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 51 章
◎犯的不会是相思病吧。◎
贺若云在家备受宠爱, 家中如何重视儿郎的功课,便是如何看重她的,冉贵人在宫中多年,眼力不错, 这里面没一个比她这位远房侄女画的好。
但画得好是一回事, 皇后喜不喜欢又是另一回事。
让皇后娘娘多欣赏几分, 比那些彩头奖赏更为紧要。
阮娘子敛目垂首,缓步走来,冉贵人趁她翻看画作的空当, 往皇后案上瞥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目光便顿了顿。
阮娘子不紧不慢地翻完眼前的作品, 如冉贵人所料,特地将贺若云作的湖景图挑出来,赞了两句。
皇后亦是赞许道:“若云又有精进,一看平日就没少下功夫。”
冉贵人听在耳里, 唇边泛起笑意。
她膝下无子,眼前能指望的只有贺家, 而她能顺手为之, 出些力气的就只有贺若云与谢兰辞的亲事。
若能成事, 她在宫中的日子也会再上一层楼, 好过很多。
冉贵人佯作不经意地看向皇后刚放下的那幅画作,面色惊讶:“这是哪位小姐的作品,虽不如下面那幅……倒有几分巧思。”
阮娘子抬眼看向冉贵人,而后抽出来瞟了眼, 动作一滞。
上面这幅出自虞烟。下面那个则是宋怡的手笔。
话至此处, 神色悠闲品茗赏景的其他妃嫔, 不动声色地往这边看来。
冉贵人视线一停,好似此刻才看清作画者的姓名,掩唇笑道:“宋小姐的父兄擅于此道,如今看来,她丝毫不逊于其兄长。”
“虞小姐这幅……也很不错。”
冉贵人说到这里,只夸宋怡,到虞烟这里语调勉强,心思几乎摆在明面上了。
今上醉心朝政,后宫妃嫔雨露均沾,平日和和气气,不争不抢,但此时,冉贵人先起了头,其余人免不了有些想法,一时间神色各异。
容美人借机道:“妾身幼妹在家苦练,以往没有机会,又不好打扰阮娘子,今日便斗胆让娘娘和阮娘子点评一番。”
此次众多适龄闺秀同行,本就是为了给宗室勋贵中尚未定亲的郎君挑出合适的人选。
容美人的举动算不得突兀,其余没有上前的妃嫔,也有些心动。
容美人是一众宫妃中年纪最轻的,冉贵人一向看不惯她,眉眼间隐有不悦,但未曾想,容美人接下来的一番话,正合了心意。
“这是虞五小姐画的?数年前家妹曾与虞家几位姑娘同窗念书,阮娘子当年似还教导过她,如今怎么……”
众人再看,阮娘子自拿了虞烟的画作,未曾放下,仔细一看,神色似有些不满。
心下十分好奇,但话都让这两个口舌伶俐的先说了,不好凑过去细看。
阮娘子抬首看向容美人:“美人记得不错,草民的确曾与虞姑娘有过一段师生情谊。”
“但美人有所不知,昔年的学生当中,虞家五姑娘是小民记忆最为深刻的一位学生。那时待各位小姐颇为严格,课业繁重,十日过后,便有人陆续犯病告假。”
阮娘子笑了笑:“虞将军勤于练功,虞烟似也随了父亲,身子康健,倒是坚持得最久。”
阮娘子生性冷淡,无论调皮活泼还是沉静乖巧的孩子,她都不怎么喜欢。
当年为了生计,不得不辗转各处,教人作画,除去为师的责任所在,对学生不甚温和。
她记得很清楚,虞烟在书画上面,都不太有天赋,在学堂里不太出挑。
但经了一番“折磨”,某个下着小雪的日子,学堂里只剩虞烟和她面面相觑,便让人只能看到她了。
虽然只剩虞烟一个学生坐在那里,阮娘子也没有心慈手软,该挑的错绝不遮掩,等上完课,阮娘子收拾好笔墨,虞烟还站在檐下,脸蛋红扑扑的,没有走。
阮娘子:“你哥哥还没来接你?”
小虞烟:“我是在等你的。”
阮娘子只以为她要说明日也要犯病不来,不太在意:“何事?”
小虞烟摸出一个油纸包,红薯的香气传来,阮娘子皱了皱眉,烤红薯在虞烟的手中显得格外的大。
阮娘子神色怪异:“给我的?”
小虞烟点头。
阮娘子:“当真要给我?”
小虞烟有些犹豫,小心地问:“我没有在学堂偷吃,你不会嫌我馋吧。”
阮娘子沉默。小虞烟找回了一点信心,声音微扬:“那娘子不会嫌我笨吧。”
阮娘子:“不会。”
小虞烟把热乎乎的烤红薯放到她手里,一副大公无私没有要收买她的样子,保证道:“我会认真学的。”
阮娘子没忍住,问道:“你没发觉,她们都不来了吗?”
小虞烟有些羞涩,眼睛亮汪汪的:“只有我一个,你还是来给我上课了。先生真好。”
“我知道先生住的有些远。你先垫垫肚子。明日……我请你吃别的!”
回忆起旧事,阮娘子笑意温软,与先前截然不同,口中虽未说什么,但谁都能看出她对虞烟的喜爱。
容美人不知还有这事,神色变得尴尬起来。
本想效仿冉贵人,借着虞烟来捧一捧自家人,不成想是自揭其短,有苦说不出了。
皇后神色微动,轻轻一笑:“阮娘子鲜少夸人。看来是个勤勉懂事的好孩子。”
于统领自虞烟房中抓到了刺客共犯,这事在西苑早就传开了。
身在宫中,免不了要多想一些,原有意让家中女眷亲近示好,这事一处,又收了想法。
但峰回路转,皇后娘娘又来了这么一句,听这语气,像是颇合心意。
最后,贺若云没有悬念地得了头名。
冉贵人却没有预想中的那般开心。
贺家女眷进宫的机会多,冉贵人从贺夫人那里,对虞烟和谢兰辞的纠缠,了解得更深两分。
二人在通州的遭遇由谢家压下,谢兰辞出手处置得格外干净,要找知情人不太容易,但贺家在通州亦有族人为官,对何员外有所了解,拼凑一番,多少能猜出一点内情。
目前看来,不像有多深的情谊,但虞烟在谢兰辞那里,多少与旁的女子不同。
谢兰辞去年摘了姜家几顶乌纱帽,贺家格外关注他的行踪,这才把这事查了出来-
放下画笔,顶着愈发热烈的阳光在湖边走了走,楚芫最先支撑不住,虞烟一瞧她的脸色,马上把人带了回去。
宋怡宋奚也没了游玩的兴致,一道返回。
宋怡得了第三,皇后娘娘跟前的宫婢将赏下的珠串送了过来。
旁的姑娘亦得了缠花发簪,精美明丽。
楚芫一拿到,便给虞烟戴上了,端详一番:“真好看。”
四人杯中茶水才饮了一半,便听闻一阵惊呼声传来,抬头望去,数位宫婢行色匆忙地奔去。
原是一个贵女中暑晕倒了。
四人面面相觑,又抓住杯盏饮了一大口。
不多时,便有宫婢撑伞,送各位小姐回到居处。
宋奚立马去换了身轻薄的衣衫,躲到虞烟的屋中来:“天气这般热,若有凉池就好了。”
虞烟偏头看她:“凫水好玩吗?”
楚芫掩唇笑道:“这我不知。不敢下水的小鱼倒是挺好玩的。”
笑闹间,婢女通传,说太医着人送了解暑汤过来。
楚芫发觉虞烟神色有异,瞥她一眼:“你怕什么。再苦也不会有我的汤药苦了。”
人一进门,不是那位眼熟的老大夫,虞烟松了口气。
但这人也十分奇怪,频频转头看她。
虞烟察觉这道视线,皱眉看去,但仔细一瞧,竟是个老相识了。
虞烟觑空出门,在青柚的掩护下,找到不远处等候的元潇。
元潇身着蓝色衣衫,看起来文质彬彬,但虞烟只是多看了两眼,便本性毕露:“两年不见,什么时候眼睛也不好用了?”
虞烟道:“你以前黑得像炭,如今长成这样,谁能认得出来?你为何抛了家业,到太医院来了。”
元潇没理会她的问题,而是又看了眼周遭,把虞烟拉到更隐蔽处。
虞烟还以为他要说些爹爹的消息,眼巴巴望着他。
“谢兰辞那厮长得人模人样,实则身子不好,你莫要被那皮囊骗了。”
虞烟暂且放下和元潇的恩怨,忧心追问:“有什么不好?”
元潇语焉不详:“你记着就好。不用知道为什么。”
虞烟一头雾水:“我感觉他挺好的啊。”
元潇默了默,忽然抬手摸向她的手腕,虞烟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变傻了?说他身子不好,反倒来给我把脉。”
元潇松了口气,白她一眼。懒得和她解释,反正没见她听得进一句。
虞烟看着元潇离去,慢吞吞地往回走,也是凑了巧,在岔路口遇上取药回去的紫嫣。
盯着紫嫣手中的一串油纸包,虞烟神色复杂,又怕有人路过,只道:“世子伤重体弱,着实让人忧心,望世子早日痊愈。”
紫嫣不解其意,颔首应下。
回去后,相繁等在廊下。
紫嫣叹道:“这些药材无用。但好歹要装个样子。主子如何了?”
相繁道:“上回虞姑娘送来许多助眠良方,主子用着很好,能稍歇片刻。”
紫嫣把刚抓的药扔给相繁,步入书房,把虞烟的话带到。
谢兰辞袖袍宽逸,姿态闲散坐于椅中,正盘弄着掌中的香囊,闻言,抬首一笑,“伤重体弱?”
