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吗?”
姜鹿云等人钻到墙角蹲下商议,思量吴曼容嘴里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
姚天姝托腮,目光落到阿宝身上,伸出手指戳她。
凡人界的女子处境让年轻的法修满肚子无处发泄的怒气,若让姚天姝来说,她自然想去京都斩杀神君袍的怪物。
姜鹿云两只手随意搭在膝盖上,垂头耷脑地想事,头顶都快要冒烟。
无形的热腾腾的雾气从姑娘脑袋上飘悠悠升腾,被旁边的剑修抬手一捂,又堵了回去。
阿宝惊醒,阿宝膨胀,阿宝再次噗噗漏气。
她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神君像被偷换,但太白星君的法器还保留着,肯定在羌吴皇室手里,京都是必须要去的。”
“问题在于,京都的怪物是什么修为?我们打得过吗?”
除了神君袍怪,还有浓雾里藏着的异兽和鬼物,说起来容易,打起来难,她们三个里面只有妘棠刚晋升元婴,就算联手恐怕也悬。
前往京都的这一路上还会遇到数不尽的鬼怪,等到了京不知道究竟能存留几分力气。
不是帮不帮的问题,而是她们现在自身都难保了。
姜鹿云还想说什么,就被妘棠轻轻拍肩,剑修脸色无波,好似并不受影响:“不管打不打得过,我们终究得去。”
找不到太白星君的遗泽,她们就出不了秘境,届时面对的是真正的死亡。
“是啊,反正都得去。”
阿宝叹了口气,慢吞吞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她这人平时想得挺开,方才不过纠结了一会儿,被妘棠推上一把,决心就定下了:“刚刚听得我一头的火,不砍点儿东西实在憋得慌。”
问天门里只有女修,姜鹿云自小在门里长大,见识过各色强大的女人,连隔壁九转山的医修小师妹都能抡起炉鼎生生砸死凶猛灵兽。前往南域前她真的想象不到脊梁被踏碎、只能匍匐跪着依附存活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相比较而言,吴曼容才是她更熟悉的女人模样。
有野心、有胆魄,心口燃着一团旺盛的要将前路阻碍尽数焚烧殆尽的火。
阿宝无意探究容娘一个被圈养的深宫帝姬是如何长成现在这副模样,她只需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就行。
姚天姝拍了下袍子,轻哼:“谁不是。”
还有点东西要跟吴曼容确认一下,姜鹿云转头瞧了瞧,那两孩子是被家里人拖出去献祭的,没法儿送回去,就给容娘收留,这会儿跟两小门神似的挺直小腰杆子杵在屋前。
阿宝的眼睛悄然发亮,手指发痒,很想挨个儿去摸小门神们的脑袋:“秘境里的人真的不能带出去吗?”
“你想什么呢,刚刚不是讨论过了吗,裂痕秘境的时间线跟外面不一样。如果大丫二丫在外头还活着,说不定比你年纪都大,收敛收敛!”
脑壳儿又被大小姐敲了下,姜鹿云瘪嘴抱头:“别打了,都把我打傻了。”
她很乐观:“年纪比我大也行,我带回门里,说不定哪个师姑师姨或师姐就缺两徒儿呢。”
小蛇不高兴地翻身,用牙齿磨阿宝的手腕,被阿宝一把抓住用力蹂蹑:“坏蛇。”
一直安静置身事外的姜熹眉头微动,紧抿着唇侧过脸,被长睫遮住的眼眸不知何时化作竖瞳。
见姜鹿云孤身要去找吴曼容,大妖在原地呆了片刻,默然跟上。
“别担心。”
阿宝察觉到身后走来的蛇女,脚步一顿,疑惑回头。
姜熹到她面前站得端端正正,双手垂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可姜鹿云心下一啧,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这面无波澜的蛇女在她眼睛里,与其说是不可亲近的冷傲大妖,倒更像是学堂里被师傅拎起来回答问题、紧张得快要汗流浃背的小门徒。
有点儿可爱。
姜鹿云耐心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她干巴巴地挤出三个字,好像也发现这样说有问题,蛇女背过手,又慢慢添了几个字:“我会帮你们的。”
手里的小蛇一扭一扭地乱动,尾巴尖探着贴到阿宝的手心上撒娇。
阿宝止不住地弯唇:“那就提前谢过尊上了,等出去了请尊上喝酒。”
蛇女板着脸,点点头,又重新走回方才蹲的地方,垂下眼帘不动了。
姜鹿云扬起眉梢,一边捏着小蛇尾巴,一边继续去寻吴曼容。
这条笨蛇是生怕她察觉不出来吗?
