊确实是护卫皇上的最佳人选,可我听说,范钊一直在给皇上用大剂量的安神药,是药三分毒,安神药尤其伤身,长此以往,皇上的病只会越来越重。当然,范钊是大将军,他可能不懂药理,我的意思是,不如你劝劝范钊,让他把此事交给魏相,魏相同样是先帝身边的老人,咱们都能放心,对不对?”
两家都是知情人,咸庆帝是被范钊吓病的,范钊真想让咸庆帝康复的话,就该暂且与咸庆帝保持距离,撤走他留在咸庆帝身边的侍卫,好安抚咸庆帝的情绪,而不是一味地下猛药。
范太夫人:“行,我会跟钊儿说的,只是这孩子从小就犟,我说得再多,就怕他听不进去。”
鲁太夫人:“再犟也是孝顺孩子,您多说几次,他肯定听。再有,王家九族已经伏法,是不是该让范钊把八处城门都打开了?他这样只开两处城门,查得又严,商贾百姓进出都不方便,弄得人心惶惶的,传出闲言碎语,对范钊的名声也不好。”
范太夫人:“这,皇上病重,钊儿也是怕有人趁机作乱,等皇上好了,肯定会恢复如初。”
都是虚话,鲁太夫人继续道:“茵娘,咱们这几家可都是先帝提拔起来的,放眼天下,再没有比咱们更忠心先帝的了,你真能劝服范钊,皇上好了,你我自然可以省心,可如果范钊不听劝,继续给皇上用猛药,一旦皇上有个三长两短,就算范钊占了这京城,他都难逃谋害皇上背叛先帝的千古骂名……”
就在范太夫人听得脸色发白时,潘月柔嗓音细细地开口了,打断道:“太夫人何出此言?皇上体弱,遭王皇后一吓竟起了狂躁之病,所用药方都是御医们开的,侯爷不懂医理,只能谨遵医嘱,便是换成魏相管这个,照样要听御医的,太夫人怎么能说是侯爷在给皇上用猛药?”
“而皇上卧床不起,侯爷身为御前军统领,戍卫京城是他的本分,侯爷真把贼人放进来,那才是有负先帝所托。”
鲁太夫人耐心地听完,继续对范太夫人道:“范钊究竟在做什么,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九泉之下先帝与娘娘的英魂也都在看着……”
潘月柔:“他们既然看着,就该知道……”
话没说完,鲁夫人突然离席,几个箭步走过去,一巴掌扇在了潘月柔脸上:“没教养的东西,长辈说话,你这小辈乱插哪门子嘴!”
潘月柔难以置信地捂住脸,愣了好半晌,才双眼含泪委屈满满地看向婆母。
范太夫人攥了攥手里的帕子。
鲁太夫人苦笑:“原来我做婶子的,想跟你说说话都得看小辈的脸色了。”
范太夫人:“婶子别这么说,月柔是不懂规矩,可婶子那话也太伤人了,钊儿忠不忠,您能不知道吗?事到如今,他,他……”
说着说着,范太夫人落下泪来,儿子这么做确实对不起先帝,可儿子不管住皇上的话,皇上一好就要杀了儿子,杀了他们全家,那时候,鲁家又会做什么,去他们娘几个的坟前烧香洒泪?
鲁太夫人懂了,既然范家母子是一条心,她也不必再劝。
至于范钊的忠心,范钊确实忠于先帝,忠于皇上却是个笑话,一个臣子对帝王不恭不敬,这样的忠心,谁敢信?
临走之前,鲁太夫人最后道:“悬崖勒马,犹未为晚。范钊有功于先帝大裕,凭恭儿与魏相、冯籍,一定能说服皇上给范钊一条退路,真等皇上出事了,范钊必将万劫不复。”
光一个弑君的罪名,便让范钊难容于天下。
鲁家婆媳走了,范太夫人软在了椅背中。
潘月柔跪到旁边,握着婆母的手道:“母亲别信她的话,魏相鲁恭都无法劝阻皇上重用王家,经过此事,他们又有何本事打消皇上对侯爷的杀心?不过是现在侯爷势大,他们怕了罢了。”
范太夫人满面泪水:“可,可皇上真死了,钊儿就成了凶手……”
潘月柔:“不,凶手是王家,侯爷是救驾功臣,天下万民只会盛赞侯爷对先帝父子的忠心!”.
傍晚鲁恭回到家里,听母亲说完,他愁道:“看来这条路也走不通了。”
鲁太夫人:“皇上的病真有那么严重?”
提起这个,鲁恭更加难受:“根本吃不进东西,全靠睡觉时往嘴里喂汤,都快瘦成皮包骨头了。”
那是先帝的儿子啊,竟然沦落到这般境地,都是他没用。
内室只有母子俩,鲁太夫人悄声问:“那你觉得,皇上能坚持到萧缜、齐恒带兵返京吗?”
鲁恭闭上眼睛算了算,摇头:“除非范钊想让皇上活。”
鲁太夫人叹道:“他被皇上伤透了心,我,我能理解他的恨,只是,他这么一意孤行,会闹得天下大乱啊。”
先帝是唯一能压住大裕各边将的帝王,先帝驾崩,子承父业,众将继续效忠咸庆帝符合忠君之道,可一旦咸庆帝没了,又没留下子嗣,接下来该谁做皇帝,哪个又能服众,哪个又有明君的潜质?
范钊?
范钊跟咸庆帝一样刚愎自用,咸庆帝错在重用王家,真让范钊继位,范钊能把他看不上的文官武将都撤了。
鲁恭也在顺着母亲的话琢磨,思来想去,他还真想到一个既有战功能够服众又有智谋足以治国的人。
“娘,最近可有听说安国夫人的消息?”
鲁太夫人何其敏锐,惊道:“你是想……”
鲁恭止住母亲的话:“儿子只是随便问问。”
他这几个月光头疼咸庆帝与王家、范钊了,对其他事都没怎么上心,而这些暂且跟萧家无关,料想萧家两府都是风平浪静。
鲁太夫人回忆片刻,笑道:“是够沉得住气的,好像自打萧侯离京,萧家女眷就鲜少出门了,我都没听说过什么闲话。那毕竟是安国夫人,不如我去侯府走一趟,探探她的口风?”
鲁恭:“不,儿子掌管十四万东营大军都拿御前军束手无策,安国夫人此时也无计可施,还是让她安心养胎吧,您若去了,反倒会让范钊想起城里还有个安国夫人。”
鲁太夫人:“好,可就算我不去,等萧侯带南营大军回来,范钊还是会记起她吧?”
鲁恭心事重重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到最后一刻,他也不确定范钊会怎么选.
九月重阳,敦煌。
吕胜与三千骑兵快马加鞭地往这边逃着,身后几里地外可见浓烟滚滚,那是萧缜、赵良臣率领的追兵。
连日的逃亡让吕胜的嘴唇都干裂了,他看看身边同样憔悴狼狈的亲信们,道:“大家别急,朕在敦煌城内留了一万精兵与足够支撑五万大军一年的粮草,只要咱们进了城,萧缜、赵良臣就再也奈何不了咱们。敦煌离凉州城尚且有一千六百里之遥,他们粮草运送困难,不出两月朝廷就会命他们撤兵,届时咱们再重新打回凉州!”
起兵称帝时,吕胜同样为自己谋好了退路,敦煌是他可以继续当边关土皇帝的最后一城,只有敦煌守不住了,他才会投奔西边的羌国。
他的儿子道:“父皇,之前好几个县城都降了朝廷,不肯接纳咱们,敦煌……”
吕胜大笑:“你忘了,朕派来镇守敦煌的可是你段叔,朕的结义兄弟,就是你背叛爹,他也不会背叛朕。”
众人都松了口气,再不进城避避,战马都要跑不动了。
两刻钟后,吕胜带兵来到敦煌城下,看到城墙上的兄弟段普,吕胜一喜,扬声道:“老段,快给为兄开城门!”
段普神色复杂,没有回应。
就在此时,段普身后转出一人,挺拔魁梧的身躯,俊朗不羁的脸庞,还有一双吕胜再熟悉不过的狭长凤眼。
吕胜攥紧缰绳,怒道:“萧缜!”
萧野大笑:“您老瞧着挺硬朗的,怎么眼神都不好使了?我二哥在后面追你呢,我只是提前过来跟段叔讨碗酒喝。”
吕胜扬起马鞭,指着段普道:“段普,是兄弟你就杀了这小子,不然……”
萧野:“不然如何?你个不忠不义的老东西,想当初你拥护先帝有功,先帝给了你多少次将功赎罪的机会,你还敢挥师长安,结果又因为先帝凯旋灰溜溜地跑回来了,好啊,先帝才走,你胆子又肥了,竟然胁迫凉州军的将士们随你造反!”
萧野:“吕胜,你现在已经是败家之犬,段叔弃暗投明才是明智之举,以后戍卫边关仍是英雄,倒是你,听说你还想去投靠羌国,你个背祖弃宗的老东西,对得起几百年拼死报国的将士吗,对得起被羌兵屠杀的边关百姓吗?”
吕胜:“呸!老子保家卫国时你爹跟你娘还没洞房,要不是先帝不义卸磨杀驴,我怎么会反?”
萧野:“先帝给贫民百姓们分地,给身边的将士们发足军饷,乃大仁大义之君,再看你,剥削凉州百姓把自己养得肥头大耳,这匹马都倒了八辈子的霉给你骑!”
吕胜还想再骂回去,段普扫眼即将靠近的萧、赵大军,对吕胜道:“吕兄,我要为城里的将士负责,要为凉州的百姓们负责,恕我不能再为吕兄效力了,今日我不放你进来,也不会发兵杀你,就当全了你我兄弟最后的情义,你快走吧!”
吕胜恨得咬牙,却无可奈何,只能继续往玉门关的方向逃,只要玉门关的守将没有背叛他,还肯放他出关,他就还有活路。
城墙之上,萧野对段普道:“玉门关也降了,您为何还要他白跑一趟?”
段普仰头,闭目道:“去哪里都一样,我只是不想看他死在我面前。”
前朝老皇帝昏庸,窦国舅专权,所以他支持吕胜拥兵自重。
后来北地归于大裕,百姓们盼望着安居乐业,吕胜还想反,他劝说无果,只是违心跟随。
而今……
段普望向西方,那里天蓝如洗,那里荒野万里。
他是边将,绝不做卖国贼。
吕胜终究没能赶到玉门关,因为他们这三千多匹战马跑不动了,很快就被萧缜、赵良臣率军团团围住。
萧缜骑在马上,朝吕胜笑笑:“吕将军,别来无恙啊。”
吕胜心念一转,丢下手里的枪,苦涩道:“罢了,我降了,还请贤侄在皇上面前为我美言,留我一条活路。”
辽州的陈家父子也是降了,被先帝发配各地为劳役,虽然苦,好歹留了性命。
萧缜看向赵良臣。
赵良臣冷笑:“吕胜,你通敌叛国,桩桩都是死罪,你若自裁我还敬你三分,这般摇尾乞怜,实在令人不齿。”
吕胜:“……”
萧缜:“那就吕胜父子押回京城交给皇上治罪,其他人原地处决?”
赵良臣:“嗯,我们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是他们非要跟着吕胜一条路走到黑。”
似这等宁可投敌也不肯降的兵,留着也是祸患,押回京城更是浪费人力物力多此一举。
弓箭手们闻言,立即举起手里的弓。
随着赵良臣一声令下,三千多叛军全部丧命.
九月十七,经过七日的六百里加急,敦煌的捷报终于送到了京城。
萧缜在捷报里说,他们会先行押送吕胜返回凉州城,等皇上任命新的凉州总兵后再班师。
魏琦、宋澜带着这份捷报来到了乾元殿。
咸庆帝还在龙床上昏睡,连着灌了一个月的猛药,如今的咸庆帝很少再清醒了,就算醒了,连说话都吃力,哪里还发的了狂。
范钊坐在床前,正用小勺子往咸庆帝的口中喂参汤,昏迷的咸庆帝本能地咽下一半,洒出一半。
范钊熟练地拿巾子帮他抹掉嘴边的汤水。
魏琦用知会的口吻道:“我与宋相商量过了,决定调袁楼山为凉州总兵,孙典为长安守将。”
一直都没干涉朝政的范钊听了,道:“孙典资历不够,让罗霄当长安守将。”
魏琦:“禁军三营,罗霄一直都为三营副都指挥使,先帝也属意让罗霄守京城,怎可留在外地。”
范钊:“长安南接汉中以御梁国,西防羌国东卫京师,必须交给最忠心皇上的将领,还是说,你们信任孙典多过罗霄?”
魏琦:“正因为信任罗霄,才要他守京师重地。”
范钊:“京师有我、鲁叔,也有萧缜、齐恒,够了。”
魏琦:“我是先帝钦命的丞相!”
范钊笑:“那魏相大可试试,看看这道旨意能不能送出京城。”
魏琦:“……”
宋澜劝道:“好了好了,范侯的话也有道理,让罗霄守长安确实比孙典更稳妥。”
他当着范钊的面重新拟写了旨意,等明早朝会宣布后,便将发往长安、凉州。
回到政事堂,魏琦将宋澜大骂了一顿:“以前你顺着皇上,说是要提防王家,现在王家倒了,你又顺着范钊,还说不是贪图宰相的权势?”
宋澜:“你不贪,你跟他对着干又有何好处?是能把旨意送出京城,还是能救回皇上?”
魏琦:“那你看不出吗,他不让孙典守长安,是在提防萧缜了!”
皇上随时可能驾崩,范钊摆明了要篡位。
袁楼山从不搀和这些,冯籍、罗霄跟鲁恭一样顾全大局,在言语无法劝阻范钊的情况下,他们宁可中立,也不会发兵来打京城。冯籍一中立,赵良臣便不会轻举妄动,乔长顺的辽州军也休想绕过蓟州。
南线那边,新任青州守将是蓟州军旧部,荆州的谢坚与合州的新水师守将才上交完私产,出于谨慎也会保持中立,潘勇领汉州、潘岱领江州,只会支持范钊。
范钊无法掌控的唯有萧缜、齐恒,可两家家眷都在京城,范钊大可用家小胁迫二将交出兵权。
宋澜:“无论谁守长安,范钊都要对付萧缜。范钊赢了,他就是新的皇上,与其让孙典在长安造反引起北地内乱,不如顺了范钊。反之,如果萧缜赢了,难道罗霄会反他?”
魏琦:“孙典在长安,至少能让范钊有所顾忌,不敢把萧缜逼得太紧。”
但凡萧家有一人出事,萧缜与范钊都将是不共戴天之仇!
宋澜只觉得好笑:“范钊连皇上都不顾忌,他会顾忌什么?”
