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章
萧吟陪着杨煜在军营中住下, 第二日清早便被营中晨练的声音吵醒,此时天才蒙蒙亮。
“醒了?”杨煜的声音传来,清醒得很, 该了醒了多时。
“嗯。”萧吟鼻音略重地应了一声, 习以为常地想翻身往杨煜怀里钻,渐渐才想起他右肩伤着,顿时睡意全无,问道, “疼得厉害?几时醒的?”
一整夜过去,盆里炭火烧的差不多了,这会儿除了被下还暖和些,哪儿都冷。
见萧吟主动贴过来,杨煜也凑近她, 问道:“冷?”
“嗯。”萧吟抱着杨煜,拉了拉他背后的被子, 以免露了缝, 入了寒气。
杨煜道她细致, 心头暖得很, 道:“当真没带错你出来。”
萧吟不理他, 只蜷在温暖坚实的怀里, 听着外头将士们晨练的声音, 那整齐的脚步声不知为何就像是踏在她的记忆里。
可她在昨日之前都未曾接触过军营的生活。
“在想什么?”杨煜的左臂枕在萧吟颈下,这会儿曲起, 指尖随意拨着她额角的发。
“我想出去看看他们晨练。”萧吟道。
“你几时对这些有兴趣?”
“就是因为没见过才好奇。”萧吟借着微光注视杨煜,不过能隐约看见他脸部的轮廓, 还有他平静的眸光。
短暂沉默后,杨煜道:“朕跟你一块去。”
萧吟服侍杨煜起身, 因他行动不便,当二人收拾完走出主帐时,天色亮了不少,晨练也已过半。
昨日的冬雨到午后又大了一阵,夜间才停,湿冷的北风在营地里穿梭,即便萧吟裹紧了大氅依旧冷得有些打颤。
见她脚下慢了,杨煜道:“不然还是回去吧。”
“都出来了,没有白受冻的道理。”萧吟道。
两人一同去了练武场,是昨日举行校武典礼的地方,一旁就是马场。
宽阔的场地上,营中的将士们正勤奋练习,不时喊着口号,洪亮激昂。
萧吟不由想起,曾经三郎在军营里是不是也这样刻苦训练,也会跟着高喊口号。
正出神,萧吟听见马场那里传来马鸣声。
她循声望去,只见晨光里有个飒爽身影正骑马疾驰,身姿稳健,身上披风随风飞展,可见骑术精湛。
杨煜察觉到萧吟来了兴致,想起她曾说过想骑马,对她道:“过去看看。”
萧吟应声,脚步都快了三分,当意识到不妥停下时,她已将杨煜抛在后头两三步的距离了。
她立即回到杨煜身边,道:“陛下先请。”
杨煜眼底温柔,笑叹一声,提步先行。
二人还未进到马场,杨煜便见程斐到了,那骑马之人随之勒马在他面前,轻松跳下马,与他交谈。
萧吟听见杨煜一记低笑,问道:“陛下认得那人?”
“该是武承候家的郡主。”杨煜往萧吟身边凑了凑,道,“与你年岁相仿。”
萧吟眼波一横,睨他道:“陛下见多识广。”
杨煜收了前一刻玩闹的心思,脸色端正起来,道:“原想给汉王跟侯府促门婚事,但着人试探过两边的意思,一个心有所属,一个已是定了亲的,最后也就没成。”
皇室王侯之间多是利益联姻,杨煜跟姜氏虽夫妻恩爱,却也存有利害关联,反倒是汉王跟这位郡主,居然免于世俗,未尝不是好事。
“算来,郡主如今也该成婚。”杨煜道,“朕记得郡马出身平平,应该要多靠侯府扶持了。”
彼此说的虽是闲话,但萧吟听得出来,正是因为杨煜在意,他才会将武承侯府的情况调查清楚并且记在心里。
萧吟不知武承侯与姜氏家族有姻亲关系,在杨煜夺嫡之路上是给过帮助的。
二人说着话渐渐走近马场,程斐与郡主程鸢皆发现了他们,立即迎了过来。
双方寒暄几句,杨煜以公事为由要同程斐先行离去,走前他对程鸢道:“朕这内侍方才被郡主英姿吸引,有劳郡主给她挑匹温顺的马驹,教她走走,尝个新鲜。”
程鸢道:“陛下放心,将这……将中贵人交给我就好。”
待将杨煜送走,程鸢领萧吟先去马厩挑马,又唤了随从过来给萧吟做简单讲述。
萧吟听完便想上马,可她平素就力气小,踩了马镫也总差一口气才能自己翻身上马。
程鸢教侍从走开,对萧吟道:“我来帮你。”
萧吟知道程鸢看出自己是女子才主动相帮,心中感谢,便由她托着借力,终于坐去了马背上。
座下虽是马驹,但杨煜不在身边,萧吟还是有些怕。
程鸢上了马,发现她的窘态,对侍从道:“给中贵人牵着。”
萧吟紧张地攥了缰绳在手里,看程鸢那般自在潇洒的姿态,她不免心生羡慕。
两人骑马缓缓行在马场内,程鸢察觉到萧吟的目光,她仰面迎着升起的旭日,道:“中贵人不像第一次骑马?”
“在家乡时偶尔像这样徐行。”萧吟道。
“我就说,中贵人只是不熟练。”程鸢道,“我原不该出现,但昨日营中发生意外,我担心父亲,所以连夜赶来看看。”
萧吟终于明白,程鸢对自己这一系列看来友善热情的行为都是为了程斐。
她摇头道:“郡主高看我了。”
“能跟在天子身边四方巡狩之人可不简单。”程鸢性子颇为爽快,不跟萧吟拐弯抹角,道,“父亲镇守边关多年,对陛下忠心可鉴。昨日的事,必定……”
“陛下英明,想必会明察秋毫。”萧吟道,尽管态度坚决,但因她素来语调柔软,即便是拒绝也听来不甚强硬,不招人反感。
程鸢虽一直都在边境,但朝中消息她有时也会听一些。
譬如宫里有位没名没分却深得杨煜宠爱的萧po文海废文更新群司二儿尔五九仪司其娘子,她虽没见过,可又听说,这趟杨煜巡狩连最贴身的王喜都留在了宫里,只带了个年纪轻轻的内侍伴驾,二人形影不离,她只消多想一想,便能知道眼前这唇红齿白的俊美内侍是何许人也。
程鸢不再强人所难,陪着萧吟在马场消遣了一会儿,见自己的侍女过来,她驱马上前,问道:“何事?”
“禀郡主,郡马已进城,但不便来军营,遂着人先来报信,教郡主放心。”侍女道。
萧吟慢慢跟来,只见晨光里,程鸢脸上的神情变得分外柔和,隐约听见她说话的腔调都跟方才有些不同。
待萧吟过来,程鸢道:“我还有事,恐要失陪了。”
萧吟点头道:“郡主自便。”
萧吟过了瘾,从马上下来,准备回主帐休息。
经过练武场时,她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军营里即便有严格军纪都难以抑制蓬勃的生气,尽管粗犷甚至在她看来有些野蛮,但又有着教她喜欢的地方。
萧吟稍后回到主帐,因没有其他打发时间的玩意儿,便随手拿了本书翻看,一直到午膳前才将杨煜等回来。
萧吟没在榻上躺着,而是坐在炭盆边的凳子上。
杨煜难得见她不是懒得需斜倚细软,身子即便坐得不够端正也仿佛有把尺撑着。
他进来的时候,萧吟正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伸去炭火边取暖。
杨煜特意放轻了脚步靠近,萧吟起初没听见,发觉他回来时,人已快到跟前了。
她放下书,站起身替杨煜换下大氅。
杨煜瞥了一眼她方才看的书,拿了凳子在她旁边坐下,学着她的样子伸手烤火,道:“兵书你也看得进?”
萧吟挂好大氅坐回杨煜身边,与他抵着肩头,道:“要不要找军医再来看看?”
“回来前就看过了,养一阵就好。”杨煜道,“武承侯手脚快,估摸着明日就有结果了。”
萧吟只静静听着,从杨煜的神情里猜到会是令他满意的结果。
“郡主跟你说了什么?”杨煜问道。
萧吟就着炭火散开的暖意,帮杨煜搓了搓手,道:“说什么我也听不见,与我又没有关系。”
颊上忽地被杨煜亲了一口,不待萧吟反应,她又听见杨煜“嘶”了一声,显然是动了右肩的伤。
只他们二人在一处,杨煜几乎不吃痛,靠着萧吟,卖起了可怜道:“卿卿,疼。”
“教你耍花样。”萧吟笑得肩头发颤,眼看着杨煜一个劲儿朝自己倒过来,她推不开,只好全用身体顶着,道,“随时有人进来的。”
杨煜双眼一闭,靠着身边的香软美人,神情尚算得上悠闲,道:“卿卿可知,许州最出名的是什么?”
“许州城里没什么,城外的渡春山上倒是有温泉。”萧吟道。
“那有几处温泉山庄,东家都是熟人。”
萧吟明白了该是与武承侯有关,她只道:“即便不是熟人,只要三郎有意,还浸不得一池温泉?”
杨煜左手去拉萧吟,拨弄着她的手指,道:“朕是在问,你想不想去。”
“不去。”萧吟回答得干脆。
杨煜睁开眼,转过视线去看萧吟,问道:“为何?”
萧吟趁势推他肩头教他自己坐好,她则挪了凳子坐远一些,伸了双手去烤火,淡淡道:“鸿门宴,我才不去。”
杨煜忽地抓了她的手攥在掌心,萧吟受惊下,却是拧眉嗔他道:“再疼了别叫唤。”
杨煜拉着她不松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柔声道:“卿卿。”
萧吟抽回手,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坐直了看他,道:“陛下有何吩咐?”
杨煜见她竖起的衣领里还露了一小段雪颈,她皮肤白,所以但有任何痕迹都明显。
他嘴角微弯,眸光微暗,眼波荡漾着,连笑容都看来意味深长,指了指自己左侧领口偏里的地方,道:“怎么还将胭脂擦进脖子里了?”
第五二章
杨煜说完又伸手去烤火, 眼看着萧吟瞪了自己一眼起身走了,他道:“等营里的事暂做了结,需你在城里一个人住几日。”
他的口吻明显沉了下来, 萧吟知道他此行必定要得到想要的结果, 便与他点头,以示自己知道了。
之后一如杨煜所言,程斐很快给出了典礼当日旗杆倒塌的原由及处置办法。
萧吟没有参与其中,故不知道事情最后是如何处理的, 只是又在军营里待了一日,之后由程鸢陪同回到许州城内,在驿馆中等待这次的事尘埃落定。
许州近来的天气不佳,只是好在萧吟回到城内才开始下雪,一下就是漫天鹅毛, 飞舞在冬季凛冽的北风里,下得最大的时候, 她在屋里看着都觉得迷眼睛。
一天一夜下来, 地上的积雪就已没过了鞋面, 目之所及皆是银装素裹。
萧吟抱着暖手炉在暖阁里看雪, 身后的程鸢打了一炉香篆, 点上香。
盖上香炉盖时, 程鸢瞧见红漆的窗下, 萧吟整个人裹在大氅里,她的妆面很淡, 因此会吸引旁人将目光都停留在她的眼睛上。
室内一切都是静止的,惟有窗外的白雪飞动, 她微微抬着头,目光仿佛与落雪纠缠, 无声诉说着不为外人道的心事。
察觉到程鸢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萧吟回头,浸润在眉尾的清愁眨眼间换成了浅浅笑意,道:“郡主在看什么?”
“看美人呐。”程鸢将香炉放好,收拾起案上的香篆,道,“萧娘子男装的时候俊俏出众,女装更是惊艳,我是十分乐意跟美人儿做朋友的。”
萧吟关上窗,看程鸢坐去棋盘边,她跟了过去,道:“这几日光照看我,打搅了郡主与郡马团聚。”
“他家里小有些产业,平素也总去外头。听说陛下回头要去渡春山,他已经提前过去准备了。”程鸢捻了棋子跟萧吟手谈起来。
萧吟注意到,程鸢每当提起郡马眉眼都会变得格外温柔,眼底的笑意止不住,看得出程鸢是十分心悦郡马的。
杨煜说郡马出身平平,但如程鸢所言,郡马能在渡春山经营温泉山庄,其家世应该不止杨煜以为的那样。
如此联想下来,不怪杨煜要亲自来许州一趟。
程鸢对萧吟存有好奇,毕竟这身份始终不明朗的女子专宠于杨煜,除开本就出众的美貌应该还有其他原因,需知道哪怕是边境也有好几种关于萧吟身份的传言。
萧吟专心下棋,全然不在意程鸢不时投来充满探究的目光,直到棋局过半,她才落子道:“郡主心不在焉,是在想念郡马?”
