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下车驻足,视野便开阔起来。站在沽山山顶眺望,远处缭绕的云烟将脚下的朝阳城遮拢在其中,唯有气吞山河的气势,也令观景者独享这一份渺视天下的酣畅。
江沅而后转身,又被这沽国行宫震撼到了。
但见眼前屋顶金漆雕龙、琉璃作风,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墨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临仙阁”。
推开殿门就是一段高阔的长廊,长廊两侧每隔几步就站着一名侍卫,任由她经过打量也目不斜视。
穿过长廊,绕过华丽的巨型玉屏,便来到了主殿。
江沅打算先去向皇后请安,不料却被门口小太监婉拒了,转而被告知,自己可以先回寝宫休整,待得半个时辰之后,直接前往荔枝香汤便可。
无法…江沅只得先行回宫,一路上木兮的脸更苦了,眼见着主子要被“惩罚”,自己也没好日子过了。
临仙阁里的寝宫不胜数,占地也十分开阔。江沅单就回到住处换了身便于沐浴的衣裳,所剩时间也不过一柱香了。
一路小跑来到荔枝香汤,哪里还记得前些日子,裴寂替自己苦想的关于赞叹山茶花的诗句。
“呀!沅妹妹来了呀!皇后娘娘也都等候多时了!吟花令准备了吗?”
还未进入香汤殿内,便听见“好事”妃子喳喳地对江沅招呼,引得众人侧目,生怕大家遗忘了还有一场“好戏”。
把门的小宫女得令,也象征性地伸开了胳膊阻拦了江沅。
江沅看着不远处烟雾迷蒙,一个个肌如玉脂的美人坐在其中,或娇俏艳丽,或若芙蓉般清丽,可都…讲着“毁气氛”的话语。
顿时也气上心头,眼馋着阵阵荔枝果香,温润香汤,脑袋也晕乎乎的给自己壮了胆。
“绿罗架上破红裙,占得春多独有君。
说似与君君不见,烂红如火雪中开。”
…
江沅一气呵成,吟了首令人耳鬓泛红的情诗,并保持一副“壮士断腕”的气概。
一时间,香汤殿内静谧得诡异,徒留哗哗地流水声。
“呵呵…此诗…虽难登大雅之堂,可也见你是…用心…了的。”
坐在池子最里面的王皇后闭目养神,任凭小宫女蹲在一旁小心揉肩伺候,舒服地轻声“嘲讽”道。
又是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
“亏得儿是贵妃娘娘,怎的开口却如此粗鄙…”
“终归只是卖鱼的,哪能还多要求人家识风雅。”
“呵呵呵…呵呵…”
江沅气不过,心想这破池子不泡也罢,刚准备请安开溜,还是“仁慈“的王皇后发话了。
“好了!妹妹们跟你开玩笑呢!沅贵妃来迟了,还是快就近坐下吧。”
妃嫔们闻言纷纷避开,在温泉池中留下一位最靠近泉眼的位置,温泉水本就温度颇高,更何况泉水眼的汩汩水流状似能烫破皮的沸水。
“沅姐姐快坐下吧,若是再不坐下,可真的还想从旁为我们端茶端瓜果?”
…
江沅为难地看着大家“热心”地给自己留的座,脱了衣裳,只着素纱咬了牙迅速往水里坐。
很快雪白的皮肤便烫上了一层绯红,江沅想着此时人多势众,也不好再出头负了皇后的“好意”。
等到江沅逐渐适应了泉眼旁的温度,开始有些享受,又有一道尖锐刺耳的女声在她耳边猛然大叫。
“呀!姐姐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臭臭的…鱼腥味?”
“哈哈哈哈…”
一时间嘲笑声此起彼伏,江沅闻言,埋在水下的拳头狠狠地握着,指甲抠着粉肉,被略微带咸的泉水剐割…
鱼腥味…这是江沅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比不会哭更让她崩溃和难堪。
捕鲛人只要吃了鱼,必带着鱼腥味,这对于鲛人有天生的吸引力。
所以她自来朝阳城几乎没有碰过鱼类吃食。
江沅知道,自己在宫中早已被君王冷落,自那日李纤云为自己作证,扳倒了萧贵妃,便独得帝桀恩宠至今,就连此次的温泉行,也是君王携美人迟迟归。
王萱娇这是在明着羞辱她!
江沅气得涨红了脸,转而瞪着她。
这位不可一世的皇城贵女,父亲是当今的丞相,母亲是长公主,而自己的姑母则是贵为一国之母的王皇后!
