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学斗迟疑着,一时间没有说话。
听闻武安侯夫妇正闹着要和离,他之前也以为是这情形,毕竟侯夫人都搬回梁国公府住了。
可今日武安侯亲自去请他,说侯夫人身子不适,请他来帮忙细看一番。武安侯性子内敛,能做到这样,按照这份心意来说,武安侯应当是不想和离的。
于学斗细思量,倘若他说出真相了,侯爷因此真同侯夫人和离了,岂不是他造孽?
俗语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所以他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对赵昱说实话。
“于院正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赵昱眸色坦然,直视于学斗。
于学斗看着他端正严肃一身正气的样子,想想他的为人,再想想李蘅那里也不是全无希望,还是决定实话说了:“侯爷,避子汤并不都一样。纯草药熬制的避子汤,很多时候不见效用,服用了还会出现有身孕的现象。
有人买了回去无用,会回头去找医馆闹事,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所以,集市上一些无良的医馆,会在避子汤里面加入鲤粉。鲤粉属汞剂,有毒性的。除了鲤粉,还有明矾,也是不宜食用之物,都是会侵害身子的。
侯夫人之前用的那种避子汤,里面便用了这两样东西,且剂量不小,侯夫人大概是连着用了一些日子……”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看来赵昱一眼,神色有些不自然。
侯夫人连着吃避子汤,自然是夫妻一人每夜都敦伦了。武安侯看着冷冷清清的,谁能想到私底下倒是个热情似火的。
“是那避子汤损害她的身子了?”赵昱耳根发烫,目视前方,若无其事地询问他。
“是。”于学斗低头回道:“侯夫人身子受了损伤,可能会不容易有身孕。而且,以侯夫人现如今身子的状况,近几年也不宜有孕。短期之内,若是有身孕的话,胞宫会承受不住,或许会有性命之忧。”
他实话说了。
武安侯年纪也不小了,从前在边关两年多,忙于保家卫国,顾不得要孩子。这一拖便拖住了。
眼下回来了,可以要孩子了,侯夫人身子却又这样。
他都忍不住要摇头叹息。
武安侯府人丁单薄,大郎又不在了,武安侯膝下就一个庶出的长子,就算武安侯不急着要孩子,那老夫人也总是着急的。
赵昱闻言怔了怔:“那她会一直腹痛?”
他眼前浮现出李蘅那张昳丽的小脸无精打采的模样来,胸口有些发闷。她还是乌眸澄亮,小脸生动时叫人看着安心。
于学斗愣了愣,摇摇头:“不会,下官开的方子,先吃着,侯夫人的腹痛应当可以缓解。但要根除不容易,后续得继续调理。”
他本以为赵昱会问有没有法子给李蘅诊治,什么时候才能有孕之类的,不想赵昱竟问他这个,看神色并无半分嫌弃之意。
他在心中暗暗感慨,武安侯看着冷漠,实则这才是最真心的人
呐。
“好。_[”
“调养的方子,等腹痛止了之后,下官开了每日服用,慢慢养回来。”于学斗思量着道:“不过这时长,下官也说不准,短则二两年,长得话十年八年也未可知……
侯爷要是想要孩子,就多纳几个妾室,诞下孩儿,到时候挑些个出色的,养在侯夫人膝下,也是一样的。”
他劝着赵昱。
赵昱眼下就一个妾室,一个孩子,那孩子也没养在李蘅膝下。
这世道,女子不能生孩子,丈夫还不抛弃,已经很罕见了。纳几个小妾生下孩子给嫡母传宗接代,是最好的办法了。
赵昱抿唇不语。
纳妾?和别人像和李蘅那样亲热?
他从来没有想过。
李蘅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第一个女人和唯一一个女人。他即便是做梦,梦里的人也是李蘅。
和别人?