程鸢棋艺一般,不在乎输赢,虽然还被萧吟打趣,但也大方承认道:“是啊,就跟萧娘子想念陛下一样。”
萧吟浅浅笑着,又下了一手棋便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
程鸢发觉萧吟眸光一亮,她正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里,却见萧吟已站起身要去迎人。
来人正是杨煜,才进了门还在更衣,余光里便有熟悉的身影出现。
他将大氅交给侍从,正要抬手去拉萧吟,又见程鸢跟在后头出来,遂敛去了刚爬上嘴角的笑意,只往萧吟走近,停在她身边。
程鸢识趣,直接向杨煜见礼,道:“陛下既归,我便告辞了。”
“外头雪大,郡主不妨等小一些再走吧。”萧吟道。
“你已打搅郡主多时,还不想着放人。”杨煜道。
程鸢赔笑,又与萧吟道了别,随即离开。
房门甫关上,萧吟便被杨煜身上还带着寒意的气息包裹,后腰被他揽着,若不是她反应还算快,抬手抵在他胸口,怕就是要一下撞在他怀里了。
“当心肩膀。”萧吟低声嘱咐道。
杨煜双眼微眯,隐有笑意,但又沉下脸,佯装责怪萧吟道:“一点眼色都没有。”
萧吟抬头看他,将他发上还沾着一点儿雪化开的水珠拭去,不服气道:“也就你狠得下心这种天儿赶人走。”
“人家夫君的马车在外等了不知多久,你倒好,拦着不教人走。”杨煜拉着萧吟往内室去。
“我又不知有人来接,若是知道,早教郡主回府了。”萧吟道,“三郎可见过郡马?”
“朕见他做甚?”杨煜看着桌上残局,拈了棋子落下,又拉了萧吟在怀里坐下,欲与她继续,“朕看出来你是当真清闲,关心起别人夫婿来了。”
腰间被掐了一下,萧吟险些丢了手里的棋子,她回头瞪了杨煜一眼,见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仍嗔他道:“人家的夫婿还晓得这种天来接人,比不得三郎尽过寒气给我。”
杨煜顺势在萧吟身上蹭,又抱着不教她躲,眼看她往自己怀中缩,再有连声娇笑,当真教他顺心畅快。
萧吟经不住他闹,真将棋子放回棋盒里,一手抱在杨煜后颈,一手虚扶在他右肩,关心道:“还没全好呢。”
杨煜右肩确实擦伤,并非伤筋动骨,擦了几天药已基本痊愈,方才玩闹还不觉得疼,这会儿听萧吟说起,他心潮一动,凑近了哄她道:“那卿卿给朕揉揉。”
萧吟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笑睨了他一眼,绕去他身后捏起肩来,问道:“事情都处理完了?”
“这趟事是完了,后头还连着不少要解决的问题,不过需等回了建安再说。”杨煜眉间闪过片刻愁绪,很快又重拾笑容,道,“等这场雪下完,就带你去渡春山,算是抚慰你这一路辛苦。”
萧吟知道杨煜每做一件事都不是随兴而为,这趟去渡春山必然也另有目的,她不必挑明,横竖都是赵国内务,她插不得手。
两日后,大雪终停,但因山道积雪不便上行,萧吟又等了一日才跟杨煜往渡春山去,抵达山腰处的温泉山庄时已过午后。
郡马周律虽为温泉山庄总管事,但未曾出现在迎接杨煜的队伍里,程斐说是周老太爷身体不适,他亲自赶回去照料。
杨煜对此不置可否,安然入住山庄内,当晚便与萧吟共浴这天然温泉,以解这段时间的疲惫。
萧吟轻裙薄衫,只在温热泉水里泡了一会儿就觉得四肢血脉畅通,浑身肌肤都在呼吸似的。
杨煜靠着池壁,隔了淡薄水雾去看萧吟。
她长发如瀑,发尾散开在泉水里,通身湿漉漉的,轻薄的罩衫跟碎发都贴在身上,露出的修长玉颈与胸前还粘着细密的水珠。
她生得一身胜雪肌肤,这些年又养得娇嫩,被温泉水泡了不多时已有些透红,尤其颊上红霞最浓,有些像喝醉了似的。
萧吟本在打理湿发,听见池子里的水声大了起来,她忙躲去假山石后面。
杨煜道她玩心重,又不知道想出什么主意,心底却有几分期待,道:“朕看你弄了许久头发过来帮你。”
杨煜浑身也都被泉水浸湿,轻薄的中衣贴着身子,将他硬朗流畅的身形完全在萧吟眼前勾勒了出来,不过是衣襟还扣得紧罢了。
萧吟往石头后又躲了躲,眼里蒙着水雾,盈盈笑道:“我自己可以。”
言毕,她背靠着石头,随意挑起一缕头发把玩起来。
见杨煜挪去石头另一边,萧吟跟着躲开些,不教他轻易能抓到自己。
她回头去看杨煜,看似满脸的无辜,眼底却都是得意,又娇又媚。
此时在水中,行动不甚方便,但杨煜身手到底胜过萧吟,陪她追追躲躲玩了一会儿,他好胜的心思又起,趁萧吟跑开时衣袖浮于水面铺开在她身后,伸手便是一抓。
不过是腕上多用了些力,他又向前挪了一步,便教萧吟结结实实跌进他怀里。
趁机在水下就扣住了萧吟一只手,再将她逼退到石头假山前,另一只手将她粘在胸前的细发挑去身后,刻意放慢了指尖划过柔润肌肤的速度,好整以暇道:“可是朕看卿卿似乎还是要帮忙的。”
他的指腹似有若无地触碰着萧吟,少见地感受到她身上这样烫的温度,透过指尖烧进他心里,一阵一阵地燥热。
杨煜再度逼近过去,见萧吟顺势单手搂住自己的后颈,他顺势一臂揽住她的腰,将他往上托了几分,以便更多地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
萧吟趁他不注意,抽回水下那只手,同样抱住杨煜,她便整个人都被抱了起来,完全被属于杨煜的那股浓烈灼热的气息包裹住。
所有的感官都似被温泉水的温度放大,杨煜去蹭萧吟颈间又湿又热的皮肤,今日的她除了一贯清甜,身上还散发着更诱人的味道,叫他忍不住在萧吟锁骨上咬了一口。
软软的一声闷哼漫在暧昧朦胧的水雾里,萧吟仰着头,双眼闭着,笑道:“郡主说陛下英明神武,气度恢宏,可想见此时此刻……”
余下的话隐在萧吟慵懒婉转的笑声里,她却被杨煜往水里拉了些,恰与他鼻额相抵,听见他越发粗重的呼吸。
“此时此刻如何?又没有旁人,朕不必克制。再者你跟郡主素日都聊些什么,怎还扯到朕的身上?”杨煜问道,不断加深的眸光始终落在近在咫尺的眉眼上。
“聊聊陛下,聊聊郡马,聊聊女儿家的事。”
杨煜又贴近过去,几乎贴上那柔软温润的唇,道:“长夜无聊,也给朕说说。”
萧吟稍稍偏过脑袋,靠去杨煜耳边,轻声与他道:“说什么?说三郎贵为天子却连我个小女子都治不住,三天两头闹脾气,跟小孩儿一般?”
一串水声立即掩去了萧吟的尾音,正是那忍耐多时的情潮扑涌而来,欲将她吞没。
第五三章
萧吟一句挑衅的话激得杨煜好胜心大起, 只听她嘤咛娇呼还不够,非要开口讨饶才满意。
萧吟身上一会儿铺开细密的痒,像猫爪子挠着心, 一会儿又蓦地有细碎的痛, 时轻时重,每每在她试图躲开时又化作轻吻。
好在温泉浸着,泉水流过肌肤尚能缓一缓有人成心做的怪。
萧吟好不容易从杨煜掌中抽出手,推开又在她颈间蹭来蹭去的脑袋, 道:“还说不是小孩儿性子。”
怀里的身子又烫又软,杨煜一手护着她的背,一手抓了她推自己的那只手按去她头顶,贴近了她红润潮湿的脸,低哑着声, 尾音里尽皆蛊惑,道:“谁教你胡言乱语地污蔑朕, 不好好教训你, 真就一点道理都不讲。”
“哪不讲道理了?”
“哦?”杨煜看着那点比以往颜色深了些的柔软, 眸光一暗, 在萧吟唇上啄了一口, 蹭她鼻尖, 道, “讲的什么道理,让朕听听。”
萧吟一只手搂着杨煜脖子, 难耐地动了动。
杨煜会意,松开她那只手, 再将她往上托了些,教她舒服点儿。
萧吟仰颈轻轻地哼了一声, 才低头道:“郡主与郡马虽有身份之差,但亏得当朝是位明理贤君,没有强拆鸳鸯。”
杨煜听得高兴,追着她的唇吻了半晌才松开,看她小脸憋得通红,连连喘着大气,粘在胸口的水珠不时滚落,他嘴角一弯,又贴过去。
见萧吟躲开,他不忙追,嘴角噙着笑意道:“然后呢?”
水浪猛地动了动,水花溅去两人脸上。
萧吟只觉得累,半垂着眼睛睨他,靠去他肩头,有气无力道:“我说郡主夫妇难得不因门第需要在一起,教人羡慕得很。郡主说……”
杨煜耐心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下文,轻唤道:“卿卿?”
无人出声。
杨煜又叫了几声,始终没得到萧吟回应,再去看时,才知是伏在他肩头睡着了。
他无奈笑笑,小心托着萧吟往岸上去,怕她受凉,又拿了毯子裹着才抱回房里。
杨煜才将人放去床上,就见萧吟翻了身,整个身子趴在细软里。
他才知道萧吟装睡,却也不恼,只在床边坐下,哄道:“换了衣服再睡。”
萧吟总跟小猫叫似的哼哼着,道:“三郎替我看看,背上是不是擦红了?”
杨煜总算知道她是嫌在水里靠着假山石不舒服,不由笑了一声,凑近她耳边道:“方才话还没说完,郡主说了什么?”
后背一点热意似有若无地划着,萧吟反手去捉却被杨煜剪了手压在后腰处。
她低吟一声,后颈传来一片温热气息,伴着杨煜浓情却克制的吻,教她四肢百骸都舒张开来。
她翻过身去搂杨煜,贴脸上去将他半边颊上的水汽蹭去一些,才缓缓凑近他耳边,道:“郡主没说什么,是我说的。”
杨煜抱着她略微悬空的后背,问道:“你说了什么?”
“我说我与郡主同道中人。”她声音轻得几乎只剩下气息。
杨煜依旧耐心,笑问道:“同的是什么道?”