“醒醒吧魏相,真把范钊逼急了,他连你我都敢杀。”
第253章
每逢捷报, 必有家书。
这回萧缜出征,每次给佟穗写的信都有六七页,佟穗也会回他相似的页数, 显得夫妻情深意浓。
其实是为了方便传递消息, 行数太少可能不够隐藏密语, 而平时都薄薄的突然变厚一次, 容易引人怀疑。
危机在京城, 萧缜的密语很短, 询问佟穗在京城是否安然无恙, 然后就是写他追缴吕胜的过程, 提到了他对赵良臣的敬佩, 对凉州军一些降将的点评, 以及对凉州夏、秋景色的描述。不愧是饱读诗书的萧家二爷,写景颇为引人入胜。
佟穗细细琢磨着萧缜的意思。
萧缜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敬佩谁的人, 因为他自己就够厉害了,家里更有一个睿智无比的老爷子。夫妻单独相处, 萧缜对先帝都少有敬佩之言, 何况战功威望要逊色先帝的赵良臣?
所以, 萧缜是在告诉她, 他与赵良臣结了善缘。
王家被灭九族, 消息肯定传到凉州了,萧缜应该猜到范钊已经反压了皇上,大权在握。
那萧缜能料到咸庆帝近来都卧床不起吗?
这可是佟穗选择从王家手里救下范钊时都没能预料的结果。
看来, 想毒杀范钊的不光是王家,咸庆帝也是主谋, 并且被范钊发现了。
魏琦、鲁恭从出府到进宫的路上都有范钊的人跟随,鲁太夫人拜访范家却不欢而散, 这一切都表明两人并不赞成范钊欺压咸庆帝,只是魏琦一个文人丞相,鲁恭的大军又被隔绝在城墙之外,他们对范钊都无可奈何。
范钊要篡位,故而京城依然戒严,凡进出两处城门的百姓商贾都要严格搜身。
篡位就得做好被其他将领反对的准备。
范钊不限制鲁恭出城,说明他没想跟鲁恭反目成仇,想来鲁恭、冯籍这些蓟州系大将对范钊也是一样的态度。
佟穗将各地将领数了一圈,怎么盘算萧家与齐家都该是范钊要提防的两家。
只有萧家、齐家交出南营、西营的兵权,范钊才能彻底放心。
往好了想,范钊只要兵权不要命,会放两家人回卫县、朔州,该种地的种地,该舞狮子的舞狮子。
往坏了想,两家将领都死了,才不会卷土重来找范钊报仇。
可范钊凭什么?
凭他是先帝眼里的第二个儿子,就能剥夺两家无数次在战场上拼命厮杀换来的荣华富贵?
说句大逆不道的,先帝都是老爷子牺牲自己救回来的,范钊有什么资格凌驾于她与萧缜之上?
于公于私,佟穗都不会坐以待毙。
在书房慢慢转悠了几圈,斟酌好语句后,佟穗坐回书桌前,提笔给萧缜写回信。
琐碎的家常与久别的思情中间,隐藏了新的三条密语:
帝我饼难见,胸要饭,成门严。
待你归来,大君喂而不公,等我内应。
莫忘汗江盼。
傍晚,佟穗来了国公府,要看贺氏、萧玉蝉、林凝芳明日要寄出去的家书。
贺氏疑道:“你看这个干啥?”
就算她写给俩儿子的信没有给丈夫写的那么黏糊,侄媳妇也不该提这种要求啊。
佟穗:“我自有道理,二婶就别问太多了,四弟妹的我也看了。”
萧守义对妻子道:“让你拿你就拿,难不成你还有啥秘密?”
林凝芳最先配合,萧玉蝉也把她写给五弟的信取了过来,贺氏见了,只能照办。
林凝芳言简意赅,就一页内容,几乎都是讲怀祖的。
贺氏在一堆家常里抱怨了一句儿媳妇管得严,最近都不许她出门。
萧玉蝉的信主要是提醒五弟从边关给她多带些礼物。
佟穗对萧守义道:“二叔,您叫二婶把这句去掉,其他的重写一遍就好。”
萧守义到底是个将军,形势又如此,立即明白了侄媳妇的意思,带着妻子回房重写了。
翌日天才微微亮,驿兵先来几位将军府里收取家书,收完了再去宫外候着,等着把宫里的旨意送往城外。
往常都是相关官员直接把旨意拿出来给他,今日却有一御前侍卫将他领了进去,最终停在一间值房前。
“要捎的家书都在这里?”
侍卫粗鲁地取下他身上的牛皮袋子,问。
驿兵不敢反抗,紧张地点点头。
侍卫将牛皮袋子送了进去。
十几封家书全部摊在了范钊面前。
范钊先拆了佟穗那封,就见第一句写的是:终于打完了,全赖先帝福泽庇佑!
范钊心头一痛。
吕胜败得这么快,确实是先帝留下来的福泽,没有先帝的威望,凉州军不会纷纷投降。
压下对先帝的缅怀,范钊继续往下看,一共七页,他来来回回看了三遍,都没发现任何异样。看到佟穗想念萧缜那些话,范钊还会发出几声嗤笑,什么安国夫人,跟寻常惦记汉子的妇人也没有多大区别,习得一手好箭法罢了。
看完佟穗的,范钊继续拆其他的,全部检查一遍,再吩咐早就带过来的一个文吏,让他将那些信封恢复如初,务必让人看不出被人拆开过。
弄好了,范钊吩咐侍卫重新调个驿兵去送信,外面那个给笔赏钱,暂且看管起来.
驿兵走得仍然是六百里加急,九月十九上午抵达长安,袁楼山收到调他为凉州守将的旨意,简单安排一番,这就带上几个亲兵随驿兵一起出发了,回头等他安顿好了,再派人来接家小去凉州与他团聚。
不断地在各地驿站更换新的骏马,二十三日上午,风尘仆仆的一行人终于到了凉州城。
叙旧之后,赵良臣对萧缜道:“有袁将军在,凉州这边再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也该回大同了,咱们后会有期!”
萧缜笑道:“按理说不该期盼边疆有战事,若有,萧某愿与将军共赴战场。”
赵良臣大笑,早几年他没将萧缜祖孙放在眼中,如今他早把萧缜当英雄看了,值得一交!
整军完毕,赵良臣骑在马上,朝萧缜、袁楼山、罗霄以及萧延等骁将拱拱手,潇洒离去。
送完同僚,袁楼山去休整了,萧缜带着佟穗的家书回了大帐。
拆信时,萧缜顿了顿,取出前几次佟穗寄来的家书,对比过后,发现这次的封泥比之前稍微大了一圈。
拆开后,萧缜靠近封口,闻到一丝淡淡的酒味儿。
以前佟穗的信,都带着她手上的面脂香。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眼前浮现范钊豪饮的姿态以及那双指甲里藏泥的手,萧缜面沉如水。
翌日,大军返程。
如遇紧急战事,骑兵可每日急行两百里,但萧缜并没有下令急行,就像不知道京城的危局一样,每日正常行兵,只走一百五十里,中间还休整了两日。
十月初七,南营近五万骑兵来到了长安城外,虽然凉州军因为投降得快几乎没有战力,这次出征,南营还是折损了几千兵马。
罗霄要去长安当守将了。
看着单骑多送了他一段路的萧缜,罗霄苦涩道:“不知京城现在变成了什么样。”
鲁恭、魏琦、范钊都有给他写信,虽然措辞不一,有的信还被涂抹了一些话,三人却传达了同样的意思,让他以大局为重,守好长安,范钊还特意多说一句,命他无诏不得带兵回京。
罗霄相信,萧缜肯定也收到了京变的消息。
萧缜只是笑笑,不知是听不懂罗霄的意思,还是不知该如何回应。
罗霄已经很熟悉萧缜的脾气了,默默对视片刻,他朝萧缜拱手道:“不管萧兄信不信,为天下百姓着想,我都希望萧兄此次回京顺利。”
范钊是猛将,但绝不是治国那块儿料。
萧缜似是有些意外,随即笑容变得真诚了几分,回礼道:“那就借罗兄吉言了。”
说完,他调转马头,回到了南营大军之中。
此时,萧缜大军距离洛城只剩五六日的路程了.
两日前,十月初五,洛城,皇宫。
每日早上,魏琦都会来乾元殿探望咸庆帝。
这次,他刚走到殿外,就听里面传来范钊压抑的怒吼:“什么叫快不行了,不是早让你停药了吗?”
魏琦心里一惊,几乎同时,门口一个侍卫便高声通传道:“魏相求见!”
魏琦神色不变脚步不停,仿佛并没有听见范钊的话,毕竟他离得确实比那一排侍卫远。
等魏琦往里走的时候,两个御医满头大汗地出来了。
魏琦顿足,面色关切地问:“怎么这般模样,是不是皇上的病又加重了?”
一个御医忙道:“没有,魏相多虑了,皇上龙体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刚刚还多吃了半碗汤。”
另一个配合道:“是啊,是啊。”
魏琦笑笑,很是欣慰。
进了内殿,就见范钊也面带喜色,唯有咸庆帝还昏睡在床。
范钊高兴道:“魏相早来一会儿,还能陪皇上说说话。”
魏琦对他还是不假辞色的态度:“你若离皇上远些,皇上康复得会更快。”
范钊习以为常,没接这话。
魏琦仔细观察咸庆帝片刻,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对范钊道:“等这次皇上好了,你赶紧回蓟州去,免得你再触怒皇上,皇上也受不了你。”
范钊垂眸:“知道,我也不想留在这里碍你们的眼。”
魏琦:“再有十来日南营大军就要到了,齐恒那边也即将班师,你还要京城戒严到什么时候?”
范钊:“总得等皇上康复吧,现在这样,我实难放心。”
魏琦点点头,照例又骂了范钊几句,便去政事堂看折子了。
他才走,范钊的脸色就沉了下来,皱眉看向床上的咸庆帝。
他要收回萧家、齐家手里的兵权,就得假借圣意,所以咸庆帝必须活着给他当幌子,等事情都解决了,再让病危的咸庆帝留下传位诏书,那时即便有人怀疑诏书的真假,只要几位边将都支持他,文人们再怎么议论,他都可以当成放屁。
十月初八,黄昏,坐在书桌前批折子的魏琦突然发出一声痛呼。
宋澜与几位官员同时望过来。
魏琦捂着肩膀,一脸痛苦。
魏相有肩膀疼的老毛病,有人劝他赶紧回家休息,也有人劝他去看看御医。
魏琦:“御医不管用,我得去趟北市。”
宋澜知道他常去周景春那,但在萧缜快回京的这个节骨眼,魏琦真的只是去针灸吗?
无论如何,都不是他该掺合的。
这边魏琦还没走出宫门,范钊已经收到了消息,思索片刻,他道:“派人跟着,针灸的时候也盯着,若魏相有异动,两人都拿下。”
“是!”
坐着马车,魏琦很快到了北市,见范钊安排的侍卫“长随”竟然要跟到诊间,魏琦面露怒色,忍了忍才没有发作。
周景春疑惑问:“这是?”
魏琦揉着肩膀道:“我的长随,想跟进来开开眼。”
周景春笑了,指着旁边的凳子叫长随坐,他若无其事地帮魏琦宽衣。
身影交叠的短暂瞬间,魏琦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纸团。
周景春歪头打了个喷嚏。
魏琦笑他:“你个老郎中,莫非还染了风寒?”
周景春一边将他的外袍丢给长随,一边苦笑道:“年纪大了,郎中该病也得病啊。”
接下来,他先为魏琦按揉一遍,再开始针灸。
侍卫目不转睛地瞧着,确定两人没有任何异样的接触,也没说什么异样的话,结束后他将魏琦送回府,再去宫里禀报范钊。
越是关键时刻,范钊越是警惕:“派人盯着周家,若周家有人前往萧家,马上来报,对了,往萧家前后街安排几个暗卫,哪怕是卖货的小贩在萧家墙边停留,也要上报。”
侍卫领命。
过了两日,十月初十,侍卫在乾元殿寻到范钊,低声道:“大人,安国夫人似乎身体不适,刚刚丫鬟急匆匆到北市请周老过去了。”
萧家先联系的周老?
范钊回忆片刻,记起萧缜是三月初在先帝面前报的喜,算下来的话,佟穗下个月就该生了,这时大着肚子,确实容易闹毛病。
“知道了,继续盯着。”
侯府,周景春先给外孙女号过脉,确定外孙女真的没问题,才悄悄将魏琦的纸团塞过去,隐秘到连柳初等人都没察觉。
此事只有他知,如果外孙女没有来请他,今日他也会叫儿媳妇来“瞧瞧”外孙女。
佟穗让外祖父先休息,她回房查看纸团,她也是赌的,以免魏琦真有要话要通过外祖父传给她。
纸团上只有四个字:命不久矣。
佟穗攥紧纸团。
稍顷,她也塞了外祖父一个纸团,嘱咐道:“下午会有一位骑毛驴的人去医馆看病,如果他说毛驴肩膀疼,您就把这个交给他。”
这是她与暗哨约定好的,一旦有人监视侯府,那么她见了谁,暗哨就改去找谁。
就这样,当日深夜,突然有道黑影翻进相府,一路摸到魏琦的窗下,直接戳破窗纸,往里面扔了一样东西。
魏琦被那动静惊醒,点灯一看,地上多了一只鞋。
鞋面内侧缝了一张纸条,纸条上除了一句话,还画了一头小毛驴。
魏琦:“……”
他就知道,除了佟穗,谁还会提前盯着王家,继而发现王家买毒的这个大秘密?
从萧穆到萧缜夫妻,没一个简单的!
至于信上的内容,也只有一句话:若命绝,夜半走水为号。
魏琦右手微颤地烧了这张信纸。
到了这个地步,要么是萧缜赢,要么是范钊赢。
宋澜选择坐山观虎斗,无论谁继位都不会影响他宋澜。
魏琦做不到。
天下百姓需要一位明主,他对先帝已经仁至义尽,既然咸庆帝保不住了,那就该推举新的明主。
他对范钊有旧情,但萧缜比范钊更合适。
第254章
十月十一, 咸庆帝依然卧病,继续由二相主持朝会。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快两个月了,京城的文武官员都看出了不对, 可两位宰相是先帝留下来的, 御前军与东营大军同样掌握在先帝的老臣手里, 这四人没一个闹的, 其他官员也只能当做无事发生, 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散朝后, 魏琦、宋澜要去探望咸庆帝, 鲁恭也跟来了, 范钊陪在身边。
进了乾元殿, 四人从刘公公口中得知, 咸庆帝刚刚吃了小半碗粥,又睡了。
魏琦看向咸庆帝的脸, 依然消瘦,却多了一抹血色。
可谁知道那是御医用什么药激出来的, 还是有人给咸庆帝涂抹了胭脂?
