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刘行止五十大寿的日子。因着容洵要来,丞相府已上上下下忙了一个多月,这才勉强收拾得齐备些。

    “陛下巳时到,午时在相府小憩片刻,未时离开。我不管你们平日里如何,今天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若是出了岔子,便是天皇老子都保不住你们,知道么!”

    管家厉声说着,扫视着眼前的下人们,见下人们各个战战兢兢的应了,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萧公子来了。”管家见萧叙白迎面走来,连忙躬了躬身。

    萧叙白微微颔首,目不斜视的朝着观心堂走去。此事事关重大,刘行止一早便与他说好,请他前来帮忙照应。

    刘行止站在观心堂前,眯着眼睛打量着堂内的陈设布置,见萧叙白来了,忙伸手招呼他过来,道:“叙白,你来帮我瞧瞧,可有哪里不妥当的?我让他们即刻去改。”

    萧叙白点点头,仔细打量着,道:“只是素净了些,旁的都很好。”

    刘行止笑笑,道:“这就对了。”

    他背着手,悠然道:“君君臣臣,做臣子的,总要守着分寸才好。”

    “恩师说的是。”

    萧叙白知道容洵行事虽霸道,却一向不喜铺张,这点与先帝截然不同。刘行止历经三朝,更是先帝时的宠臣,此举以容洵的喜恶为先,自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叙白啊,你说,云羡和阿念谁进宫比较好?”刘行止突然问道。

    听到云羡的名字,萧叙白骤然一惊,他仓皇的抬起头来,尽量控制着眼底的情绪,道:“这种事全由恩师做主,我不敢妄言。”

    “嗳,这怎么算是妄言?这就算咱们师徒两个推心置腹的谈谈罢了。”刘行止说着,按了按萧叙白的肩膀,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萧叙白低低的应了一声,像是垂死挣扎一般,压抑着心头那点子微末的希望,道:“若论适合入宫,自是云羡的性子更合适些。可论对刘家有利,那恐怕云羡不堪重任。她颇有主见,只怕难以控制。不过,师娘舍不得阿念,便罢了。”

    刘行止沉沉的点了点头,长叹道:“是啊,妇人误事啊。”

    萧叙白心头一震,道:“恩师……”

    刘行止拧着唇,避开了他的目光,望向远处,道:“云羡虽说是我的亲生女儿,可到底不在我膝下长大,不能尽信。”

    “那么……”萧叙白急急开口,却撞上了刘行止阴沉似千年潭水般的眼睛,他赶忙住了口,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刘行止似乎并未在意,只是勾了勾唇,自信道:“不过无妨,总会有法子的。”

    他言罢,便笑着摇摇头,自去忙了。

    萧叙白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怔怔。

    “叙白兄!你来了。”刘子宁笑着走了过来,他虽记恨萧叙白当日对云羡的殷勤,可好在萧叙白并未真正做什么出格的事,既然刘念都不在意,他也就罢了。

    萧叙白的脸色有些僵硬,像是装着什么心事,淡淡道:“子宁兄。”

    刘子宁直接忽略了他的脸色,将身后的刘念推到他近前,道:“这丫头一大早就心绪不宁的,我正愁怎么开解她,如今有叙白兄在,也就用不着我了。”

    他笑着揉了揉刘念的头顶,俯身道:“这难题啊,自有叙白兄来解。”

    刘子宁说完,也不管刘念和萧叙白是何反应,便快步离开了,像是生怕耽误了他们的好事似的。

    萧叙白叹了口气,稳下心神,低头看向刘念,只见她面色惨败,樱唇更是半点血色都没有。

    “阿念?”萧叙白轻声唤她。

    刘念瑟缩着,微微抬起头来,道:“萧哥哥?”

    “你怎么了?”

    萧叙白话还没说完,刘念便猛地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头贴在他的胸膛上,道:“萧哥哥,我怕。”

    萧叙白这才发现,她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他张着双臂,就那样任由刘念抱着,连背脊都硬了起来。他屏着气,痛苦的忍受着如今的处境,刘念身上明明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可不知为何,闻到那味道,他竟一刻也不能忍受。

    从前他也想过,等他们成了亲,总要肌肤相亲的。他以为他可以泰然处之,却发现他根本不能。

    他缓缓松开刘念的手臂,将她拉到离自己半米左右的地方,双手握着她的肩膀,道:“阿念,我们不能这样。”

    刘念知道他素来重视礼法,只当他心中不喜,便顺从的点了点头。

    萧叙白暗暗松了一口气,道:“出什么事了?”