他做不到,甚至想都不能想一下,他会反胃。
“侯爷若是难以启齿,下官可以和侯夫人说。”于学斗道:“下官相信侯夫人会体谅侯爷的。”
他以为赵昱不说话,是不知道怎么和李蘅开口提身子和纳妾的事,便自告奋勇了。
赵昱年少有为,官居高位,且深得元宸帝信任,朝堂之上,但凡有机会谁不想讨好赵昱?
于学斗当然也不例外。
“不必。”赵昱拒绝了,又问他:“可还有别的什么要留意的?”
“有。”于学斗道:“今日开的这个方子,吃的时候饮食要清淡,尽量不沾荤腥油腻。
另外,这一两个月最好别同房。”
“好。”赵昱应下,耳朵处的红有向脸上蔓延之势。
于学斗见他不再说话,便笑着作揖道:“侯爷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下官就先告退了。”
赵昱微微颔首:“有劳你了。”
他回头示意子舒。
子舒取了银子上前付诊金。
于学斗推辞了一番,实在推脱不掉,只能收下了。他谢过之后,后退了两步,笑着朝赵昱点点头,转身向外走去。
“于院正。”赵昱忽然叫住了他:“等一下。”
于学斗回头看他:“侯爷还有吩咐?”
赵昱莫不是后悔了?还是想让他去告诉李蘅真相?
赵昱不曾言语,抬步往他那处走。
于学斗见状,连忙往回走,口中道:“侯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来,下官定然尽心。”
赵昱走到他身前,一时又难以启齿。
于学斗不解地看他。
赵昱顿了片刻,还是说不出口:“于院正稍等。”
他走到一侧。
子舒连忙跟了上去。
于学斗便站在原地,看着赵昱在不远处,吩咐了子舒几句。
接着,赵昱便回春山院去了。
于学斗看到子舒
,笑脸相迎。
子舒笑着见礼:于院正。
客气了。于学斗笑着点头□,摸着胡须问:“不知侯爷有什么吩咐?”
他很好奇,到底是什么话让武安侯对着他竟说不出口,还要叫子舒转述。
子舒凑近了些,抬手半掩着唇,低声问道:“敢问于太医,可有男子能服用的避子汤?”
“啊……这……”于学斗震惊:“侯爷这是……”
武安侯是听他说李蘅在养好身子之前,不能有身孕,所以决定自己吃避子汤?这太离奇了吧?
子舒道:“我们侯爷很爱护侯夫人的。”
“是。”这一点于学斗赞同,但还是忍不住道:“你说的那种汤药也有。但吃了之后,和谁行房都没有孩子。一般是用在南风馆那些小倌身上的。武安侯是不打算纳妾生孩子吗?”
“我们侯爷应当没有这个打算。”子舒回道。
“是药二分毒,我开方子,虽说不会有害,但长久的吃避子汤,还是会对身子有些损害的。”于学斗道:“我觉得,你还是去劝劝侯爷,此事要慎重啊!再一个说,等侯夫人身子好了,或许年纪也不小了,到时候要孩子……”
年纪大了要孩子不一定能要上,就算要上了,也有许多的未知的危险。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他行医多年,深知此言不虚。
赵昱所为简直骇人听闻,从来没听说过哪个儿郎为妻子做到这种地步。正如他先前所想,妻子不能生育,不休弃和离便已经算是仁慈了,哪里还有不纳妾不另外生孩子的。
难道说有了那个小妾的孩子,赵昱就满足了?
“嗐。”子舒笑道:“我何尝不知?但我们侯爷的性子,您也能看出来几分,哪里是我们这些下属能劝得住的?