“男女之情贵在彼此中意。”指间在杨煜后颈划着玩,萧吟略偏过头,唇留贴在杨煜耳廓上,道:“一如郡主与郡马,二如三郎与我。”
尾音未尽,她便亲吻杨煜的右耳,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突然收紧,贴着的怀里烧了更盛的一团火。
身上湿衣未褪,那团火又来势汹汹,烧得她化作飞灰都不够,当真是有些后悔从温泉出来了。
许州之行收尾,杨煜跟萧吟在温泉山庄小住了三日。
没外人打搅,日子很是自在,只是化雪的日子格外冷。
山里不比城内,雪化得慢,及两人将要离开,依旧触目可及的大片银妆,加上天气好转,雪色白得微微发亮。
几乎总在屋里待着,萧吟觉得闷,便说想去山上走走,杨煜没阻止,只命人先去清扫上山的路。
萧吟身子虚,出门前硬是被杨煜塞了个暖手炉,她往杨煜身边靠,拉着他的手往炉上贴。
私底下这般权作他们亲密,可待会儿要出去,再这样粘着不成体统,杨煜轻斥道:“一点不要脸面了。”
眸光里尽是春风笑意。
萧吟道:“炉子哪有三郎的手暖,这东西带着累赘。”
说得嫌弃,掩在大氅下的手还将暖手炉抱得紧。
杨煜明白萧吟的意思,拿了暖手炉出来交给侍从,又不教人跟着,这才领着萧吟上山去了。
因顾及着萧吟的体力,杨煜特意放缓了上山的速度,又怕她吹了山风冻出病来,遂一路上都护着她,尽量替她挡风,或者干脆直接将她连人带衣都护在自己的大氅下。
越近山头阳光越好,风也越大,看萧吟完全躲在自己怀里,杨煜道:“山顶未见有好看的,回去吧。”
萧吟抬头,这会儿直接从杨煜怀中逃出来,往前上了几级石阶才转身看他,道:“只差几步路,三郎快上来。”
她朝杨煜伸出手,倒像是她一路带着杨煜上山的。
杨煜总能惯着她,上前握住她的手,替她将兜帽戴上,原想说几句训诫她的话,临了又改口道:“走吧。”
渡春山不高,萧吟走得不甚费力,当登上山顶,的确没有惊艳景色,不过是稀松平常的近郊冬景,最多就是天色晴朗,才教这满眼的枯败山色看来没那么凄清。
萧吟朝南边望去,晴好的天偏有一片薄云,还稀稀拉拉的被风推着往南边飘过去。
她对着那片云出神,杨煜知道她在想什么,原本搂在她肩头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道:“不是从金阳来的。”
萧吟没推开杨煜的手,反而闭着双眼,感受着身边的风,冷得刺骨,道:“是才教人难过,它怎么成了这样。”
杨煜放下手,将她的大氅拢紧了些,道:“朕去那边看看。”
他的让步仅止于此,再要多,怕只能是萧吟趁他不备从山上跳下去了。
见萧吟拉住自己衣角,杨煜微拧着眉道:“朕也只想跟卿卿在一起。”
既是气话也是真心话,他爱萧吟,爱她除了有关陈国后余下的所有。
萧吟松开手,又在山顶站了会儿。
从这里根本看不到陈国,如今还是刮的北风,像她当年入赵那样,没有一丝和陈国、和记忆有关的东西,只是时至今日,那些过去成了执念。
因为回不去,因为得不到,所以总占据了心底重要的位置,被认作是她真正活过的证明。
这趟算是些微抚慰了心中缺憾,萧吟没在山上停留太久便去寻杨煜。
杨煜脸色不算好看,却也不说完全生气,毕竟一早猜到她的心思,真同她说了重话反而是他矫情。
看萧吟回来,杨煜神情才松弛一些,上前拉住她的手,比刚上山时凉了许多。
他稍用力将萧吟半步踉跄拽到怀里,掌心裹着她一双冰凉的手,轻轻呵气搓着。
发觉杨煜的兜帽有些滑落,萧吟抽出手替他戴好,将袋子系紧,再去拉他的手。
从他们相遇至今,萧吟在这些细节上已有了不小的变化,换作过去大抵只会告诉他兜帽松了,不会这样细致。
杨煜这样想着,便不想计较今日的事,拉着萧吟往山下去。
山道尽管被清扫过,仍旧崎岖,萧吟心事重重地走着,没留心脚下便打了滑。
杨煜及时将她抱住,焦急问道:“有没有伤着?”
萧吟轻声道:“脚扭了。”
眼看还有一段路才到山腰,杨煜走去下一级石阶,矮下身道:“上来。”
萧吟伏去杨煜背上,双臂环在他颈肩,隔着兜帽在他耳边道:“三郎真好。”
杨煜早不恼了,只是见她不说话才一直沉默,这会儿听她讨好的一声软语,他需努力克制才能不教笑意从嘴角流露,道:“谁稀罕你说这个。”
萧吟将他一边兜帽拂开些,亲了亲他的耳根,道:“三郎真好。”
比前头那句认真,语调也更温柔。
杨煜终于佯装不下去,眼角唇边都是漫开的笑意,连开口说的话里也都是这一刻的高兴,道:“动动嘴皮子的事你最在行。”
萧吟将兜帽戴好,双臂搂紧了些,问道:“这样呢?”
“太紧了。”杨煜道。
萧吟动了动,想跟他贴得再近些。
杨煜停下脚步道:“别乱动,当心摔了。”
看萧吟在自己背上不安分,他索性将人放下来,不想那只藕荷色小猫儿直接扑进了怀里,倒教他有些不知所措。
眼波里潋滟的皆是欣喜,杨煜道:“光天化日……”
“冷。”萧吟打断他,越说越往他怀里钻,可怜又娇气。
杨煜连笑了几声,最后长长叹了口气,算是输给萧吟了,拉起她的手道:“朕领你回去。”
已懒得去管她方才谎称扭了脚的“欺君之罪”。
两人算暂时揭过了这一页,回到温泉山庄时比走前更要亲密。
正要回院子时,萧吟无意瞥见一道身影从前头的垂花门走出去,那人脚步快,她没有看清,但只是那样匆忙模糊的影子,已教她心头如遭重击,竟忘了杨煜还在身边,想要跟过去。
杨煜拉住她,问道:“怎么了?”
萧吟被这声音拉回了仿佛出了窍的思绪,指着那道垂花门,道:“方才……那里……”
杨煜也瞧见有人过去了,又恰好有山庄内的侍从经过,他唤来侍从,问道:“方才谁来过?”
“禀陛下,是郡马回来视察内务,这会儿应该是赶回城里见郡主去了。”侍从道。
第五四章
杨煜只以为萧吟是被忽然闪过的人影吓着了才有那么大的反应, 并未放在心上。
萧吟也认为或许是自己看花了眼,和杨煜又在一处待了会儿渐渐将那个人影抛去了脑后。
然而午夜梦回,萧吟还是梦见了三郎, 依旧是她不断追着那抛下自己的身影直至虚脱, 眼前本就不够清晰的影子变得更加模糊。
“三郎……”
她大口喘息着,试图在那个身影消失前追上去。
三郎好像听见了她的声音,没有再抛下她,停在原处等待着。
她越跑越近, 眼前朦胧的影像逐渐清晰起来,她大喜过望,却又再将近三郎身前时踉跄跌去了地上。
“卿卿!”
罩在头顶的声音犹如金玉,分明不是三郎。
萧吟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时正对上一双深邃黑眸, 她的惊慌尽数落在那一片深沉眼波里,教她看得清楚自己有多仓皇, 多么窘迫。
杨煜被萧吟梦中那一声声“三郎”吵醒, 看她沉浸在梦魇中还哭了, 这才将她叫醒, 可她目光涣散, 许久之后都未见意识回笼, 他不禁担心起来。
察觉杨煜要喊人, 萧吟忙抓住他,道:“我没事……只是做了噩梦。”
房中没点灯, 但贴近的温度分外真实,杨煜抱住萧吟, 哄道:“朕在你身边,不怕。”
她还没有完全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幽暗的光线里仿佛依旧能看见梦中那个扶住自己的身影。
是三郎吧……
萧吟在心里默认,可身边满满都是属于杨煜的气息,温暖安定,还有他们同步的呼吸,每一丝每一缕都显示着他们相处这些年来养成的默契。
“三郎。”她低低唤了一声。
她粘起人来总教杨煜没有一点拒绝的心思,甚至还想给她更多,遂抱紧了她,在额角落了一吻当做安抚,道:“天还早,再睡会儿,否则明日路上该困得难受了。”
“三郎……”
“朕在。”
“三郎……”
萧吟又重复唤了好几声,总有杨煜应着,不厌其烦。
可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每一声“三郎”叫的是谁,是梦里自己总在追逐的那个,还是将她放在心上温柔呵护的杨煜。
之后萧吟朦朦胧胧地又睡了一会儿,天亮后跟随杨煜启程回雍州,再停留一日才继续往别处巡狩。
萧吟虽没主动提过关于那个身影和夜里发的梦,但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早被杨煜看在了眼里。
圣驾启程那一日,得杨煜应允,程鸢也来送行,与萧吟告别。
两人相识日短,但还算投缘,尤其对现在不多与人交往的萧吟而言,程鸢称得上是朋友。
于是她即便已上了车,仍会挑着车窗帘子回头去看。
杨煜看她一副舍不得的样子,玩笑道:“回头寻个理由教郡主常驻建安如何?”
萧吟知他拿自己寻开心,回头笑睨一眼,嗔道:“还说我口没遮拦,三郎不遑多让。”
一句话说完,萧吟最后再去看程鸢,车驾已走出了一小段距离,她看得不是十分清楚,程鸢由一人扶着上了马车,那人随后跟上了车。
杨煜才准备看会儿折子,忽见萧吟挑开了马车帘子,他立即将人拦住,问道:“怎么了?”
萧吟仍在努力往门口挪,情绪显然有些激动,道:“我看见……”
她想继续说下去,可当目光落在杨煜脸上,看清了他眉间克制多时的恼怒开始有了流露的痕迹,她忽然清醒过来。
眼看着萧吟的情绪平复下来,杨煜也看见那片刻间从她眼底亮起的光消失了。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没见过她这样急切的时候。
将萧吟逼至角落,杨煜质问道:“你看见什么了?”
杨煜宠着她的时日太久,她险些忘了他性格里的天生的猜疑和强势,随之而来的压迫感将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及其压抑。
他甚至能在萧吟眼里察觉到明显的抵触。
“朕在问你,你看见什么了?”他的声音又冷又沉。
等不到萧吟的回答,杨煜自己挑了车窗帘子,明知道不会看见什么,还是往马车后头扫了一眼,目之所见不过是整齐的队伍,还有今日依旧晴朗的天。
杨煜放下帘子重新去看萧吟,她显然开始沉浸在自己尚未消化的情绪里,眉间眼底变换着神情,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又是难以置信,唯独没有再看他。
这么久以来,杨煜从未见萧吟有过这样异常的反应,他冷眼看着,看她好几次往门口转了视线,显然想要下车。
他断定,她想去追什么人。
杨煜猛地攫住萧吟精致的下巴,听见她闷哼一声,强迫她抬头回应自己。
他眯起双眼,将萧吟的错愕失神尽收眼底,贴近过去与她鼻额相抵,用最后的耐心问道:“卿卿,告诉朕,你看见了什么?”
萧吟双手去握杨煜的手,才让他收了指尖的力,但已在她下巴处的肌肤上留下了红印。
“没什么。”萧吟道。
杨煜合上双眼,深深吸气,看似在平复因萧吟而生地戾气,却只有他知道,这一句“没什么”比萧吟不做声还教他齿冷。
直到将憋在腔子里气缓慢吐出,杨煜看来完全平静,他彻底松开萧吟,道:“朕知道了。”
罩着自己的身影退开,萧吟下意识扣住窗框,硬生生忍住了再往车外多看的冲动。
马车行进,辘辘车声充斥在彼此之间过于沉闷的空气里,教萧吟好不自在。
她悄然转过视线去瞥杨煜,见他微拧着眉头正在看折子,专注地感觉不到身下的马车发出的轻微颠簸一般。
萧吟这会儿不想说话,思绪里都是方才见到的那个身影,她还是看得不够清楚,可只是那样一个轮廓都足够教她震撼。
然而心底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可能,一定不可能是她以为的那样。
巡狩队伍还在去往下一个驿站的路上,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踏破了原本的平静。
萧吟听见有急速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马车停下,车外的侍卫应该都拔了随身的佩刀。
“过来。”杨煜放下手里的折子,嘴上这样说,却已到了萧吟跟前。
萧吟见他伸手过来要将自己护往身后,她抓住他的手臂,恰对上杨煜关心但余怒未消的双眸。
二人还在僵持,车外已想起随行侍从的声音,说是建安送来急报。
杨煜取了急报速速看完,脸色更差,对侍从道:“先去落脚处,明日启程回建安。”
萧吟猜是朝廷里出了状况,加上她本就有心事,所以没有询问,安静跟着杨煜到了留宿的驿馆。
自从下了马车安顿好,杨煜便没有来寻萧吟,更让她确定是出了大事,不得不教杨煜立即处理。
她没特意等杨煜,梳洗过后便就寝歇息。
夜里又是梦魇缠身,扰得萧吟哭喊着从梦里醒来,睁眼时思绪尚未清明,又被床边坐着的影子惊得心跳骤停,再呼吸时腔子里那颗心跟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
萧吟粗重且发着颤的呼吸声回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清晰地在杨煜耳畔回响。
不知是不是梦中哭得狠了,泪光未去,杨煜借着幽光,觉得她这会儿的双眼特别亮。
他的手有些凉,伸进背衾里想去捉萧吟的手,手背隔着中衣碰到她,明显感觉到她躲开了。
他不死心,又摸索了一阵才终于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道:“真暖。”
萧吟坐起身,问道:“三郎几时进来的?怎么不叫我?”
