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会长大的喜欢 > 5、最糟糕的一年
    袁晴遥环视病房一圈,才拽起蒋玲的手慢慢地靠近病床,在离林柏楠仅一拳之隔的位置停下。

    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她目光探向林柏楠背对着她的脸:“林柏楠,我来看你了!你感觉好点了吗?”

    林柏楠仍别过头,默不作声。

    “宝儿姐姐很担心你,她希望你快点好起来。”袁晴遥转达了李宝儿的话,可林柏楠还是不发一言。

    “楠楠好点了,谢谢关心。”蒋玲将手轻搭上袁晴遥的肩头,代替林柏楠回应了袁晴遥的问候。

    袁晴遥冲着蒋玲展颜一笑,继续开了口:“林柏楠,你快点好起来吧,等你好了我们一起玩!现在壮壮哥哥不在小区了,大家不用担心玩具被抢走了!最近大家买了好多好玩的东西,足球、篮球、滑板、轮滑……”

    女孩童言无忌,语气真诚而又兴高采烈。

    她没提走路的事,也没乱说话乱问问题,彼时的她不知情,她口中小伙伴们轻而易举就能操控的体育用品,对于男孩来说,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蒋玲的手不自主地收紧,痛楚重锤在她的心头。

    肩膀被捏的有点痛了,袁晴遥扭了扭身子。她只顾着回想近来小区里发生的变化,全然没发现背对着她的林柏楠此刻正一副愠怒的表情。

    “对了对了,毛毛哥哥还说,等你回来了,他借自行车给……”

    “你吵死了!”

    一声尖锐的叫喊将袁晴遥的话硬生生打断,她被吓得身体后倾。

    林柏楠转过头,气恼地瞪着她。

    她这才看清楚许久不见的他如今的模样——

    他瘦了很多,原先饱满的脸颊消失了,脸色惨白如纸,眼下聚着两块蜡黄,他微微张开嘴,嘴唇皱巴巴的像没涂匀的蜡笔画。

    他怒视着她,鼻孔因为情绪起伏而一张一缩,那双失去神采的小鹿眼里充斥着灰暗的怒意。

    袁晴遥躲在了蒋玲身后。

    而蒋玲像是习惯了似的,平静又温柔地抚了抚林柏楠的头:“不是答应妈妈不再乱发脾气了吗?”

    喘着粗气,林柏楠的嘴角慢慢松了下来:“……妈妈,我不想见她,让她走。”

    “遥遥好意来看望你,你不能说这么失礼的话。”

    “谁让她来了?让她出去!”

    “你不能这样对待朋友!”

    “她才不是我的朋友!”

    “不许这么说话!”

    “我讨厌她!”

    “林柏楠!”

    蒋玲用严厉的口吻训斥了林柏楠。林柏楠闭上嘴巴,可他愈渐发红的眼眶,让蒋玲的语调带上了鼻音。

    病房陷入短暂的宁静。

    袁晴遥从蒋玲身后微微探出脑袋,而林柏楠在看到她的脸后又再次瞪起她,他咬着牙,红着眼,表情凶狠得恨不得把她从窗户丢出去。

    还是头一次被人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瞪着,袁晴遥感到害怕又不知所措……

    她搞不清楚状况了!

    如果是她生病住院了,有小伙伴前来看望她的话,她绝对高兴极了!不管来的人是谁,她都热烈欢迎。

    可为什么林柏楠会生气?他为什么不说句谢谢?不夸夸她?他是不是忘记了她救了他这回事?

    “我……是我救了你。”袁晴遥嗫喏。

    她试探性地提醒,得到的是他的横眉冷眼:“你很骄傲吗?”

    他极不友好的态度激起了她内心的小火苗。

    她扬起下巴,不甘示弱地回瞪他:“是!我是救了你的小英雄,大家都夸我厉害,夸我聪明!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她没有炫耀的意思,她只想得到他的认同,可小女孩意气扬扬的神态刺痛了小男孩的心。

    住院期间,林柏楠听爸妈提到过,袁晴遥因为救了他,成为了大家心目中机灵聪慧的小英雄。

    被人人称赞与夸奖的人一直以来都是他,可他现在只能悲惨地躺在病床上,变成了人们在茶余饭后的闲谈中,每每提及,都会不由地哀叹上几句的可怜孩子……

    骄傲被击得粉碎。

    他发狂似地甩动双臂,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左手一把抄起放在床头矮柜上的陶瓷水杯狠狠地甩了出去!