您就开个方子给我,旁的就不用管了。”
他倒是不怎么惊讶,从侯夫人闹着要和离之后,他越来越发现,侯爷心里其实很在意侯夫人。
所以,侯爷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算出乎他的意料。
于学斗见劝不住,叹息了一声,将药箱放在地上,从中取出笔墨,又取了一张宣纸在药箱上铺好。
子舒磨墨,他提笔写了起来。
不一会儿,字迹工整的药方便写出来了,于学斗将药方提起,吹了吹墨迹,递给子舒:“照着这个方子抓药就好了,房事之前一刻钟服下便起效用。”
“多谢于院正。”子舒拿着药方拱手谢过他。
“应当的。”于学斗将东西收好,背起药箱:“那我就先去了。”
“于院正。”子舒笑看着他道:“今日之事,还请您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放心,这点规矩我自然懂。”于学斗肃然应下。
他在宫中行走,又是太医院院正,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自然是门儿清。
子舒也知道他懂规矩,只是照例提醒,笑着将他送出门去了。
*
()
赵昱缓步走进春山院,跨进卧室门槛时,他迟疑了一下才抬步走了进去。
李蘅正倚在床头,捏了一颗杏脯放进口中,抬眸见他进来,乌眸一转,唇瓣不满地微撇着:“你还不走?”
她腹中疼痛经过热敷,虽然消减了一些。但看到赵昱还是生气。二年的苦楚,如今还落下腹痛的毛病,她实在难消心头之恨。
赵昱走过去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不言不语将她深深望着。他乌浓的眸子深邃黝黑,看一眼好似要将人吸进去一般。
李蘅明澈的乌眸望着他,嫌弃地蹙眉道:“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是于院正和你说什么了?还是我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她怎么觉得赵昱眼神这么不对劲呢?
“别胡说。”赵昱抬手掩住她唇,疾言厉色。
“你凶什么凶。”李蘅一把推开他的手,哼了一声:“我又没说你。”
她说她自己,要赵昱管什么?
烦人。
“你可以说我。”赵昱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抿了抿唇,神色恢复寻常。眼见她撅着唇瓣凶他,满脸生动,他心里反而一松。他暗自庆幸,幸好李蘅身子没有大碍,至于其他的……日后再说吧。
李蘅看他没脾气的样子,心口的气消了一些,但仍然道:“我本来就可以说你。我吃避子汤伤了身子,归根结底还不都是你的错?”
她抬着下巴,理直气壮地指责赵昱。
“是。”赵昱颔首,眸色诚恳又真挚:“是我的错。这几年眼里只有建功立业,没能顾及到你。”
李蘅的话,他深以为然。之前,确实是委屈李蘅了。
“你走,你真烦人。”
李蘅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哼哼地挥手叫他走。他实在太过好性了,吵架都吵不起来。
她以前还以为,她要是无理取闹,赵昱只会严厉地训斥她。不想真闹起来,赵昱是这样的。
赵昱道:“于院正嘱咐,你这些日子吃汤药,不好吃油腻荤腥的。要多留意休息。”
“我自己知道。”李蘅不耐烦。
“姑娘。”
春妍在外面叩门。
“进来,什么事?”李蘅扭头朝门口询问。
“广阳王府送了请柬来。”春妍进门来,看了赵昱一眼,将手中的请柬双手递了上去给了李蘅:“说是庆贺流落在外的庶子归来,特意邀请姑娘前去,还说要好生谢过姑娘的收留之恩。”
赵昱的眼神落在李蘅手上那只朱色请柬上,想起沈肆对李蘅的企图,唇瓣不由抿成了一条线。
李蘅自然不留意他什么神情。她打开请柬,朱底金字,果然是春妍所说的内容。
“姑娘去赴宴吗?”春妍询问。
“后日。”李蘅合上请柬,放到一侧:“自是要去的。”
沈肆和她也算是有缘,且对她挺好的,怎么也是个朋友。这庆贺宴她自然该去。
赵昱望着她,默然无言
。
“你看我做什么?”李蘅扫了他一眼:“不让我去?”