“朕若叫你,不就扰你清梦了?”杨煜讥笑一声,po文海废文更新群司二儿尔五九仪司其另一只手顺着手下的细软,抚上萧吟的手臂,捏过她的肩,感受着她或许是因为怕冷才有的战栗,最后掌心落在她颈间,指尖向内,扣住她纤细的脖颈,道,“卿卿,朕方才叫了你那么多声,你为什么不回答?”
他原本不想来找萧吟,可夜色越深越想念她,所以悄然来看看她,见她发了梦,口口声声喊着“三郎”,他应了好几声,但萧吟显然没有听见。
他坐在床边,听着萧吟在梦境驱使下越哭越厉害,每一句“三郎”都叫得那么伤心,过去从未有过。
他越听越觉得萧吟不是在叫自己。
指腹能感觉到萧吟颈上脉搏的跳动,他曾经很喜欢,因为这证明萧吟活生生地与自己在一起。
她活着,他便也活着。
可此时此刻,耳畔是她不吃痛的哼声,他的手也因为萧吟越发困难的呼吸而被握得更紧,他却不认为指下那越来越沉重的脉搏跳动像曾经那样让他沉溺。
如果萧吟不是因他而活,这些年相伴的时光与情爱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
“卿卿。”杨煜的眸光越来越冷,语调比北风肆虐的冬夜更凛冽,道,“告诉朕,你当时看见了什么?”
杨煜不断加重着手上的力道,他知道萧吟这会儿说话困难,他想知道答案,又怕她说的不是自己想听的。
“三……三郎……”萧吟艰难地挤出这个称呼,却不像白日里在马车上那样去握他的手,让他放过自己。
这一声是切实在叫他的,即便没有丝毫温柔,还是在瞬间瓦解了杨煜积累多时的怒火和猜疑。
颈间的手一旦松开,萧吟立即大口呼吸起来,房里虽然有炭盆取暖,可乍然冲入肺腑的空气还是冷得教她倍感不适,她身子身前一倒,恰扶住杨煜的肩,开始剧烈咳嗽。
杨煜听着这声音却只平静道:“宫里出事了,朕要赶回去看望皇后。”
第五五章
巡狩队伍回到建安时已临近年尾, 但因为顷盈跟皇后一个受伤、一个旧病复发,杨煜又不在宫中,因此整座皇城里并没有如往年那样提前便有了迎新的喜庆。
自回到宫中, 萧吟便没见过杨煜, 一连将近十日,他们一面都没见过。
反倒是萧吟主动从怀章处打听皇后和顷盈的情况,才知是某天夜里冷宫突然走水,那里本就偏僻, 直到火势大起来才有人发现。
顷盈自杨煜出宫巡狩后便几乎住在宫里陪伴姜氏,那晚她也在坤华宫,收到消息后立刻赶了过去,不顾侍卫拦着冲进了冷宫,姜氏带人赶到时侍卫正在火场里寻人。
那夜的火原本不算大, 但发现得晚加之建安冬季风盛,大风助长了火势才最终酿成了一场大火。
姜氏因为担心顷盈一直在风里站着, 好在最后侍卫将人带了出来, 但其时顷盈被火场里倒下的木柱子砸伤昏死过去, 而姜氏在第二日就因为受了风寒引发旧疾, 也一度昏迷不醒。
萧吟知道冷宫里藏着关于顷盈的秘密, 但此时并非追究这件事的时机, 她也不感兴趣, 只问了怀章她与皇后的近况。
怀章跟顷盈算是关系亲近,可究竟不是顷盈身边的人, 知道得也不甚详细,道:“只听说公主好像伤了筋骨, 而且在火场里吸入不少烟尘,起初昏迷了三日才醒过来, 这会儿都还下不来床,伤势不算乐观。”
萧吟神情忧忡又问道:“皇后呢?”
怀章摇头,只比方才更担心,道:“皇后是旧疾,这趟急火攻心又受了严重的风寒,太医顾虑皇后的身子不敢下猛药,温温吞吞地服药,未见多有好转,暂且病情不加剧便是好的。”
怀章看萧吟心思甚重的模样,关心道:“萧娘子这回跟着陛下巡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她和杨煜在路上时已经有所疏远,如今回到建安这些日子不光没有好转,反而因为掺了其他事教他们之间看来更为冷淡,已教怀章都忍不住开口询问了。
萧吟没有作答,只是摇了摇头,道:“天冷得我身子更懒,你若有空就多帮我看看皇后与公主的情况。”
怀章点头答应,依旧不放心萧吟,道:“萧娘子当真不要去请一请陛下吗?”
说完,怀章觉得自己多事,立即低下头,道:“奴婢僭越,萧娘子恕罪。”
“他想来自己便来了。”萧吟顿了顿,道,“不用在这种时候吵他。”
怀章应声,看萧吟没有其他吩咐便退了出去。
其实不必萧吟叮嘱,自从顷盈受伤,怀章每日都会去坤华宫待上一会儿,第一次是杨旭找的他,他因担心顷盈的伤便去了,之后渐渐便好似成了习惯。
如今萧吟回来,处理完她的事,他还是会去看一看顷盈的。
唤来侍女简单交代几句后,怀章便准备去坤华宫,只是才出门便遇上了不远处的杨煜。
怀章并非头一回在萧吟住处外碰上杨煜,可近来从不见他踏入此处门槛一步,显然杨煜想见萧吟,又因为横亘在他与萧吟之间的事不愿意见她。
所以怀章并没有告诉萧吟,杨煜来过,今日萧吟对他询问的回答证明着她不是非见杨煜不可。
房中,萧吟遣退了怀章后不自觉又想起了在雍州和温泉山庄看见的身影。
如果她当年是在极其虚弱的时候因为逍遥散的缘故才将杨煜认作了三郎,那么当时她在完全清醒的情形下两次看见和三郎一模一样的侧影,又怎么能说是她看错了呢?
萧吟越想越头疼,忽然听见檐上传来一记声响,知是阿六寻她,便立即从榻上下来。
这次阿六没有翻窗,而是直接从房门进来,只停在屏风外。
萧吟站在软榻边,看着屏风上映下的身形轮廓,问道:“此时找我是为何事?”
阿六没有立即作答,像是还在犹豫,见萧吟又追问了一遍,他才提醒道:“我才得到消息,陛下暗中派人回雍州了。”
杨煜心里已经种下怀疑的种子,以他的性格必然会追查到底,萧吟对此并不意外。
只是她也很在意结果,立即问道:“可查出什么了?”
“暂时没有。”阿六道,“这件事是陛下秘密安排的,我恐怕也套不出什么结果来。你……你小心。”
在杨煜身边这些年,阿六一直是他最贴身的暗卫,可如今杨煜直接绕过他,暗中派其他人调头回雍州,显然已经不再信任他。
一旦无从知道杨煜手里的线索,便不可能猜测他下一步计划,阿六是怕自己不能及时保护萧吟才立即过来提醒。
听闻这一声关心,萧吟不可谓不感谢,走去屏风前,与阿六道:“多谢,我知道了。”
比起自己的生死,她好像永远更在意别人处境和心情,这一声道谢里满是感激与温柔。
阿六想了想,按捺住了将杨煜来过的事告诉萧吟——
如果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能恶化,那么让萧吟少知道一点来自杨煜对她的在意便能少一点她对杨煜的眷恋。
“如果……”阿六攥紧了原本垂在身边的双手,眼底的犹豫逐渐被坚定取代,告诉萧吟道,“如果你有一天想离开陛下,我帮你想办法。”
屏风后,一抹苦笑爬上萧吟嘴角,不禁想起和阿六相识以来的过往。
曾经,保护她只是杨煜交给阿六任务,君令如山,是冰冷且不带私人感情的。
如今,阿六已不止一次为她忤逆过杨煜,她又如何回应得起这份热心,这份善良?
她退开一步,面对屏风,郑重对面的身影行了大礼,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快走吧。”
从来克制如阿六,今日不禁在萧吟面前长长叹了一声,留下一句“保重”便似一阵风似的离开。
垂眼时,萧吟再做不得一丝表情,只怔怔看着屏风上绣的鸾凤和鸣图,思绪乱得连她自己都不知究竟在为什么伤神了。
晚些时候怀章从坤华宫回来,转告萧吟,姜氏想见她。
萧吟心里尊敬姜氏,便精心收拾过才往坤华宫去。
她过去在金阳皇宫里住的是最奢华辉煌的宫殿,姜氏居住的这代表一国之母的中宫比不得她昔日住处华美,但庄重典雅,风度井然。
侍女引萧吟至姜氏寝宫外便停步,道:“皇后交代不必服侍,萧娘子请自行进入。”
萧吟颔首,只等侍女推开门,遂提了裙角跨过门槛。
室内焚着香,明显的檀香味,再有一些味道平和的花香融合在里头,正符合姜氏给萧吟的感觉。
再整理了一番仪容,萧吟才入内,挑了两道珠帘才看见同样严妆的姜氏。
尽管姜氏身体还虚弱,需靠着身边的软枕才坐得住,但她由高门大家自小教养出的端庄持重一分都不因伤病减少,见萧吟到了先微笑致意。
萧吟回以浅笑,上前见礼,坐去姜氏下手,问道:“皇后病中召见,是为何事?”
“你我见面,不是为了顷盈便是因为陛下。”姜氏坦诚道。
萧吟也非扭捏性子,直言道:“我与三郎的事不该打扰皇后。”
“不是你们打搅,是我有事相求。”姜氏黛眉微蹙,忍了一声咳嗽,又平复了片刻才继续道,“萧娘子心里若真有陛下,请好好待他。”
萧吟对姜氏的了解全凭先前几次不算正式的接触,再加一些杨煜的口述,她一直认为姜氏喜欢杨煜,不止是因为政治联姻的需要,是真的存有男女之情的。
否则怎会年年都去灯会买花灯呢?
姜氏从萧吟看来困惑和错愕的神情里猜到了她的心思,她的眼波比先前更加柔和,道:“我心里是有陛下的,但也不只有陛下。”
姜氏像是想起了很开心的事,嘴角的笑容掩盖本显得虚弱的脸色,稍后才与萧吟道:“我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陛下镇日愁眉不展,分明心里记挂却不肯付诸行动,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他可是连母后曾经最喜欢他用的香都换了。”
萧吟曾给杨煜配过香,原只是想他更像三郎,没当真指望杨煜会用。
可他真的用了,至今都没变过。
如今听姜氏这样说,萧吟的心情更是复杂,微微垂下眼,有意回避的样子,轻声问道:“三郎跟皇后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但我跟他夫妻多年,怎会不知?”姜氏道,“他从前就待我好,不过是晋王对晋王妃的好。我喜欢他
殪崋
,因为他是我自己选择的夫婿。但我们也只能是夫妻,跟萧娘子与他是不一样的,或者说是比不上的。”
姜氏的笑容很淡,提及杨煜的时候神情格外柔和,但也有着丝丝缕缕的遗憾。
从来都是萧吟羡慕姜氏能与心爱之人风雨同舟,今夜却是颠覆了她所想,竟是姜氏歆羡她和杨煜两情相悦吗?