    “碰!”

    一记闷响,水杯砸中了袁晴遥的额头。

    “咔嚓。”

    水杯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袁晴遥向后踉跄几步,摔坐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伤害让她目光呆滞地傻愣着,几秒后,火辣辣的疼痛飞速爬满额头,她细嫩的皮肤像气球一样被吹了起来!

    “遥遥!”

    蒋玲箭步上前,一把抱起了袁晴遥。

    守在门外的魏静和袁斌听到响动后也冲了进来,魏静见状,慌忙接过女儿查看伤情。

    妈妈心疼的问询,爸爸急切的呼叫,蒋阿姨愧疚的道歉……

    这些都传不到袁晴遥的耳朵里,她耳边贯穿的,尽是林柏楠四分五裂般的尖叫声。

    混杂着哭声,他嘶吼着讨厌她的话——

    “多管闲事!谁让你救我了?我才不会感谢你!”

    “是你非要找我出去玩的!都怪你!都是你害得!”

    “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我讨厌你!我讨厌你!”

    “我最讨厌的两个人,一个是壮壮,一个是你!”

    ……

    一句一字,是比不停发出警示音的仪器更冰冷的存在。

    袁晴遥呆傻地望着林柏楠。

    林柏楠仍旧怒视着袁晴遥。

    他哭红的双眼燃烧着烈火与厌恶,可她在他的眼中还看到了一种情绪,一种本不可能出现在高傲的他眼里的情绪……

    是近乎绝望的哀伤。

    这不是平时的林柏楠,这也不是袁晴遥预想的见面场景!

    眼前的一切超出了小女孩的认知,小男孩那犹如困兽般的模样深深烙入了她的脑中,就像是用地上那碎成几片的陶瓷杯在她大脑用力地割出印记,痛,深刻,清晰,以至于那时,她竟然忘记了哭泣。

    袁晴遥被抱去了治疗室,离开时,她耳边仍环绕着林柏楠不依不饶的怒骂声。

    袁晴遥还是没能逃开与“白色怪兽”见面。

    治疗室内,“白色怪兽”动作轻柔地给她额前的肿块喷上消炎药水,药水冰冰凉凉的,瞬间缓解了不少灼痛感。

    “小姑娘真棒!”“白色怪兽”因为她没哭鼻子而表扬了她。

    其实她是被吓到哭不出来了。

    一番检查过后,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毕竟小孩子力气小,扔过去的东西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皮下血肿一周左右就会消除,让家长不用太担心。

    医生又递上一包冰袋让敷在袁晴遥额头鼓起的大包上。

    跟医生道谢后,袁斌抱起袁晴遥出了诊疗室,魏静随在身旁,举着手,让冰袋持续贴在袁晴遥的额前。

    “妈妈,我想回家。”袁晴遥整个人到现在还是木木的,有气无力的呢喃几乎融化了魏静的心。

    魏静亲了亲女儿的脸,满眼写着心疼:“我们跟蒋阿姨打声招呼就回去。”

    “……不见林柏楠。”袁晴遥怯怯地搂住袁斌的脖子,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我们只见蒋阿姨,好不好?”

    “嗯……”她打起了一丝精神。

    三人再度来到林柏楠所在的病房区域。

    不同于方才,此刻病房门口站着好几个人——

    蒋玲激动得站不稳脚;林平尧来了,他扶着蒋玲的肩膀不停为她宽心解气;旁边有两名护士,她们面面相觑;以及对面站着一位高个子,体型偏胖的中年女性。

    中年女性手中拎着一箱牛奶和一篮水果,她弓着身子,从始至终低着头,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这个女人并不陌生,袁家三人都认得她,她是壮壮的母亲。

    蒋玲梗着脖子,如临大敌的模样。怕打扰到其他病人,她尽量压低声音,奈何沸腾的怒火如燎原般快要吞噬她的理智,声音在说出第二句话后逐渐失去了控制:

    “不管你来多少次都不会有所改变!”

    “我不会原谅你的孩子!你别痴心妄想了!”

    “如果我原谅了你们,我怎么对得起我的孩子!”