她看赵昱不顺眼,就算赵昱什么也不说,她也要找他的茬。
“没有。”赵昱摇头。
李蘅哼了一声:“有也没用,我又不会听你的了。”
她将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脑袋靠在栏杆上,眉目舒展开来。
这般是言辞,自是有几分刁蛮的,但她生得昳丽娇艳,蛮不讲理起来反而活泼生动,生意盎然。
赵昱看着她,眸底不禁有了点点笑意与柔情。
“你笑什么笑。”李蘅不满,抬脚踢他:“快点走,不想看到你。”
赵昱并不生气,站起身来询问她:“我先去衙门,晚些时候来。你先卧床休息,可有什么要买的,或是要我帮你做的事?”
他乌浓的眸子望着她,狭长的眼没有凌厉之意时,便好似含了几分情意。他说话不疾不徐,嗓音清冽悦耳,犹如金玉相击。
高高大大的人站在床边对着妻子细言,褪去冷肃之后的赵昱是一个极清润端方的郎君。
“我要你做什么,你都能做?”李蘅掀起眼皮乜着他,浓密卷翘的长睫覆下来,眸底含了几分笑意。
她斜斜地倚着阑干,鸦青发丝披散下来犹如墨色的雨雾披散,衬得小脸如月生晕。低垂着眼眸,粉嫩的唇瓣微微勾起,如花瓣微绽。姿态随意慵懒,说不出的娇美动人。
“嗯。”赵昱不禁怔然,下意识应了一声。
“那你把和离书签了。”李蘅掀起眼皮看他。
赵昱回神,望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往外去。
“赵昱!”李蘅坐起身,拿枕头丢他。
赵昱反应迅捷,转身接过她丢来的枕头,走回去交给她,淡淡嘱咐道:“好生卧床休息。”
他说罢,阔步去了。
*
广阳王沈仁甫下朝之后,策马回府。
将要到王府时,远远看地到门前站着两个人,都牵着马儿,似乎是在等他。
沈仁甫催着马儿走近,这才看到等在门口的人是兴国公林树蓬。
沈仁甫心中一跳,连忙下马。
他们一人具是武官,当初从边关回来之后,便约定互相守口如瓶,不再往来。
这样事情不会被查出来,也免得陛下猜忌他们联手。
这么多年,他们都好像点头之交一般,相安无事。
今日,林树蓬怎么不打声招呼就找上门来了?而且还是青天白日的,光明正大的站在门口。
他心中有些发虚。
“王爷。”林树蓬率先朝他行礼。
“兴国公不必客气,随我进去。”沈仁甫当先领着林树蓬,快步进府去了。
到了正厅,沈仁甫又吩咐小厮:“奉茶。”
等下人将茶捧上来,双手送到林树蓬面前。
林树蓬接过茶盏,看向他沈仁甫,开门见山道:“王爷,可否摒退左
右?”
“都下去吧,将门带上。”沈仁甫心里更是一紧,吩咐了一句。
林树蓬这样谨慎,莫非是当初的事情……
他不由看向林树蓬。
林树蓬见正厅内只剩下他们一人,放下手中的茶盏,朝着他道:“不知王爷可曾察觉,近日有人在追查当年之事?”
他抬起头看着沈仁甫,一脸忧虑。
他本想祸水东引,所以卖了沈仁甫。谁知,赵昱的人虽然盯上了沈仁甫,却也没有放弃继续查他。
得想办法除去李蘅,永绝后患。
但赵昱其人多智近妖,他要是害死李蘅,赵昱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出来是他做的。
所以这件事,他绝不能亲自动手。
沈仁甫皱起眉头,点点头:“我确实觉得有些异常,但还没有查出头绪。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人从那么高的悬崖跳下去,也没有生还的可能。到底是谁,还在关心这件事?”
他心惊肉跳的。
要是那件事情被翻出来,他别说保住眼前的荣华富贵了,一家老小的性命恐怕都保不住。
“也盯上我了,我查了一阵子,如今已经知道是谁了。”林树蓬语气里有着愁绪:“但就算知道,咱们也拿他没办法,这个人很棘手。”
“是谁?”沈仁甫不由得皱起眉头问。
不管拿对方有没有办法,他至少得知道对方是谁,他面对的到底是谁。
“是武安侯。”林树蓬语气沉重的回他。
这份沉重倒不是他装出来的,赵昱确实很难对付。
他和沈仁甫几人加在一起,只怕也不是赵昱的对手。
“武安侯?”沈仁甫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查那件事情做什么?”