他自然比不上她,发热昏睡,还格外闹腾,横行霸道-
暑热磨人,院中四人都没有胃口。虞烟想着元潇的话,猜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而且,昨日那两位小姐说的话,又浮现在脑海中。
该不会犯的是相思病吧!
翌日,正想借着天热的由头,再找元潇过来,借机问上一问。还没来得及派人出去,冉贵人便谴人来请。
院中热热闹闹坐了四人,唯独只请了她一个。
虞烟不用想,都知道是为的什么。
元潇那乌鸦嘴,若谢兰辞当真病得无法出门,她怎么办才好。
为今之计,只能老老实实撇清关系,多的一句也不要说了。
不过,转念一想,她和他的确没什么。
倒也不需要说谎。
作者有话说:
阮娘子眼里的烟烟:开朗小狗。
52☪ 第 52 章
◎她碰过,还不止一次。◎
虞烟早就料到会有这一遭, 起初慌张一瞬,便恢复了冷静。
素雨却找了个由头与她同行,还热络地与传话的宫婢搭话,说话颇有分寸, 问出口的问题也都不是什么秘密。
传话者乐得与她结个善缘, 思忖片刻答道:“虞小姐之外, 还有贺家和林家小姐,我家主子挑了个好地方,这会儿去正热闹呢。”
……还不如就她一个人呢。
虞烟幅度甚小地叹了口气, 若有人处心积虑要从她这里问出点什么, 林熙恐怕就在一旁等着看她笑话呢。
目光停在素雨身上,虞烟抿了抿唇, 双颊微鼓。
素雨大概是一片好心。但这般不放心地跟上来,又要多送她一程,真的很像把不愿念书的幼童送去学堂的样子。
她有那么不让人放心吗?
到了岔路口,素雨便顿了步伐, 笑意不减地停在原处,看着虞烟离去。
等彻底看不见了, 方转身调转方向, 往另一头去了。
冉贵人着人在观景台布置一番, 里外精美雅致, 看起来当真是邀众位贵女前来玩乐。
还没走上石阶,便看到了许多眼熟的仆役,虞烟缓步跟在领路的宫婢身后,看了眼没有片瓦遮头的观景台, 心下很是奇怪。
昨日已有数人倒下, 今日万里无云, 日头只会比昨日更厉害,还要在这种地方玩耍,看来各家小姐也没有传闻中那般柔弱。
虞烟尚在打量附近的布置,身前的宫婢已叫人拦住,阮娘子直言道:“这位姑娘,是我的旧识。正巧我也要去面见冉贵人,不如把她交给我。”
阮娘子极擅人像,技法又有进益,冉贵人正想着法子请她先为自己作画。
宫婢知道阮娘子如今正是宫中红人,想了想,轻声道:“娘子恕罪,奴婢领命,须得将虞小姐领到主子跟前去。娘子若要叙旧,奴婢稍候片刻便是。”
阮娘子点头,看了虞烟一眼,一个字也没说,虞烟便低头快步跟了上去。
行至树下,阮娘子停住步伐,面色冷淡,神情端肃。
二人间沉默下来,唯有蝉鸣阵阵,扰人清净。
虞烟怎么也想不到阮娘子所为何事,初时乖巧地等人发话,但沉默愈久,心里就开始翻起了旧账。
但不想还好,仔细回想起来,好像很多事都能让阮娘子不快。
虞烟蔫头耷脑,更不敢说话了。
阮娘子忽而开口,冷声道:“知不知道哪里错了?”
虞烟忙不迭点头,眸光真诚,恳切道:“学生知错的。”
阮娘子要求很高,这一点十年如一日,从来都不能糊弄过去。
阮娘子侧眸看向虞烟,炽亮日光薄薄地洒在她身上,明媚柔软,脸颊白软一团,还像幼时那般雪白,神色有些不安,一副等着认错领罚,任她斥责的样子。
罢了。也不是不能慢慢教的。
阮娘子有些心软,语气不自觉地缓和下来:“正好带了你昨日的画作,我说几句,你仔细记住。”
话音甫落,阮娘子身后的小童便从手中挑了出来,走上前来。
“比前几年有长进,但这湖心亭画得有些粗糙……”
在阮娘子这里,没几个人能做到尽善尽美,她说一句,虞烟就点一下头,听话得不得了。
直到那幅画在眼前徐徐展开,虞烟大惊失色:“这不是我画的。”
阮娘子并不意外,虞烟看她一眼,有点委屈,乌眸不敢置信地微微睁圆:“先生分明猜到了。为什么还能说出我的不足之处?”
一个接一个的,完全没有犹豫。
阮娘子神色不动,语气淡淡:“这些毛病,你难道没有?我看你应得也很痛快。”
虞烟没想到还能这样,眨了眨眼,完全无法反驳。
“为求公正。昨日各位小姐完成后,由收画的宫女归拢至一处,统一标记,你的画大约是中途落到旁人手中,有人仿照着你的作品完成了这幅画。”
阮娘子叹了口气,看向她:“不知是谁有这般算计。你要多加小心。”
虞烟心下涌起一阵暖意,小声道:“娘子不用担心。我会留心的。”
阮娘子的担忧并没有打消,但看她眸子亮晶晶地看向自己,也不忍让她失望,便点了点头。
虞烟唇角微弯,但眼看阮娘子带着侍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笑意微滞,疑惑道:“娘子不与我同去吗?”
阮娘子默了默,深觉自己方才放心太早,虞烟这副样子哪能让人对她放心?
“今日是要去见冉贵人不假。但一要在个时辰过后。”
虞烟哦了一声,有些失落但没有表现出来:“娘子慢走。”
知道还有人记挂自己,虞烟愈发踏实,没有犹豫,视死如归地走向不远处等候的宫婢。
冉贵人正在试着新送来的精油,殿中花香萦绕,虞烟一来,冉贵人便推开了正欲上前的侍女,笑吟吟地朝虞烟看来。
之前见面之时,有皇后在场,人多眼杂,冉贵人没能好生端详她,今日把人叫到眼前一瞧,心下微惊。
难怪会成了人眼中钉。
谢兰辞那里一如往常,没有表露出什么想法,但就虞烟这媚艳妩媚的姿色,只要能有与谢兰辞搭话的机会,便足够让人警惕。
冉贵人进宫多年,在初入宫廷时,为求圣宠,亦学了些诱引男人的手段,贺家亦搜罗了些许不外传的秘术。
但这些都是虚的。容貌身段,言谈性情,都比那些手段要紧。
看容色身段,虞烟几无瑕疵,堪称尤物。
但论性情……
冉贵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各家垂涎世子夫人的位置,有意与他结亲的闺阁小姐,什么样的都有,哪能什么好事都让这一个人撞上了。
冉贵人垂眸欣赏染了蔻丹的指甲,而后才道:“虞小姐容色甚美,一见便叫人喜欢。”
语声微顿,漫不经心地往外瞧了眼,“外面有许多同龄的姑娘。你也去和她们玩玩吧。”
虞烟怔了怔。没想到冉贵人这就把她放了出去。
临近湖畔,外面还没热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在侍婢暗含催促的目光中,虞烟慢吞吞地往水边走去。
贺若云和林熙被拥在人群中,似乎对她这个初来乍到之人颇有兴趣,往她这边看来。
宫婢取了几只莲花状的木盘,轻手轻脚地推入水中,木盘随水波上下浮动。
虞烟不解其意,敛了目光,等着旁人示范玩法,林熙浅笑道:“这些绢花下面缀了玉珠,扔入盘中的个数越多,便算胜出。”
绢花精美,颜色样式不一,堆放在窄案上,鲜妍明丽,格外好看。
这玩法很是简单。虞烟没什么不懂的,便依序站在队列当中。
每当绢花从手中掷出,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即便有人不慎扔入水中,精美绢花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盘旋两圈,方缓缓下坠。
准头不好的几位姑娘知道技不如人,便用心挑了些好看的绢花,观赏其落入水中的样子。
虞烟还想着“考题”,每次轮到她玩,都心不在焉,凭着本能行事。
但几轮下来,在旁计数的宫婢便道:“扔中最多的,是虞小姐。”
林熙脸色不大好看。
靶场上比试箭术那时,大家都格外在意名次,虞烟没想惹人瞩目,得了第三算意料之中。
但这随便扔着玩,林熙仍是这般在意,她就没办法了。
她一拿到绢花,便觉得这般精致的物件落入水中太过可惜,便对准木盘扔了出去。
没办法,她积蓄不多,舍不得铺张浪费的。
想到这里,又摸了摸宝贝玉镯。
看它完好无缺,才放下心来。
这个动作落在贺若云眼里,又是另一番意味了。
正这时,竹林中传来一阵喝彩声,小太监手持托盘,面有喜色地走过来,便有人问发生何事。
小太监脆声道:“小郡王投壶赢了。谴奴才去取酒过来。”
比起虞烟和谢兰辞的传闻,薛宁远为她和人大打出手之事,流传得更久。
林熙弯了弯唇:“真是巧了。”
虞烟取出锦帕擦汗,一言不发。
有什么巧的,林熙和薛宁远都讨厌死了。
冉贵人跟前的婢女出门来请:“诸位小姐快请进屋。主子备了甜酒清茶,房中放了冰盆,比外面舒服许多。”
虞烟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先取了案上的茶水润了润嗓子-
谢兰辞闭门不出,除去陛下派来的太医和御前侍奉的太监,院中便没进过外人。紫嫣一瞧素雨上门,神色凝重地前去问话,听罢,立刻把话转呈给了主子。
谢兰辞设想过她会遇见的种种麻烦,但没想到这个头,是由冉贵人起的。
这才到哪。贺家的手就伸得这般长了。
谢兰辞步出院门,又与皇上谴来的太监迎面撞上,在外颇受尊崇的御前公公满脸堆笑:“世子欲往何处?若是小事,奴才可以……”
“不必。我亲自过去。”
话罢,一个眼神没留,章公公一时没反应过来,不无惊讶地看着人走远了,回头又抓住院中仆役,问过谢兰辞的病情,方才离去。
这是条他从未走过的路。谢兰辞在途中,也能猜到她会遇到何种诘问。
平心而论,只是毫不起眼的小小风浪。
但一想到面对的人是虞烟,便无法安心地等下去,非要亲自来瞧瞧才好。
不愿她多受一点委屈。
临近湖畔,微风拂面,观景台上已有数位年轻公子徘徊,举杯痛饮。
谢兰辞无心观赏,径直往奴仆环绕的屋舍中走去。
走至门外,正好听到虞烟开口。
“我没有蓄意为之,刻意接近。我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呢。”
她大约有些不安,声调紧张,每个字都在与他撇清关系。
谢兰辞步伐微顿,神色难辨地抚了抚腕侧肌肤。
她跟人解释得真够清楚的。
可惜她碰过,还不止一次。
作者有话说:
烟烟没有受委屈,委屈都是你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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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 第 53 章
◎他当然有他的道理。◎
冉贵人显然是有备而来, 虞烟自迈入殿中,便打起了精神小心应对,但冉贵人出的每一招,都在她意料之外。
聊了会儿西苑的奇花异草, 而后便提起某位名匠做的玉雕, 差人将玉雕搬来让众人观赏。
出现的除了那盆景大小的玉雕, 还有运送之人也露了面,与众人详述了其中巧思。
冉贵人挪了目光,下一瞬便仿似不经意提起了虞烟。
“这二人是通州人士。也是巧了, 曾经与虞小姐有过数面之缘。虞小姐和世子误入险境, 能不伤分毫地逃出来,真是老天保佑, 福泽深厚呐。”
话音甫落,那位年老的妇人飞快地瞟了眼虞烟,“是见过小姐不假。但可惜小姐不常出门,唯有在医馆偶遇过两回。”
“这般说来。兴起时闲逛一趟, 就遭了祸事?”冉贵人讶然,“那真是不巧了。”
屋中一时无人说话, 静得落针可闻。
随即, 似有人想要缓和气氛, 笑了声:“幸而又搭救了世子, 虞姑娘虽经历坎坷,在险境还能出手相助,想必是临危不乱,淡然处之了, 着实令人钦佩。”
句句不见贬低, 然每个字都在人心头搅起波澜。
谢兰辞都无计可施之时,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做些什么?