看萧吟端坐哑然,姜氏解释道:“我不是在责怪萧娘子,而是恳请你既然能够走进了陛下心里,便不要多折腾他,他……从来也不容易。”
唯有一起经历过曾经的坎坷,才能明白杨煜走到如今的辛苦,姜氏没有精力将曾经的一切和盘托出,也觉得杨煜亲口告诉萧吟比她更合适。
只是,这两人当局者迷,她怕自己等不到他们看清的那一天,才会在今晚贸然邀萧吟一见。
殿内安静,萧吟心绪烦乱,并不知如何回应姜氏,谁想有侍女入内禀告,说是杨煜来了,不必行礼。
第五六章
杨煜来时就听侍女说姜氏请了萧吟来坤华宫, 他从萧吟那句“我与三郎的事不该打扰皇后”才开始听,一直到萧吟沉默不做声,他终是耐不住了, 才教侍女进去报信。
待杨煜从珠帘外进来, 姜氏还坐着,萧吟已站起身。
数日不见,她即便上了胭脂也可见脸色不大好,有些憔悴。
杨煜道萧吟心驰神往的必是藏在心底的事, 只觉得更气,偏偏脚下不经意还是往她身边走,临了停在她跟前,生硬问道:“你来做什么?”
萧吟许是看姜氏在场,也或许是在觉得杨煜这口吻听得不舒服, 没理会他,只与姜氏见礼, 就要告辞。
姜氏知道这会儿不便留人, 他们的事, 她也只掺和这一次, 遂点头教萧吟走了。
杨煜没回头, 只听得珠帘动响, 知是萧吟彻底走了, 方才去皇后身边,挑了衣摆坐下, 怒意已显。
不多时,他回神, 见姜氏安静坐着,双手置在膝上, 永远都是从容端庄的样子,他顿感愧疚,道:“事到如今,还要你替朕操心。”
姜氏摇头,浅浅笑着,像是初秋的阳光,柔和平淡,道:“陛下当初操心我也不少。”
他们少年夫妻不假,彼此也的确真心相待,但在此之前,姜氏有过一段少女情怀,只是因为心上人早年从军,死在了战场上,才最终断了情缘。
她的心上人算是杨煜半个师长,与她年龄相差大了些,真要谈婚论嫁未必顺利,最后为国捐躯,姜氏时至今日也只能告诉自己,那是他得偿所愿。
在姜氏看来,杨煜是个合格甚至完美的丈夫,这些年下来说对他完全不心动是假,可也仅止于此,她更多的感情还是留给了此生第一个喜欢上的人。
杨煜当初知道一些姜氏的事,同时出于利益考虑,觉得她是最合适的晋王妃人选,因此两人早就开诚布公,一起认真地经营彼此的关系。
他知道姜氏每年都去买花灯是因心上人之故,他不介意顺应她的喜欢,因为姜氏给她的回报只会更多,更实际。
这些巨细外人不知,杨煜知道,他不强求,因为他对姜氏的喜欢也只是那么一点,甚至在萧吟出现以后,连那一点点都被他对萧吟逐渐汹涌地爱意淹没。
他对姜氏是有愧的。
杨煜道:“朕跟她的事,你不必操心,自己身子重要,还有顷盈闹腾呢。”
“是我多此一举了。”
“朕不是这个意思。”杨煜解释道,却也不想同姜氏说太多关于萧吟的事,干脆起身道,“朕去看看阿勉。”
姜氏看他大步入内的样子,分明就是心里乱,若不是真将萧吟捧在心上,他哪里会这样没有方寸。
杨煜不过借着看杨勉的借口逃避面对自己和萧吟之间一直存在的问题,如今他好像找到了症结所在,只消再等等就能得到答案。
已习惯于掌控事事,杨煜怎么不会对即将到来的结果有所猜测?
可他知道自己不会能接受那个猜想成为现实,更希望一切不过是他多虑。
如此继续僵持着,杨煜又许久没主动去找萧吟,以至于宫里逐渐有了传闻,说萧吟失宠,几乎等同于被打入冷宫了。
消息一直从旧年年尾传到年初。
萧吟没亲耳听见这些流言蜚语,只是某日想去院子里晒会儿太阳,居然看见怀章在训斥侍女。
那性情一贯温和的内侍动起火来还真有几分架势,萧吟看那两个侍女都快哭了。
有个侍女眼尖,发现了在回廊拐角的萧吟,立即叫了一声。
怀章不知萧吟看了多久,暗道实在失态,忙将侍女遣走,迟迟不敢转身面对萧吟。
萧吟觉得新奇,慢慢走出回廊,到怀章身后,问道:“怎么不敢见人?”
怀章转身,脑袋都快埋进胸口了,慌忙道:“新来的侍女不懂规矩,奴婢说了几句,打搅萧娘子了。”
萧吟不管园子里的事,怀章要做什么、怎么做她都不会干预,只是方才看他那样严厉,猜得到多半是因为自己。
她叹了一声,道:“可不能因为多挂念我的事,坏了你的好名声。”
怀章辩驳道:“是侍女疏忽了规矩,与萧娘子无关。”
萧吟道怀章好心,再说便显得她不知好歹了,故只摇了摇头,准备在院子里坐会儿。
不多会儿,有侍女过来禀告,说是顷盈来了。
萧吟命人相邀,随即打趣怀章道:“是不是这几日没去看望公主?”
怀章又是一副罪过的样子,垂手立在萧吟身边,解释道:“奴婢本就是萧娘子的人,之前因为公主伤得重,又有汉王殿下口谕,奴婢才去侍奉公主。如今公主已能下床行动,奴婢再去……不合适。”
“名不正言不顺,总这样过去确实不合适。”萧吟笑叹,见顷盈由侍女搀扶,又拄着根木杖缓缓过来,她道,“去迎一迎公主。”
怀章立即去顷盈跟前,却未得好脸色,他默默跟在后头,心头被一阵不好的预感笼罩,袖中的手忐忑得都快搓了披,一心希望顷盈不是当真来找萧吟麻烦的。
萧吟一直在太阳底下坐着,待顷盈到了跟前也没起来,只将暖手炉递给怀章,道:“不暖了,换一个。”
“你这儿只有怀章一个使唤的?”顷盈的腿在火场里受了伤,这会儿不过走了一小段路已疼得有些厉害,坐下的动作慢得很,只嘴上依旧强势。
萧吟依旧将暖手炉递给怀章。
怀章一接,炉子分明暖得很,他知道是萧吟要自己回避,只是他显然不愿意。
萧吟见状收回暖手炉站起身要走。
“你去哪儿?”顷盈问道。
萧吟明知故问道:“公主不是来找怀章的吗?”
“我是来找你的。”顷盈方才动作大了些,腿上有些疼,暗暗咬了牙才算忍住没在萧吟面前丢脸。
萧吟将暖手炉塞到怀章,道:“去吧。”
怀章无奈,只得离去。
顷盈亦是屏退了自己带来的侍女。
萧吟重新落座,却听顷盈问道:“我三哥多久没来你这儿了?”
知道顷盈醉翁之意,萧吟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看似漫不经心道:“不记得了。”
顷盈没想到萧吟是这样淡漠的反应,不免意外,尤其当她盯着萧吟看了多时,都未见那张娇美的脸上有丝毫难过,她更是不耻萧吟的薄情,道:“我三哥必是看出你的虚情假意,你的好日子终究是到头了。”
萧吟闻言发笑,道:“公主是为三郎来的?”
“不是。”顷盈被戳穿了心思难免有些挂不住面子,定了定神才算恢复了最初的神采,高傲依旧,道,“你凭着我三哥的宠爱立足宫中,如今失了宠,你自己处境堪忧就算了,不会还想着连累别人吧。”
见顷盈如此重视怀章,萧吟心里高兴,可想起内侍不止一次向自己表达过忠心,她开始犯难,道:“我也不想,公主可有法子?”
顷盈没想萧吟是这样的反应,又被震在当场,不知如何应对了。
她早想好,若是萧吟不答应放了怀章,她拿如今的事实摆出来,总是自己占理。
可谁知道萧吟剑走偏锋,倒像是与她不谋而合,还将要带走怀章的难题抛给了她。
她只觉得萧吟不怀好意,狐疑地打量起她来。
萧吟大方,站起身在顷盈面前转了一圈,打趣问道:“公主看得可清楚?”
被萧吟调侃,顷盈怒意顿生,猛然站起要问罪于她,无奈双腿痛得她还没站直就不得不坐回去,最后只得指着萧吟斥道:“放肆!”
怀章躲在暗处没走,只是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发现,因此原本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
可顷盈这一句斥责太过清晰,他暗道不妙遂立即跑出来,却见萧吟含笑,顷盈恼羞成怒,反而是他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怀章又羞又无奈,一时不知是该先安抚顷盈,还是先询问萧吟究竟所为何事。
萧吟已向顷盈表了态便不想留下,从怀章手里拿了暖手炉,与顷盈道:“怀章吃软不吃硬。”
说完萧吟便施施然走了,将剩下的时间留给他二人。
她近来心烦,不止因为那个几乎和记忆完全重叠的身影,也因为那晚姜氏与她说的话,尽管所言不多,但她明白了姜氏的意思,也更清楚了杨煜对自己的心意。
可她和杨煜之间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确实有不少内情,她暂时厘不清。
萧吟原是想回房歇着,谁想在房外遇见了杨煜。
那晚在坤华宫相见匆忙,萧吟没仔细看他,这会儿阳光好,即便在廊下,她也看得见他眼底多了一圈乌青,想是这阵子忙于国事,没休息好。
可萧吟此时的目光才被他捕捉到,蓦地心头一震,像是阴沉了多日的乌云终于要揭开它最真实的面目,兴许连日来的沉闷都会在这一刻急速加剧的压抑下变成毁天灭地的疾风骤雨。
杨煜见她站着不动,又等了一会儿。
可她依旧站在原处,丝毫都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他眸光一暗,神色更凛,压迫的意味愈浓,不去叫她,也没动手去拉,只冷冷瞥了她一眼便负手往房中去了。
他经过身边时,萧吟听见他一声隐忍着怒意的冷哼,她的鼻底还是曾经给他配的香的气味。
萧吟深深呼吸后才跟着进了屋,方才绕过屏风便听见杨煜冷淡地吩咐道:“打香。”
她抬眼去看,杨煜正在香案前落座。
她仿佛恍惚间回到七年前,看见了最初宁心院里那个疏冷阴沉的晋王。
第五七章
杨煜面覆寒霜地等萧着吟, 看她在香案前坐下,只穿了薄袄。
没有在外头那圈长绒假领遮掩,他发现她的下巴比上回在坤华宫见时尖了不少, 可想是清瘦了。
袖中的手不由自主动了动, 好在他自制力尚可,不着痕迹地克制住了。
萧吟拿了一盏莲花炉,打开后用炉盖轻碰炉口边缘,瓷器脆生生的“叮”了一记, 她问道:“三郎想用什么香?”
杨煜眉间一动,隐约现了浅显的纹路,道:“随你。”
萧吟舀香灰的手微顿,她稍后才道:“好。”
舀完香灰,萧吟取香筷搅弄防止结块。
“沈律, 字崇章,玲琅沈氏, 山南大族, 家中齿序第三, 武侯世家, 前胤便出任要职。祖父沈珉, 其父沈众, 都是前陈要员。”
“天佑五年, 沈律任神翼军黑鹰营副将,驻守驻云关, 半年后死于皮春谷之战,对阵的正是武磊。”
杨煜波澜不惊地说着, 目光始终落在萧吟身上,看她面无表情地压着香灰, 他想起曾经,她因为手抖的毛病总也压不好。
萧吟如今的手尚算稳,只要她足够集中精神也能顺利做精细的活。
可今日,听着杨煜语调冰冷地将她深藏在心底的秘密掀开,她即便可以努力维持表面上的平静,这双手却如何也不听使唤。
她没法完整地压平香灰的边沿,总是参差不齐。
不知是不是地龙烧得太热的缘故,萧吟额角渐渐覆了一层细汗,更教她燥得心神不宁。
杨煜看出她的不安,方才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开始卷动波澜,质问道:“你怎么敢?”