狡猾的小狐狸为笨蛋蛇连连叹息,被逗得很是愉悦。
“容娘,有件事想问一下你。”
吴曼容正坐着擦拭姜鹿云给的崭新长刀,闻声抬头。
阿宝的芥子空间里奇奇怪怪的东西装得满当,她现在用的是师尊亲手锻造的刀,但尚未炼制成本命武器,因此出门时还随身带着好几把备用,防止手上这把受损。
容娘开口讨刀,她便送了一把。
比起一步三晃装成的虚弱模样,姜鹿云更喜欢看她被利刃光芒照耀点亮的星眸。
“仙君请说。”
“不必叫仙君,我们只是宗门里的门徒,实在不敢当,容娘唤我阿宝就行。”
容娘勾唇,顺从地改了称呼:“阿宝。”
姜鹿云应了,把她身旁那把椅子随手拂了拂,一屁股坐下:“主要是想问城池的事情,为何那些鬼怪不敢在城中造次?”
她们几人想了下,城池中应该有什么东西震慑住了鬼物,然而一旦脱离这个范畴,这些百姓便无还手之力。他们是凡人,总要吃喝谋生,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城里不出去,更何况还有更多的百姓居住在城外。
神君像被偷换已久,延续到今日,活着的羌吴人几乎都以为太白星君是男身。他们从小被灌输传递太白星君镇压鬼物的传说,加之城池中鬼物确实不敢乱来,因此他们对太白星君怀有崇敬之情。但城外的神君像实为吃人的怪物,又让他们无法不惧怕憎恶。
狂风起、浓雾蔓,魑魅作乱。
已不知究竟是谁、又是怎么想到的人祭法子,百姓只知道出现异象就要去祭祀神君,一个不行就两个,用鲜血和人命换来神君庇佑,神君自会将鬼物镇退。
但实际上,不过是与鬼物相伴而生的神君像被暂时喂饱了而已。
“这点我也不太清楚。”
吴曼容握着刀柄,放下棉布,珍视地将长刀配至自己腰间。
她正以武入道。
容娘抬头望向城门口,沉默了下,突然轻声问:“你们看见那面旗帜了吗?”
“看见了,上面刻着吴字。”
“那是我羌吴的国姓,是太.祖的姓。我有猜测过,城中是否有太.祖与真正的太白星君的遗泽庇护,但至今没有找到根源,或许只有国主才知道。”
“阿宝与同伴商量好了吗?”
姜鹿云低头摸了下,掏出两小罐酒来,扔了一罐给她:“商量好了,我们会去京都解决城外的神君怪,不过其余的就得靠你自己了。”
修士不得插手内政,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们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去赌秘境里是否还存在这条法则。
容娘接过酒,一打开就被酒气冲了下,顿了顿,才抬起来饮下一小口,辛辣的味道呛得她脸发红。
阿宝笑问:“之前没喝过?”
“只喝过一点梅子酒,没喝过这么辣的。”
容娘摇了摇酒壶,这一次,她灌下一大口酒,被呛得喉咙发痛,莫名闷声发笑:“原来是这种感觉。”
其实酒对她而言并不好喝,但她痛快。
“我知道你们不能插手俗事,所以先容我卖个关子,等到了京都阿宝便知道我的打算了。”
“拭目以待。”
吴曼容找到的这个废旧房屋里藏着许多水和吃食,大丫二丫会留在这儿躲藏一段时间。她们仅是孩子,这一路上凶险万分,姜鹿云等人自保尚且吃力,更没多余的精力去看护,因此没有将她们带走。城中鬼物不敢乱来,又有食物顶饥,要是女孩们聪明些能藏好不被找到,会比跟着她们安全许多。
姜鹿云在屋子周围布了三个阵法,一个用来隐藏虚实,两个用来防御。
临走前,她瞧了又瞧,这两小萝卜头瘦得跟竹竿子似的,挨在一起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她们,很难不让人想起刚破壳儿的雏鸟。
阿宝勇敢抗住姚天姝的死亡视线,在她们耳边悄悄说:“如果你们哪天去了东域,就来问天门找我们,那儿全是女修,馒头还管饱,除了会经常被揍外,没有其他毛病。”
姚天姝忍无可忍:“也就你天天溜鸡斗狗,其他没人会被揍。”
姜鹿云大声抗议:“真没礼貌!不许偷听我说话!”
“这里谁听不见?!”