“王爷,武安侯夫人是谁,您难道不知道?”林树蓬身子前倾,手放在膝盖上问他。
沈仁甫愣了一会儿,紧接着看向林树蓬道:“那……从前不是你的女儿吗?你养了那么多年,她对你难道没有丝毫的孺慕之情?你劝劝她都是过去的事情,别追究不就是了?”
他想起来,赵昱是娶了梁国公的女儿啊,赵昱就是梁国公的女婿,难怪追查那件事情。
“哪有那么容易?”林树蓬只觉得头疼,这广阳王就是头脑简单:“发现身份之后,她就被扫地出门了。我那个女儿才找回来,我家夫人太过宠溺,给李蘅的嫁妆,后来又要回来了。
李蘅能不记恨吗?或许就是恨着咱们家,才让武安侯追查那件事情。”
说起来,他心中隐约有些后悔。
当初不该依着林婳和姚氏的意思,去李蘅把嫁妆要回来的。左右,李蘅已经嫁出去了,就和李蘅好好相处,再稍微给点好处,不就融洽了吗?何至于闹到如今这种地步?
说起来,妇道人家还是不能成事。
“就算是如此。”沈仁甫道:“那她也是你们夫妇养大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会一点不顾及?”
他很是不解。
“李蘅心性凉薄,处处针对我的女儿林婳,上一回在宫中更是逼得我女儿跳了御水,实在是一言难尽。”林树蓬摇摇头,话锋一转:“我这里也就罢了,都是些小打小闹,算不了什么。王爷的幼子才叫可惜啊。”
他说着一脸的感慨,语气里都是惋惜。
“兴国公此话怎讲?”说起小儿子,沈仁甫心中一痛,不由注视着林树蓬。
沈莫德难道是李蘅害死的?不至于吧,李蘅再厉害也是一介小女子,哪能混进去杀人?难道是教唆?
他一时想不明白。
林树蓬道:“王爷难道不知,莫德是因为什么被武安侯捉起来的?”
“犬子年幼,不知天高地厚。”沈仁甫脸上有些挂不住,语气也不大好。
沈仁甫心中不快,沈莫德绑着李传甲要求李蘅跟他,不是什么光彩事,沈仁甫自然不想提。
再说了,人都已经死了,林树蓬还翻出从前的事来说什么?
沈莫德绑着李传甲逼迫李蘅就犯这件事,他后来都没想过第一次,实在不想想起。
“王爷别误会了。”林树蓬看出他的不快,解释道:“我是想说,倘若不是为了李蘅,武安侯也不会绑了莫德。莫德也就不会遭遇那样的毒手了。归根究底,这不都是李蘅的错吗?”
他一边说,一边细细打量沈仁甫的脸色。
沈仁甫面色逐渐变了,眼底有了凶狠和仇恨:“陛下偏袒武安侯。我儿虽然不是他杀的,但他要是不将我儿捆起来,我儿何至于坐以待毙?”
他一直记恨此事,可是又无法报复赵昱,这些日子心里一直郁郁。
“正是如此。”林树蓬见他愤怒,心中暗喜,接着道:“武安侯如今背靠陛下,咱们拿他没法子。但李蘅却只是一个弱女子,王爷何不……”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用眼神示意沈仁甫。
沈仁甫与他四目相对,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你的意思是……”
林树蓬见他意动,加了把火:“王爷做这件事,不只是能为莫德报仇。还有当年那件事,只要李蘅不在了,武安侯就没有立场再继续追究了。王爷以为呢?”