魏琦更相信那日的亲耳所闻, 也更相信事实, 但凡咸庆帝真有好转, 都不可能一直这么沉睡。
但他没有拆穿, 宋澜更是说了些欣慰的话,只有鲁恭沉默不语。
二相离去后,范钊单独对鲁恭道:“鲁叔, 后日萧缜就该到了,今日开始你留守东营, 等城内稳定了再回来。”
这时候他还愿意把东营兵权交给鲁恭,对鲁恭可谓十分信任了。
当然, 除了昔日旧情,鲁恭的家人都在城内,为着家人,鲁恭也不可能去投靠萧缜。
鲁恭最近频频皱眉,额心的川纹几乎没有解开过,他看着比他还高了一些的范钊,问:“你真以为我能管住那十四万大军?那可都是萧缜带出来的。”
范钊嗤道:“萧缜带了他们半年,您也带了他们快半年,我就不信以您的本事,还能让萧缜把十四万将士都拉拢过去,除非您存心纵容。”
鲁恭:“他们最多不去投靠萧缜,却未必愿意跟萧缜的五万骑兵对抗,真打起来,这些新兵也不是骑兵的对手。”
范钊:“您不跟萧缜打,他也不会主动打您,再等几天齐恒的大军到了,只要你我一心,齐恒定会站在朝廷这边,届时你们加起来共有二十五万大军,萧缜失去兵力优势,再顾虑到城里的亲人,多半会主动交出兵权,免去京城一场干戈。”
鲁恭:“你相信齐恒会支持你继位?”
范钊:“不信,先利用他解决萧缜,等齐恒进了城,还不是要听我的。”
鲁恭:“……太冒险了,万一他们两家联手,凭你我根本拦不住。范钊,你喊我一声叔,就听叔的劝,罢手吧,皇上看样子是醒不来了,让魏相再扶植一位新君,只要你拥立新君,新君与你无冤无仇,你依然能做大将军,不比冒险篡位强?”
他真的想保范钊,这也是眼下范钊唯一的活路。
范钊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让魏相扶植?凭什么!这天下是先帝打下来的,皇上病危还有您与冯叔,您与冯叔不愿意出这个头,那就让我来撑大梁,断不可能让给外人!”
鲁恭:“那也得你撑得住才行,萧缜他……”
范钊抬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知道萧缜有本事,所以才要您帮我,您能管住东营并说服齐恒,大家便相安无事,倘若你们无法威逼萧缜交出兵权,那我只能做回小人,将卫县几家的女眷孩子送上城墙,一个一个地杀,杀到萧缜投降为止。”
鲁恭:“萧缜宁死不降,你又如何?”
范钊:“那就痛快打一场,要么他的南营骑兵全军覆没,要么我的两万御前军与京城一起葬于大火。”
鲁恭:“你,你简直疯了!”
范钊只是笑笑,疯就疯,总比窝囊强。
冥顽不灵,鲁恭怒而转身。
背后传来范钊的冷声提醒:“两位丞相还不知情,鲁叔最好别走漏风声,魏相真拼命阻拦的话,我不会再顾及旧情。”
鲁恭脚步一顿,当他继续迈步时,素来挺直的脊背似乎佝偻了几分。
宫里被御前侍卫严守,范钊骑马巡城去了,巡到一半,定鼎门的守城兵派人来传话,说潘勇身边的长随又来送信了。
范钊嗯了声。
忙到天黑,范钊回府,陪母亲吃过晚饭,说些外面无忧的话,就带着潘月柔去了夫妻俩的房间,开门见山道:“岳父又给你送信了?”
心情好的时候,范钊会称潘勇为岳父,不高兴了就是“你爹”。
潘月柔点头,取出父亲的家书给他。
父亲上次离京前再三嘱咐她,无论京城有何异动都要写信告知,中秋范钊差点死于帝后预备的毒酒,潘月柔当然告诉了父亲,包括咸庆帝重病,包括范钊的打算。这些范钊也是知道的,范钊要潘家父子镇守汉州、江州,大事难免得通通气。
潘勇给范钊提过三次建议了,一是拉拢魏琦、鲁恭、罗霄、冯籍等蓟州系老人,二是吊着咸庆帝的命当幌子,三是利用齐恒对付萧家,如果齐恒听话,那就留着,反之先把齐凌从汉中调回来,再朝齐家父子出手。
这三样,有的范钊自己知道,有的确实是潘勇提醒了他。
这一次,潘勇用十分慎重的语气告诫范钊警惕萧缜夫妻里应外合,尤其是要保住咸庆帝的命,哪怕咸庆帝驾崩了,也要严守秘密不能让萧缜夫妻知晓,以免让范钊沦为第二个窦国舅,给萧家送去出师之名。
潘勇还特意嘱咐女婿小心佟穗手里的箭,别被佟穗先擒了王。
这个不用潘勇说范钊也会防备,毕竟死在佟穗手里的名将都快坐一张席面了。
潘月柔:“侯爷,谨慎起见,不如先把佟穗等家眷都抓进大牢吧?把她们关起来,看她们如何与萧缜里应外合。”
范钊:“萧家是先帝钦封的开国功臣,那几家也都于大裕有功,别说萧缜还没反,就是他反了,我也只能派兵围守这几家,等拿下萧缜再一起关进去。”
没抓住男人先抓老弱妇孺算什么本事,不到最后一刻,范钊都不会走这一步。
名声这东西,能顾全的时候,谁也不想受千夫所指。
再说了,一群老弱妇孺,家门口都被他的人盯着了,能翻什么浪?佟穗这会儿都不敢拉弓吧!.
十月十三,上午。
萧缜大军还在洛城西北三十里处时,一位公公就在两个御前侍卫的护送下来这边传旨了,旨意是给萧缜等众将领的。
孙典几个就要下马接旨。
萧缜端坐马背,看着那传旨公公问:“等等,这位公公似乎有些面生。”
都快站到地上的萧延、萧野几个一听,马上又坐了回去,并迅速将三人围了一圈,虎视眈眈。
两个御前侍卫只是沉下脸,怒斥萧缜意欲何为,那个由范钊亲自挑选出来的可当重任的公公可没想到刚一照面自己就被大名鼎鼎的萧侯怀疑了,尽管努力保持着镇定,初冬时节,他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奴婢,奴婢是皇上新提拔的,以前确实不曾见过萧侯。”
萧缜:“是吗,那我问你,皇上近来如何?”
传旨公公笑道:“皇上病体初愈,得知侯爷凯旋,龙颜大悦,特意在宫中备下庆功宴,奴婢就是奉旨请侯爷与诸位将军进宫赴宴的。”
萧缜:“一派胡言,我昨日才接到密报,说皇上病危已经不省人事,今日你就敢假传圣旨,究竟受何人指使?”
传旨公公:“……”
萧缜:“全部拿下,严加审问!”
都不用小兵出手,眨眼间萧延几个就把三人击落马下,两个御前侍卫被五花大绑起来塞住嘴,再由前卫县捕头孙典当着大军的面亲自审问传旨公公。
这公公再机敏稳重再受范钊信任,都只是一个因为家贫被送进宫里当差的可怜太监罢了,昨日还野心勃勃要为大统领效力挣一份功劳,今日被孙典甩了几鞭子就丢了半条命,疼痛难忍,传旨公公只好招供,称皇上确实病重,庆功宴是范统领代皇上办的,本也是好意。
萧延抽出腰间佩刀,奚落孙典道:“上了三十的人力气就是不如从前啊,连个公公的真话都套不出来。”
说完,萧延抓起传旨公公的手臂,比划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老实交代,我砍了你这条胳膊!”
萧野啧啧道:“你还是说吧,我三哥杀人如麻,可不是吓唬你。”
传旨公公瞥眼那把寒光凛凛的大刀,立即全部招了,说范统领命他无论如何也要把萧缜等人诱入京城。
萧延:“好他个范钊,要造反吗?”
萧缜:“押下去,跟吕胜父子关到一起,大军继续出发。”
没出半个时辰,近五万南营骑兵就来到了洛城城外,范钊本来还安排了一些百姓进出城门做做样子,好将萧缜诱进城门瓮中捉鳖,此时见萧缜果然没那么好骗,范钊立即命人关闭城门,弓箭手在城墙上排成一列,严阵以待。
居高临下,范钊先发制人:“萧缜,皇上召你等将领进宫赴宴,你为何带大军前来?”
萧缜指着囚车里的两个侍卫一个公公,反问道:“范统领伪造圣旨,又是何居心?”
范钊:“皇上亲口传下的旨意,千真万确,你要反就明说,休要找借口!”
萧延吼道:“既然是皇上亲口所说,那你请皇上出来,只要皇上露面,我等立即退兵进城。”
范钊:“……”
萧野:“怎么样,范统领是不是觉得这话很是耳熟?当年先帝就是这般质问奸臣窦国舅的,你个贼子,居然敢学窦国舅欺君犯上,你可对得起先帝对你的教养之恩,对得起先帝的在天之灵?”
乔长安:“范钊,趁早投降吧,我等已经得知你的罪行,看在先帝的份上,只要你迷途知返,我们定会在皇上面前替你求情。”
孙典:“范钊,枉我还把你当兄弟一起把酒言欢,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等狼子野心之徒!”
萧涉:“废话少说,有本事你下来堂堂正正跟我打一场!”
佟贵:“都伪造圣旨要把咱们骗进去当王八抓了,他哪有那个胆子?”
张文功:“……”
范钊:“……”
鲁恭终于率领十四万东营大军匆匆赶到,见范钊被萧延一行人骂得根本没机会回嘴,只能命他列阵,鲁恭叹息一声,配合地站到了萧缜的对面。
萧缜沉声质问:“国公也要助纣为虐吗?”
鲁恭:“皇上卧病在床,不能出来见你,萧侯要面圣的话,随我进城就是。”
萧延:“放屁!你们这样,哪个敢进去?”
鲁恭回头。
范钊继续在城墙上给萧家定造反的罪名,萧家也继续给他定欺君犯上的罪。
鲁恭见萧缜没有要开打的意思,就只管听着了。
萧家既有了罪名,范钊便派出几队百人的兵马,将卫县几家团团包围,不准任何人进出,缺菜少粮了自有范钊的人代为去买。
贺氏、萧玉蝉、柳初等人终于意识到了危险,要么急得哭,要么怕得哭。
佟穗、林凝芳哄了几句,收效甚微,也就不管了。
林凝芳送佟穗回房,见佟穗神色平静,她只问了一句:“都准备好了?”
佟穗笑着点头.
魏琦收到城外的消息,跑去质问范钊:“你想篡位吗!”
范钊没耐心听他讲那些大道理,直接将佩刀摔在桌案上:“这事你别掺合,要么回去做你的丞相,要么禁足在家,你自己选。”
魏琦:“……”
范钊见他气得嘴唇都在抖,别开脸道:“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先生若站在我这边,我会像先帝一样重用你,先生若觉得萧缜更好,那就闭门等候一段时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为难你。”
魏琦:“皇上呢?你要将皇上置于何地?”
范钊垂眸,道:“他人已经废了,等他传位给我,我会把他当弟弟养在宫里。”
魏琦仿佛遭了雷击,半晌没动。
范钊:“来人,送魏相回政事堂。”
他会给魏琦时间考虑。
翌日,听侍卫说魏相去了政事堂,范钊心中一喜,大步跑过去,趁此时政事堂没人,他高兴道:“先生愿意助我了?”
魏琦头也不抬,只对着手里的折子道:“我谁也不助,你们这些将军想打就打吧,我只做我该做的事。”
尽管如此,范钊也很满足了,嘴上可以狠,他并不想失去任何一位旧友。
解决了魏琦,范钊专门对付萧缜去了,齐恒大概要十八那日到京,在齐恒表态之前,他与萧家都只能扯扯嘴皮子。
范钊想请宋澜去帮他骂萧缜,宋澜却告了病。
这老狐狸,范钊只能等着秋后算账.
十四日,深夜,范钊正在宫里的值房睡着,他留在咸庆帝身边的侍卫悄悄来了。
范钊一看他的眼神,心中就是一惊。
侍卫神色复杂地点点头,证实了范钊的猜想。
范钊在床上坐了好久,才问:“此事都谁知晓?”
侍卫:“只有我跟刘公公,刘公公还在内殿守着。”
范钊:“好,记住,今晚开始,对外就说皇上需要静养,除了那两个御医,不许任何人跨进内殿,由你与刘公公全力照顾皇上的饮食起居。”
侍卫懂了,顿了顿,问:“您,您要过去看看吗?”
范钊苦笑:“看什么,他最不想见的就是我。”
直到今日,他也不明白咸庆帝怎么就恨他恨到了那个地步。
一晚无眠,清晨天还没亮,范钊就去“探望”咸庆帝了。
人盖在被子里,什么也没露,平得仿佛那里只有一床被子。
窗外越来越亮,忽地传来侍卫阻拦魏琦的声音。
范钊木然地坐着。
刘公公见了,低声道:“老奴去跟魏相解释?”
刘公公是先帝身边的老人,稳妥本分,这两个月对范钊极为恭顺,范钊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整个洛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刘公公比魏相、鲁恭都识趣,早就效忠他了。
刘公公来到外面,费了一番唇舌才让魏琦相信咸庆帝没事,只是突然受不了太多的声响,所以下令不见他人。
魏琦面上信,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就在他准备离去时,对上了刘公公欲言又止的眼神。
下一刻,刘公公提了提里面的单衣领子。
那是一件雪白的单衣。
魏琦再看向刘公公的眼睛。
刘公公垂眸,转身进去了。
魏琦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政事堂的,又是怎么在政事堂批了一日的折子,直到天黑回了府,他才放纵自己伏在书桌上哭了一场,哭先帝,哭咸庆帝,哭这天下的将士们与百姓。
哭完了,魏琦开始一页一页地写祭文,写到再也提不动胳膊,才自去寻来一桶桐油,洒在这间书房的每一个角落,最后,一把火点燃。
魏相住在京城的富贵地积善坊,里面的邻居也都是达官贵人。
相府一起火,整个积善坊都被惊动了。
没多久,萧府一条街外突然响起几声格外嘹亮的驴叫。
拔步床内,佟穗缓缓翻个身,目光清明。
第255章
皇宫就在积善坊对面, 范钊一听说魏家走水,立即骑马赶了过来。
幸好今夜无风,在街坊们的帮忙下, 魏家书房的火已经扑得差不多了。
范钊在院子里看到了衣袍被烧焦脸上也都是灰的魏琦, 以及一双明显大哭过的眼睛。
范钊抿唇, 自去检查书房的火情。
等街坊们都走后, 范钊攥着魏琦的胳膊将人拉到后面的院子, 进屋后, 他恨恨地甩开魏琦, 低吼道:“你猜到了是不是?所以你哭, 你还想活活把自己烧死!”
普通的弄翻烛台引起火情, 根本不会烧得那么严重!
魏琦颓然地站着。
范钊算是领教了这份文人风骨, 魏琦若是骂他,他还能反驳, 可魏琦只想烧死自己,范钊能奈何?