小狐狸和小狗三句话不合又开始掐架,毛毛打得满天飞,最后被靠谱的剑修一只手一个拎住衣领狠狠制裁,严肃训斥:“给孩子们树个好榜样。”
被按住的两个人怒视对方,不情不愿地撇嘴,同步偏过头假装没听到。
妘棠提着两个加起来心理年龄不足三岁的家伙,对上女孩们明亮的眸子,沉稳道:“见笑了。”
大丫瞅瞅她们,低下头掩饰自己嘴角弧度,小些的孩子探着半个脑袋躲在姐姐后面偷笑。
生长在干裂泥地里被人轻视践踏的小草熬过黑夜,也能晒到缕缕阳光。
不算多,但确实提供了些温暖的力量和养分,支撑她们坚持下去。
大一点的女孩抬头仰视众人,双手捧在腹前,语气坚定:
“我会去的。”
银白刀光划破天际,黑雾般的影子被瞬间劈裂破碎,尖锐的声音不甘呐喊,逐渐消散。
姜鹿云随手将刀刃在护腕上擦了下,接过妘棠递来的补灵丹,长长呼出口气。
又一座庙宇被毁,神君袍怪的尸体躺在地上,四周浓雾散去不少,此处一时间显得空旷起来。
吴曼容虽被她们护着,但也会出手斩杀一些级别不高的怪物来修炼,这会儿一手握着刀柄,一手给自己抹了把沾了黑血的脸:“已过一半,马上就到了。”
姜鹿云嚼着丹药补充灵力,她动用神通带来的后遗症还没好透,灵力消耗得极快。
这会儿姑娘找了棵树靠住,揉了揉趴在肩上给她传送灵力的小蛇:“怎么感觉修士都聚集到京都周围来了。”
鬼物没之前多,看着像是被人清理过一部分。
“应该是他们的任务。”
任务,对了。
阿宝拍拍自己的脑门,很头疼:“不知道是敌是友。”
她可还记得那个要杀她的林喜小队。
姚天姝给她扔了半个馒头,姜鹿云纳闷:“你怎么还有?”
法修一翻白眼:“最后半个,不吃我吃了。”
回答她的,是下一秒阿宝被塞得鼓起的脸颊。
“祖宗,没人跟你抢。”
姚天姝嘶了下,取出自己的水壶准备递过去,却被无声无息走到姜鹿云身旁的蛇女抢了先。
阿宝跟姚天姝对视一眼,伸手拿过姜熹的水:“多谢尊上。”
大妖先是点头,停了片刻,又陡然开口:“客气。”
这是不要客气的意思。
阿宝秒懂,有些好笑地瞥她,没说话。
再一次,笨蛇有笨蛇的可爱。
“妘棠?”
雾中似有脚步声,几人神色一凛,摸上自己的武器,蓄势待发,但满含惊喜的女子声音从雾后传来,熟悉得让剑修本就冰冷的脸色愈发凝固。
姜鹿云和姚天姝同时乐了,齐齐吹了个短促的口哨,惹得剑修瞪了她们一眼。
大妖和吴曼容见她们这般态度,晓得是熟人,便收起了招式。
来者是个与阿宝她们一般大的高个儿姑娘,头发微卷、扎着几个小辫披在肩上,另戴一顶白毛帽,身上穿的是厚重绒毛边的草木绿宽袍,背着一把长弓,正欢快跑过来。
“果然是你!我上一场就看见你了,那两箭是我射的,你瞧到了吗?”
妘棠默默回忆了下混战场景,扒拉出两支凌厉的藏在刀光剑影后的冷箭,想了想自己差点被射中的手臂,一时间无话可说。
身后有谁没憋出,噗了半声,后半声被另一个家伙死死捂住。
剑修颔首,算是回应。
萨纳尔也习惯了她这副模样,目光一扫,脸上的笑意微敛:“她们怎么还跟着你?”
妘棠想到了什么,黑眸稍稍一亮,抬眸看向那两人。
就那么一瞬间,姜鹿云的手跟姚天姝的手仿佛装了磁石,熟练地啪的一声黏在一起。
她们亲密地彼此靠着,这姿势叫萨纳尔神色温和下来,也让妘棠的嘴角彻底压下。
剑修用眼神谴责见死不救的朋友。
姜鹿云正摆出无往不利的天真无辜脸,猛然的,她左臂一沉,泛凉的指头呲溜一下探进来、牢牢扣住她的手。
阿宝:“……?”
姜鹿云缓缓垂头,看向自己被抓紧的手,又抬头,看看旁边面不改色做坏事儿的蛇女,差点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萨纳尔皱眉,疑惑地问妘棠:“她们这是……?”
剑修破天荒地挤出一声冷笑,淡淡道:“三个人,更稳定。”
背着弓箭的姑娘脸色空白了一瞬,部落里还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妘棠的话给她很大的冲击,但秉持着尊重的理念,萨纳尔只哦了下表示明白。
她目光一转,又落在劲袍凡女的身上:“那她呢?”
这次,无需妘棠开口,长相柔美的帝姬抬手将脸颊边的发丝别至耳后,妙目轻挑,笑意含羞,低声道:
“我是新来的,还没能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