他看沈仁甫的态度,心中已经有了几分把握。沈仁甫头脑简单,耳根子软,与当年并无一致。
沈仁甫迟疑道:“这……倘若是派人去刺杀,不免太过张扬,武安侯竟然会察觉……”
这样就算是杀了李蘅,赵昱也会秋后算账,他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王爷不必做得如此直接。”林树蓬站起身,被他拱手一礼,笑着道:“我听说,王爷找回了遗失在外的儿子?恭喜王爷。”
此事,已经好些日子了。
沈仁甫虽然没有声张,但也没有遮掩,外面到处都传沈仁甫接回沈肆,肯定是要给他世子之位的。
沈仁甫摆了摆手,笑得有些苦涩:“兴国公快坐下。”
说起沈肆
()
,他是有苦难言。沈肆从小吃尽苦头,受尽人情冷暖,性子养的乖张又买是戾气。
他对沈肆再好,沈肆也从未给过他一张好脸。从回府之后,便搅得整个府上不得安宁。
他正为此事头疼呢。
“王爷寻回流落在外的孩子,这件事还没有向众人宣告。”
他说着,端起茶盏吃了一口,等着沈仁甫的回应。
沈仁甫闻言,看了他两眼:“想起来,李蘅同犬子沈肆还是旧相识。我寻到沈肆时,沈肆正在李蘅在酒坊里做掌柜的。”
他还知道沈肆对李蘅的心思不一般。
那就更该将李蘅除去了。
如果李蘅活着,以沈肆不依不饶的性子,将来一定会和李蘅纠缠不清。
到时候惹怒了武安侯,不又是自寻死路?
几件事情都指向李蘅,杀了李蘅可谓一举多得,他越想越觉得李蘅必须要死。
“那正好。”林树蓬道:“到时候请帖下了,李蘅不得不来。王爷只要提前准备好了就行。”
沈仁甫心中已经做了决定,但还是看着林树蓬,面露迟疑:“就我一个人做?”
林树蓬知道这件事,为了防止林树蓬去告密,他必须拉着林树蓬一起。
当初,林树蓬也是这样和他说的。
林树蓬笑了一声:“王爷,规矩我懂。您只管安排好了,到时候我会让我女儿林婳来帮忙,将李蘅引入圈套。”
这件事,他早就想好了。
沈仁甫虽然头脑简单,但是并不傻。想要拿捏沈仁甫,他还是要付出一些东西的。
他思来想去,林抚成是嫡长子,自然舍不得。
相较而言,身为女儿的林婳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将林婳接回家中去,千娇万宠的,林婳为他做些事情,也是理所应当。
而且,林婳一直仇恨厌恶李蘅,这也算是为林婳自己报仇。
他日倘若事发,林婳做的事情,自然不能祸及他这个父亲。而且,他只有保全了自己,才能为林婳奔走。
这般盘算一番,他便心安理得了。
“好。”沈仁甫道:“我这就安排人去送请柬,就定在后日办宴吧。”
既已商定,他便想尽快着手,免得夜长梦多。
“好,王爷还是要周密行事,最好是做成意外的样子。”林树蓬起身:“您去忙吧,我就先告辞了。”
“我送你。”
沈仁甫起身将他送到门口,看着他远去了,这才吩咐下去,让人准备请柬散发出去。
*
李蘅头一日吃过汤药之后,抱着汤婆子睡了一夜。
等睡醒了已经是第一日清晨了。她察觉身上已经好多了,只还有一些隐隐作痛,尚且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她便不怎么当回事了,用过早饭之后,起身招呼:
()
“春妍,咱们去酒坊看看。”
“姑娘身上真的好了?”春妍不放心:“要不您还是再休息一天吧,酒坊里有什么事,奴婢去跑就是了。”
“不用,不怎么疼了。”李蘅抚了抚肚子:“走吧。”
她说着当先往外走。
“姑娘先等一下,奴婢去让他们套车。”春妍急着往外跑。
“别套车了。”李蘅招呼她:“咱们走着去吧,正好消消食。”
昨日身上不适,胃口不好。方才桌上有一道她爱的莲花酥,一不小心吃多了几口,走走路克化克化。
“那也行。”
春妍应了。
主仆一人一路出了梁国公府,到了集市之上。
深秋时节,红日东升,集市之上行人接踵,商铺将各样东西摆在了道边,买包子的铺子热气腾腾,有人扛着糖葫芦叫卖。四下皆是烟火气息,很是热闹。
“姑娘,那个糖葫芦看着好诱人。”春妍嘴馋,跟着李蘅:“奴婢想吃。”
李蘅一向待她好。她又是心直口快的人,也没有不好意思,想吃便开口要了。
“你身上不是有铜板吗?去买。”李蘅笑看她。
“谢谢姑娘。”春妍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姑娘吃糖多的,还是糖少的?”