王萱娇面容生得精致,娇靥杏眼、樱唇琼鼻,坐在江沅对面,嫌弃得皱眉,无端惹得玉面起了涟漪。
京城贵女倒也遑多,但如王萱娇般如此尊贵的身份着实不多见,所以也养成了她跋扈骄纵的性格。
但凡是她看不顺眼的,无论地位高低,总能让人在她面前伏小。
可…有一个人特殊,那就是赵凌昱。
众人见江沅脸色煞白难看,也都识相地不再多言。
荔枝香汤殿内无人应声,只留案上的线香冒出袅袅青烟、泯灭得厉害…
“娇娇…勿要再多言,这儿都是后宫中的娘娘,你不得无理。”
王皇后见状,柔声地“责骂”自家侄女两句。
江沅眼见着姑侄俩一唱一和,变着法子给自己难堪,加之泉水烫得皮肤火辣辣得疼,这香汤也真真待不下去了。
“呼啦啦”泉水四溅,烫得一旁妃子惊叫连连,江沅旋即起身,一言未发,利落地披上斗篷,径直朝外走去。
“慢着…”王皇后瞠目,快速叫住了江沅,而后扯着皮,微哂道。
“沅贵妃想必也不会与我那未出阁的侄女计较?估算着圣上也即将临驾,却还有一味安神丸落在了沽山脚下的驿行殿。”
王皇后起身披了件金织牡丹外罩,款步走向江沅。
“这安神丸,圣上每晚可都不能离了它。既然沅贵妃也不打算泡汤,不如替本宫下一趟山吧。”
江沅:“…”
敢情是在这等着自己。
.
出了香汤殿,身后的小宫女沐兮这才松了口气,原本垮着的小脸瞬间扬了笑。
江沅转头看她,恨铁般轻点了额。
“小丫头,不要总把情绪摆在脸上。说不定哪天…你的表情便会被人永远地定在脸上。”
沐兮被吓得立刻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她。
江沅望了望远处的早已候着的小太监,紧了紧大氅,不再言语,快步朝马车走去。
“劳烦袁公公久等了。”
江沅搭着小太监的手,两三步上了马车,并礼貌道谢。
“伺候娘娘,便是奴才的天职。”
声音嘹亮听不出半点因为寒冷而夹杂的颤音,虽然他的鼻头早已在风雪中冻得通红。
这小太监名叫袁冬,做事颇为稳当,并且善于察言观色,深得王皇后的信任。
江沅带着沐兮进了马车,便觉得内里温暖如春,四角摆着炭火铜炉不说,坐垫上也铺着厚厚的狐裘,并还贴心地摆着手炉。
“娘娘,皇后知道您怕冷,这些取暖家拾准备得可真俱到。”
沐兮早被外面的冷风吹得意识模糊,一进马车便舒服得嘴巴更不想听脑袋的了。
江沅则不再理会,靠着一侧卧榻,打算闭目养神。
这沽山并不高耸,可这天气却冷得出奇。
出了临仙阁,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鹅毛雪,像刀子一样刮得脸生疼。
越往下走,江沅明显觉得马车行进困难,车轱压在厚厚的积雪上吱呀作响,也算与这风雪打了个平手。
“袁公公…你快进来暖和下吧。”
江沅不受冻,此时睡意频袭,可想着马车外还有人为自己驾车便有些于心不忍。
“牢娘娘累心了,奴才不冷!”
袁冬说完,又是抽了一鞭子,加速了马车。
沐兮此时却突然觉察有些不对劲,沅娘娘是上了马车就睡觉的人,自己会因为无聊,经常掀开车帘隔着防寒纱瞥了沿途一路。
而这条下山路,绝不是之前和众人一同上山的路径!
上山的路虽是寒冷,可风雪并不盛,如今下山前往驿行殿,应是上山便能路过的,哪像现在的大雪封山…
似是…无路可走?
沐兮想到这,惊厥一身冷汗!
“娘娘…大事不妙。”
小宫女刚推醒了江沅,意外发生了。
“哗哗啦…”一阵天旋地转,江沅瞬间被卡在马车里,而马车被一阵雪崩压得几近变形…
沐兮死死护着主子,这一次,她没有害怕得大哭。
江沅努力地推开着车窗,想看看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袁公公!你还在外面吗?”
万籁俱寂,徒有落雪沙沙作响。
江沅不死心地发问…
当然不会得到回应,这一切本就王皇后设的局!
她恨自己,恨不得找机会杀了自己。
醒悟了这一切,江沅有些后悔了,倘若裴寂在身边…自己不会这么被欺负。
越想越难过,嘴角也是越扯越大,最终江沅难过得大笑起来!
“哈哈哈…沐兮,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没用的人?什么都做不好,还处处惹人讨厌。”
在她身侧的小宫女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声给吓得不轻,但却还努力保持镇定安慰她。
“娘娘不要吓奴婢,所谓吉人自有天相,此次不过是一场小风雪,我们都会平安的…”
又是一团雪压着树枝砸了下来,打断了木兮的自我打气。
江沅眼见头顶的马车壁快支撑不住,咔嚓声时不时敲着两人的心房,一刻不得安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见得显出了皂色。
周遭一片死寂,寒风从四面八方钻了进来,一刀刀割走江沅的意识…
然,便是此刻…
少年一袭绯衣无风自扬,自梦境中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