再想那妇人所说的,素日闭门不出,一露面就遇上歹徒……
虞烟早就见识过这些人的厉害,但当她们把这功夫用在她身上,方才知晓什么叫有苦说不出。
先前说话那位妇人又抬起头来,目光微闪,叹了口气,
“从前那何家也算一方富户,家中谁人有恙,都要差人去宁大夫那里,恐怕在那时便有人在暗中盯上了。”
冉贵人抚了抚扇面,面上漾开笑意。
不必使眼色,便有人接话:“我有一远房表兄在通州府衙做事,这祸事实在防不胜防,竟是一早就有交集的人家……若非世子清醒过来,又说虞姑娘施以援手,恐怕要惹得一身腥,是不是与人勾结都说不清呢。”
此事未曾大肆宣扬,许多人不知内里细节。
一听什么“清醒过来”,眼神渐渐有些不对了。
虞烟如坐针毡,没人比她更清楚当初是怎么回事。
那喜婆还说了男人不清醒的时候,要如何撩拨成事。
她是先认识了他这个人,才知道了谢兰辞。
不知身份时,他就是可怜巴巴,与她相依为命的一个男人而已。
但现在,听她们的语气,虞烟恍惚觉得,他合该是供起来塑金身的神仙,摸不得碰不得,连多看两眼都算亵渎不敬。
他只可远观,她只要碰了他一根头发丝,都是无法宽恕的错处。
难免有些沮丧。
看来谢兰辞想的没错,全靠她自己来应付这些,不知要闹出多少笑话。
还好他教过。
虞烟只好开口澄清,
“我没有蓄意为之,刻意接近。我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呢。”
古怪的沉默在众人间蔓延开来。
虞烟小心抬头,瞥了眼旁人的神色,开始怀疑自己的语气是不是太过急切,显得有几分心虚了。
但随着愈发明显的脚步声,她偏过头去,才知道这阵沉默因何而来。
谢兰辞缓步走进门中,丝丝缕缕的日光流泻在他衣袖之上,面容恰如笔墨描就,深浅合宜,犹如画中人,淡静温雅,神色平和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威严。
但随着他走近,那股威严淡去,他向她这方投来一眼,漆眸中有些许她看不分明的情绪,虞烟攥住袖角的指尖微松,忽然放下心来。
她此时此刻如溺水中,四顾茫然,但救她的船到了跟前,心下那点紧张立马消失无踪。
心弦一松,才觉出几分口渴,低眸看了眼手边的杯盏,手动了动,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谢兰辞没错过她眉眼间的纠结神色。
若他不来,她打算是渴死自己,还是饿死自己?
冉贵人神色有些僵硬,柔声道:“世子可是稀客。快奉茶上来。”
陪在旁侧的其他人,目光止不住地往谢兰辞身上看去。
许是近来不碰政事,谢兰辞身上那股淡漠无情的滋味消减下去,多了几分肆意风流,更显出些世家子弟的风韵。
他在朝堂上的前程,谁也说不清,但做最坏的打算,往后只落个名声好听的闲差,还不是有偌大的国公府可以倚靠。且还有他那出众的才学,和这般出色的相貌。
怎么算,都比旁的男子要好。
谢兰辞只道:“不必上茶。过来是听闻贵人此处有送来的玉雕,过来观赏一番。但似乎来的正好,这位老者似知晓些内情……容臣将其带离此处,详问几句。”
话罢,又自然地看向虞烟,“还有虞小姐,也麻烦你随我走一趟了。”
看他递来了救她的竹竿,虞烟一点都不嫌麻烦,顿了两息,才喜滋滋地点头。
也不去管冉贵人神色如何,又是怎么回应的,谢兰辞再次看来时,她就知道可以跟他走了,遂起身,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像个快活的小尾巴。
但走着走着,那运送玉雕的老妇人不见了。
眼前的路愈发陌生,虞烟不怎么认路,又走了片刻,才敢肯定他是带她去其他地方。
在一片竹林中,谢兰辞停下脚步,垂眼看她:“你不问我带你去何处?”
虞烟满是信任,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不知他为何会有此问:“难道不是跟着你就好了?”
这个回答不能算错。
但她方才在冉贵人面前,真是毫不留情,话里连半分余地也没有。
虞烟不明白别的,但他停于此处问话,一定有他的道理,想了想就问:“我方才说的不对吗?”
“连我的手指头也没碰过。是真是假?”
虞烟赧然,他昏迷那会儿,她稍微看了看他的伤,看的是伤,又不是别的,这应该不算吧。
虞烟眼眸低垂,没敢看他,声音低弱:“好像碰过。但不是有意触碰,全是为了你好。”
谢兰辞看向她眼底,“我近来多信神佛,须得心绪平静,所以……”
虞烟看着他朝自己伸出手,骨节分明的长指犹如白玉,赏心悦目,就这么停在她面前,很有耐心地在等待她给出反应。
有点奇怪,换做是其他任何人,都会十分冒昧,但由谢兰辞来做,就是……有一点奇怪。
但是他刚救她,她不好过河拆桥。
手比脑子动得快。
先试探着将手放了上去,他的手不如她柔软,贴覆上去完全是不同的触感,而且相触的那一瞬间,她不小心压了压他的手,感觉到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虞烟仰脸看他,不确定地问道:“这样会平静一点吗?”
谢兰辞唇角轻勾。
没有很平静,但方才的那点不快,烟消云散。
作者有话说:
最近是熬夜太多了,身体素质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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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 第 54 章
◎他是不是改了主意。◎
先前在殿中太过紧张, 手心热烘烘的,而他手掌微凉,虞烟控制着手腕,没有把手完全放上去, 试着调整了姿势, 催促道:“好了吗?”
心头实在疑惑, 他这是哪门子的毛病。
见过有人抄经习字静心,有人喝药安养,哪有这样伸手要人摸一摸的, 她又不是什么修习多年的大师。
虽然这个要求很是奇怪, 他到底屡次助她,这点小事也不是不能帮忙。
谢兰辞知道她生出误会, 不仅没有松开手,还将她乱动的指尖按住,佯作思索,片刻后才反问道:“或许还没有。你以为呢?”