“既然先生猜到了, 那就暂且在家养伤吧。”
“先生最好守住秘密, 否则我会让全魏府的下人为你陪葬。”
说完, 留下两个侍卫看管魏琦, 范钊决然而去。
天亮后, 围守萧家的侍卫来禀报消息,道萧家昨晚风平浪静,只有夜里不知谁家的毛驴乱叫了一阵。
范钊丝毫没放在心上。
今日已是十月十六。
城外, 在范钊的示意下,鲁恭单骑来到两军之间, 要与萧缜商谈。
离得这么远,后面的两营将士都听不见二人的对话, 更别提城墙上的范钊了。
骏马交错,萧缜正色问:“敢问国公,京城究竟出了何事,我们几家家眷是否安好?”
鲁恭苦笑:“萧侯当真不知吗,不知又为何会提前防范?”
萧缜:“生逢乱世,谨慎惯了,看在你我同侍先帝的份上,还请国公为我解惑。”
鲁恭没再绕弯子,低声道:“皇上病危,范钊要篡位,我是十一早上出城的,当时安国夫人等人一切安好,至于这几日城中境况,包括我的家人如何,我亦不知。”
萧缜听懂了,扫眼城墙,问:“国公也是被范钊胁迫的?”
鲁恭:“算不上胁迫,是我不忍京城生乱,所以想出城做个和事佬。”
萧缜:“我没想杀他,是他要杀我。”
鲁恭:“罪在范钊,我不会为他分辩,但御前军是无辜的,东营与南营的将士们是无辜的,他们不该再因为范钊的一己私欲白白流血牺牲。”
“萧侯,我有一计。今晚你佯装策反东营大军,只留三千余愿意跟随我的将士,等我败退回城,范钊必会为我大开城门,那时我会全力阻拦他关门,你再带骑兵速来支援。”
“我只有两个请求。第一,你兵多,只需与御前军对峙就能夺下城门,非迫不得已请勿开杀戒,我也会说服他们束手就擒,否则真的打起来,一定是两败俱伤,你该知道蓟州军的战力。”
“第二,如果范钊还没有伤害你们的家人,希望你能留他性命,关入大牢也好,发配劳役也好,别杀他,行吗?”
他目光诚恳,萧缜拱手道:“国公高义,萧缜佩服。”
鲁恭:“这么说,你同意了?”
萧缜:“我与国公一样,都不忍自家兵马同室操戈,国公若信得过我,且先继续与我对峙,时机一到再随我冲进城内,届时由您来劝降御前军,应该比我开口更管用。”
鲁恭:“你如何进城?”
萧缜:“自有内应。”
鲁恭瞬间想到了安国夫人,他相信安国夫人的才智,只是觉得萧缜此举过于冒险:“夫人毕竟身怀六甲,此时侯府肯定也被范钊派人围起来了,万一夫人自顾不暇,无法策应,你岂不是还要打进去?”
萧缜:“我信她,而且她一定有避免干戈的两全之策。”
鲁恭思索的时候,萧缜看向东营站在最前方的一排二十五个指挥使,有人紧紧地盯着他,有人欲言又止,有人目光坚毅。
萧缜笑笑,转身回了南营。
“劝降失败”,鲁恭单独去城门下将这个结果报给范钊。
范钊:“那就等齐恒吧,到时候大军压境,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洛城共有八座外城门,萧缜带兵守着定鼎门,另外七门每边都安排了五千骑兵。
骑兵有马跑得快,分兵合兵只是一刻钟的事,鲁恭大军仍聚在一处,专守着萧缜。
范钊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不管什么兵,攻城的时候都得血拼,都得先渡过护城河与箭雨,再尝试登城。
范钊相信,只要萧缜不傻,就绝不会强攻。
同日夜,二更时分。
守在萧家两府前门外的两百御前军突然听到一声开门声。
侯府这边的御前军齐齐打起精神,就见大门敞开后,露出两道身影,一个身形伟岸健硕如山,一个素面朝天,青色绸面的斗篷笼住大半个身形,却难掩隆起的腹部。
众人的目光大多集中在了那女子身上,虽然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貌少妇,可安国夫人的威名早已传遍三军。
与新兵相比,这些蓟州军的旧部更熟悉萧老、萧缜、安国夫人的种种战功。
尤其是剑阁道上,将先帝营救出来的最关键的那一战,完全是这位安国夫人指挥的,连罗霄将军都听命于她。
负责围守此处的御前军百户名为李青岩,他迎上去,还算客气地道:“都二更天了,不知夫人有何赐教?”
佟穗道:“萧侯是不是已经在城外了?”
李青岩默认。
佟穗:“他是不会降的,你去叫范统领过来,我有事跟他商量。”
李青岩:“夫人想与范统领谈什么,不能等到明日吗?”
佟穗:“商量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我也是突然想到的,今晚不跟范统领说清楚,我怕睡不着觉。”
李青岩扫眼门神一样的萧守义,走到一个小兵前,低声嘱咐了几句。
小兵骑马去传话了。
范钊今晚人在定鼎门,盯着一河之隔的萧缜骑兵营,再看看旁边鲁恭的十四万大军。
因为萧缜分兵,他这边只有一万骑兵,可鲁恭要包抄过去的话,那一万骑兵上马就能跑,步军根本追不上,回头骑兵再打过来,步兵一冲就散。
早知今日,当初该让鲁恭带骑兵去打吕胜的。
可他又如何会料到短短几个月,他与皇上就成了死仇?
“大人!”
收回视线,范钊看向跑过来的小兵,认出这是守在萧家那边的,挑眉:“萧家有异动?”
小兵道:“是安国夫人,她说要与大人商议两全之策,请大人移步。”
范钊:“就她自己?”
小兵:“还有萧守义将军。”
范钊:“……”
小兵不提的话,他差点都忘了萧家还有个丁忧的萧守义。
准备趁夜伏杀他?
范钊笑了笑,带上一队亲兵下了城墙,他倒要看看,萧二媳妇还有什么本事。
到了萧家,就见大门敞着,一副随范钊进出的架势。
范钊使个眼色,十个带刀侍卫冲了进去,将第一进院检查一圈,确定没有埋伏,范钊才第二次跨进这座侯府大门。上次来,还是喝萧野的喜酒。
通往二进院的垂花门也开着,又是十个带刀侍卫先进去探路,范钊再进。
他刚走到院子当中,对面的厅堂里走出三个人,除了萧守义佟穗,还有一个异常丰满的美人。
范钊多看了对方一眼,再将佟穗上下审视了一遍,她披着斗篷,弓箭或许藏在背后?可这样的距离,不等佟穗取弓,他便能冲过去。
察觉他的视线,佟穗笑了,解开斗篷交给萧玉蝉,坦坦荡荡朝范钊道:“侯爷不必担心,今晚我只想跟侯爷和谈,再说我现在这样,也拉不动弓了。”
确定佟穗这里没有威胁,范钊瞥眼萧守义手里的枪,问:“既是和谈,萧国公为何要拿枪?”
萧玉蝉抢着呸了他一口,指着他们这一圈人道:“你们个个带刀,我爹什么都不拿,白白任你们宰割吗?”
范钊恍然:“原来你就是萧三的妹子。”
可惜嫁过人,不然当初娶了也行,萧家的姑娘,怎么都比铁匠家的姑娘体面。
萧守义冷声道:“范侯请自重。”
范钊嗤了声,盯着佟穗道:“你要跟我谈什么?”
佟穗指向厅堂:“咱们进去说?外面太冷了,我有些受不住。”
范钊:“太晚了,就在这里说吧,我还有事,你痛快些。”.
也是二更时分,两个穿御前军兵服的小兵骑着快马,押着一个灰白头发的老者来到了城南的长夏门外。
“什么人?”
两队御前军持枪拦在马前。
相貌平平的两个小兵跳下马,再动作粗鲁地将老头拽下来,一个手持匕首往老头脖子下面一抵,一个警戒周围有人偷袭。
老头怕急了,仰头朝城墙上喊道:“何康啊,何康你个兔崽子,还不快来救救你爹!”
何康,正是奉范钊之命驻守长夏门的指挥使,也是八城门指挥使里面最孝顺的一个,其他七位的软肋要么是母亲要么是妻子要么是儿女,佟穗思来想去,觉得贪图富贵的何老头更适合做今晚的人质。
何康听到老爹的声音,急匆匆跑下来,瞧见被人挟持的老爹,又惊又怒:“你是何人,快放开我爹,我饶你不死!”
佟穗手下这些暗哨都是当初卫县退伍的伤兵,养好后有的就留在家里过安稳日子了,有的还想为萧家效力。佟穗特意挑了身形外貌都不起眼的一批培养成暗哨,平时要么做小贩生意,要么伪装成普通百姓或商贾,在城里各坊都有住处,白日利用身份打探消息,晚上利用灵敏的身手办秘密差事。
佟穗让暗哨给魏琦传消息时也嘱咐了他们,一旦魏家起火,次日夜里暗哨就在二更时分把何老头带到长夏门前,逼迫何康开城门。
城门一开,范钊再无优势,只能冲到萧家抓住她们做人质。
所以,佟穗也要趁范钊没有防备之际,提前将顺毛的猛虎诱到侯府,先下手为强。
深知开城门的重要,暗哨直接让何老头的脖子见了血,再对吓得抖了一下的何康道:“这位军爷,你们都是先帝带过来的,萧侯也是先帝带过来的,萧侯才为先帝的儿子平定凉州之患,范统领就要杀害萧侯,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这样算爷们所为吗?”
不等何康开口,暗哨继续道:“我们无意伤人,萧侯进来后也不会跟大家自相残杀,就连人质安国夫人都特意选的何老,而不是你家的弱质女流或稚子,免得吓到她们以后做恶梦。安国夫人如此体谅御前军的将士们,就是因为以后大家还是同袍兄弟,你们何不弃暗投明?”
何康:“你先……”
暗哨:“好话我已经说了,我数到三,你再不叫人开城门,就休怪我不听安国夫人的话,带着何老跟你们同归于尽!”
何老爹双腿直抖:“不行啊,我还没活够呢,儿子快救我!”
暗哨:“一!”
何康急得直上火。
暗哨:“二!”
何康再看看老爹脖子上的血,猛地一拍手,转身喝道:“开城门!”
旁边的小兵急道:“将军,你放萧侯进来,如何向统领交待?”
何康:“交待交待,我爹死了谁跟我交待?要怪就怪他不干人事,我已经不忠了,不能再不孝!”
说完,他拔出腰间的大刀,瞪着周围的小兵道:“我要你们开城门,听见没有!”
范钊虽然更有威望,可范钊不在这里,何康才是有本事杀死他们的骁勇指挥使。
再想到范统领谋害萧家确实失了道义,先帝的命都是萧家救的,小兵们咬咬牙,跑去开了城门。
护城河南岸,萧涉席地而坐,正盯着对面的城门。
二哥说了,叫他警醒点,二嫂随时可能会派人从里面打开城门。
萧涉准备盯到半夜再换别人。
突然,被月色照出模糊轮廓的城门居然真的开了!
萧涉激动地跳了起来,听挟持人质的小兵自报身份,果然是二嫂派来的卫县兄弟,萧涉立即带兵将早就准备好的沙袋丢进护城河,第一个策马冲了过去。
暗哨认出五爷,赶紧提醒道:“夫人说了,范钊造反,御前军的兄弟们都是无辜的,叫咱们只管接管城门,不要自相残杀!”
萧涉:“知道,侯爷也这么说的!”
随后,他分出三千骑兵在这里守着城门,带着剩下两千多兵马直奔清化坊!
而同一侧的定鼎门守将早在察觉这边的敌情时,便击鼓传讯!
从定鼎门到皇宫端门之间一共设了六张大鼓,依次往里传递,当皇宫也开始击鼓警戒时,鼓声便能传到皇城东边的清化坊。
范钊正在听佟穗推测咸庆帝的生死,突然听到鼓声,下意识地就要回头,余光却瞥见萧守义在拔刀!
范钊急忙退后。
就在此时,一支利箭突然从西厢房的屋顶上射出,凌厉无比地没入范钊左颈!
范钊本能地一手捂住箭根,魁梧的身躯慢慢朝西偏转,难以置信的目光也从被萧守义护住的佟穗身上,慢慢移到西厢房的屋顶。
十六夜的月光清冷皎洁,照出一道刚刚站立起来的挺拔身影,还有着少年郎的单薄,再看对方的脸,确实也是一张青涩的少年脸庞。
范钊踉跄着退了一步,再看向佟穗,这个大着肚子无法亲自拉弓的女人,何时在家里藏了第二个神箭手?
佟穗漠然地看着范钊又踉跄了几步,最后仰面倒在地上,喉头发出嗬嗬声,血水染红左肩。
守在外面的两百御前军闻讯冲了进来,见到这一幕,顿时红了眼睛:“大人!”
悲痛过后,他们同时朝院子里的萧家三人拔出佩刀。
佟穗从萧守义身后走出来,一一扫视他们,忽地厉声发问:“先告诉我,你们究竟是先帝的兵,还是范钊的兵!”
两百御前军一怔。
佟穗指指自己:“我与老爷子在剑阁道救先帝的时候,范钊在哪里?萧侯在凉州打吕胜的时候,范钊又在宫里做了什么?”
“我告诉你们,他杀了皇上,杀了先帝唯一的儿子!那是先帝啊,是蓟州的韩总兵,如今他尸骨未寒,你们就已经忘了吗!”
有人攥紧了手里的刀,有人抿紧了唇,有人泪水夺眶而出。
佟穗:“我会永远记得先帝的恩情,记得右路军跟蓟州军在晋州并肩作战的血与汗,记得咱们一起跟随先帝进驻京城的意气风发。所以,就算萧侯带大军进城,我们夫妻也不会主动杀一个蓟州兵,不会背叛曾经的同袍,你们若忘了,那便动手吧,我就站在这儿,半步都不会退。”
“来吧。”萧守义丢了枪,站到佟穗身边。
萧玉蝉哭着挡在二嫂身前,怒斥那些御前军道:“范钊忘恩负义不是人,你们蓟州军也都不是人吗?亏我们在北地的时候还那么相信你们!”
屋顶之上,张超放下手里的弓箭,跳下来,挡在萧玉蝉面前:“人是我杀的,你们要杀就杀我。”
他这么一说,登时有个蓟州兵举起了刀,可面对那么一个青涩的少年郎,他最终还是将刀丢到了地上。
有了第一个,也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没多久,这里的御前军都扔了刀,围着范钊的尸体跪了下来.
定鼎门外。
萧缜来到鲁恭身后的东营大军前,扬声道:“我萧缜效忠的是皇上,东营也好南营也好,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将士都是皇上的将士。而今皇上生死不明,范钊狼子野心欺君犯上,被我叫到的诸位指挥使若有志讨贼,就请带上你们的兵,随我进城!”
“宋达!”
“到!”
这一卫所的兵整整齐齐地改站到了萧缜身后。
萧缜继续点将:“白鸿轩!”
“到!”
第二个卫所的兵也移了过来。
十四万大军,二十五位指挥使,带着各自卫所的兵马一个不落地都更换了阵营,萧缜的对面,就只剩鲁恭一人。
别说城墙上的御前军,连鲁恭都愣住了,震惊于萧缜在东营的威望居然比他预料的还要深重。
萧缜与鲁恭对视一眼,准备带大军往长夏门那边去。
“慢着!”