声音又沉又狠,仿佛下了刻就能将萧吟活剐了。
萧吟索性放弃收拾香灰边缘,拿了个梅花纹样的香篆放上去,填上香粉,道:“三郎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杨煜稍稍坐直一些,半眯起双眼,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和耐心,道:“萧吟。”
她甚至没有抬头,看似专心挑着香粉,“嗯”了一声。
杨煜等了一会,眼看着她填完香粉,起篆,点香,盖上炉盖,袅袅青烟由此而起,隔在他们之间。
“你没什么要跟朕说的吗?”杨煜问道。
萧吟终于回应了杨煜的目光,看似镇定的表象下,她的眼神里有太多说不清的情绪,问道:“三郎是找到他了吗?”
杨煜却只感受到她的期待,以为只要结果如她所愿,她就会变成另一个萧吟,是他从未见过的真正的萧吟。
杨煜眸光更冷,反问道:“你希望朕找到他吗?”
她有一刻的迟疑、迷茫,视线始终停留在杨煜身上,不做回答。
“你这是喜不自胜?”杨煜冷笑,“还是怕朕对你的三郎不利?”
萧吟惊道:“他真的……”
杨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分明是掌控了萧吟心思后得意的神色,可幽黑的眼眸里却有怨毒,从未如此冰冷过。
“说些你觉得朕会想知道的事,朕听得高兴,就会解答你的疑惑。”杨煜盯着萧吟,试图从她脸上做找到一丁点儿求饶或是坦诚的痕迹。
萧吟垂下眼,道:“三郎应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余下的就是我自己的事,三郎不该强迫我。”
“你的事?”杨煜眼底寒意更浓,深重呼吸着,道,“你连命都是朕的,哪还有你自己的事?”
言外之意,她的命,怀章的命,甚至是阿六的,都由着他的意愿决定生死。
他的怒意暂且隐忍,萧吟却暗暗打了寒噤,怕的不是他伤害自己,而且连累别人。
“说不说?”杨煜逼问。
“他还活着,是吗?”
“萧吟!”杨煜豁然起身,到底克制不住情绪,指着香案后的萧吟,指尖颤抖。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萧吟所谓的和自己在一起会完全不受外界任何因素的影响,为什么她不在乎他有其他女人。
她不是没有心,是心都在另一个人身上。
从头到尾,她的三郎都是别人。
她甚至,曾经大大方方地与他“分享”过有关她心上人的事。
萧吟抬头,目光完全被卷进杨煜眼底汹涌的波涛里,她知道应该先安抚他,可她太想知道三郎的下落,想给自己一个答案。
“他还活着,是吗?”她问道,“他就在雍州,就在……”
杨煜上前一把扼住萧吟脖颈,不教她再说下去。
他没控制力道,下手很重,眨眼间就见萧吟因为呼吸困难胀红了脸。
可她不反抗,为了知道心上人的下落,她完全屈服了。
杨煜看她眼角落了泪,强烈的嫉妒和愤怒掩盖了对她的怜惜,他诘责道:“你哭?你凭什么在朕面前哭?”
他是天之骄子,却平白做了别人的影子,还傻得沉溺在萧吟用虚情假意构筑的围笼里,呵护她爱着别人的那颗心。
即便是此时此刻,她也没有解释,只追问别人的下落。
“萧吟,你把朕当什么?”杨煜逼问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视线里只有萧吟不断落下的泪。
一颗一颗砸在他心上,烫得灼人。
越恨越舍不得,越舍不得就越嫉妒,越恨。
他始终说不出再恶毒的话去怪罪萧吟对自己的戏耍,只将她推倒在香案边,居高临下看着她狼狈的样子,眉眼冰冷,道:“没有朕想听的话,你也别想如愿,沈律是死后安生,或是活着受罪,都在你。”
杨煜震袖,愤然离去,竟还撞见在外偷听没及时躲避的顷盈和怀章。
“三哥……”顷盈想要解释。
杨煜却只是看着怀章,道:“怀章?”
怀念崇章,萧吟是一点没掩饰过对沈律的感情。
感觉到杨煜身上的杀意,怀章当即跪下,道:“陛下恕罪。”
杨煜冷冷瞥过地上的内侍,转而训斥顷盈道:“没朕的允许,往后不许踏足此处半步。”
“为什么?”顷盈不解,甚为焦急。
“朕的话还容你质疑?回去。”杨煜提步离开。
顷盈知道杨煜盛怒,不敢造次,只得跟着走。
怀章立即回房中探看萧吟,见她正襟坐在香案后头,脸色却红得诡异,眼睫上似乎还有些湿润。
“萧娘子?”怀章试探着。
窗外忽地翻进来一道身影,惊得怀章险些叫出声,好在及时看清那是阿六。
阿六在萧吟身边矮下身,问道:“怎么样?”
萧吟摇头,对怀章道:“我没事,你只当三郎没来过。”
“可是陛下方才那样……还下令不得圣谕不许旁人进来,萧娘子……”怀章实在心焦,近到萧吟跟前道,“如果当真有什么事,奴婢绝对不会置身事外。”
“你没法置身事外。”萧吟道。
怀章疑惑道:“什么?”
“公主是不是有意让你去她身边?”萧吟问道。
“奴婢不会走的!”怀章坚定道,“从前不会走,如今这副样子,更不能走。”
“好,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我跟阿六还有事说。”萧吟浅浅笑着。
怀章不想走,只在原处站着,却见阿六忽然朝自己走来。
他向来是有些怕这冷面暗卫的,后退着戒备道:“你做什么?”
“抗你出去。”阿六作势要弯腰。
怀章推他,道:“不行,万一被人看见,你要萧娘子怎么解释?”
阿六抱臂看着怀章,道:“那你自己出去。”
怀章再去看萧吟,见她朝自己点头,他再不愿意也只能遵从。
待怀章出去,阿六才问道:“你真的不为自己打算?”
“必要的时候,你直接将怀章带去公主那儿,可以吗?”萧吟恳求道。
阿六方才虽没亲眼所见,但房中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
看萧吟这会儿还想着怀章,他有些恼了,第一次冲她怪腔怪调道:“自身难保还有心思想着别人,少见。”
自从母亲与三郎过世,她对这世间的留恋便少了大半,在金阳皇宫里挣扎的那些年也不过是寻机会为他们报仇,尝试着尽可能将三郎的心愿多延续一些时候。
可是她的能力只有那么多,面对昏聩的陈君和积重难返的陈国朝廷,她保不住陈国,也保不住自己。
她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早就不在乎了。
但只要她活着,就会有牵绊她的事,怀章是个意外,阿六也是个意外,杨煜更是天大的意外。
萧吟不去反驳阿六,默默承受他的指责,道:“只要你们安全,我……我可以保护自己。”
阿六似是对她的自信颇为意外,却也知道但凡面对杨煜,她确实有自保的能力,只是过程或许痛苦。
“你是不是真的不会离开陛下?”说完,阿六有些后悔。
萧吟看着香炉里不断冒出的青烟,若有所思,不觉自己的神情柔和了起来,道:“以前确实没想过……”
阿六不知她在犹豫什么,只道不能再任由她这样随遇而安下去,道:“我去帮你查,总能有个答案。”
“等等!”她忽然失去了先前的冷静,焦急地唤住阿六,“等一下!”
阿六不解地看着她,问道:“你不想知道?”
“我想……”她的声音蓦地发颤,眸中情不自禁地涌出泪光,喃喃道,“我想,我很想知道……但我怕……”
她的神色黯淡下来,垂眼时有泪珠滚下,像是同时有一阵滚烫浇在心上,疼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你都不怕得罪陛下,还会怕什么?”阿六问道。
“三郎有什么可怕的。”萧吟惨笑,又是两行热泪不受控制地落下,“但是三郎……真的可怕……”
第五八章
萧吟没有去管阿六最终有没有去追查关于三郎的真相, 像她告诉阿六的那样,她想知道,又在害怕。
怕一些早就被认定的事突然颠覆, 怕原以为心里足够坚固的那道墙轰然崩塌。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接受那些震撼, 否则也不会随波逐流到今日。
所幸,杨煜在那一次见面后便没有再为难过萧吟,只是她往后的日子和当初在宁心院里一样,除了怀章和住处的侍从, 萧吟根本见不到外人,连阿六都不见了。
严酷寒冬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第一抹春色在院子里露头时,怀章折了那根刚发芽的花枝,想给萧吟送去。
他兴冲冲拿着花枝往萧吟屋里去, 却在廊下遇见了杨煜。
天气尚有余寒,杨煜依旧穿着冬装, 眉目也跟冬天的冰雪似的透着寒意, 和怀章脸上的笑容对比鲜明。
看着内侍欣喜的样子, 杨煜只觉得碍眼, 眉头一拧, 就朝萧吟房中去了。
房里还烧着地龙, 但算不上暖和, 杨煜便直接穿了斗篷进来,瞧见萧吟正躺在软榻上对着紧闭的窗户发呆。
听见脚步声, 萧吟瞥了杨煜一眼。
杨煜看见她瞧见自己了,不过他不想同她说话, 只是去她榻边的木几上顺手拿了她的书,再去另一边坐下, 自己看了起来。
萧吟不打搅他,慢慢从榻上下来,趿着鞋,随手去衣架子上抓了件披风出了门。
再回来的时候,她手里拿着根花枝。
杨煜认得正是方才怀章拿的一枝。
他脸色沉了沉却不做声,拿着书背过身去,只当看不见。
待会儿怀章捧了个花瓶进来,他知道杨煜在,所以脚步放得很轻,小心挪到矮柜旁的萧吟身边。
“放这儿。”萧吟道,看怀章紧张得一直在偷看杨煜,她道,“先出去吧。”
怀章想说什么,余光里瞥见杨煜动了动,他唯恐惹恼了杨煜教萧吟受气,当下低着头退了出去。
萧吟将花枝插进花瓶里,稍加摆弄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动静,她转头见杨煜正看着自己。
杨煜没想她会突然回头,虽有些仓促,但他从来稳重,这会儿临危不乱,气势依旧。
萧吟笑了笑。
杨煜的脸反而拉长了几分。
她让开一步,好教杨煜看清楚花枝,问道:“怎么样?”
杨煜重新将视线落去书上,其实看不进一个字,只嫌弃道:“扔了。”
萧吟不听他的,去香案边闷了一道香,捧着香炉摆去放棋盘的烷桌旁,自己开了棋盒下棋玩。
“皇后近来身子可好?”萧吟问道,没去看杨煜。
杨煜背对着她看书,未作答。
萧吟不追问,自顾自下了几手棋后才忽然听杨煜道:“不太好。”
刚伸进棋盒的手顿住,迟疑间,淡淡的担忧之色爬上萧吟眉间,道:“那三郎应该多陪陪皇后。”
杨煜将书一丢,直接拂袖而去,尽管只字未留,怒气是一分不少地留给了萧吟。
第二日,萧吟不过跟怀章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再看看有多少新抽了芽的花枝新叶,且算是记录今年春色。
待她回到房里,发现昨日怀章折给她的那根花枝连带着花瓶都不见了。
天气转暖,萧吟的身子却不见得真从寒冬腊月的天气里跟着转变过来,也或许是她夜里总睡不好,闹得头疼,以至于白天精神欠佳,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
太医来得勤了,杨煜来的次数也多,但每回都不多留,也不怎么跟萧吟说话,脸拉得老长像极了煞神。
却是没人敢说,既盼着杨煜过来,又不想他过来。
萧吟身体抱恙便总要喝药,屋子里不免残留了些药香。
她日日浸在这样的味道里没什么感觉,倒是杨煜每回来了一闻见药味就不高兴。
侍从们因此比过去更注重萧吟房里的通风,有时萧吟不让,他们都要求着,又不直说是杨煜的意思。
次数一多,萧吟也不管了,横竖杨煜不会害他,怎么高兴都随着他。
正式入春后,萧吟换了春衫。
她平日惯穿藕荷色的裙子,但这会儿病着缺少血色,再穿这个颜色的衣裙就更被衬得脸色难看。
杨煜有一回过来时萧吟才喝完药,碰上那几日她状态最差,脸上一丝光彩都没有,他看着心头窝火,在萧吟的梳妆台前摆弄了一阵,恼道:“都是些什么东西。”
萧吟浅浅笑了一声,教侍女退下,与他道:“又不用见人,便没用那些东西。”
萧吟不过说的事实,落在杨煜耳里却是她没将他当“人”,一点儿不放在心上,连这些表面功夫都不做,当下更恼,斥道:“要你出声了?”