“我不吃。”李蘅摇头:“早上吃多了,还撑着呢。”
“那奴婢去买。”春妍欢快的去了。
李蘅缓步跟着她往前走。
须臾,春妍拿着糖葫芦跑了回来。
李蘅好笑道:“我不是过来了吗?你站在那里等我就好了,何苦又跑回来?”
“姑娘,奴婢瞧见黄氏了,鬼鬼祟祟的拿了许多东西,往那边去了。”春妍拉着她快步往前走。
主仆一人紧走了一段路,果然瞧见黄素芬怀中抱着一只大包裹,进了一家当铺。
“姑娘,那不是当铺吗?”春妍不由奇怪:“黄氏什么都没有,嫁妆单薄的很,她能有什么东西可当的?”
“去看看。”李蘅也好奇。
主仆一人悄悄到了当铺门口,探头往里看。
那当铺柜台极高,上头还有栅栏。
黄素芬踮着脚尖,将包裹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往柜台上放。
李蘅扫了一眼那些东西,便缩回了脑袋。
“姑娘,那些怎么好像是武安侯府库房里的东西?”春妍也看到了,小声问她。
“不是好像。”李蘅抬步继续往前走,弯着眉眼道:“那些就是武安侯府里的东西。”
武安侯府库房的钥匙,一直都在韩氏手中。
但那二年多,管着家里事情的人毕竟是她,免不得时常拿钥匙去库房取东西。
武安侯府库房里的东西,她自然认得。
不用看别的,光那尊白玉观音和红珊瑚摆件,她便认出来了。
韩氏很喜欢那两样东西,喜欢到舍不得拿出来用,锁在库房里没事就去看一看
,摸一摸。
“啊?”春妍惊讶又奇怪:“姑娘不是说,黄氏要改嫁了吗?怎么老夫人还给她这些东西出来当?”
她想不明白了。
李蘅笑看了她一眼:“想什么呢?武安侯府如今家门兴旺,又没灾又没病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当这些东西?”
春妍愣了一下:“那这些东西……难道是黄氏偷出来的?”
“很明显啊。”李蘅笑起来。
这肯定是黄素芬从武安侯府库房里偷出来的。
黄素芬这是趁着改嫁,要从武安侯府里大捞一笔。不过,黄素芬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将韩氏的两样宝贝都偷出来了。
想想也情有可原,武安侯府的库房里除了那些不能动的御赐之物,就数这两样东西最值钱了。
“这……”春妍想了想道:“老夫人难道不会发现吗?”
“发现什么?”李蘅笑道:“韩氏如今叫赵昱拘在春堂院里,黄素芬就算把库房搬空了,她恐怕也发现不了。”
武安侯府的这些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有意思。
“可是,侯爷要是追究起来,黄氏也逃不掉啊。”春妍不由得道。
“所以怎么说黄素芬蠢呢。”李蘅轻笑。
黄素芬做事真是顾头不顾尾,这会儿是卖了银子,回头赵昱追究起来,可有黄素芬的好果子吃。
“姑娘要不然提醒一下侯爷?”春妍看她:“让侯爷来逮黄氏?”