鲁恭喊住他,随即来到城墙之下,对上面的蓟州旧部们道:“范钊大势已去,你们还要跟着他送死吗?萧侯素行仁义,你们现在打开城门,我保证萧侯既往不咎!”
蓟州兵望向护城河对岸的萧缜。
萧缜拱手道:“萧某只想救驾,只想与阔别半年的家人团聚,还请诸位同袍成全。”
初冬深夜,不知何人发出一声叹息,稍顷,洛城最厚重的定鼎门于月色下缓缓开启。
第256章
侯府。
佟穗对萧守义道:“二叔, 这里就交给你跟小超了,我去厅里坐会儿,有些冷。”
萧守义点点头, 嘱咐女儿:“扶你二嫂进去。”
萧玉蝉忙将斗篷罩在佟穗肩上, 再扶住佟穗的胳膊。
佟穗察觉到萧玉蝉在抖, 抖得很厉害。
走到厅堂前, 萧玉蝉往后瞄了眼, 紧张地问:“二嫂, 要不要把帘子放下来?”
佟穗:“不用, 继续敞着。”
再走几步, 萧玉蝉扶佟穗坐到北面的主位上, 她站在旁边, 将院子里那两百个侍卫看得更加清楚。
萧玉蝉脸上还挂着泪,心跳得剧烈, 比那年囚龙岭的山匪杀到自家时还要慌。
“二嫂,他们真的就这么降了?过一会儿会不会后悔, 重新拿刀冲进来?”
真那样, 光靠自家老爹能拦住吗?
佟穗让她听外面的鼓声:“城门击鼓, 三下为一通。一通鼓表示发现了敌情, 要关闭城门迅速备战, 二通鼓表示敌军已经兵临城下,三通鼓表示敌军正在攻城,五通鼓表示城门失守。那你数数, 现在是几通?”
萧玉蝉凝神倾听,只觉得鼓声如雷密集地落在她心上, 什么通不通的她不懂,就只数声下, 偏偏那边擂得太快,好像终于数完了,突然又敲了起来。
萧玉蝉急得都冒汗了,佟穗见了,直接告诉她道:“是五通,你二哥的骑兵已经进城了。南城门离咱们最远,有十里地,但以骑兵的速度,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冲过来。御前军总共才两万,你二哥手里有近五万骑兵,院子里这些人一清二楚,换作你,是豁出自己的命替范钊报仇,还是投降保命?”
萧玉蝉马上道:“肯定投降啊,范钊又不是我哥我爹。”
佟穗笑笑。
将士们重义气,但也分时候,像在剑阁道,将士们明知要填进去无数性命才能从梁军手里救出先帝,几万将士汇聚起来的忠君大义再加上主将的威望与军令,让少数怕死的小兵也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但如果主将战死群龙失首,小兵们没了信心与约束,大概就会一哄而散。
院子里的这两百御前军,他们既没有值得他们拼死的大义,主将范钊一死,败鼓一响,哪个又会继续拼命?
有的帝王高官不把小兵们当回事,死几万十万都只是战报上的数字,可每一个小兵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自己的爹娘妻子亲友,但凡有退路,他们都渴望活着回家。
萧玉蝉想了想,有个地方不明白:“御前军是只有两万,可东营还有十几万大军吧?”
佟穗:“东营若能阻拦,南营兵根本进不来,进来了,说明东营要么中立要么投靠了你二哥,毕竟一开始他们就是你二哥带出来的。退一步说,只要城门破了,东营的步兵就追不上你二哥的骑兵,哪怕只冲过来两百人,也能杀死这边的御前军。”
刚说完,约莫两三条街外突然传来一道姑嫂俩都熟悉无比的声音:“前面的御前军听着,萧涉在此,你们胆敢伤我家人分毫,今晚谁也别想活着离开清化坊!”
萧玉蝉闻言,又是哭又是笑,膝盖一软,终于跪坐在了地上。
聚集在后府花园假山密道里的贺氏、林凝芳等人听到那隐约的吼声,也都哭笑不一。
很快,萧涉就带兵冲了进来,小兵们将萧家两府里里外外的御前军都抓了,萧涉则跑进厅堂,看到安然无恙的二嫂,长长地松了口气。
佟穗:“你从长夏门进来的,带了多少兵?”
萧涉:“是,三千兵守城,带进来两千多,按照二哥提前安排的,各分一百去守咱们卫县几家以及魏、齐、江、鲁、冯、罗府,再分派三百兵去围范、潘两家,我手里还有五百多可用。”
佟穗:“没跟守城的御前军打起来吧?”
萧涉摇头:“二哥说了,能不死人就不死人。”
佟穗:“好,家里没事,你马上带五百人去围住皇城四周,只围不进,等到你二哥过去,他自有主张。”
萧涉看向她的腹部。
佟穗笑:“下个月才生呢,不用担心。”
萧涉:“行,那我走了,让我爹继续守着家。”
门外的萧守义:“……”
萧涉带走了范钊的尸体以及这边的御前军,留下两百南营骑兵镇守前后街。
贺氏等人跑着赶到佟穗身边,劫后余生,相拥而泣。
萧延突然来了,看一圈家人,对佟穗道:“二哥进城了,身边有一万骑兵十四万东营大军,说他会先接两位丞相、文武大臣去皇宫救驾,鲁恭去劝降其他几处城门的守将了。”
佟穗点头,魏、宋两家就住在皇宫端门对面,萧缜从定鼎门进宫捎上两位丞相完全是顺路。
至于宫里,咸庆帝死在昨晚,今日范钊的瞒而不发便坐实了他篡位的野心,这也是佟穗明知萧缜大军十三日便到了城外,还要等咸庆帝死了才起事的原因。
而咸庆帝究竟是怎么死的,前几日有没有下旨让范钊给萧缜定罪,有魏琦作证,再拿下咸庆帝身边的宫人、侍卫、御医审问一番,自会真相大白。
“你二哥还有其他话吗?”
见萧延都有闲心往林凝芳那边瞄了,也不着急离开的样子,佟穗问。
萧延:“有,让我们几个指挥使进城后都来见你,说你对城内的情况最了解,等我们到齐了,你自会安排我们如何行事。”
佟穗垂眸。
萧缜在城外,就算有鲁恭配合,萧缜最多只知道咸庆帝病危,她唯一比萧缜多了解的,正是咸庆帝的死讯。
国不可一日无主,肯定要选出新的皇帝。
当年先帝还是韩总兵时,身边的谋士武将们心里都已经默认打下京城后这天下就姓韩了,先帝那么效忠前朝,兵权在握,被城内的旧臣们一劝也就痛痛快快继位了,没再试图去寻觅扶植前朝王爷们可能留在民间的皇家血脉。
如今,咸庆帝没有子嗣,也没有五服内的近亲,就算有,既无兵权也无功绩,洛城的文臣狐狸们会舍近求远?
那么,眼前的这些大将军,哪个更适合继位?
除了两万已经投降的御前军,剩下近二十万大军都在萧缜的手上,魏琦、鲁恭更是先后投靠了萧家。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可拥护新帝这事必须由外人开口。
萧缜让萧延几兄弟先来找她,就是因为他不确定咸庆帝是否还活着,担心几兄弟突然发现咸庆帝死了,一激动就嚷嚷着拥护萧缜继位,显得萧缜早就觊觎过帝位一样。
正如当年老爷子早做好了接管卫县的准备,也得各村里正望族之家求着老爷子出山才行,这叫众望所归、名正言顺。
一屋子的人都在紧张地看着佟穗,猜测是不是还有什么大事要等着佟穗吩咐,就见佟穗突然笑了下,浅浅的,似乎有点拿谁没办法,又夹带着几分骄傲自豪?
佟穗环视一圈,目光落在了林凝芳脸上。
林凝芳回以一笑,对柳初、贺氏等女眷道:“正事有二嫂做主,我在这边陪她,时候不早,你们都先回房休息吧,今晚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了。”
两府内务一直都是这妯娌俩做主,妯娌俩不肯说的,便是其他人不必掺合的。
贺氏:“行,那我们回去了,你们忙完了也早点睡。”
经过萧守义身边时,贺氏用眼神询问:你走不?
萧守义:“……”
虽然侄媳妇很厉害,他留在这边多少也能叫侄媳妇安心一些吧,哪就能去睡觉了?
他瞪了媳妇一眼。
贺氏便挨着乳母走了,怀祖还在乳母怀里安睡。转眼间,堂屋就只剩佟穗两妯娌、萧守义父子,张超在院子里守着。
佟穗让父子俩坐着休息一下,她与林凝芳去了次间。
林凝芳瞧着佟穗,轻声调侃道:“我记得,祖父刚领七县的四万兵马时,二嫂还兴奋地问我祖父算不算称霸一方了,被我泼了一大桶冷水,而今二爷就要称霸天下了,二嫂竟稳如泰山,丁点都瞧不出高兴的样子。”
佟穗又怎么会不高兴?
种地的时候怕流民山匪,打完这两波成了一县之主又怕反王,好不容易投靠到先帝麾下成了正规军,好不容易打完一座座城池一道道险关在京城封侯拜相,还要提防被同僚嫉妒陷害被皇家卸磨杀驴。
到最后,先帝胸襟宽广没想过要对付萧家,咸庆帝还没显出端倪,范钊竟要夺萧家的兵权。
五年了,佟穗的心好像就没有过真正的安稳,每次都是刚觉得可以放松了,新的危机又起。
如今,帝王即将轮到自家,至少再没有人能拿真假圣旨来压他们了,再没有人能逼着他们去打不该打的仗。
佟穗很高兴,可想到没能见到这一天的老爷子,忽地就落下泪来。
范钊篡位是痴心妄想,自家坐那个位子,却是问心无愧!
林凝芳默默地帮她擦脸。
佟穗只是难过了一下,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这时,厅里传来萧延不是那么小声的嘀咕:“什么话还非得在里面说?”
林凝芳瞅瞅佟穗,无奈道:“就他这样,跟去宫里准会坏事,等会儿就让他直接随我回去了。”
佟穗笑道:“辛苦你了。”
林凝芳:“……”
随着鲁恭情理并用地说服七处城门的守将,萧野、乔长安、佟贵、孙典、张文功也陆续赶了过来。
林凝芳在次间坐着,旁听他们说话。
萧野瞧见二嫂从次间出来,人马上慌了,生怕佟穗不小心摔了。
佟穗瞪了他一眼,坐好了,瞅瞅这几人,问:“怎么不见齐云?”
萧野:“不知道啊,没出长安这小子就带着几个亲兵跑了,二哥也不肯告诉我们给他派了什么差事。”
佟穗:“你们几个也都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了,真没一个能猜到?”
萧延一脸茫然。
萧野、佟贵、孙典或是仰头或是挠头或是摸下巴做思索状,只有乔长安、张文功似乎早已胸有成竹。
佟穗:“长安,你先说。”
乔长安:“我也是到了京城才想明白的,范钊要反,就御前军那点人,肯定得败在咱们手里,京城是没啥事了,可潘勇父子俩在汉州、江州各领兵两万,无论他们起兵造反还是带着四万兵马去投敌,都是麻烦。”
萧野:“啊,我明白了,二哥让齐云去找齐侯借兵了,先去围了潘家父子!”
萧延:“……可二哥一直跟咱们在一起,他怎么知道范钊要对付咱们?”
佟贵:“有我家阿满啊,在凉州城的时候咱们收到过一次家书,阿满肯定提前告诉妹夫了。”
萧野:“……这会儿你喊妹夫了,二嫂厉害,瞧把你得意的!”
佟贵高高挺起胸膛,自家妹妹越来越威武,以后他天天喊萧缜妹夫!
佟穗:“那你们继续猜,二爷会派谁去围潘家父子?”
萧野抢着道:“齐侯、赵瑾呗,他们抓了黄起遴击退陵国,最有威望,别人怕镇不住潘勇。”
佟穗看向张文功。
张文功:“应该是齐云,另一个是赵瑾麾下的骁将,齐侯赵瑾照常班师。”
当年赵瑾从大同带出来五千骑兵,身边一直有批可用之人。
萧延:“为啥?”
孙典猛地一拍脑门,随即放声大笑,吓了其他几个一跳,佟穗也将手搭在了腹部。
不等她开口,乔长安、张文功一左一右地扑上去,狠狠将孙典的嘴捂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萧延、萧野、佟贵以及默默坐在旁边的萧守义都是等另外三个提醒,才意识到自家二哥、侄儿要当皇帝了!
佟穗及时道:“谁也不许大笑大叫。”
等几人用互打肩膀、掐自己胳膊腿或紧紧攥住椅子扶手的方式发泄过狂喜,佟穗才给他们讲自家人万万不能先拥护萧缜的道理。
“都假装不知,不能露出喜色,更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显摆张扬或耀武扬威,哪个敢坏事,就算我不管,二爷也会重重地罚他,灵水村、桃花沟的老宅可都空着。”
佟贵:“妹妹放心,出了这屋,我就只是二爷身边的指挥使,除了当差,多余一个字我都不说。”
其他人也都纷纷表态。
萧守义特意盯着自家儿子道:“你敢坏事,就让你回老家守宅种地。”
萧延:“……”
而引起几兄弟狂喜的萧缜刚刚带着魏琦、宋澜来到城门紧闭的端门之外。
萧涉迎上来,一边下马一边道:“二哥,我一直在这边守着,他们不开门,我们也没往里冲。”
萧缜:“理当如此。”
趁魏琦、宋澜去劝降守城的御前军,顺便等待鲁恭归来,萧缜低声嘱咐五弟:“等会儿进了宫,不管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只管守在二哥身边,不许擅自开口。”
萧涉:“好!”
第257章
等鲁恭骑马奔波了四十多里地, 终于说服驻守八大城门的御前军全部投降再赶到端门外时,城内的文武百官基本也都到齐了。
鲁恭忙得满头大汗,穿过官员们来到最前面, 火光重重中还没找到萧缜的身影, 先看到了一具尸首。
鲁恭脚步一顿。
萧涉见他盯着范钊看, 哼道:“他要杀我二嫂, 被我们反杀了!”