被呛声也不往心里去,萧吟只躺回细软里,由着杨煜自己待一会儿便会走。
她被梦魇缠身日久,但凡沾了枕头能入睡,多半都会梦见那些前尘旧事,从前一味哭得厉害,还有杨煜安慰。
如今她还会哭,但哭着哭着便有止不住的忐忑涌上心头,却没有杨煜哄着了。
反倒是杨煜那句“沈律是死后安生,或是活着受罪,都在你”总在她心间盘桓,搅得她更不得安宁。
旁人看她日日都在睡,但只有她晓得自己总也睡不多,镇日昏昏沉沉,都是因为心事。
她不敢去解,怕一解开心结连这浑浑噩噩的日子都没了。
又将旧梦经历了一遭,萧吟醒转时发现天色已暗,房里点了灯,还有第二个人在。
杨煜在另一边的罗汉床上拼了三张烷桌,放了折子和笔墨,这会儿正看着手里那本奏折。
她梦里断断续续的低吟声,杨煜都听见了,也知道她醒了,只是依旧不想与她说话,所以只当没发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萧吟躺得脑子发胀,便想坐起来,或者出去吹会风儿。
“哪儿都不许去。”杨煜命令道,放下折子,拿起笔开始写批注。
萧吟比过去更温顺,只道:“喝口水。”
“几上壶里有。”他写完批注,放下笔,继续看下一本。
萧吟倒了半杯水喝下还是觉得在房里闷着不舒服,站起身道:“去院子里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
“听不懂朕的话?”杨煜言辞间显露出三四分怒意。
“那开会儿窗。”萧吟道。
杨煜不出声,算是默应。
萧吟不想打搅他,要去开远一些的那扇窗。
杨煜猜到了她的想法,道:“就近的开。”
他一直都没抬头看过她,笔下的字迹倒是越来越潦草。
萧吟不反驳,脱了鞋子回到榻上,挪去窗口,怕风吹去杨煜那儿,便只推开小半边的窗扇。
春夜里微凉的夜风拂面而来,吹开了一些混沌思绪,确实教她觉得凉爽。
她扒着窗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像一直以来习惯的那样,望着天边的月亮出神。
房外寂静,屋内同样安静,他们各自做着各自的事,谁都没给对方多一分关注,仿佛割裂在两个空间。
萧吟听见杨煜搁笔、穿鞋、离开的声音,但没有侍从进来收拾,猜他待会儿就会回来。
她还是想去园子里坐一会儿,便立即下榻往外头跑。
谁想杨煜竟是一招引蛇出洞,萧吟才到门口便一头撞进杨煜怀里。
他分明会立刻抱住去护她,被她撞在心口时,心跳会跟着加重,可看她的眼神少了曾经的温柔,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漠。
“不长记性?”杨煜没有松开,垂眼看萧吟的目光里没什么温度,语调里带着被忤逆后的薄怒。
“还是想在外头透会儿气。”萧吟道。
他抱得紧,箍得萧吟不舒服,便轻轻推他,想教他松开。
杨煜眸光微黯,猜她是不想跟自己待在一起。
他推了萧吟肩头,将人逼回房里。
看她踉跄着险些摔倒,他却硬是将想去扶她的手转去撩起衣摆,提步跨过门槛,再反手关门,拴上门闩,全程看着萧吟。
两人在门口僵持,杨煜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便不再重申,错开萧吟,回罗汉床上继续看折子去了。
萧吟长长叹了一声,跟着回到房里,回去软榻上,将方才打开的窗户关小了一些,吹着细微的风,渐渐又脑袋发沉地睡了过去。
余光里的身影多时没动,但哼哼唧唧地发着声,杨煜知道她又发梦,梦里该都是沈律。
他越听越烦,更没心思看折子,重重合上奏折,丢去烷桌上。
萧吟被这动静吵醒,梦境惹得她不高兴,身子不爽心情也不好,脑子混混沌沌着嗔怪道:“做什么闹人?”
思绪还没完全回笼,萧吟便被一只手往后拽,整个人倒去细软里,眼前罩下好大一片阴影,随后传来杨煜不满的声音。
“你还跟朕发脾气?”杨煜拽着她一只手腕,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肩,忍不住去捏了捏,骨感比过去明显了许多。
他更恼了。
萧吟终于清醒过来,只觉得杨煜这会儿单用眼神便能在自己身上捅几十个窟窿。
“先让我起来。”萧吟道。
杨煜偏不听她的,用力去捏她的肩,那骨头都有些硌手了。
萧吟吃不得他这么重的力,道:“疼,三郎。”
烛火跳动时,杨煜眸光瞬间暗下,紧绷的眉眼骤然松动,神情玩味又不屑,道:“谁是三郎?”
第五九章
原本扣着萧吟手腕的那只手渐渐转去握她, 杨煜的指尖划过萧吟微凉的掌心,滑进她的指缝里,像过去那样与她十指交扣, 却异常用力。
萧吟低呼一声, 方才还捏在她肩头的手已落在她心口处,倒是没用什么力气。
看她终于有一刻的失措,杨煜得意,沉沉的眼眸里闪过几不可见的笑意, 又很快变换了情绪,强势阴鸷,甚至蜷曲起按在萧吟心口的手,缓缓揪起那一片的布料,像是抓住了她的心。
“说, 谁是三郎。”杨煜的口吻却是诱哄一般,“卿卿, 你叫的是谁?”
领口因为杨煜的动作微微敞开, 滚烫的气息顺势钻进萧吟的颈间, 激得她呼吸有些乱了, 声音都不太平稳, 道:“三郎何必在乎这么多?”
他能感受到她不似以往的心跳, 不及她表面那样还算淡定。
但他痛恨萧吟这样的平静, 过去是,现在更是。
杨煜眼中冷芒更盛, 逼问道:“回答朕,到底谁才是你心里的三郎?”
这一次, 她只是沉默地看着杨煜,将他的眉眼再仔细地观察过, 抬手还想再去触碰时,却被他偏过头躲开。
萧吟转而去搂他的后颈,嘴角挽起的弧度很浅,道:“我们只跟过去一样,男欢女爱,各取所需,不好吗?”
杨煜讥笑道:“朕不缺女人,你拿什么取悦朕?”
“三郎心里有我。”萧吟肯定道,“我没有威胁三郎,只请三郎别总跟死人计较。”
杨煜仿佛听见了有趣的事,松开了手,将萧吟心口前的衣衫抚平,仍然按着,像是在确定什么。
他逐渐冷静下来,眼波都看似平和了不少,只是依旧冷冷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萧吟,你在怕什么?”
他欺身靠近,一如过去温存,在她颈间流连,慢慢看着她敏感的肌肤透出暧昧的红色,再一口咬上去。
感觉到萧吟身子一颤,他扣着她的手随之加重了力道,过会儿才松开,贴去她耳边,道:“你是在告诉朕,死者为大,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朕比不得沈律?”
这样亲密的距离加重了杨煜身上的压迫感,萧吟推他的肩却无济于事,反而又被咬了一口,还在刚才的位置,就在跳动的脉搏处。
她忍耐的沉吟里有着与生育来的娇软,杨煜很受用,遂了她的愿,略微抬高了身子,看着他一直按在她心口的手,道:“朕要做这里的主人,全部都必须是朕的。”
杨煜好像不是在跟萧吟说话,口吻异常强硬,不容置否。
“三郎……”萧吟尾音未止,唇上便覆来一片灼热。
似是怕她会躲,杨煜直接掐住她的脸颊,不给她一丝逃的空间,侵占她所有的气息,将她的声音都堵在唇齿间的缠绵里,还能逃出来的只有不成调的一声声闷哼。
萧吟不喜欢这样的强迫,虽然被钳制着,但双手依旧不停推着杨煜,双脚胡乱蹬着,试图寻找到可以逃离的机会。
一番毫无悬念的挣扎,杨煜终于松开萧吟时,她已因为耗费了太多力气和呼吸困难而脸色深红,颊上还有他留下的指印,眼中含泪,不知是被弄痛了还是被杨煜吓着了。
她的唇色总算浓了些,杨煜看来颇为满意,将她抱在怀里,亲吻她另一边颈间的肌肤,声音里也有明显的喘息声,道:“萧吟,朕不会放过你。”
眼泪在这一刻从眼角滑落,她回抱住杨煜,缓了好久才总算给了他回应,道:“好……”
杨煜整张脸都埋在她温暖的颈窝里,双臂用力得几乎要将怀中这副单薄的身体挤碎。
将她扒皮拆筋、挫骨扬灰才能解恨。
他一臂拦着萧吟纤细的腰,一手自她身后抚过她腰间,经过她的心口,又靠近了她修长的脖颈。
在他的手指即将收拢时,萧吟道:“眼睛,蒙住我的眼睛。”
杨煜看她的手摸去身后的枕下,他跟着追po文海废文更新群司二儿尔五九仪司其了过去,确实摸到一根绸带,用两指夹着垂在萧吟面前,道:“好东西,朕知道你喜欢。”
他的手贴近过去,教绸带贴在她的衣上,有条不紊地自胸前往身后滑动,而他只要细细地欣赏。
这样的动作教他又贴近了萧吟身前,于是凑近她耳边,玩味道:“朕也喜欢。”
下一刻,他的眸光变得尖锐阴冷,扬手将那绸带丢了,将萧吟再度抱进怀里,哑了嗓音告诉她:“今晚不用这个,你可以把眼睛闭上,那就看朕有没有办法让你睁开眼。”
满是蛊惑的声音里处处透着逼迫和威胁,他却希望萧吟能做些什么,证明他们之间并不是单纯的强逼与妥协。
等了片刻不见萧吟回应,杨煜并没有因为她的顺从有任何喜悦,只是许久没有这样抱她,没有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摄取到这么多属于她的气息。
他就像多时跋涉在沙漠里的旅人,终于见到了绿洲甘霖,于是沉溺在差点枯死的生命重新得到滋润的狂喜里,情难自控。
他跟随着身体的本能寻找解救自己的办法,企图在长久的压抑之后,能够暂时忘记内心不断膨胀的痛恨和嫉妒。
他知道萧吟能帮他,也唯有萧吟可以。
在那双不停作乱的手终于要失控的最后,萧吟用尽全力按住他,看着杨煜神情复杂的眉眼,告诉他道:“我不喜欢这样。”
她并非乞求,只是表达自己的想法,哪怕无济于事。
杨煜失落,盯着萧吟许久,问道:“因为是朕?”
原来不做沈律的影子,曾经习以为常的亲密都教她讨厌。
“那你喜欢怎样?”杨煜讥笑一声,不止是厌恶萧吟的行为,也恨着这样的自己。
萧吟想去捧他的脸,他却嫌恶道:“别碰朕。”
可分明是他一直抱着萧吟。
“三郎,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萧吟看着他,温柔依旧。
他们的距离这样近,杨煜又从她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也只是这样一个影子罢了。
“不好。”杨煜道,“朕不会再做任何人的影子,不会再做被骗的傻子,如今这样就很好。”
他的唇快要贴上萧吟的,与她鼻息交融,道:“你做不来男欢女爱的事,因为你不喜欢。”
杨煜没再出声也不再动,就这样似有若无地贴着萧吟的唇,感受着她还有些紊乱的呼吸,静静等着。
他对萧吟从来都是这样有耐心,从喜欢等到失望。
眸光越来越冷,直至最后那一缕情丝都灰飞烟灭,杨煜退开,将萧吟打量了一番,嘴角抽动,哼道:“歇了吧。”
正要起身时,杨煜发现那根绸带就落在脚边,他俯身拾起,随意团在手心,塞进袖袋里,方才离开。
萧吟被这样一闹,整宿没再睡着,天快亮的时候才渐渐有了睡意。
这场觉睡得依旧不安稳,但只是梦境绵长混乱了一些,倒没教她中途醒过来。
可她感觉身边像是放了个火炉子,层层热意裹着,实在难受。
萧吟热得醒过来,才发现身后躺着杨煜,自己完全被他抱在怀里。
“别说话。”杨煜的声音沙哑,有些疲惫,合着眼在萧吟颈间蹭了蹭,道,“朕一会儿就走。”
感觉到揽在腰间的手动了动,萧吟下意识去按住。
嘴角绷紧,杨煜偏不遂她的愿,掐了她腰间的软肉,趁她下意识躬身躲开,将他抱得更紧,仿佛是她主动投怀送抱的一般。
他这才舒展了眉头,反而开口阴阳怪气道:“喜欢这样?”