    刘念只摇摇头,咬着唇不说话。

    萧叙白松开了双手,道:“既如此,也就罢了。你面色不好,我差人送你回房休息罢。”

    “不……”刘念突然抬起头来,一把攥住萧叙白的衣袖,她深深的望着他的眼睛,许久,方才颓然的低下头去。

    萧叙白唤了丫鬟来送她回去,便自去忙了。

    刘念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痛苦道:“萧哥哥,你真的想我入宫么?”

    还是,你只是舍不得她?

    *

    寿宴很快开始,云羡仔细瞧着,宾客并不算多,基本都是熟面孔了。除却刘家的人,也就只有萧家、徐家等几家沾亲带故的人家。

    沈让倒是早早就到了,他并非宾客,而是作为容洵的亲卫出现的,他带着人四下细细查看了,又在相府各个角落安排了侍卫,方才返回观心堂,准备迎接容洵御驾。

    他着了一身红色官服,腰间悬刀,头发高高束起,鬓若刀裁,利落至极。只是眉间隐隐有些郁结之气,配着眼中的戾气和皇城司指挥使的名声,便算得上凶狠摄人了。

    他一个人坐在一桌,偶尔啜一口面前的淡茶,大多时候,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面上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

    只有偶尔看向云羡的时候,眼里才能浮出一抹令人无法察觉的笑意。

    小样,还挺能装。

    云羡与他四目相对,亦是浅浅一笑。

    刘念坐在她身侧,有些局促不安,全然不似往常那般巧笑嫣然。

    云羡看了她一眼,本想出言安慰,又想着她未必愿意把心事说给自己听,也就闭了口。

    对于刘念,她其实并没有多少恨意。

    书里是书里,她是她。在没有走到书里的结局之前,她都没办法把刘念和那个恶毒的妇人划上等号,眼下的刘念不过是个骄傲又自以为是的小姑娘,虽有点小心思,却也算不上罪大恶极。论恶毒程度,充其量只是个青铜级别,连白银都够不上。

    她虽没办法和刘念做姐妹,倒也没把刘念当成死敌。按她的理解,她们俩属于人设矛盾,因为立场不同,注定要你争我夺的,并没有什么私人恩怨。

    而她们争夺的对象不过是两个,一是徐慈心和刘行止的偏爱,二是萧叙白的感情。好在这两样云羡都全然不在意,两人也就谈不上有什么不可化解的矛盾了。

    当然,冰释前嫌是不可能了。刘念认死理,云羡也不愿意维持什么塑料姐妹情,她这个人是这样,既然看不上刘念的性子,也就罢了。

    老死不相往来也算个不错的结局——总比她被单方面害死强。

    云羡想着,见沈让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显然他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云羡趁着没人注意,便站起身来,低声在徐慈心耳边道:“母亲,我出去一下。”

    徐慈心点点头,嘱咐道:“陛下快到了,早点回来。”

    云羡笑着应了,便大大方方的向外走去。

    不多时候,沈让亦站起身来,向外走了出去。

    出了观心堂,他顺着六棱石子路走了不多时候,便看见云羡正站在不远处的回廊里,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他小跑几步,走到她身侧,笑着挠挠头,道:“这些日子忙疯了,总算见到你了。”

    云羡笑着道:“你不怕容洵来了发现你不在啊?”

    沈让揉了揉鼻子,唇角划出一抹邪魅的笑意,道:“我眼线多着呢,他一时半会的来不了。”

    他说着,突然压低了声音,道:“上次你和我说的事我去查了,先帝的确有一个七彩琉璃宝盒,可自从先帝龙驭殡天,就没人再见过那个宝盒了。此事我不敢仔细打听,只找到一个从前侍奉过先帝的老太监,据他说,这盒子该是容洵拿走了。”

    云羡捏着自己的下颌,思忖道:“有这种可能。”

    沈让道:“若果然如此,只怕这盒子就不好弄到手了。不过……”

    他说着,望着云羡不怀好意的笑起来,直看得云羡心里发毛。

    云羡推了他一把,抱着自己的双臂上下撸着,把那一层鸡皮疙瘩揉下去,嗔道:“你干什么?”

    沈让迟疑着道:“我听说……容洵和你……那个,我的意思是……呃……”

    云羡瞪了他一眼,道:“你什么意思?”

    没等沈让回答,她就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我不管你什么意思,我和容洵没有半毛钱关系,更没本事问他要那盒子,明白了?”

    沈让憨笑着挠挠头,道:“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都是底下人乱传,一会儿说容洵送你东西了,一会儿说容洵舍命救你了,弄得我都想歪了,还说用个兵不血刃的美人计,这事情就办成了。”

    他赔笑着道:“你别生气,我再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我保证,我一定踏踏实实的想办法。”

    “你刚才说什么?”云羡莞尔一笑。

    “嗯?”

    “美人计,倒也不是不行。”云羡幽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