他按了一下, 虞烟忽然感觉手上像失了力气,眸子闪过一丝疑惑。
这毛病不会还会传人吧。她怎么也有点心慌。
软薄衣袖顺着手臂滑下, 那只玉镯又出现在眼前, 虞烟受之有愧, 早晚要想法子还回去, 浓黑的眼睫垂下,而后又抬起眼,万分庆幸:“你看。我戴着它,每日都很小心很小心的。”
而后便看到谢兰辞神色微缓, 幽黑眼眸浮现一抹笑意。
虞烟心下一动, 似有所感, 鬼使神差地仰起头,抬眸看向他的发冠。
即便用了不同的工艺,形状大小亦有差异……
他今日用的这顶玉冠,好像真的是如意楼那位娘子口中的那一个。
虞烟垂下眼眸,虽然没说话,但手指微蜷,软白若雪的脸颊染了淡绯,完全是欲盖弥彰。
踟蹰片刻。想问。又不敢。
算了。
玉冠玉镯怎么了,还不都是石头,一点也不特别。
心腔酸酸胀胀,又痒又闷,这种感觉十分古怪,又有些熟悉。若非如此,她定要怀疑自己得了难以疗愈的疾症。
在她不知道他是镇国公府谢兰辞之前也有过。
可是……她分明想清楚了,要听兄长和阿芫的话,不该多与他有牵扯。
她盼着他来解围,是无奈之举。但心里有这种感觉,实在不该。
脑子里一清二楚,怎么其他地方不听使唤,该如何还是如何。
林熙奚落之语犹在耳畔,她这人偏爱无中生有,胡言乱语,但有的话却挑不出错处。
谢兰辞静静地看着她,虞烟心想差不多了,飞快收回手,不说话,也不再看他。
幸好眼睛还是能管得住的。
不多时,便沿着青石路到了一处阁楼。
外面摆了些精致盆栽,花农伺候得精细,但从其色泽,还有盆沿破损的程度来看,这些物件大抵用了十来年不曾换过。
她初来乍到,对西苑不熟悉,连这里有戏楼武场,都是听素雨说的,其余一概不知。
到了近前,她虽没问,谢兰辞还是同她解释:“我去见一个人。会有人在楼下陪你,若要出去走走……”
见她眼含不安,谢兰辞语声一停,还是改了说辞,淡笑道:“罢了。等着我便好。”
又是一个不熟悉的地方,虞烟以前没这样胆小,全是接二连三的麻烦让她警惕起来,但他这般说,好像自己必须有人寸步不离地守住才行,要把所有事都打点好才敢放她一个人待着。
以前哥哥嫌弃她碍事,也会指个地方让她等着,但那时候她才多大。
如今已经十六七岁,竟然还会遇到类似的情形。
虞烟瞥他一眼,该不会真把那句兰辞哥哥听进去了吧。
他不是很不喜欢吗?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需要纠结的问题。
但方才那种古怪的感觉,还有莫名其妙的难过,她根本没有缓解的法子,先随便找个问题想一想好了。
门扉上花纹精致,内里隐约透出一丝亮光,谢兰辞走在前面入了门中,回头看她,虞烟鼓起勇气跟了上去。
屋内摆设华美,和他院中的风格有些类似,虞烟没有欣赏的心情,仍是道:“你去吧。”
她才没有需要人陪呢。
有小仆躬身端茶过来,虞烟接过,放在桌上,正这时,又一人的脚步声传来,抬眸看去,是个生人,面白无须,身宽体胖,一来便给谢兰辞请安。
谢兰辞淡淡颔首,大约很不放心,走上楼梯前,又回首吩咐一句:“再端一盆冰来。”
这间屋子只她一个。
虞烟自己看不见脸上是红是白,抬手摸了摸,丝毫察觉不出区别。
日光和煦,淡淡地自窗中洒来,虞烟总能给自己找到事做,一点一点看着窗上的花纹,又瞧着窗外那棵高树。
冰盆很快便送了过来,微风都变得凉丝丝的,相比之下,才知道有多舒服,虞烟粉唇微弯。
如此细致入微,他养什么都能养得很好吧。
那位宫人没有随谢兰辞上到二楼,短暂离开片刻,又走了过来,身后的仆役上了攒盒,各色果脯点心摆上桌案,他满脸笑意:“小姐可要出去逛逛?这处风光不错,无人搅扰。”
记挂着谢兰辞所言,虞烟小声拒绝:“不必了。”
面前这人神色不改,丝毫没有因她不领情而生出不悦,虞烟觉得这人比冉贵人跟前那些人要和善许多,又对他笑了笑。
片刻后,一个宫婢引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前来。
她一身绿衣,肩背挺直,行止间恪守规矩,但小脸微鼓,神色懊恼,不开心地撇了撇嘴,虞烟看去,刚好看到这一幕。
但只这一瞬,凝神再看,这位小小姐已然神色如常,冷静淡然。
她瞥了虞烟一眼,眸中有探究好奇,但显然眼下有更令她挂心之事,绷着小脸问沏茶的仆役:“三叔何在?”
得到在楼上谈事的回应,谢芊芊松了口气,但又想到什么,眉心一皱,用了浑身力气克制住,才没有唉声叹气。
找了个凉快的地方坐了,谢芊芊又把目光落到旁边这个漂亮姐姐脸上。
不认识,但漂亮姐姐大约也不认识她。
楼上是陛下与三叔,谢芊芊思索片刻,觉得不像是陛下勉强三叔来见的闺秀。
他人已经到了,不会视而不见,按常理来说,早该不近人情地将人打发走。
若说与近来之事有何牵连,被叫来问罪,也不太像。
谢芊芊朦朦胧胧觉得她好生熟悉,皱眉苦思,终于灵光一闪,想到了画舫上有一面之缘,未能见其面容的那位。
谢芊芊想到此处,双眸一亮,手捧杯盏侧身看去,悄声道:“姐姐,你在这里等三叔,是有什么事吗?”
谢芊芊一出声,虞烟认出她的声音,怔了怔,等他送她回去,算不算有事?
虞烟苦思无果,嗯了一声。
“那你们谈事,应该要很久吧。”谢芊芊尾音微扬,像是想到什么好事,目光愈发炽热。
虞烟不知现在这个地方位于何处,含糊道:“兴许吧。我也不明白,得听他的。”
听虞烟声音愈发低弱,谢芊芊大有一种同病相怜之感,感慨道:“我也是。”
有这样一个共同点,谢芊芊把接下来的苦闷都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地和虞烟聊了起来。
“宁先生临摹的壁画作好了,依陛下的吩咐,即刻送来。公公请过目。”
来人声音不高不低,说话声飘入屋中,虞烟为之一愣,僵硬地转过头,目光茫然。
他要见的,原是陛下。
谢兰辞究竟在把自己往什么地方带啊。
不是说要将之前那些事瞒住,不好让别人知道,为何还要把她带到皇上眼皮子底下。
反复无常,出尔反尔这些词用在他身上好像太重了,但事实就是如此。
陛下再是英明神武,也不可能透过地砖看到她的影子。
虞烟还是有些紧张,拨了拨锦帕,缓缓叹了口气。
阁楼二层,香炉幽幽吐着白雾,门外有二人看守,忽有拍案摔杯声传来,护卫对视一眼,脚尖微动,仍是没有推门。
拂袖时带落了杯盏,皇上神色微顿,缓了两息,指着椅中那人:“你自己看着办吧!”
话罢,又想起他从小到大,始终按心意行事,一口气又堵在胸口,脸色愈发难看。
谢兰辞笑道:“谨遵圣意。”
“楼下那个女子,是怎么一回事。不要瞒着朕,究竟是罚是赏,有功有过,总是要论的。”皇上饮了口茶水润嗓,不疾不徐道。
“有功无过。”谢兰辞道,“她于我的恩情,自有我去还,且与朝事无关,不劳陛下费心。”
皇上忽然开口:“既然近来没有公事,不如把私事放在心上多想一想。到底还是要朕赐婚的,若人家姑娘不愿意……”
顿了顿,牵唇笑道:“你急什么?朕随口一提,知道你不急,没有催你的意思。”
瞥见谢兰辞微变的神色,终于找回些为尊为长的面子,皇上沉默下来等他开口,但下一瞬眼皮一跳,把起身走出的那人叫住,“做什么去?”
“既没有公事。当然是去处理一些私事了。”
但楼下只剩谢芊芊一人,“虞姐姐先走了。”
谢兰辞颔首,“你随我来。”
谢芊芊垂下头,痛苦地闭了闭眼,咬牙跟上去,没话找话道:“三叔,我与姐姐甚是投缘,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
谢兰辞身形一滞,谢芊芊警铃大作,但她没说错什么呀?
“你功课做得如何了?”
谢芊芊像被掐住了脖子,闷声道:“再有一两日便写完了。”-
虞烟心神不宁,那位公公似乎瞧出来,便谴人送她回去。
珠珠担心已久,看她满脸通红,立马打了水来,伺候她擦脸净手。
虞烟净手时忽而停住,将手摊开,一个劲地瞧着手心。
楚芫以为她受了伤,凑过来看,每根手指头都好端端的,一头雾水。
方才太用力,手掌都洗得发红。楚芫催道:“还得练琴,傻站着做什么?”
虞烟哦了一声,抬起手,珠珠细致地为她擦拭。
他的手也没什么特别的。比她大一点,比她硬一点罢了。
但是,摸过之后她会不会弹得更好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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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第 55 章
◎从来没有什么会令他徘徊犹豫。◎
谢芊芊不明白怎么回事, 只要面对自家三叔,平日里能用在其他长辈那里的手段,全都用不出来,大概因为谢兰辞不染纤尘, 从来严于律己, 不像是对小辈有多余的包容与体贴。
论耐心宽和, 他是有的。但旁人到底不敢去试探其底线。
谢芊芊蔫头耷脑地跟在后面,主动交代和虞烟说了些什么,嘴上虽然没说, 但心底对漂亮姐姐颇为怜惜。
虞姐姐看起来就是性子软的, 在三叔面前只有规规矩矩,不敢犯错, 忍气吞声,千依百顺。
不知不觉,便看到候在院门外的紫嫣,紫嫣唇边抿笑:“小姐与虞姑娘一见如故, 交情不浅啊。”
谢芊芊心事重重地点头。
紫嫣又问:“奴婢新备了点心,小姐进来坐坐?”