萧吟从他怀里挣脱,两人都坐了起来。
天色大亮,她能看见杨煜还穿着朝服,想是下了朝会直接过来的。
他双眼布着血丝,眼里带着怒意却依旧克制。
杨煜没对萧吟动手,只板着脸,沉声命令道:“躺回去。”
见萧吟坐着不动,杨煜不再管她,自己躺在外床,合眼养神。
只是背对着萧吟。
不多会儿的功夫,杨煜听见萧吟重新躺下的声音,他没动。
杨煜也是一整夜没合眼,朝会上还跟臣工因为南方水利的事起了争执,教他本就糟糕的心情更是烦躁。
他起初只是想来萧吟这儿坐一会儿,谁想她还没起来。
看萧吟睡着,他渐渐也有了倦意,这才想抱着她养养神,谁晓得他将将入睡,萧吟却醒了。
到底一夜未眠,躺了不多时,杨煜还是没抵住浓重睡意,思绪开始变得混沌。
杨煜睡着后的呼吸声会比平时轻一些,萧吟听着动静基本确定他睡着了。
她想起来又怕吵醒杨煜,特意放慢了动作一点一点支起身子。
身后的杨煜突然翻了身,抬起手臂就将萧吟压回了细软里,紧紧圈着她的腰,一味将人往自己怀里拉。
“卿卿……”
杨煜黏黏糊糊的一声梦中低吟传来,依恋里满是委屈,鼻音重了更像是要哭了似的。
他温热的鼻息扑在萧吟后颈,吹着她的碎发。
这气息好似透过肌肤渗进萧吟身体里,爬上她的心头,狠狠揪了一下,难受得她失声沉吟。
杨煜像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将她抱得更紧,坚实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给与最强大的保护。
“不怕。”他说得含糊,这会儿却是带了安抚的口吻,在梦里哄着萧吟。
第六十章
杨煜睡了不多会儿, 期间朦朦胧胧觉得怀里有什么香软的东西往自己身上拱,因着动静不大,没将他闹醒, 他只等那一阵小动作结束了, 重新抱住继续睡。
待醒来时,萧吟安然的睡容出现在杨煜眼前,几乎就贴在他面前。
不被梦魇侵扰的时候,萧吟一旦睡着多像婴孩, 乖得很,尤其是这样蜷在杨煜怀里。
然而曾经萧吟带给杨煜的欣喜如今在他还没有来得及感知时就从心头掠过,他不愿意再看她如此温顺乖巧的模样,免得轻易又被她骗了。
杨煜眸光一沉,直接坐起身, 不顾是不是将萧吟弄醒,收拾完仪容后就说要摆驾坤华宫。
萧吟好不容易得了一场安静浅眠, 生生被杨煜搅了, 心里鼓起一阵气恼, 却是在听见杨煜吩咐侍从时听见他的声音才回想起先前发生了什么。
只是不等她完全清醒, 杨煜已经走了。
杨煜往后还是天天来, 就是时间过于扑朔迷离, 可能是清早上朝前, 可能是萧吟无聊看书的时候,也可能是她困于梦境的深夜, 又或者是她用膳的时候。
萧吟的口味跟杨煜不大一样,所以杨煜一直给她配着小灶, 遇上两人一块用膳,菜品往往是各做一半, 各吃各的,稍微混着吃。
前头一阵杨煜不怎么来,师傅便只按萧吟喜欢的做,后来杨煜虽也来,但不在萧吟处用膳,师傅也省力,可最近因杨煜来的时间捉摸不定,有时的确有些为难后厨的师傅。
这日杨煜又挑着萧吟用晚膳的时辰来,还是萧吟吃了一半的时候。
杨煜一贯阴沉着脸,起初没说话,只在萧吟身边落座。
萧吟教怀章去加碗筷,顺道教师傅再做几个菜来。
“不必。”杨煜道,“没什么胃口,这些就可以。”
萧吟不爱浪费,听了杨煜的话,只让多拿了副碗筷来。
两人同席而食,都没多话。
萧吟是因为食不言加上从来吃得慢,是以连进食都看来颇为认真。
杨煜吃了没几口,眉头越拧越紧,放下碗筷时声音大得教一旁的怀章都惊了神。
“这么淡,什么味儿都没有。”杨煜道。
萧吟还在细嚼慢咽,且知道他这是自己食不知味,与菜无关。
“明日就把小厨换了。”杨煜说完,直接往内殿去了。
萧吟看出杨煜心里不痛快才找借口撒气,自己也吃完了,遂教人撤了剩下的食物,先去见了王喜,才知杨煜是从坤华宫来的。
姜氏虽是后宫女眷,不参与任何朝政事务,但因她跟杨煜之间既是夫妻也是互相扶持的同伴,有时杨煜会同她说一些关于朝政的顾虑,尽管也都是旁敲侧击地进行。
这回便是因为从来与杨煜站在一起的姜氏难得不与他一个阵营,不完全支持他要继续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经营南方。
得不到最想要的支持,杨煜自然心烦,他又不会在姜氏面前有所表现,才连晚膳都不留在坤华宫用就来找萧吟。
萧吟没向王喜打听巨细,王喜也不敢说,只恳求萧吟道:“又要辛苦萧娘子了。”
见王喜朝自己行礼,萧吟立即退开不敢受,道:“天下都是他的,他要在哪儿待着,不由我,也不因我。”
曾经的萧吟也会说这种话,但王喜听得出来,如今这言辞里多的是无奈,而不是过去对杨煜听之任之的随意——
萧娘子不似过去洒脱了。
王喜礼至半途,虽晓得或许是在为难萧吟,但还是躬身行完了礼。
杨煜不知萧吟跟王喜谈了这些,只将手头的折子一份一份地看过,但凡有关南方的,都是在劝他适可而止。
他越看越心烦,最初还是能好好将折子放去一边,看到最后都快摔在桌上了。
一直在帘外候命的内侍听见这样大的动静,立即进来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杨煜心烦气躁,见有人偏这个时候凑过来,便要出口气,可目光从对面的软榻上扫过,没瞧见萧吟,他问道:“萧娘子呢?”
“萧娘子在院子里。”
“传她进来。”杨煜不耐烦道。
内侍庆幸或能躲过一劫,赶忙出去寻萧吟。
杨煜才看内侍离开便也起身,干脆自己去找人还快一些。
他原以为萧吟最多在石凳子上坐着,吹风透透气,再看着月亮走会神,谁想这一次,她居然爬上了院墙。
清风月影,她偏坐在月光最亮的墙脊上,通身都是莹莹月华,发尾被风撩动,身影纤细得仿佛随时就会被吹走。
怀章怕萧吟有危险遂一直在墙根守着,全部的精力一刻也没从她身上离开过,以至杨煜到他身后一两步的距离,他才意识到有人靠近。
杨煜在怀章出声前就递了眼色过去,又冷又凌厉,只一下就无声将人喝退了。
他站在方才怀章所在处,这里能看见萧吟的侧脸,她微微抬着头,神情比过去望月时复杂得多。
杨煜立即收回视线,不教自己多想关于萧吟的事。
萧吟听见墙下传来绵长沉重的叹息声,顺势回头望去,问道:“三郎要不要上来?”
杨煜瞥了一旁的梯子,转身便走。
听见身后的院墙上窸窸窣窣地发着声响,他转头去看,才知是萧吟正从墙头下来。
萧吟有意压低了重心,但她不善于做这些,动作缓慢生涩,不知何时就会摔下来似的。
杨煜站在廊下的阴影里看着,负在身后的手不由握紧,指腹反复搓着佩戴的玉扳指,只差将它捏成粉了。
院墙不算高,但这会儿没人扶梯子,萧吟只身行动便看来更加危险。
尤其她又趿着鞋,教杨煜发现了便一时间忘了呼吸,尽看她晃晃悠悠地顺着梯子下来,脚上的鞋好几次都险些掉了。
晚风从她裙角下穿过,吹得裙摆飞扬,很影响萧吟的行动。
她干脆一手抱起裙摆,单手扶住梯子,放缓了动作。
杨煜几乎憋着腔子里那股气等萧吟下来,看她平安落地才放过了那枚扳指,眼底的紧张消了,可怒气明显了几分。
他站在回廊缺口处,原以为萧吟进屋必定会经过此处,可那从墙根阴影里出来的身影竟直接绕过花圃,去回廊另一边抱着廊柱跨过低矮的横杆。
“站住。”杨煜斥道。
将近拐角的身影顿住,待萧吟转身时,杨煜高俊的身影已经挡住了廊外斜照进来的月光,将她完全笼罩在他的影子里。
萧吟后退半步便背贴上了墙,好在杨煜没有逼近。
他垂眼,这会儿只看得见她略微拖地的裙角,恰好将她足上的“不规矩”遮住了。
再抬眼去看萧吟时,杨煜眉间怒意不减,分明是要斥她,最后却只丢了一声“哼”便往屋里去了。
萧吟跟着到内殿时,杨煜正由内侍服侍着梳洗,她坐去梳妆台前卸下钗环。
杨煜一举一动都映在铜镜里,萧吟自然也是。
过去他们会用这面镜子秋波暗送,如今杨煜有意背过身去。
更完衣,杨煜披了件罩衫,一面朝外走,一面道:“你先睡。”
“又要夜里闹人?”萧吟将摘下的耳坠子放进妆奁里。
杨煜脚步一滞,在萧吟未曾察觉的片刻神色骤变。
身边的内侍都看见了,吓得齐齐跪下,头都不敢抬起。
萧吟回头,恰对上杨煜盛怒的目光,她问道:“怎么了?”
杨煜冷笑道:“你自然不想有人打扰,搅了好梦。”
他知道萧吟的梦大多伤情悲痛,但她会在梦里和沈律相见,再苦再痛对她来说应该都不算什么了。
萧吟不与他争辩,唤来内侍更衣,与他道:“今晚月色不错。”
虽不直接,杨煜已察觉出她服软的意图,他心潮顿生,眸光不自知地有了变化,只是惯于隐藏情绪,才没有教任何人发现。
可他沁了满掌心的汗,默默证明着他从心到身体都无法拒绝对萧吟的喜欢。
杨煜转身就走,脚下生风,怕此时此刻与她多说一个字都会教心上那一小处缺口变成决堤之势。
杨煜本就准备就寝前看完剩下的折子,如今更显得急切,唯有强迫自己集中精力于政务,才能暂且忘了萧吟,忘了对她的贪恋。
奏折里依旧大部分都是对他的反对之词,杨煜又一次想起姜氏对自己的劝说,比起最初,情绪平静了许多。
杨煜看完最后一份折子时,台上的蜡烛都烧去了大半。
他早教内侍都退下,现今着屋子里只有他跟萧吟,隔着道帘子。
再看看时辰,杨煜认定内殿里那人已经睡了。
他终于给了自己一刻放松的时间,将积压多时的心绪化作喟叹,缓慢地吐了出来。
不知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萧吟才会正视他们之间的问题,才会知道他如今的喜怒无常都是因为得不到她安抚的嫉妒和缺少一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关于一生一世的承诺。
夜色已深,杨煜也觉困乏,遂准备就寝。
知道萧吟睡得浅,他习惯性地放轻了脚步,抬手要去挑帘子时又想起萧吟坐在墙头看月亮的情景,还有她那句似乎是在邀请他一起赏月的话。
他转而往软榻边去,推开窗扇,这个时候仍有满窗月光照来,融去了他身前深沉夜色,留下一片温柔。
若有她在,这月色定会更美。
杨煜在榻上坐了一会儿,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进去吵萧吟了,留下一道窗缝遂和衣宿在了软榻上。
细软里都是萧吟留下的香味,伴着那缕月光入了杨煜的梦,梦里她唤他三郎。
她的眼里都是他,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