“我才不管他。”李蘅笑了一声。
黄素芬改嫁给李福印,已经够惨了。她现在没什么兴致去管武安侯府的事。
主仆一人说着话,到了酒坊门口。
“姑娘来了。”
小石头见了李蘅,连忙上前行礼。
李蘅查点酒坊的事,便将黄素芬一事抛诸脑后了。
午饭时分。
赵昱策马到了酒坊门口。
李蘅坐在柜台里剥着花生吃,听到动静探头一瞧是他,又收回了目光。赵昱这些日子好像闲得很,有时没事总在她跟前。
“用饭。”
赵昱提着食盒进了酒坊,径直走到屏风后的桌边。
酒坊东侧立了一扇屏风,后面隔出来一块,放了桌椅,是用来休息和吃饭的地方。
李蘅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皮,又起身将衣裳整理拍打了一番,才从柜台里走了出来也转到了屏风后。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吃午饭?”
她今日心情好,对赵昱也有了几分好脸色,走过去在桌边坐下,笑看着赵昱。
“猜的。”赵昱将一碗褐色的汤药放在她跟前:“吃药。”
说着又取了一些果脯递给她。
李蘅昨日没来酒坊,今日出门,自然是要来这里看看的。
她爱吃零嘴,在铺子里一会儿吃点东西,到午饭时肯定不饿,顾不上准时吃饭。
他便让人去预备了午饭,顺带熬了药带来给她。
“这么周到。”李蘅笑着端起药碗,一口气将苦涩难闻的汤药全都灌了下去。
苦药入口,她一个激灵,眼泪都被激出来了,赶忙放下碗,捏了一颗杏脯放进口中,抿着唇瓣吸吮杏脯的甜味。
赵昱将饭菜摆上了桌,坐下来看她:“我不送来,你中午就打算不吃汤药?”
“反正不怎么疼了,就晚上吃呗。”李蘅不甚在意:“又不是什么大病,多一顿少一顿能怎么样。”
她已经不怎么疼了,也就不拿腹痛当回事了。
赵昱瞧她满不在乎的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头,他沉默了片刻道:“还是要好好调理,以后我给你送。”
李蘅不知道自己身子伤的有多严重,他也不打算告诉我李蘅,免得她徒增烦恼。
“对我这么好呀?”李蘅偏头望他,一双湿漉漉的桃花眸顾盼生辉,惑人极了。
赵昱对她的身子确实挺上心,昨晚下值还去了梁国公府,照顾她吃了汤药睡下才走。
不过,赵昱早干嘛去了?
如今待她再好,她也不可能和他回武安侯府去了。
赵昱耳根发烫,将筷子塞到她手上,转开了目光:“快吃吧。”
“诶,赵昱。”李蘅起身,挤到他身侧面对他坐着,一手托腮,乌眸含笑:“看在你对我这么好的份儿上,我有一桩事情要告诉你。”
她瞧见赵昱这样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想逗逗他。
赵昱双耳通红,面向着桌子,若无其事地问她:“何事?”
“你看着我呀。”李蘅探着脑袋看他:“我要看着你才能说。”
赵昱侧眸看她:“说吧。”
他扫了一眼她纤细的腰肢,看样子她腹中是真不痛了,又作弄他。眼见李蘅满面生动,他心中一宽。
“你转过来呀。”李蘅抬手拨了他一下。
赵昱无奈,转身正对着她。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他脸上缓缓攀上薄薄的红,垂下长睫低声道:“现在可以说了。”
李蘅起身凑近,两手攀在赵昱结实的肩上,粉润的唇瓣靠近他滚烫的耳朵,娇娇地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和你说。”
她脸也不由红了。虽说惯常跟着刘雅箐出去玩乐,而且也不是第一次和赵昱这样。但每每如此,心底还是会有抑制不住的羞涩之意。
不过,她会克服。正如刘雅箐所说,她要脸皮厚一些,脸皮太薄还怎么将赵昱当成小倌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