谢芊芊面上露出一丝痛苦神色。
国公府谁人不知, 世子根本不沾甜食, 就算请来的厨娘手艺不错, 那大约也不会是小姑娘偏好的口味。
即便侥幸有一两样不错的, 这处配的只会是茶水,不会有什么蜜茶甜饮,酥山冰碗的样式也十分单一。
留下,便要在这清冷的屋子里顶着压力完成功课。
谢芊芊不假思索, 立马抛弃她原本就不抱期待的茶点, 顿了顿, 轻声:“我与人另有约定,这便回去了。”
当然,离去前又关心一番谢兰辞的身体,表达了作为晚辈的关切心意。
谢芊芊看着这雅致静肃的院落,心想,大约只有那些景仰他的读书人会乐于踏入这个大门。
就算是想与他交谈的士子,在走进书房时,恐怕也不能
忆樺
免俗,会有些微紧张,根本无法留意那精美华丽的装饰,很难注意到书架上难得一见的古籍孤本。
大约只有谢兰辞有了孩子,才会有人心无挂碍,自在地在他的书房走来走去。
向来喜静的他会不会头疼地放下手中书卷,一脸无奈又毫无办法?
想到那个画面,谢芊芊乐不可支,以帕掩唇,维持着作为世家女子的端庄。
但恐怕也很难吧!
曾祖母和皇后娘娘曾提过的几位女子,皆出自勋贵官宦人家,谢芊芊都是见过的。
虽然听说男子有了子嗣过后,有几分可能会移转性情,但这种事放在名声在外的镇国公世子身上,简直格格不入。
谢芊芊也知道自己的想象有几分荒唐了。
但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任何事能让谢兰辞为难,谢家的长辈,他读书时的先生与同窗,无一不是对他交付了全部信任。
在晚辈这里,听着他的才名与成就长大,愈发敬仰畏惧。
好像从来没有什么会令他徘徊犹豫,踌躇不前。
思及此,谢芊芊觉得自己和虞姐姐也太可怜了,根本没有胜算,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希望虞姐姐也能和自己一样,也能想些好玩的东西排遣苦闷。
她们虽没有办法,但总会有人不怕他,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吧!
相繁闭了门扉,禀道:“贺朝谴人出京南下,像是下了决心,要把杨溪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谢兰辞翻过桌上的信件,看罢后放在烛火上,漫不经心地颔首:“继续盯着他。比料想的要慢,还是和之前一样。”
相繁沉默下来,像是斟酌了一番,才沉声开口:“杨溪受刑后手指重伤,腿伤深可见骨。他……让属下给主子带话,今日苦痛是最有应得,望能留住性命,为主子尽最后一分力。”
谢兰辞眼皮微垂,天色已暗,灯影摇曳,照得他侧身如描金边,但唇间的字句冷如冰霜:“这些没用的话,往后不用再告诉我。二十年前,他就已经失去了赎罪的机会。”
“一条性命而已。如何抵得过上万个枉死的冤魂。”
紫嫣缓步走近,奉上一个方盒,“主子,这是庄主送来新药。”
谢兰辞视线落在其中的瓷瓶之上,不用紫嫣再劝,便自行吞服,相繁相锦见后,心弦微松。
紫嫣收起方盒,放入托盘便转身出了房门。
议过要事,相锦便提起了今日古寺送来的画轴:“腾讯嚎整理本文欢应来玩衣二五以四以四乙二宁先生新作的青山白雪图,陛下看过之后,便着人送来了。还有另两幅,是石室找出的前朝名画。”
相繁自仆役手中接过,正一一地依言展示,谢兰辞看向剩下的那两幅:“这又是哪来的?”
相锦一下便想起来了,回道:“主子尚在书院读书时,曾提过姜先生的作品,陛下兴许是记得这桩旧事,把寺中存有的画作也送了过来。余下的,出自周小姐。”
“周以宁?她的东西,与我有何干系。”谢兰辞神色淡淡。
周家小姐素有才女之名,乃姜先生的得意弟子,也是唯一一个收入门中的女弟子。
话虽如此,她的画技和师父相比,还是差远了。
若真是为了观赏,皇上不会把她的画作送来。御前伺候的个个都是人精,自然也不会有送错的可能。
相锦都不用猜,瞬间就明白了皇上的想法,但不敢当着主子的面说出来,只道:“恐怕是送错了。属下待会儿便还回去。”
暮色渐浓,明烛炽亮,照得书房亮如白昼。
谢兰辞不置一词,似乎这种东西如何处置,丝毫不值得他用心。
冷淡漠然,看起来万事都不能让他分神。
相锦的记性不算很差,当然没有忘记虞烟还住在客房那两日,这里外是什么模样。
相锦在心上过了两回,找不到答案,还是低声问道:“虞姑娘在主子心里与旁人不同。陛下那处自无阻碍,主子为何不趁此机会……”
谢兰辞睨了他一眼,“通州先后两波刺客,何家那个行踪不明尚未落网的大夫,又与宁王身边的方英似有牵连。总要先将这些人一一料理清楚。”
她的生活风平浪静,擅自将人留在身边,到底多一分风险。
虞烟长在京中,未经动乱,不会有历尽千帆的坚韧,也很难毫发无伤地保全自己。
这些,他躺在农舍那张床上,便已经清楚知道了。
谢兰辞揉了揉眉心,无奈一笑。
而且,他也不想总是听她说什么要一起死的话了。
那时,他的模样大抵虚弱不堪,在她眼里完全是行将就木,出气多进气少。
她吓得不行,谢兰辞有感受到她在悄悄流眼泪,见他睁眼,她口中安慰他的话说得很有底气,生怕他一着急害怕,提前断气。
何家送饭的家丁脾气不好,不肯再给他煎药送来,她虽然没剩多少胆子,还是和人吵得有来有回,语气硬邦邦地非要人再送汤药过来。
给他端药来,尝试着喂药,动作不太熟练,不是很会照顾人的样子,只好跟他道歉,保证会趁热端来,其他的都只能靠他自己了,还提议要给他上药换药。
谢兰辞当日还在考量她的身份与目的,仿佛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用着法子让她重述这几日的经历,从细节处推敲真伪。
到了夜里,她可能躺在床上,幻想着第二日发现他死在床上的样子,辗转反侧,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到了他床边,完全不知他已悄然醒来,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虞烟满心沉浸在忧虑和苦闷里,但还是觉得他更可怜一点。
把脸靠在床沿,手抓住他的被角,呜咽着安慰自己:“没关系,我们能出去的。倘若实在不好,还有我陪你呢。”
“如果……如果你先病死了,不管他们把你埋在那里,我都会把你送回家的。”
默默哭完,又自己擦干眼泪,给他掖了掖被角。
她不是全然胆怯。
唯一的一点勇气,就是无数次地保证,不会丢下他。
谢兰辞唇角微牵。
还是让她把这些勇气,用在其他地方好了。
作者有话说:
烟烟鼓起勇气:这个公子怎么样,你帮我看看。
56☪ 第 56 章
◎哄她。◎
谢兰辞虞烟离去后, 冉贵人神色如常,片刻后又分发了些精巧的小玩意,众人有说有笑,但时不时的沉默颇显诡异, 只是人刚走, 不好再提。
谢兰辞来这么一趟, 究竟是特意来的,还是顺道来的?
满腹疑问无人解答,哪怕面前有些好吃的好玩的, 许多人也没能玩个尽兴。
世子夫人的位置只有一个, 倒不是人人都盼着与他缔结婚约,但谢兰辞自巡边归来, 屡遇歹徒,几次落入险境,让人不得不留意。
虞烟还在冉贵人这边,他像是等不得太久, 即刻就来找她。大约是那几波刺客的身份有了眉目。
半个时辰后,众位贵女渐次离去, 冉贵人除了钗环, 闭目揉着额角, 疲惫不堪, 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侍立的宫婢小心翼翼为她揉着肩膀。
通州来的妇人站在一旁,满脸流汗,像是在烈日下跋涉了半日, 用帕子擦了擦脸, 叹了口气。
她在何宅起火后, 随主家见过谢兰辞,那时他面色苍白,精神不佳,满身贵气,但完全不如今日这般威严迫人。
冉贵人缓缓睁开双眼,推开按摩的宫婢,妇人瞧她看来,打起精神讨好一笑:“奴婢嘴笨,今日心下不安,但该说的,一个也没漏。”
冉贵人拨弄着茶盏,饮了口茶水,目光悠悠:“你今日做得不错。但虞烟的那些事,是你编的,还是确有此事?”
妇人嘴快,即刻回道:“贵人面前,奴婢哪敢随意胡扯。自然是真的,即便不是奴婢亲眼所见,也是旁人见得的。”
冉贵人扬了扬眉:“那她这做派,还真是天生的。难怪成日妖媚勾人,原是一早便练得了这些功夫。”
诸位公子玩过投壶,又到了无人的观景台玩乐,没过多久,便有人讨要茶水,四处走动,这本是男女之间见面的好机会,薛宁远找了借口往这边来了好几趟。
冉贵人就算从前不知,如今也知道薛宁远为谁来的。
看来她进不了国公府的门,小郡王的宠妾也是跑不了的。
谢兰辞这头还能说是经了患难,与旁人相比有些不一样的情分。
但和薛宁远之间,完全是小郡王一见倾心,还不就是虞烟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把人迷惑住了。
“别的事,就用不上你了。待会儿照例把事办完,别叫旁人看出不妥之处,而后快些回去。”
妇人口中称是,屈膝行礼后退了出去。
“这样一来,总不会怀疑到贺家头上了。”冉贵人道。
婢女附和道:“能把虞小姐叫来盘问,只有问心无愧才敢这般做。”
“也不知我那位好表兄是做了什么事。连贼喊捉贼的伎俩都用上了。”
谢兰辞前些日子接连出事,冉贵人思量一番,没找到答案。
受贺家庇护之人不知凡几,纵使事发,总归能找到替死鬼的-
虞烟是一人去的,回来净手又不如平日利落,楚芫打趣道:“短短几个时辰,连看手相也学会了?”