范钊左颈的利箭还在。
鲁恭心中悲凉之余, 又涌出一股荒唐可笑, 范钊光盯着外面的萧缜了, 甚至还要拿萧家女眷去威胁萧缜, 包括他也认为杀范钊者必是萧缜还在城外替范钊求情, 结果根本不用萧缜出手, 范钊就死在了他最瞧不上的妇人手中。
魏琦走过来,官服外面还披着一层白色麻衣, 当着众官员的面痛斥道:“范钊毒害皇上,矫造圣旨意图篡位, 死有余辜。这等奸臣贼子, 鲁国公不必再顾念旧情, 还是快去劝降宫里的御前军吧, 免得他们负隅顽抗, 徒增伤亡。”
鲁恭这才注意到魏琦身上的麻衣,惊得倒退一步:“你,你……”
魏琦沉痛道:“皇上已于十四夜殡天, 范钊秘而不宣被我察觉,故而将我禁足于府邸。”
鲁恭泪如雨下。
宋澜亦在旁边落泪:“逆贼将我等瞒得好苦, 亏我等日日进宫,竟不知皇上已经走了……”
他这一哭, 那一片文官都跪在地上悲痛地大哭起来。
萧野、乔长安、孙典几个赶过来,“骤然”得知咸庆帝竟然已经驾崩了,便跪在众臣身边,跟着哭嚎。
萧缜垂眸。
萧涉:“……”
魏琦拉着鲁恭走向端门,让鲁恭赶紧劝。
鲁恭直接破口大骂:“范钊害了皇上,你们若只是受他蒙蔽便赶紧开门投降,否则一律按谋逆论罪!”
除了乾元殿外死忠于范钊的几个心腹侍卫,守卫皇宫其他地方的御前军们还真不知道这事,再被曾经的鲁恭将军一通训斥,忙不迭地开了门。
接下来,二相在前,鲁恭、萧缜随后,领着文武百官疾步朝乾元殿赶去。
拿下这边的侍卫后,刘公公跪在地上,哭着将中秋之后范钊的罪行一一道来。
咸庆帝早已冰冷的尸体就是证据,被抓来的两个御医也全都招了。
谋逆大罪,当诛九族。
魏琦对萧缜道:“还请萧侯速速将这些叛臣的族人抓捕入狱。”
萧缜让孙典带兵去办此事。
范府。
早在外面被萧涉派来的南营骑兵包围时,范太夫人就直接晕了过去,潘月柔虽然没晕,也被吓得瘫软在地,直到被乱成一团的下人们拉回魂魄,慌慌张张地谋起退路来。
父亲的那些信给范钊看完就烧了,父亲还通过母亲转告她,一旦事败,只推脱是范钊一人的主意,再以交出父亲哥哥手中的兵权为诚意,换取自家五口人的活路,至于儿子,他姓范,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潘月柔抱着不足三岁的儿子哭成了泪人。
大门突然被踹开,围在外面的南营骑兵冲了进来,无论主子还是奴仆都被驱赶到一处,剩下的人去里面翻箱倒柜寻找书信证据。
潘月柔认出了孙典,那个脸上带疤的灵水村里正长子。
潘月柔将儿子交给乳母,她跪着爬过去,朝孙典哭诉道:“孙大哥,是范钊要篡位,我们都被他瞒着毫不知情啊!还有我爹我哥,他们远在南线,更无从知晓范钊所谋,求孙大哥看在咱们都是灵水村故人的份上,替我在萧侯面前求求情吧!”
孙典冷笑:“我若不求情,你爹你哥是不是就要带兵打过来了?来人,全部带走!”
思顺坊的潘府,潘老太太、王氏也各自哭求着,可惜潘家的好姑爷犯得是诛九族的大罪,小兵们只管抓人,能不能减轻罪过要看上面的宰相公侯.
宫中,刘公公带着新调来的几个宫女太监为咸庆帝换上了帝王的九领寿衣。
文武官员们又是一番哭拜。
哭声之中,魏琦将鲁恭、宋澜以及六位尚书叫到一旁,商议拥立新帝之事。
魏琦:“萧家乃先帝开国之一等功勋之家,先帝的命是萧老、安国夫人救回来的,今日皇城之乱又是萧侯、安国夫人联手平定,此夫妻既有扶大厦于将倾之才,又有救万民于水火之仁,故我以为,萧侯可为新君,安国夫人堪为贤后,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鲁恭:“我附议!”
宋澜:“我也附议。”
先帝留下的肱股之臣一致支持萧缜,六位尚书当然也都同意了。
如此,九人来到萧缜面前,恳请萧缜继位称帝。
不远处的萧野几兄弟都藏好喜色,竖起了耳朵。
萧缜扶起站在最前面的鲁恭、魏琦,惭愧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当此之际,我等是该尽快推举出一位新帝,可萧某文韬不如魏相,武略不如国公,只论战功的话也有冯国公、赵侯、谢侯、袁将军等远胜于我,所以这帝位萧某万不敢当。”
无论这些人怎么劝,萧缜就是不肯答应,转而对鲁恭道:“国公,既然叛贼已经伏诛,大军不宜在城内久留,国公与二相若没有其他安排,我这就让南营、东营的将士们退出京城?以免他们惊扰了百姓。”
鲁恭:“是可以撤军了,但请萧侯分出两万将士接管宫中与城内的戍卫,原来的御前军将士暂时按降兵带到城外看管,留待新帝惩处。”
萧缜:“都是先帝带出来的蓟州精兵,既已弃暗投明,又有国公力保,我认为可由国公继续率领御前军戍卫宫城,尤其是皇宫规矩森严,冒然让东营南营的将士进来,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动乱。”
魏琦:“萧侯的话不无道理,这样,国公继续率领三千御前军维持宫中秩序,八处城营由萧侯分兵接管,剩下的再等新帝登基后定夺。”
萧缜、鲁恭互视一眼,同意了。
两万御前军,三千戍守皇宫,大头的一万七千分散在八处城营守城。
其中城营才是确保整座城池无忧的重要兵力,但凡城门被人攻破,皇宫里的皇帝也就走到了末路。
萧缜把张文功、萧涉以及齐云三卫所的兵力调了过来,再给萧家以及亲友之家各自安排了五十士兵戍守。
“我等家人刚经历过一场危难,这般安排也是为了让他们安心,让诸位见笑了。”
他再对鲁恭道:“贵府以及朝中其他文武之家要不要安排侍卫,就请国公做主吧,侍卫可从御前军里挑选。”
该做的几项都安排妥当,萧缜告辞道:“内子临盆在即,请恕萧某先回府一叙,明日再进宫为皇上哭灵。”
看着他踏着夜色离去的背影,魏琦对鲁恭道:“瞧瞧萧侯这份心胸,真是天生的帝王。”
萧缜肯定愿意做这个皇帝的,但他一点都不急,也不怕有人从中阻扰,所以他仍把皇宫留给蓟州军,也没有派自己的兵去守卫诸位公侯高官之家,名为保护实为威胁。
鲁恭:“还有一事,我观察过,齐云不在南营,八成是被萧侯派去找齐侯借兵了,再去对付汉州、江州的潘家父子,这说明萧侯有信心齐侯会听他的调令。”
魏琦闻言,苦笑道:“他还没拿下京城,已经分心兼顾大局了,这等智谋,范钊真是……”
那么多名将都折在了萧家手里,范钊得多自负才觉得他对上萧缜还有胜算?
提起范钊,鲁恭神色一黯:“真的,要诛他九族?”
魏琦闭上眼睛,沉默片刻道:“国有国法,我们已经错过一次了,不可再错第二次。”
先帝重情,明知范钊骄矜自负也没狠下心纠正,导致将范钊纵得无法无天,连咸庆帝都不放在眼里。
他与鲁恭也因旧情犯了糊涂,总是想着要同时保住咸庆帝与范钊,却眼睁睁看着二人都走上了死路。
如今,萧缜要继位了,他们凭什么要求萧缜宽恕一个险些害死萧家家眷的逆臣的家小?等着范家子嗣长大了再来报仇吗?.
萧缜终于回到侯府,已经过了子时。
萧守义竟然还在这边的二进院,与张超一起坐在厅堂,后者趴在桌子上打着盹儿。
少年郎一日之内经历了太多,虽然立了大功,精神已经撑不住了,偏又不肯回房去睡。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萧守义放轻脚步走了出去。
叔侄重逢,萧守义神色激动地跨下台阶,重重地握住侄子的肩头。
萧缜:“这半年家里全靠二叔了。”
萧守义:“都是阿满的功劳,我啥也没干,怎么样,宫里如何了?”
萧缜简练地讲了一遍。
萧守义:“行,你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二叔笨,就不瞎出主意了。”
萧缜笑道:“二叔或许不够精明,于我却是最好的二叔。”
萧守义被这话弄得老脸一红:“不说了,你赶紧去见见阿满吧,等会儿早点睡,这几天都不轻松。”
萧缜:“是,您也回去吧,外面都是自家人。”
萧守义先去提醒张超。
萧缜沿着游廊绕到贤和堂,就见她屋里已经亮起了灯,还有两个粗使婆子在往西屋提热水。
萧缜加快脚步,跨进内室绕过屏风,对上那张挂起纱帐的拔步床,以及侧躺在床上的佟穗。
四目相对,佟穗朝他笑笑,一手贴着腹部道:“不方便了,就没起来等你。”
萧缜顺着她的手看过去。
分别时还瞧不出来,一晃眼都这么大了,差一点就……
萧缜走上前,跪在了床畔。
佟穗:“……就算你不想弄脏咱们的床,坐地上也行啊。”
二哥从战场回来才会给母亲跪下,还有乔家兄弟跪萧姑母,那是为太久没能在长辈面前尽孝而跪。
萧缜看着她清亮柔和的眼,满心愧疚:“怀孩子那么辛苦,我没能陪在你身边,还让你单独面对险局,该跪。”
佟穗一点都没怪他:“你又不是故意走的,当时就算你不提去打凉州,皇上也不会放心让你留守京城而派鲁国公去,与其被人提防撵走,不如主动请缨。好了,我这半年过得挺好的,最多费了些神,但我知道你在外面,心就是稳的。”
就像老爷子把山形图留给她,她给萧缜送出那封家书后,也没再担忧过城外的事。
萧缜忍了好一会儿了,这时还是没忍住,用他沾满灰尘的手捧住佟穗的脸,俯身亲在她额头。
佟穗笑嗔道:“一身的尘土味儿,幸好不是前仨月。”
萧缜:“马上去洗,洗完再来伺候娘娘擦脸。”
佟穗:“……”
瞧这人得意的,尾巴都快翘起来了吧?
第258章
别看萧缜回府回得晚, 至少他可以休息了,而皇宫依然灯火通明,城内大军也在乱中有序地外撤。
小兵们还好, 听从号令就是, 顶多今晚辛苦一些, 鲁恭与二相才是最忙的, 一堆的事要等着他们处理。
虽然大裕朝眼看着就要二代而亡, 咸庆帝毕竟是他们侍奉过的君主, 连萧缜都说明日还要进宫为咸庆帝哭灵, 摆足了忠臣的谱, 那么于公于私魏琦、宋澜都得为咸庆帝办一场体面的丧事, 这就需要礼部定章程、户部算银两花费、工部督造帝陵。
刑部要审理范钊篡位谋逆的同党, 兵部要核算今晚各武官的赏罚以及预备一批适合补缺的武官名单,新任的吏部尚书似乎没什么紧急差事要办, 可同僚们都忙,他也不好意思闲着不是?
鲁恭要操心的是御前军。
他先把三千皇宫侍卫聚集到一处, 扯着已经嘶哑的嗓子将范钊等罪首痛骂了一顿, 跟着又把萧缜夸成了大忠大仁大义的今日良将来日明君。
“只说今晚, 萧侯大可把你们定为叛军全部诛杀, 可萧侯顾念你们在蓟州御敌的忠勇, 顾念你们跟随先帝除奸的战功,甚至还敢继续让你们戍卫宫城,如此恩情, 你们若还惦记着那不忠不义的东西,便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对不起先帝的教诲,对不起蓟州军的名声!”
三千侍卫鸦雀无声, 或是惭愧或是感激。
鲁恭高声道:“从今晚起,我鲁恭誓死效忠萧侯,你们怎么说!”
三千侍卫立即跪地,齐声吼道:“吾等誓死效忠萧侯,至死不渝!”
深夜寂静,这吼声传遍了皇宫各处,排队等候刑部审讯的宫女太监们听见了,在宫里忙得团团转的官员们也都听见了。
户部,孙纬带着刚算好的一笔账目来见户部尚书,发现萧姑父竟然也在,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提着茶壶给尚书大人续了一碗茶,脚步一转,给五品郎中萧姑父也续了一碗,惊得埋头写字的萧姑父连忙站起来,行礼道谢。
左侍郎微微一笑:“乔大人客气了,以后若我们办事不力,还请乔大人在新帝面前为我们多多美言啊。”
孙纬垂眸笑。
户部这三位高官都是先帝提拔起来的,算清流了,可清流也讲究人情世故,最多不与奸臣同流合污罢了。
政事堂。
听说儿子来给自己送药了,忙一会儿就咳嗽一会儿的宋澜起身朝几位同僚告罪,去了旁边给官员们休息的偏房。
魏琦瞥了他一眼,这老狐狸,早几日就称了病假,这会儿还在装!
偏房。
宋澜打发小太监出去,整个人躺在了暖榻上,虽然病是装的,可连着忙了一晚上,他的腰是真酸啊。
宋知时放下门闩,见父亲这样,问:“您是先歇会儿,还是先喝汤?”
食盒里有一份做样子的苦药,也有一份补汤。
宋澜摇摇头,改成趴着,使唤儿子:“你来给我捶捶肩膀。”
宋知时就站在旁边,心情复杂地伺候起老爹来,一边伺候一边用极低的声音问:“父亲,真就是萧缜了?鲁国公明明威望更重,还有蓟州的冯国公,即将赶来的齐侯,他们就没一点想法?”
魏琦与鲁恭、冯籍是老交情,二人要争的话,魏琦更愿意支持他们吧?
宋澜叹道:“鲁恭忠厚,本就没有野心,就算他有,此时手里无兵,哪里是萧家的对手。冯籍端重,信奉的也是忠君报国,萧家于先帝有恩,冯籍不会反对的,更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弃边关于不顾。”
宋知时:“齐侯呢?听说因为当年朔州的事,齐侯一直跟萧家不对付。”
宋澜:“真不对付,齐云能一直跟着萧家?”
宋知时:“那赵良臣……”
宋澜忽然扭头,盯着儿子问:“数来数去,是你自己不甘心吧?”
宋知时抿唇。
宋澜拍开儿子的手,坐正了,沉着脸道:“对萧家对阿满,我数次看走眼,但他们有本事,每次刮目相看我都心服口服,尤其是这回,夫妻俩里应外合兵不血刃地拿下京城,这世上怕是都没有比他们更适合做开国帝后之人。”
“我都想过了,只要他们愿意继续用我,我便全心全意地为他们效力,你要想不明白,等大局稳定了,我会为你求个外放的差事。”
“丑话说在前头,我管不了你心里想什么,可你若敢不自量力琢磨着拉下萧缜自己上,那我现在就跟你断绝关系,免得你连累我。”
宋知时:“……儿子不敢存此念。”
宋澜:“知道就好,不然光阿满的箭都能要你的命,那时也算你的荣幸了。”
宋知时:“……”
宋澜:“拿汤来。”
宋知时便伺候老爹喝汤。
宋澜喝了半碗,扫眼旁边的儿子,道:“前几年你不着急成亲,我也没催你,年后尽快把婚事定了吧。”
韩家父子在位,他一个宰相要与将族萧家保持距离,免得被归于萧家一党,所以儿子越放不下阿满,就越证明两家的“情仇旧怨”仍在。
如今萧缜要继位了,儿子再惦记阿满,便成了自找麻烦.
