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对面那人似谪仙下凡,江沅还是不情愿地朝前走去。
“三日后便是大婚,依照老一辈习俗,你跟贵女这时候不应该见面。”
江沅轻轻开口,乜着赵凌煜,声音清冷如水,没有一丝亲切。
“玉面阎王”感觉到对方不友善的目光,倒也无甚在意。
硬朗的面容透着温润,如玉般的笑意在他眉梢洋溢,明亮的晨光下,更映得他瞳若点漆,越发的晶亮莹润。
“无妨…习武之人不讲究这戏繁文缛节。我托人从南海带来浆酪给娇娇尝尝,不知沅娘娘可有兴趣品尝一番?”
江沅蹙眉颦额,自己可不敢食这位阎王带来的吃食。
于是她又后退了两个台阶,冷漠地望着他,自己仿佛与他有着千山万水般的距离。
“不必了…”
说完便微微福了身,继续拾阶而上。
江沅从前也常来凤仪殿请安,可并未感觉主殿的台阶会有那么长…
“江沅!”
赵凌煜转身叫住了她,没有尊称娘娘,没有戏谑调侃的语气,语气里多了几分真诚。
“保护好自己!谁都别信!”
江沅停住了脚步,愣在原地没有回头。
她微微摇摇头,努力摆脱坏思绪,而后用天真伴着玩笑地反问。
“那你刚刚的那句话,我可以相信吗?”
…
赵凌煜站在台阶下望着她,身姿笔直、宛如青松。
莫名的北风刮过,那微乱的发拂过他线条利落的下颌,中和了些许锋利和冷漠。在这杲杲冬日里,显出了一丝悲凉。
.
“沅娘娘,你来啦?”
王萱娇正和婢女讨论要带哪些东西去将军府。赵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女主人当家了,如今年迈的奶奶不理家事,倒让个忠心侍主的管家掌权多年。
“王家女郎,你这是快要把整个凤仪殿搬空的架势。”
江沅望着地上杂乱地摆着各种衣裳、糕点还有珠宝饰品,压根没法再下脚朝前走。
“是啊,凌煜哥哥常年征战在外,府里肯定缺东少西的。如今我去了,定要将那里布置得热热闹闹。”
王萱娇转身拿起了一盅浆酪,慢慢举勺细品,嘴角的弧度似月芽儿般完美,她步伐轻盈地跳跃在各个箱子之间,仔细查看,就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对了,沅娘娘你要尝点这浆酪吗?可好喝了。之前我一直求着凌煜哥哥从南海带点予我,可他从未放心上,没想到今日竟亲自携着送我。”
王萱娇边说边羞地低下头,继续幸福地说道。
“许是我将要成为他的妻子,他真真放我在心了。”
她放下瓷盅,又跳着走到江沅跟前。
“沅娘娘,你知道吗,今日凌煜哥哥主动和我提及将来让我来掌家!以后我便是赵家的女主人了。”
冬日暖暖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进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身上,金灿灿的发丝发着光,耳根红透,声音微糯。
江沅看着娇羞的准新娘,不禁心中怅然,愿她今后都能如这般无忧、甜蜜。
.
在凤仪殿没坐一会,便听见婢女匆忙地从外跑进来,口中还焦急地大声叫道。
“贵女,不好了!出事情了!”
王萱娇抬头看着那婢女,一脸不高兴,明显讨厌一切会让自己婚事不顺利的消息,所以嘴中啐道。
“呸呸呸…怎么了?后日我便要出嫁了,不许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贵女!那个李家秀娘不小心戳破了手指,血滴在盖头上污了一片。”
婢女的声音已然带着哭腔,再看她这副咬嘴唇强忍哽咽的委屈模样,定是明白,皇后若将此事追究下来,自己的命数也差不多到头了。
果真,王萱娇闻言气息猛地急促起来,胸膛上下起伏,显示出她明显的激动和不满。
只见她气急,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红箱子,满串珠宝倾泻而出,胡乱地摊了一地,煞是狼狈。
“你们都是怎么回事?这点事情都做不好?盖头没了,我要如何成亲。”
语毕,王萱娇还嫌不够解气,一巴掌打在那婢女脸上,瞬间起了五个指印。
小宫女被打亦是不敢哭泣,仍哑着嗓子解释道。
“贵女莫生气,为了赶工这盖头,李家秀娘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休息过了,所以…今日亦是疲乏过度才失了分寸…还望贵女恕罪。”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王萱娇气红了眼,一下子泄力瘫坐在地上。
“这盖头临了出事…难道这婚事不成了?”