“你知道我不信这个。”虞烟想起一桩旧事,叹道,“而且我不乐意在这上面花钱。年前有个算命先生给我掐算,还说我今年喜事成双呢。”
楚芫偏头看她:“哪两件喜事?说来听听。”
“一个是我最想要的,日进斗金。但你也知道,我那武馆每月供他们吃喝都要不少钱,赚的倒是不多。还说我定有良缘。”
虞烟小声道:“半点苗头都没有呢。”
“明日宴上,你趁机多瞧两眼,说不定就有了。”
但这天定的姻缘还没有大张旗鼓地扑来,虞烟拿着琴谱翻看时,手腕一疼,险些掉落在地,楚芫有些担心,虞烟摆了摆手:“无碍。”
她之前都好好的,总不能被他摸出毛病来了。
这几日的许多事都出乎意料,显得她运气不是很好。但她准备多日,哪能被这点小事妨碍。
楚芫被她用人定胜天几个字哄着,渐渐放了心。
晚间练琴乏了,又拉着楚芫在外面逛了逛。
虞烟心情不错。不过细论起来,她没几天心情不好。
反正开心一点也不会错过什么事。
没有任何东西,需要苦大仇深,悲戚无奈才能面对。
在西苑又是摔跤,又被人为难,屋中还进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歹徒,但青柚武艺高强,谢兰辞来得及时,她很快便摆脱了这些麻烦,想一想还有几分刺激。
抱着这种想法,在湖边又遇见林熙,虞烟也十分淡然。
在林熙口出狂言之际,虞烟已经置身事外般点评起来,林熙排挤人的水平不过如此,而且毫无长进呢。
虞烟心想,自己就不一样了。这些大事小事都难不倒她。
她真厉害。
林熙似乎因明日献艺有些焦躁,待了不久便转身离开。
楚芫见虞烟兴致不减,问道:“还要看吗?”
虞烟点头。
自家在青州的宅院光秃秃的,不知要哪年哪月才能养出这般漂亮的荷花。
多看两眼就是赚到了。
翌日赴宴,经了两个时辰的梳妆打扮,才随众人一道前往。
皇上皇后,萦太妃与诸位妃嫔皆聚集在此,礼节甚是繁琐,幸好此前几日已然习惯,能够泰然处之。
这是皇上遇刺后,首次在众人面前露面。今上励精图治,威望胜过先皇,虞烟记得父亲在家中也提过几次,语中多有敬服之意。
虞烟低头时比旁人埋得更低。
勉强安慰自己,昨日除去没有依言等着谢兰辞,并没有任何错处。
头位上场的女子出身将门,剑舞出彩,惊艳众人,排在后面的两位姑娘,人还未上场,琴瑟已然备好。
以防今日又出乱子,今日所用的器物俱是库房中取来,几经查验过,头位献上剑舞的小姐起了个好头,姿态优美,气势非凡,后面等着上场的贵女惊叹之余,勉力平复心绪。
虞烟看得十分投入,崇拜地看着那位舞剑的女子。
她幼时没能习得武术,后来只学了些简单的刀剑招式,能把剑舞得赏心悦目,背后得下不少苦功。
苏嬷嬷立在阶前,看着仆役把笙箫琴瑟等物搬进门中,一切井然有序。
轮到虞烟,她已做好准备,安然自若,阶前太监话音一落,便端坐于琴桌之前,像无数次练习那般动作,不经思索,琴音便自指尖流泻而出。
下一个就是林熙,此时一手摸着肚子,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看虞烟表现超出所料,一时连紧张也忘了,激起了争强好胜的想法。
小声嘀咕,“我总能比她强吧。”
虞烟从前名声不显,林熙还没琢磨出她是否算计着今日让人刮目相看,还是连夜找了琴技出众的夫子临时抱佛脚,琴声戛然而止。
弦断了。
虞烟动作一滞,林熙在旁等候,竟然替她着急起来,方才退去的腹痛又发作起来,生怕这霉运也沾到自己身上。
满室为之一静,只顾举杯饮酒的纨绔也纷纷停了斟酒的动作,好奇地投去目光。
苏嬷嬷上前查看,不多时,便有宫婢又抱琴上前。
虞烟垂眸站着,楚芫心下忧急,但看不清她半分神色,只好耐着性子等候。
好在换琴后,虞烟没有受到影响,没有半分差错。
楚芫见她回到身旁,一面打量着她的脸色,一面给她斟了甜酒推去,但虞烟只沾了沾唇,兴致不高的样子。
等宴席结束,众人离去,林熙还过来搭话:“你说这是什么事,这库房里的东西恐怕十年八年也没人用过,竟然接连出了岔子。就连我也出错……你怎么不说话,没什么好伤心的。”
虞烟没搭理人,林熙眼睁睁看人从身前走过,看她蔫头耷脑的,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诸位贵女除了簪环,换了妆容,相约乘舟游湖。
林熙不慎湿了裙摆,心烦之际,想起虞烟。
抬头望了一圈,没能找到比自己运气还差的那个呆子,正要拧干袖角,忽然又听得一阵琴音,如簌簌春雨,缠绵温柔。
确认过传来的方向,林熙撇了撇嘴,“闭门不出真是傻子。连世子奏琴也赶不上。”
摘莲戏水的诸位小姐纷纷停下动作,看向霞光绚烂的天际,无声地欣赏着难得一闻的乐曲。
虞烟靠在椅中,眼角泛红,长睫湿润,眸中泪意盈盈,正用第三条锦帕擦着眼泪。
谢兰辞弹奏的曲子,正是去岁她在镜湖听过的,但此时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
眸中含着泪花,看不分明,但谢兰辞走至身前,愈发接近,连光线也遮去大半,想看不见都难,虞烟眨了眨眼,抬起头。
又一条雪帕被递到眼前,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得他的目光分外专注,然后听见他说:“不要哭了。”
虞烟抿了抿唇:“我没有想哭。”
摸了下眼角,声音沙哑,“是它自己要掉眼泪的。”
这次大约是她弹琴给他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她也没有做好。
多少会有些遗憾。
大概是她以前尝过世上所有甜蜜的东西,现在终于轮到她品尝酸涩的滋味了。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还要再听吗?”谢兰辞知道她喜欢,轻声问道。
虞烟还在伤心,但想到机会难得,说不准也是最后一次了,而且算一算,也值不少钱呢。
毫不犹豫地点头:“要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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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第 57 章
◎她大概看错了。◎
倘若起初没有抱什么指望, 她也不会如此难过。
谢兰辞好像担心她哭累了,递了盏茶水过来。
虞烟抿了抿唇,低头看去,她的眼泪已经沾湿三条锦帕, 明明白白摆在面前。
冷静下来想想, 她这样子在他眼里, 恐怕是十分伤心难过。
过去也有贵女当众犯错,脸皮太薄,回家便茶饭不思病了一场, 之后再有类似的情形, 便找诸种借口推拒,不愿意再当众演奏。
虞烟摸了摸心口, 她倒没有那种丢人羞愧的感觉,只是酸酸涩涩,泪珠止不住地往下掉,根本管不住。
但一旦停下来, 她自己也很想不通,怎么就在谢兰辞面前, 哭成这副模样。
低头摸了摸脸颊, 湿漉漉一片。
后知后觉地擦了擦脸, 指尖顿了顿, 犹豫着摸上眼睛,又碰了碰鼻尖。
一想到现在这狼狈模样,就恨不得找条缝躲起来。
昨日和谢芊芊聊过,听她提过平日辛苦练习的情形。
虞烟眼睫颤了颤, 那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哪怕受罚, 也不会这般哭鼻子吧。
觑了眼谢兰辞, 他面上平静无波,淡然平和,似乎什么都可以接受,莫说是今日弦断,哪怕她摔琴都不会有一丝波澜。
究竟何事在前,他才会失了分寸,虞烟很是好奇,但这个疑惑注定得不到解答,默了片刻,略带怅惘地重复今日之事:“我又犯错了。”
她没有想为自己辩解的意思,但一时没忍住,小声道:“难道有的人注定运气不好。多用心思,也不能如愿以偿吗。”
她的手指头又不是刀子那般尖利!那根琴弦好端端的,偏生要断在她手里。
谢兰辞目光停在她湿红的眼角,眸中泪光点点,看起来万分可怜,此时语气犹疑,微带怨气,他唇角微牵:“出错是人之常情。我非完人,也不会事事顺意。”
泪湿的长睫轻轻眨动,虞烟抬手便要去揉,谢兰辞扣住她手腕,虞烟抬眸看他,双颊微鼓,幽幽道:“我的手不是刀子,软软的,不会戳到眼睛。”
她发热时,这双手无赖地缠住他,碰触他手掌每一寸肌肤,谢兰辞自然知晓,且眼下他扣住的皓腕,亦是柔腻如脂。
虞烟尝试着挣了挣,谢兰辞看了她一眼,虞烟张了张唇,以为他对她的力气之大感到惊讶,不由面色微红,语气硬邦邦的,
“你力气比我大,我才用了点劲。”
说罢,便看着他的手,平心而论,谢兰辞的手骨节分明,肤色冷白,极其赏心悦目,虞烟悄悄比了比,他的手臂,每根手指头,都比她粗呢。
还比她高不少。
谢兰辞无心和她辩论这个问题,但她打量的目光太过直接,方才还泪光潋滟的眸子,因重新找到了有意思的事物,而变得专注炽热。
她知道那只玉镯价值几何时,也是同样的眼神。
虞烟只是有一点好奇罢了。
他的手好看归好看,并没有格外不同,能把任何事都做得很好……她好想要啊!