    “我会让你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

    “对不起,对不起,谁也不想有这种事发生……是我没有管教好壮壮!都怪我,都是我的错,你尽管打我骂我……”

    壮壮妈放下手中的慰问品,抓起蒋玲的手往自己身上打,林平尧试图阻止壮壮妈,却被蒋玲推开。

    蒋玲举起手掌,一下一下打在壮壮妈身上,她的眼泪随手起掌落似泉水涌出眼眶:“打你有什么用……打你有什么用……打你我的孩子能好起来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但求你们原谅我们吧……我家壮壮今年才九岁,追究责任的话,他的人生就有污点了,他以后该怎么办呀……”壮壮妈跪了下来,哀求的话语不绝如缕。

    “……我的孩子才五岁,那他以后的人生该怎么办?!”蒋玲几近奔溃,呜咽快从她的胸膛迸出来。

    哭声……

    骂声……

    忏悔声……

    乱作一团。

    袁斌和魏静对视一眼,两人均是一脸的愁云不展。想上前去劝慰,可在这样的悲剧面前,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宽慰两个遭受重创的家庭。

    混乱仍在持续。

    一向言谈举止间尽显优雅气质的蒋玲披头散发,犹如个疯女人似的无法安抚;一贯急性子又暴脾气的壮壮妈,失神般战战兢兢地重复着道歉的话。

    “哇!”

    一声大哭响彻走廊,茫然旁观的袁晴遥终于哭出了声。

    这不是她熟悉的蒋阿姨!

    这不是她认识的壮壮妈!

    她要回家!

    她再也不要来医院了!

    任凭父母安慰也无济于事,袁晴遥哭声越来越大。

    女孩的哭泣打破了难堪的撕扯。

    俄而,蒋玲停下动作,身体脱力地向后倒去。

    林平尧紧紧抱住了蒋玲,他也难过得不能自已,可作为丈夫,作为她最坚实的依靠,他必须坚强。

    壮壮妈止不住地掩面流泪。

    医院的走廊很宽,宽到可以并排停放三张医用床;医院的走廊很窄,窄到容不下几个支离破碎的灵魂和他们摇摇欲坠的希望。

    失去了健康的男孩,丢了钱包的女孩,心如刀割又无能为力的父母,流产了的搬家计划,以及一辈子背负着负罪感的肇事者及其家人……

    混乱又残酷的千禧年,没有人的愿望得以实现。

    “咔哒——”

    工作人员推门进来的响动,将袁晴遥的思绪拉了回来。

    电脑屏幕冷白的光映得她的脸色有些惨白,心脏还没从抽痛中缓过来。

    二十年了,尽管那年她才五岁,那日的血腥惨剧、那棵老槐树她仍记忆犹新。

    还有……

    她下意识揉额头,随即又笑自己傻。

    多少年过去了,额头早就恢复好了。

    “哈哈哈!”

    “这个小花花是我的!”

    “你看我比你高呢!”

    “你来追我呀!”

    ……

    孩子们银铃般的嬉闹扫去了她心头的阴霾,她看见andrew很神奇得和其他小孩打成了一片。

    拍拍自己的脸颊,她振作精神,把心思集中在了营销方案上。

    下午。

    袁晴遥被andrew拉着去到了拍摄场地,小鬼头今天学了一句新汉语:“漂亮姐姐,陪我。”

    他换上深蓝色牛仔背带裤、纯白色休闲衬衫和马丁靴,头戴一顶牛仔帽,他的妆很淡,就修了眉毛,涂了唇膏,深邃又澄明的眼睛胶在她的脸上,扭着屁股撒娇。

    ……如何拒绝?

    她木讷地点了点头。

    她着实没想到,入职第一天的工作竟然是当保姆。

    拍摄场地俨然布置成了梦幻的童话城堡,andrew前一秒还牵着漂亮姐姐的手,后一秒就撒丫子跑向了玩具和小伙伴,袁晴遥尴尬地把手揣进了裙子口袋。

    孩子们的家长也在现场,气氛比早上热闹,袁晴遥寻了一处还不错的观赏位,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群活泼的小演员,仿佛她的童年又上演了一遍。

    导演一声:“action——”

    她的回忆衔接上了去医院探病的那天,这个关于成长、梦想与爱的故事,正式拉开了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