侯府。
因为佟穗最近都是侧躺着睡觉,萧缜想抱她的话,只能躺在她后面。
天才微微亮,佟穗就被他戳醒了,但这人并没有乱动,应该也不是故意的。
萧缜正在闻她发间的香,见她有了动作,萧缜悄悄往后退了退。
佟穗:“已经被你弄醒了。”
萧缜便又挨了上来,无意变成有意,一手罩着她,唇落在她脸侧耳畔。
一别又是半年,哪怕不能做什么,他也渴望着这样的亲近。
佟穗气息渐乱,奈何萧缜是在折磨夫妻两个,谁都不上不下的,最终,萧缜自己停了手,担心佟穗过于悸动,影响到孩子。
佟穗看看外面,提醒道:“不是还要进宫哭灵吗,该走了。”
贺氏等人也会去,跟哭先帝的时候一样,佟穗这样重的月份,本就符合朝廷照顾的特例。
萧缜还埋在她颈间:“不想去。”
更想陪她睡个懒觉,陪她吃饭,陪她去园子里走走,总之都是跟她在一起。
佟穗知道他再想也都是随口说说,萧家是忠臣,他昨晚连帝位都辞了,今日就不去哭灵,岂不是口是心非?
果然,又赖了一刻来钟,萧缜就起来了,挑开纱帐移开屏风,洗脸的时候要看看佟穗,更衣的时候也看看,临行前又跪在床边贴着佟穗跟孩子说了会儿话。
他一走,阿福几个丫鬟才得以进来。
阿福小声道:“我瞧着侯爷只是人走了,心还留在家里呢。”
佟穗笑笑,吃过早饭,她在柳初、颜明秀的陪伴下在两府溜达了一圈,因为国丧,府里的红灯笼都取下来换成了白的,在初冬的冷风里来回摇晃。
除了萧延昨晚睡在家里,萧野几个还在外面忙,萧守义嘴严,萧延被林凝芳管着,父子俩都没有告诉贺氏,贺氏也就不知道自家要出个皇帝了这件大喜事。
萧缜在宫里跪灵半日,跪完就又回府了。
文武百官询问地看向两位丞相与鲁国公。
魏琦道:“明日齐侯该进京了,齐侯也是两朝老臣,等齐侯到了,我们再去拥立萧侯,以显诚意。”
鲁恭道:“我先出城去迎齐侯,也好让他知晓范钊篡位、皇上殡天之事。”
国无君主容易生乱,所以京城八门依然戒严,除了已经退回东营、南营的近二十万大军,城外再无其他人知晓咸庆帝驾崩的事,要等新帝继位了再昭告天下。
魏琦听着他沙哑的嗓音,叹道:“只能再劳烦国公了。”
鲁恭摆摆手,都是为了大局,他堂堂武将,歇了五六年了,现在跑跑马动动嘴皮子何足挂齿。
随便吃点东西,鲁恭带上一队亲兵出发了,在距离洛城五十里处见到了齐恒大军。
鲁恭站在高处,远远眺望,估算出眼前约有五万兵马。
打完黄起遴击退陵国后,齐恒手里还剩十一万,显然他真的分了六万去江州、汉州对峙潘家父子了。
京城三营,竟都愿意听命于萧缜。
鲁恭最后为范钊摇摇头,迎上大军,与齐恒、赵瑾碰了面。
齐恒急道:“京城如何,我的家眷如何?”
鲁恭有些好奇,反问道:“不知齐侯听到了什么消息,为何这里只有五万兵马?”
齐恒性情刚烈无甚城府,但儿子齐云已经教了他一套话术,此时便道:“数日前我得到消息,范侯与萧侯在京城起了兵戈,二人互相斥责对方心怀不轨,我带兵在外实在无法辩解谁忠谁奸,只好先分兵六万去守江州、汉州。”
“如果萧侯造反,我会率身边的五万大军配合范侯合力伐之,如果范侯造反,那六万兵马便可确保汉江安稳,这么安排,赵瑾也是同意的。”
赵瑾颔首,关切道:“国公就别跟我们卖关子了,京城到底怎么样了,皇上可安好?”
鲁恭这才重新穿上自己的麻衣,再让亲兵将另外两套送到齐恒、赵瑾面前,悲痛道:“范钊毒害皇上以图篡位,罪证确凿,我等无能,没能救下皇上。”
齐恒刚要再问问自家家眷,耳边突然响起赵瑾的嚎哭,他看过去的时候,赵瑾都跪伏在地了。
反应过来,齐恒赶紧也哭了一通。
五万大军随即齐齐跪地为咸庆帝哭起丧来。
哭够了,齐恒、赵瑾重新站直,后者眼眶是红的,前者脸上干爽如初,只沾了些尘土。
鲁恭主动交代了京城的局势。
齐恒松了一大口气。
他敬重先帝,对咸庆帝那败家玩意没什么君臣之情,反正咸庆帝还没祸害到齐家,他也就不去管那些糟心事。可范钊率御前军围了京城,他既能用萧家家眷逼迫萧缜交出兵权,就也能用同样的手段待他,这是齐恒不能忍的!
无需儿子替萧缜说话,在萧缜与范钊之间,齐恒也更信得过萧缜,范钊那鼻孔长在眼睛上的东西,大殿上还要跟他抢站位,人家萧缜至少还跟他客套了一下。
这还是小事,论打仗论治国,萧缜一个就甩范钊几条街,更何况还有兵法智谋不输萧缜的佟穗?
老二早就对萧缜夫妻赞誉有加了,伐梁一战后老大对萧老佟穗也是心服口服,儿子们服,齐恒就也服!
赵瑾更是早就看出了萧缜的帝王之威,佟穗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萧缜胜券在握,他又怎么会反对?
齐恒:“还等什么明天,我跟赵瑾这就随你先行一步,今晚就把萧缜摁到龙椅上去!”
鲁恭心想,这老狮子是一点都不怕萧缜趁着他手上无兵夺了他的西营兵权啊。
萧缜光靠仁义智勇就能收获齐家的忠心,范钊只想用卑鄙手段强行夺取,还想利用齐恒,却连齐恒的面都没等到。
“齐侯莫急,今晚过于仓促了,你们还是先将大军带回西营,明日进宫祭拜完皇上,再随我等去侯府拥立萧侯也不迟。”
齐恒想了想,道:“行吧,明天就明天。”
鲁恭又问了一些分兵的事,问完先一步回了京城,直接到侯府求见萧缜。
萧缜将人迎到厅堂,请他先喝茶润润喉咙再说。
鲁恭喝了茶,关心问:“夫人可有受惊?”
萧缜:“托先帝庇佑,有惊无险。”
鲁恭点点头,道:“齐侯、赵瑾都愿意拥您为帝,被我劝住了才没有今日就赶过来。”
萧缜摆手:“大裕朝人才济济,怎么轮也轮不到萧某,国公就别再出此言了。
鲁恭:“也罢,先说军务,齐云、楚敢初十带兵从项城发兵,今日已经是十七,后日齐云应能抵达汉州,楚敢要晚上四五日。既然范钊已经定罪,潘家父子都在九族之列,只等朝廷罪诏一下,齐云、楚敢便可奉诏缉拿潘家父子。”
萧缜:“依国公看,两州将士有无可能跟随潘家父子起事?”
鲁恭:“断无可能,潘家父子接管二州水师不足半年,或许会有几个糊涂虫受其蛊惑,大军绝不会助纣为虐。”
萧缜:“谨慎起见,还是让魏相给谢坚将军一道军令,命他带两万水师南下,有谢坚的威望震慑,两州水师才不会动乱,拿下潘家父子后,也要靠谢坚将军举荐能够胜任二州守将的新将领。”
鲁恭:“如此,南线四将就都是谢坚……”
萧缜:“亦或者,国公有更好的水将人选?”
旱鸭子鲁恭:“……”
他离席,朝萧缜道:“萧侯用人不疑,鲁恭拜服。”
这等恩遇,谢坚岂会不忠于新帝?
第259章
萧缜送完鲁恭返回厅堂, 进了东边的次间。
佟穗坐在北面的一张花几前,漫不经心地赏着一盆白瓣菊花。
萧缜:“地上冷,怎么没去榻上坐着?”
佟穗:“……”
她喜欢这里, 萧缜就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可又嫌离她远, 提起一把凳子坐到了佟穗旁边:“春天赏牡丹秋冬赏菊, 要不是咱们日子变好了, 我都不知道你也是个雅人。”
灵水村的老宅可没养什么花。
佟穗嗔他一眼:“不说这个, 潘家父子, 真的都要杀了?”
她与范钊只算同僚, 交情浅淡, 潘家父子却已经认识了好几年, 在卫县、晋州也有过同袍之谊。
潘勇比萧守义还稳重,寡言少语, 潘岱却经常跟萧野等儿郎混在一起,意气风发的笑脸还历历在目。
萧缜捏着她圆润了一些的手, 只淡了眼中的笑意:“不是我非要杀他们, 而是律法如此, 这次若被范钊得逞定死我谋反的罪名, 他也不会放过咱们家的九族。你想想, 范、潘两家才几个人,咱们这边,光妻二族就把你们家、外祖父一家都算进去了。”
佟穗遍体发寒。
萧缜抱住她的肩膀, 对着那盆菊花道:“之前京城戒严,只要问守城兵就能知道哪些人跟范钊通过书信。我让孙典查过, 中秋后潘勇派长随往京城至少送了四次信,每次都是范府、潘宅各一封, 可两家都没有搜出家书,定是里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看完就毁了。”
佟穗:“范钊有勇无谋,潘勇计多,肯定会帮他谋划。”
萧缜:“我猜潘勇不敢动这种野心,但潘家早就坐在了范钊的船上,他要保自家,只能帮范钊对付咱们。”
佟穗的眼前就又浮现了她在卫县参加的第一场守城战。
攻城的士兵想活,守城的士兵也想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士兵们难分对错,可萧家于潘家是有一份恩义情分在的,潘勇却先将屠刀对准了萧家。
“只怕潘勇没那么好拿。”.
翌日,十月十八。
刚过丑时,夜黑如墨,汉州大营一片寂静,只有一轮明月挂在中天偏西。
睡在中军大帐的潘勇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他猛地坐了起来,右手下意识地摸向放在床侧的大刀。
马蹄声停在了营门前,没多久又响了起来,奔着中军大帐。
潘勇迅速穿好衣物。
整理腰带时,他派去京城给女婿传信并命其藏在城外观察战况的长随就在外面求见了,气喘吁吁。
潘勇在椅子上坐好,道:“进来。”
拦在帐外的亲兵让开路,长随捂着胸口踉踉跄跄地往里闯,一进内帐,他扑跪在潘勇面前,失声痛哭。
潘勇见他发髻都歪了,拍拍他的肩膀,再给他倒碗凉茶:“莫哭,慢慢说。”
长随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
他去的时候,按照主子的吩咐带了二十个小厮二十匹马,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伯日孟晓说裙宜二五一似以丝宜二像驿站一样每走六十里就留下一个小厮一匹马,就为了万一范侯事败,他好能及时传回消息。
京城是十六夜二更天失的守,他不甘心,想着范侯只要抓住萧家家眷就还有反败为胜的希望,可他等啊等,只等到御前军被东营、南营大军押送了出来,等到城门被南营的士兵掌控。
长随不敢再心存侥幸,失魂落魄地往回奔,除了为维持力气吃了两次饭,快马加鞭日夜兼程。
“将军,范侯败了,彻底败了!”
潘勇闭上了眼睛。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反对范钊篡位,奈何写信去劝,竟连累女儿挨了范钊一顿骂。
劝不了,又断绝不了关系,他只能尽量为范钊谋划。
成败关键有二,一是范钊要拿捏好佟穗等城内家眷,二是齐恒忌惮自家家眷在范钊手里,只能去打萧缜。
可就在今日白日,他派出去查探齐恒兵力的暗哨传回消息,说齐云与另一个将军分别领兵三万左右,奔着汉州、江州来了。
潘勇就知道,齐家站在了萧缜那边,此时又得知范钊事败……
范钊死有余辜,可怜他的女儿外孙,他的母亲妻子!
“将军,咱们怎么办啊,起兵吗?至少逼萧侯放了夫人她们!”
忠心耿耿的长随还在设想着营救之法。
潘勇仰头,悔恨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多可笑,他在只有一把刀的时候有惊无险地将一家人带到了灵水村,如今却在功成名就兵权在握时失去了那娘仨。
“速去安排一只两桅客船在渡口等我,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惊闻一位故友病危,前去探望。”
“将军要去哪里?”
“不必问,带上我的腰牌,去吧。”
长随只好照办。
潘勇继续在椅子上坐了会儿,环视一圈,除了带上一个钱袋装上几两碎银,便只拿起了那把刀。
他走去副将的营帐前,告知对方他要外出探望友人,三日便归,暂由这位副将接管营中军务。
副将哈欠连天的,没有怀疑,只纳闷潘将军什么时候在附近有了这么一位好友。
两刻钟后,潘勇只带着长随出发了。
他是铁匠,但在合州的那两年,潘勇学会了如何做好一个水师将军。
今晚他亲自掌舵,一路顺风沿江而下,黄昏时就到了江州渡口,被江州水军拦下。
潘勇取出腰牌,对面前的小兵道:“叫潘岱带上他的刀,过来见我。”
小兵领命而去。
等待的时候,潘勇写了一封信,封好,再在信封上写下“永安侯萧缜亲启”。
“父亲,您怎么来了?”
潘岱跳上船,惊喜地问。
潘勇让他去船篷里等着,将信递给跟来的一位江州副将:“这封信你替我送往京城,接下来我们父子会远行几日,你们守好江州,莫给陵兵可乘之机。”
副将应下。
潘勇让长随划船,他带着儿子进了船篷,沉声交代原委。
始终被蒙在鼓里的潘岱愣了许久,回神后泪如泉涌:“父亲是要带我逃跑吗?不管我娘她们了?”
潘勇:“管不了,回去只会白白送命。”
潘岱一拍桌子:“那就带兵打回去!”
潘勇嗤笑:“齐恒分出来的六万大军即日就到,四万水师在陆上哪里是齐恒大军的对手?再说了,这四万水师刚刚分了田地,对朝廷忠心耿耿,根本不会听命于你我。”
潘岱扭头,拿袖子擦着泪,喉头发出憋不住的哽咽。
潘勇看向窗外的江水,面无表情道:“真要报仇,你我可以趁齐恒兵到之前让四万水军撤退几十里,再串通陵国让他们发兵来占领汉州城、江州城,凭此得到陵帝的重用。”
潘岱:“父亲为何没这么做?”