他擅琴善画,这般厉害却要制住她,不准她再动。
谢兰辞垂眸看她一眼,虞烟那点郁闷和不甘便在他的目光中逐渐消失,很不争气地没敢开口。
他指点过她两三回,好歹算她半个先生。
她却在众人面前表现平平……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学生。
“不可随意揉眼。”
虞烟可怜巴巴地眨眨眼,还坐直身子,眨眼时抬起头,像是凑近了要给他看,娇滴滴的:“但是我好不舒服。”
就连手指也顺着心意,滑到他掌心,求助般地按住他的手。
二人间的距离又近了几分,粉润唇瓣微微抿起,仰起的面容娇艳动人,卷翘湿润的长睫也多了些勾人怜惜的意味。
“我帮你。”
他越不让她碰,眼睛痒得越厉害,不禁又催了催:“那你快一点。”
下一瞬,一方雪帕又出现在眼前,虞烟心虚地算了算,他备的帕子不会都让她用了罢。
“抬头。”
虞烟仰头,在他轻柔擦拭时配合地闭上眼。
这只手虽然很厉害,但是还是她的眼睛重要一点。
这样一想,劳烦他亲自动手的不安便消失殆尽。
而且他擦眼泪也擦得很好呢。
虞烟闭着眼,生怕他不方便,哪怕很想睁开眼睛,也勉强忍住了。
锦帕自她眼角离开,虞烟下意识想睁开眼,但他没有开口,她便耐心等着,不知谢兰辞在做什么,好一会儿,他才温声道:“可以了。”
虞烟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立马看到了谢兰辞,唇角轻弯,指了指眼睛:“我好多了。”
不仅眼睛好多了,心里也是。
毕竟他一点都没嫌弃她讨厌她呢。
虞烟好像因为哭得太久,眼神有点不好了,谢兰辞看着她下巴做什么。
再望向他,他又看向了别处。果然是她看错了罢。
“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他方才没说完,便被她打岔中断。
虽然能想到大约要说些什么,虞烟还是想听一听他如何安慰自己。
明明已经不伤心不难过了,还是想听。
他的声音清润好听,就该多说说话。但谢芊芊说,平日他不假辞色,大约完全没有多听他说话的机会。
谢兰辞举起杯盏饮了口清茶,在她的期待中续道:“况且你勤练不辍。哪怕今日尚有不足,三月后亦能大有长进。今日之你,与百日之后有何不同?终有一日能做成此事,为此伤神,未免不值。”
虞烟眸子睁圆,捏了捏手指,不敢确定,这是谢芊芊说的那个人吗,明明宽和包容,还很会哄人的样子。
虞烟眸子亮晶晶的,心下泛痒,忍不住地追问:“如果我偷懒,没有学好又怎么办呢。”
话一出口,便弯唇笑起来,乐不可支,自己先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不会偷懒的!”
看她自问自答,谢兰辞没有怪罪的意思,虞烟摸了摸发烫的耳朵,咬咬唇,她好像越来越放肆了。
一回生二回熟。而且已经来了,她当然不能错过机会,得寸进尺道:“可以看看你的琴吗?”
这并不是个难以满足的要求。谢兰辞颔首。
虞烟起身走到桌前,目光停在琴上,谢兰辞侧首看她,温声道:“想试试吗?”
完全没办法拒绝这个提议。虞烟不假思索地伸出手,但一碰上琴弦,像摸到刀锋一般猛地收回手,摇头道:“不行。会被其他人听见。”
内心惋惜,感叹道:“若今日是在澜园就好了。”
但他那处宅院,好像不怎么接待外客,虞烟偷觑他一眼,谢兰辞心下有些好笑。
他怎么会不让她进门呢。
“你若想来。找紫嫣便好。”
虞烟只是随口一说,但得到他的回应总是令人高兴的,止不住地翘起唇瓣。
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头脑也变得灵光起来,“你找我过来,是为何事?”
总不能是见她伤心,才特意请她来的。她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姑娘,必须有人哄着才行。
这个念头一起,虞烟不自在地挪开视线看向窗外。
“你的画被人替换,相锦已经查到动手之人。”谢兰辞说了个不大耳熟的名字。
虞烟颔了颔首以示知晓,转头便玩起了紫嫣塞的草编小狗。
谢兰辞道,“你不问些别的?”
换她画作这人,虞烟从前没有过多来往,仅是见过几面。
虞烟很自然地答道,“我与她没有旧仇,这人只会是临时起意,不是筹谋已久。而且不是还有你吗?我当然放心了。”
“这些事。我可以依靠你的,对不对?”
谢兰辞笑了笑。
其他事,也是能够依靠他的。
作者有话说:
外出两天,回来过后有点卡文,捋一捋大纲可能会好一点。
58☪ 第 58 章
◎不会打扰。你留下。◎
虞烟性子很好, 哪怕在受困之时,都能很快地调整好心绪,还有闲心来安抚他这个病患。
眼下亦是如此。
她说话时尾音轻轻上扬,只眼眶和鼻尖还红彤彤的, 双颊像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胭脂。
谢兰辞自认见识不算浅薄, 凄惨痛楚的情形见过不知多少, 但就这般看着虞烟,她眸中那层泪雾仿佛洇湿他干涸心腔,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滋味。
紫嫣觑空上了几盘点心, 是前些日子没见过的新花样, 虞烟盛情难却,尝了一点。
她眼皮泛红, 神色倦怠,慢吞吞地咬着糕饼,脸颊微微鼓起。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看在他眼里亦是万分可爱。
谢兰辞忽然想, 她此前去春雨楼的次数也不算多。
能让她开心便是最好。
紫嫣唇角轻弯,侧身过来意有所指道:“姑娘再尝尝这碟荷花酥, 若你不喜欢, 厨娘的一番工夫就白费了。”
虞烟捧着杯盏抿了一小口, 脑子钝钝的, 抬眼又发觉谢兰辞在看她。
……好像一直都是她在吃,他根本不怎么动这些甜食,这是鸠占鹊巢,反客为主吧。
虞烟清了清嗓子, 磕磕巴巴开口:“你也尝一尝。”
好像更不对劲了, 显得很不礼貌, 死马当活马医地补救一下:“春雨楼的糕点也很好。这个厨娘的手艺和那里相差无几,下回我带给你尝尝,你就知道了。”
托她的福,春雨楼掌柜每回见他去了,都要把她常买的那几样端上一盘,江林州饿极了什么都吃,还催他也垫垫肚子。
一应琐碎事宜,他从不过问,依紫嫣惯常行事风格,这厨娘大约从前就在春雨楼做事。
她提到的那些软点,谢兰辞已经尝过了,还是很捧场地点头。
紫嫣为她添了茶水,正要说话之际,门外传来谢芊芊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唤了声三叔。
虞烟和谢芊芊颇为投缘,顿时眼前一亮,偏头看向门外,谢芊芊听着没什么精神,若是饿了肚子,正好吃些点心。
虞烟对谢芊芊都比对他热情,脸上的期待一览无余,还在这个空当侧首看他一眼,虽没有开口,但轻轻眨眼,只差明说让他快些放人进来。
谢兰辞目光停在她身上,和谢芊芊见面不过一两回,便熟悉起来,盼着和人见面,怎么对着他,却是另一番模样,若非有事,只怕恨不得装成一个哑巴。
虞烟揪了揪袖角,自以为隐蔽地又看了他一眼,而后飞快地收回目光。
她年幼时,应该是个很招人疼的小孩子。
莹润乌黑的眸子眼巴巴看来,都不用拉住人袖角摇一摇晃一晃,就已经让人无法招架。
在谢兰辞示意下,紫嫣推开门扉,谢芊芊先是左右看了一圈,才压住讶异神色,无比规矩地走过来。
“我从皇后娘娘那里过来。路上遇见顾太医,托我将这瓶药带给三叔。”谢芊芊声线平稳,说完,担忧地看了眼虞烟。
虞烟被小自己五六岁的妹妹这般看着,不好意思地朝她笑了笑。
谢兰辞见她们旁若无人,相互关切的模样,适时道:“还有其他事?”
谢芊芊听出他赶人的意思,立马摇头:“我这就告辞了。不打扰三叔休息。”
说罢,又侧身向虞烟使了个眼神,她们正好可以一同离去,路上做个伴。
虞烟只在见到他头一日看过他的伤势,这些日子养成什么样,她一概不知,瞧他还要歇养,也不好意思再留,缓缓站起身来。
但不知他是怎么回事,视线下一瞬便挪到她身上,眼神凉凉的。
虞烟一鼓作气:“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
“不会打扰。你留下。”谢兰辞淡声道。
虞烟懵然抬眸,又看看谢芊芊,谢芊芊迷惑不解,短暂失望后,用一种爱莫能助的表情看着她。
他的书房倒也没有很可怕。
但不会打扰是什么意思。她话很多的,在他面前已经有所节制了。
以前跟他说话,她稍微注意一点就行。
但他居然说她不会打扰,虞烟霎时觉得责任重大,不能辜负他的期待,不好令他失望。
谢芊芊一步三顿地走向门外,强忍着没有回头,片刻后紫嫣也退了出去,顺手合上门扇。
虞烟一错不错地看着他,恨不得数着字数跟他讲话:“还要做什么?”
“薛宁远周议章在湖畔徘徊,你这时回去,会遇上这二人。”谢兰辞还好心地给她提供另一个选择,“若你急着回去,相繁带你走一条小路,也能绕开。”
虞烟那日跟着青柚走小路,吃了些苦头,想都不用想便摇头。
周议章以前忙于念书,和她见面不太频繁,在薛宁远缠上她之后,也都依着她的意思,帮她遮掩,也没有把这些事说与家中长辈。
但自从她让珠珠传话,表露出她要另择夫婿,让他赶快把那外室安顿下来,安抚好周夫人,他便改换了态度,见面也不强求,但绝口不提与长辈陈明心意的事。
她又说不过他。
周议章到底和她有多年交情,她又没办法彻底冷下脸来。
着实难办。
虞烟这些天颇感疲乏,没有心力再应付这些事。
薛宁远更不用提。相比起来,还是谢兰辞这里更让她省心。
“我上回看的书呢?”虞烟起身往书架走去,想把那卷书册接着看下去。
谢兰辞抬手拦了她,示意她看向桌案:“在那边。”
虞烟没有细想,一走到桌前,根本不用找,那册书就在最显眼的地方摆着。
谢兰辞从身侧走过,虞烟闻到熟悉的气味,抬起头,便听他道:“你给的香囊,效用极好。”
是吧。她对他也是很用心的!