…
江沅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望着可怜又可气的王萱娇,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王家贵女别这么想,眼下还有两天,一个盖头赶赶工,应该还来得及。那李家秀娘绣工再好,亦是不能用了。”
王皇后这回刚从佛堂礼佛出来,自从红月寺回来,听了希安法师的宣讲,居然整日研学佛法了。
江沅也不知她是做给谁看,总之王皇后要信佛,她是一百个不信。
“娇娇!不就一个盖头吗,至于发那么大脾气?”
王皇后一把搂住自己侄女,心疼地替她拭泪,本来想着埋怨她几句,可说出口的全都是安慰。
“好了好了!娇娇不哭,全京城找个会绣盖头的绣娘能有多难?”
“可是…她的绣工是全天下最出色的。”
王萱娇依旧哭成了泪人,瓮声答道。
而后顾不得擦眼泪,开始捡起了散落的珠宝。
“现在可是应证了天下最出色也不过尔尔,不是吗?”
王皇后扶起王萱娇,指使下人们收拾,将她扶进内殿休息。
江沅见状,想着估摸着也没自己事情了,便也打算悄悄遛走,不料…
“啊!”
王家贵女又是一声大叫。
“娇娇…这又是怎么了?”
王皇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耐地问道。
“姑母…我的玉佩!凌煜哥哥竟然没有与我交换!”
王萱娇摸着腰侧,眼瞧着依旧是那块冰花芙蓉佩,原本该交换的双兽纹玉佩,赵凌煜今日前来居然忘记提及了。
成亲前,眷侣双方需要交换彼此随身的物件,以为信物。喻为两情相悦、忠贞不渝。
“娇娇…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要我说这亲事就不该随着你的性子答应。你瞧瞧,自从你与赵凌煜定亲以来,出了多少幺蛾子。”
王皇后似早就料到如此,憋在心中的不满终于全都说出了口。
眼前这不争气的侄女,自己真的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自家弟弟就这么一个宝贝千金,从小没了母亲,便养在王皇后身边,如今更是将她作亲生女儿惯着。
王萱娇似没心思听姑母的教训,依旧还在翻找。
半天…终于挑选了八宝莲花漆木盒子装下自身的冰花芙蓉佩,正准备托人送到将军府去。
王皇后眼瞧着王萱娇那没出息的样子,更是怒不可遏。
“王萱娇!你真的是丢了王家的脸面!他一寒门武将,攀上我们王家是他的荣耀!怎么你还在这巴巴地盼着,因他的一点小事就失了魂。你这副样子若是让你爹看见了,非要将你赶出家门口不可!”
王皇后说完更是甩袖准备离开,不再管这让人心烦的侄女。
江沅眼瞧着贵女的可怜模样,也着实不忍。试想哪家姑娘成亲也都希望万事顺遂。
“贵女不必担忧,这玉佩交换也不会耽误什么时辰。不如我替贵女跑一趟吧。”
虽然很不愿意再见到“玉面阎王”,可自江沅主动“请缨”,姑侄二人的关系这会算是缓和下来了。
.
马车哒哒地晃悠到将军府门口,江沅掀了帘子,莲步踱踱半日,依旧没勇气出来。
望着那无华的赵府牌匾,不由得仰天注目那路过的乌鸦,怅然若失。
今日与那“阎王”究竟还有多少孽缘。
守门的小厮不知从哪得的反应,依旧是他,将江沅请下了马车,然后几近转悠,还是来到了之前那间书房。
江沅望着这间书房,心中不由发怵。
之前的偷听经历令她心有余悸,以致于今日在门口徘徊许久,仍不愿意跨进去。
可今日又不同于彼时,房间的主人这会从屋内应声道。
“若是沅娘娘前来,微臣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江沅不由地垂首蹙眉,平生最讨厌虚情假意之人,而赵凌煜就是其中翘楚。
话语虽是包含歉意,可让人听不出半点真情。若细细深究,听者竟然还可以感受到有些…许嘲讽之意?
果然…语言的艺术,已然被他拿捏到位。
江沅推门而进,见赵凌煜闲散地席地而坐,似在书写什么。
居家的“阎王”可亲了些,乌发只用发带束着,一身雪白绸缎,衣襟大敞、内里那线条利落的肌肉若隐若现…不羁中带着自律。
见有人进来,脑袋稍稍偏过来,闲闲地望着她笑,那极为漂亮的眉眼异常舒展。
“快进来吧…别在外面冻着。”
江沅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自打从红月寺回来,她就察觉赵凌煜待自己不似从前那般敌对。
莫非…他真觉得自己能当皇后,所以来提前讨好?
正当江沅胡思乱想之际,无意中瞄到了赵凌煜将写完的信塞进信封里,而后于信封题名上,赫然写了个“袁”字。
这一刻…江沅便全盘否认了之前,自己对他的一切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