潘勇:“因为咱们欠了萧家的恩情。一码归一码,篡位之事皆因范钊而起,成王败寇,你娘她们为此而死,咱们怨不到萧家头上。现在我不占他的城池不杀他们的兵,便是还了萧家的恩,来日战场见面,便只论生死,不论旧情。”
潘岱:“……萧家的城池?”
潘勇:“嗯,咸庆帝命不久矣,或许此时已经死了,新帝必然是萧缜。”
潘岱低下头,眼泪还在掉落。
朝廷杀了祖母母亲妹妹,他可以发兵去打朝廷,可萧缜继位的话,如父亲所说,他们欠萧家的。
“父亲还是要去投靠陵国吗?”
既然提到战场相见,父子俩要么投靠梁国要么投靠陵国,这个方向,只能是陵国。
潘勇:“是,他们愿意封你我为将,咱们就做好将,不然就从小兵做起。”
就算理智上知道萧家没有对不起自家,他还是想为母亲妻子女儿报仇,在战场上报仇.
同日午后。
齐恒、赵瑾进宫祭拜完咸庆帝,家都没回便跟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往清化坊去了。
官员们刚拐进萧家所在的街巷,两府门房一看这架势,赶紧去里面知会主子。
贺氏在逗弄孙子,听闻一堆官员来了,下意识地就是一慌,以前在灵水村,官差去哪家,哪家准倒霉!
林凝芳朝乳母使个眼色,乳母便抱走了怀祖。
贺氏问儿媳妇:“真是往咱们家来的?出啥事了?”
林凝芳:“我也不知,母亲可以去外面瞧瞧。”
贺氏胆子一缩:“我才不去。”
真有事,谁先出去就先抓谁。
林凝芳:“父亲肯定会去。”
贺氏一听,赶紧穿好鞋往外跑,在前院瞧见丈夫的背影,贺氏风似的卷过去,扯住丈夫的胳膊道:“知道啥事吗你就敢往外闯,快叫人把大门关严,万一又有人要杀咱们呢!”
萧守义:“……这次来的都是文官。”
贺氏:“文官也会抓人啊!”
萧守义:“别闹了,你去屋里待着,我自去瞧瞧。”
贺氏十分担心自家的傻爷们,拽不动他,只能跟着去。
出了国公府,发现那一帮子穿官服的男人竟整整齐齐跪在侯府门前。
贺氏没见过多少官,就认出了来过自家祭奠老爷子的两位丞相一位国公一位侯爷……
贺氏傻了眼,见丈夫往那边走,她呆呆地跟了过去。
萧守义劝道:“诸位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齐恒道:“你不用劝,叫萧侯出来,我们要拥他为帝!”
萧守义一副吃惊的模样。
贺氏没听明白:“拥他为啥?”
魏琦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萧侯英明神武,继承大位乃众望所归。”
继承大位?
贺氏震惊得捂住嘴,眼神在丈夫与这一片官员中间快速逡巡着,众人也看得清清楚楚,这位乡野出身的国公夫人先是难以置信,跟着就变成了狂喜,如见金山银山的狂喜,捂在脸上的双手都快挡不住她上扬的嘴边脸肉。
所以,萧侯根本没把拥立的事告诉家人?
就在贺氏想要跑回自家院子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喊大叫蹦跳几下时,侯府的门开了。
包括贺氏在内的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萧缜一身素服走了出来。
魏琦再次代百官陈述拥立之言,一大段话比上次更长,将萧缜夸得也更加厉害,还都是文绉绉的贺氏听不懂的词。
等魏琦说完,萧缜也跪了下去,拱手对百官道:“诸位盛情萧某心领了,只是当年先帝继位,犹不能令凉州吕胜、辽州陈望、青州黄起遴、合州秦思柱等边将臣服,屡屡对先帝诏令阳奉阴违乃至发兵造反,今日我萧某又何德何能统率天下?”
“萧某实难当此重任,诸位还是另请择贤而立吧。”
“恕萧某失陪。”
说完,萧缜朝众人行个大礼,起身退回府内,门房神色恭敬地关上大门。
贺氏:“……”
皇帝啊,皇帝啊,二侄子就这么不当了?
第260章
官员们被萧缜劝走了, 贺氏才沸腾过的心也凉了,在外面被丈夫的眼神制止,一进国公府, 贺氏就软到了丈夫怀里, 心疼得无以复加:“傻老二, 他真不想当, 给你……”
萧守义一把捂住媳妇的嘴, 半拉半抱的将媳妇带回房间, 一直来到最里面的净房, 他才低声斥道:“你当这是村里选里正吗, 自己干不动了还可以让给同族亲人?”
贺氏无力地坐在旁边一张凳子上, 无精打采道:“随你怎么说吧, 反正我这心里空落落的,跟乞丐刚捡到一只烧鸡还没动嘴就又被人抢走了似的, 浑身难受。”
萧守义看媳妇这副傻样,又给逗笑了:“放心, 谁也抢不走你的皇婶之位。”
贺氏猛地抬起头。
萧守义戳她脑门:“想想村里选里正的时候, 哪回孙兴海不得谦虚几回才继续当, 你还气过他假模假样, 现在怎么看不出老二也只是嘴上谦虚谦虚?”
论家底, 萧家比孙家还强,老爷子又是千户出身,完全有资格争一村里正, 可老爷子不想出头,媳妇就一边埋怨老爷子, 一边受不了孙兴海在人前的虚话。
贺氏仔细琢磨琢磨,随后噌地跳了起来, 整个人都挂在了丈夫身上!
萧守义连忙接住,得亏他常年练武,才能在五十一的年纪还抱得动比年轻时胖了三十多斤的媳妇。
“真能当皇婶?”
“真的!”
“我当皇婶你当啥?”
“……当然是皇叔了。”
贺氏的脑筋已经飞快转动起来:“废话,皇叔皇婶都是辈分称呼,我说的是别的,老二会不会封你个王爷,然后我就是王妃了?”
萧守义放下媳妇,很是无奈:“瞧你,又着急了,等老二坐上那个位子,咱们当叔婶的一没得罪过他,二没在大事上犯错给他扯后腿,别的皇帝怎么封叔婶,老二应该也会怎么封咱们。但你不能急,不能在老二称帝前到处嚷嚷坏了自家的名声,也不能摆长辈的谱催老二快点封咱们,懂吗?”
贺氏:“等等,等等……”
她先想一想以前有没有做过对不起二侄子的事!
萧守义笑着将媳妇拉回内室,他给自己倒碗茶,看媳妇皱着眉头绞尽脑汁地回忆。
外面突然传来丫鬟的声音:“夫人,世子夫人来了,您现在有空吗?”
贺氏:“有,我马上去!”
丢下丈夫就跑了。
萧守义慢悠悠地品着茶。外事有侄子侄媳妇操持,家里有儿媳妇管着,满京城大概都找不出比他更清闲的国公.
百官要拥立萧缜为帝的消息正式在萧家两府以及亲友之家传开了。
萧缜再次给几个儿郎们紧了紧皮,佟穗、林凝芳负责家中女眷以及府里的下人们,看似要交待很多,其实还是那些车轱辘话,毕竟众人从灵水村搬到洛城这一路,每次家里得了什么风光,都会强调一次不得骄狂炫耀的规矩。
这都是老爷子从一开始就定下来的。
被万众瞩目的萧缜在寸步不离地黏了佟穗几日后,终于想起还有一件大事没做。
佟穗从学堂听史回来,就见萧缜坐在暖榻上,炕桌上摆着两摞厚厚的书,什么《诗经》《楚辞》《周易》……旁边还摆着文房四宝,有张纸上已经写了好几个名。
佟穗懒得爬上去,站在榻边瞧了瞧,道:“我想了两个名,问过大姐跟凝芳明秀,她们都觉得好。”
萧缜:“什么?”
佟穗摸摸腹部,眼中有温柔也有怀念:“顺着绵绵跟怀祖的名字来的,女孩就叫颐宁,男孩叫承祖。”
清宁、颐宁都有太平安宁之意,怀祖是怀念老爷子,承祖,是传承老爷子的英明睿智。
萧缜笑道:“都是好名字,竟是我班门弄斧了。”
说着,他已经离开炕桌移到榻边,扶着佟穗的肩膀让她转个身,再靠到自己怀里。
佟穗拍他的胳膊:“祖父起的好头,我只是捡了现成的。”
萧缜闭着眼睛在她耳边蹭了蹭,佟穗听见他微不可闻的叹息,肯定是想老爷子了。
佟穗:“这半年你们几兄弟都一直在外面,明日去祭祭祖父?”
别看老爷子经常挑孙子们的短,其实最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
萧缜:“嗯,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魏琦刚收到齐云六百里加急的汉州奏折,听说萧缜去祭老爷子了,魏琦便叫上鲁恭一起出了城。
先帝特意在洛北的邙山上赐了一片风水宝地给萧家,如今这里只有老爷子的孤坟一座。
魏琦、鲁恭赶来时,众人已经哭完了,正准备离去。
萧缜让二叔带着兄弟们先走,他继续守在老爷子的墓前。
魏琦、鲁恭分别给老爷子上了香,烧过纸后,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到了萧缜身边。
魏琦:“这折子是齐云写的,这封信是潘勇给您的。”
顺便讲了潘勇连夜乘船赶赴江州又把潘岱带走的事。
鲁恭冷笑:“他是知道范钊败了,提前跑了。”
萧缜先看齐云的折子,说的就是潘勇疑似潜逃之举。
再打开潘勇的信,上面只有两句话:
“若能留我母、妻、女一命,来日必窃陵为报。”
“若不能,从此恩断义绝。”
萧缜笑了,折好信塞回信封。
鲁恭:“他说什么?”
萧缜:“没什么,给我讲了个笑话。”
说完,他用火折子点燃信封,烧给老爷子让老爷子也笑一笑。
当年南边出了两个伪帝,蜀地的梁国还算君臣一心,陵国境内却有不少山匪占据山头,既要跟前朝朝廷对着干,也不给自立的陆氏一族面子,占据田地却不缴纳税赋,也不许陆氏来此征民征兵。
陵国多山且密集,陵帝要集中兵力抵挡前朝以及后来的大裕,根本没有余力去对付那些山匪。如今各地山匪连成一片,地盘加起来比整个晋州还大,几个山匪头子各领一万左右的匪兵,平时各自为政,一旦陵军有异动,匪头们便合兵御敌,早成了陵国的心腹大患。
陵国两代皇帝尚且不能真正统率陵国,潘勇凭什么认为他能窃取陵国?
他萧缜想要的,可以自己拿,犯不着用一个谋划过要杀他九族的小人。
都已经撇下家人逃了,再来为家人争取生机,不过是在骗自己的良心罢了。
火舌迅速卷住整封信,将其燃成灰烬。
魏琦无法在萧缜脸上分辨出任何情绪,想了想,问:“范钊谋逆案罪证确凿,萧侯想何时发落?”
萧缜:“这是两位丞相的分内之事,不必再来问我。”
魏琦:“……是。此外,我已经给谢坚去了信,让他举荐二人接任汉州、江州守将,届时再调南线四将、罗霄以及边关五位总兵即日启程来京祭奠先帝,再与我等共商拥立新君大事。”
萧缜:“魏相所虑极是,倘若不能选出一位诸将皆愿臣服的帝王,哪怕新帝继位,诸将拥兵自重,北地仍有战乱之忧,一旦战火起,便将伤兵伤民伤财,与其亡羊补牢,不如一开始就立一位能统率北地的明主。”
鲁恭:“还是萧侯目光长远啊。”
萧缜:“我再陪陪老爷子,两位早些回城吧。”
二人行礼告退。
路上,鲁恭让坐骑挨着魏琦的坐骑,低声道:“萧侯的话确实有道理,就怕哪位将军担心此行安危,不敢孤身来京。”
真的商量拥立之事还好说,万一萧缜也学窦国舅或范钊,要把人骗来京城再夺权呢?
鲁恭当然相信萧缜的为人,可东西南北加起来十个大将军,除了乔长顺,谁还能完全相信萧缜?
魏琦:“有过陈望、吕胜、黄起遴的前车之鉴,哪个敢不来?”
大裕朝确实是先帝建的,但建朝的时候萧家就立了第一等的战功,建朝后五位拥兵自重的大将军,有三位是被萧家俘虏或劝降,论民心与威望,此时的萧家已经远胜当年的先帝了,梁国、陵国听闻萧家军也要闻风丧胆。
鲁恭将十个大将军过了一遍,除了南线四将他没打过交道,剩下六个他多少都熟,料想会来。
“范钊的案子?”
“前朝事前朝毕,范钊在你我的眼皮子底下造反,也当该由你我处决他的族人。”.
咸庆帝驾崩的消息还瞒着各地文武官员,只有朝廷派出去的六百里加急陆续送到了诸位有资格提前知晓此事的边将手中。
荆州,谢坚一边命长随收拾东西,一边分别给他举荐的合州、汉州、江州守将送去书信,劝他们听从朝廷调令。
长安,罗霄只身一人,安排好副将就出发了。
蓟州军出身的青州新任守将除了收到朝廷诏令,还收到了鲁恭的书信,说冯国公肯定会进京,让他别磨蹭。
晋州,赵良臣喊来长子赵琢,桌面上摆着一样的诏令与次子赵瑾的家书。
赵琢:“谁能想到,韩叔父子俩加起来也只当了五年皇帝,这么快就要换人了。”
赵良臣:“萧缜那小子,瞧着不像卑鄙之人。”
赵琢:“父亲尽管去,他真敢囚禁您,我发兵包围整个卫县,看他还要不要仁义的好名声。”
赵良臣:“……等我消息,不许冲动。”
凉州。
一个亲兵朝自家大将军抱怨:“您刚从长安跑到这边,才待了半个月又得跑去京城,回头再跑回来,来返五千里地,马不累人也要累啊。”
袁楼山笑:“跑一趟能换北地彻底太平下来,从此免于内战,别说五千里,一万里我都高兴跑。”
辽州。
乔长顺离得最远,收到诏令与亲爹的家书也就最晚,看完后先跑去抱起媳妇抡了几大圈。
“疯啦,快放我下来!”
“哈哈哈,先不告诉你,等我回来再说!”
“你要去哪?”
“回京,放心,是好事!”
等乔长顺带着一队亲兵来到辽州与蓟州交界的地方,没等他派出亲兵去探探冯籍动身了没,冯籍竟亲自带着两个随从出现了,笑着朝他道:“走吧,咱们同去京城,路上还有个伴。”
乔长顺既为自己的提防惭愧,又替二哥高兴,朝冯籍拱手道:“国公这份情义,我一定转告二哥。”
冯籍:“都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何须多言,怎么样,营里都安排妥当了?”
乔长顺:“这您放心,耽误啥也不能耽误戍边大事。”
冯籍颔首。
纵马往南疾驰时,冯籍想起了很多旧事,每一幕都有先帝的身影,金戈铁马、豪情万丈。
先帝没能管好整个北地,他冯籍更没有那个本事。
但他有信心守好蓟州,像父亲一样,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