不用担惊受怕,虞烟静下心来,把剩下一小半看完,顺顺利利地回了住处。
在他那里敷过眼睛,肿得不太厉害,睡前摸了摸,放心地躺到被窝里,枕边放的香囊静静散发着清香,虞烟翻个身,凑过去闻了闻。
他身上也是这个气味,只是嗅闻香囊,却像在仔细品味他衣衫上沾染的气息。
虞烟捂住鼻子,腾地坐起来,把珠珠吓了一跳,连忙走过来:“姑娘怎么了?”
虞烟两根指头捏着香囊,像是捏着什么脏东西,毫不犹豫地搁到珠珠手心,而后纠结一瞬:“把它收起来。”
珠珠没多问,转头把香囊收到方盒内。
虞烟眼不见为净,又躺了下去,但枕上也沾了些气味,总不能又换枕头吧。
鼻子太灵也不全是好事。虞烟把脸埋在被子里,轻轻叹气。
好在一夜无梦,翌日返程,虞烟精神极好,在马车中一路听宋奚讲她们南下游玩之事,听了一耳朵牌桌趣闻,虞烟恨不得立马回去试试。
宋奚看她很有些兴趣,忐忑地看了眼宋怡:“我不会把人带坏吧。”
“你这么好。哪能把我带坏呢。”虞烟道,“而且和亲友玩一玩罢了。小赌等输,大赌等死,我才不进赌坊呢。”
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输一次够她心疼好久。
宋奚被她逗笑,又道:“去年我还在老家学了洑水,这个也挺有意思的。”
“难吗?”
宋奚想了想,道:“还好。你骑射不错,身体很好,不会太费劲。只要教你的人耐心些,三五回下来,便能学会了。”
虞烟又期待又惆怅:“可惜在京城很难找到玩水的地方呢。”
愈发想去青州玩了。
回到虞府,接二连三有人上门来打听她在西苑的经历,虞烟随意应付过去,守着库房把自己的东西清点了一番。
还没闲下来喝口茶,元潇便上门来了,还带了些宫里赏下的药材。
“这是娘娘赐下的,你好生收拣着。我瞧你没毛病,暂且是用不上的。”
虞烟正要问他入太医院的来龙去脉,元潇又重提旧事,眉心微蹙,颇为严肃地开口:“我跟你说的话,有没有放在心上?谢兰辞至少还得养个一两年,不是良配。”
元潇是她娘亲旧人之子,和青柚也是有交情的,她以前和谢兰辞的来往,不可能瞒得住他。
虞烟觉得他对谢兰辞的防备太深,又把谢兰辞的伤势说得太过严重,简直有些危言耸听,不解道:“你没骗我?”
元潇瞥她一眼:“你的运气时好时差,还是小心为妙。你倒霉的次数还少了?”
张口就说了几个她犯傻出错的旧事。
虞烟瞪他:“你记这些做什么?”
元潇尚带着稚气的面容一僵,吐口浊气,沉声道:“还不是被我娘逼的。记性差些,怎么能记得住医书所言。”
见面就吵,还半分不留情面。
虞烟恨不得捂住耳朵,蹙眉道:“你再说下去。我现在就要头疼了。”
元潇想到她从小就是个爱告状的娇气鬼,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元潇说话不好听。但也提醒了她一件事,相看夫婿这件事,得赶紧忙活起来。
还是得多用心,天上又不会掉下个方方面面合她心意的男子。
但还没来得及和虞峣商量,二房的铺面就出了事,和她的银子比起来,男人都是小事,虞烟暂且把这些抛到了脑后。
59☪ 第 59 章
◎青梅竹马。◎
虞烟在管家算账上面没多少能耐。
无他, 二房成员简单,钱财不多,根本没什么好管的。
楚芫以前安慰她:“若产业不多,稍微花些心思就行了。倘若家财万贯, 你还愁找不到可靠的管事娘子?”
虞烟一想也是, 心安理得地抛下烦恼。
就连库房里也没有太贵重的物件, 值钱的玩意儿一个小箱子就能装起来。
省心是省心,但在这方面毫无经验,她取下那只玉镯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放哪都觉得这宝贝镯子很是危险, 只好每日戴着,伺候得很是仔细, 只差把它供起来。
这次铺面起了纷争,虞烟丝毫不记得自己名下还有这个铺子,起初还以为是出了差错。
出了乱子,元潇赖着不肯走, 一副这点小事我能帮忙搞定的神色,坐在桌前又吃了一块点心。
“你是怎么发现的?说来听听。”
虞烟净手后仔细地擦着手。
珠珠见状代为答道:“老夫人侄媳, 也就是吴夫人上门送了个木雕, 又说这东西本是成对的, 从前二爷也给老夫人送过木雕, 撺掇姑娘去把另一个买回来。”
元潇静心钻研医术,不论在家还是在太医院都没有太多人情往来,原本精明的眸子显得有些茫然,愣了愣:“还有这样的事。”
珠珠不忿道:“是啊, 这也开得了口。关上门来也不怕谁听见, 谁不知老夫人向着吴家, 吴夫人从老夫人那儿得了不少好处,花些银子孝敬她老人家也是应该的。”
话音甫落,屋中静了一静。
二房孝敬虞老夫人也是天经地义之事,可上回祖母连父亲的生辰何日也记不清,加上从前种种,虞烟不再像从前那般千依百顺。
珠珠续道:“前些日子姑娘和公子都不在家中,大雨忽至,库房和二爷屋里都有些漏雨,姑娘便说这些事还无人去管,先得忙上两日再说别的。”
“趁着工夫也把窗纸换了,再把各屋一一打扫了。这一清扫,就找了些旧物出来。”
虞烟小心翼翼把玉镯戴上,元潇看她那谨慎模样,啧了一声:“就这么宝贝?”
那是。虞家上下都找不到比它更值钱的。
以前虞烟时不时地磕上桌角,现在带着这只镯子,简直像个护身符,她走路都格外小心,被迫娴静起来。
虞烟又转了转玉镯,还没开心多久,想到那些不听话的狸奴小狗也是这样套个东西才规规矩矩的,神色一怔,气鼓鼓地别开视线。
虞烟看着元潇面前那个空碟子,十分怀疑他留下帮忙是假,想骗吃骗喝才是真的,看元潇迫不及待的眼神,只好继续说下去。
“那铺子虽小,附近也开了家秋月阁,地段不错,大火后重建过。隔壁就是吴家的铺面。”
青柚练完剑进屋,面色冷淡,沐浴过后发梢未干。
听到这一段,冷声补充:“两边的铺子原是一般大小。昨日我去问过,前些年吴家管事在门前支了棚子售卖胭脂水粉,经年累月下来,占地越来越宽,走水后重建,又多占了些地盘。”
虞烟道:“过去吴家还为这搭起的棚子给了点钱,但不多,如今有人出高价想把他们那铺子买下,听说买主也问了我的铺面,吴家那管事才上了门,一听我最近不得空闲,就说他可以代为处置,就是剩下那只木雕,也能替我去买下。”
听到这里,哪怕不通俗务如元潇,也咂摸出不对劲了:“以前占便宜还没够,现在还想从你这儿捞一把?”
眉头紧皱,连点心也不吃了,一个劲催她:“你还不快去看一眼?”
虞烟无言:“日头这般大,坐马车也怪难受的,用过午食再去。”
元潇听罢,不吭声了。
虞烟看他就是打定主意来蹭饭的。
虞烟受不了,让小厨房多做了些好菜来堵他的嘴。
也差不多到了用饭的时候。
元潇面容端肃,像个入定的小僧,拿起碗筷时风轻云淡,像完全不把这俗世食物放在眼里。
但一动筷,脸色顿时变了,就连眸子都多了一层温柔可亲的光。
……早知道这点手段就能把他收服,她早该一天给他安排五顿饭。
吃饱喝足后,虞烟着人套了马车,等阳光没那么刺眼,不疾不徐地出门,正好那吴家管事在柜后忙碌,看到虞烟,放下算盘,堆笑迎了上来。
吴家管事将虞烟请进门,先上了茶水:“小姐请用。”
马车行至近前,虞烟就掀开帘子瞧了眼,把附近这些铺子的境况记下。
吴家这铺子不说门庭若市,时时刻刻都有顾客进门,每年进项不少。
虞烟从前或许来过,但如今毫无印象,坐下后便听吴家管事介绍。
吴家管事照着主母的意思,斟酌着言辞:“小姐不常来,恐怕不知隔壁经营得如何。非小人狂妄,但每年发过工钱,恐怕就不剩什么了,不如此次一道卖了。”
虞烟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子,知他所言非虚,便点头:“买家何在?”
吴家管事听说虞家五姑娘不怎么管事,自家主母也言之凿凿,说她很好糊弄,顿了顿又道:“买主财大气粗,报价定然让您满意。若非如此,我家夫人怎么舍得把这铺子出手?”
虞烟好歹在西苑开了眼界,放在以前,她想破脑袋也不知这人卖的什么关子。
“你的意思是,你们和人谈好了,连我家的铺面,也都和人聊过?”
吴家管事笑容一僵,见躲避不过,暗自呼了口气:“正是。都是亲戚,夫人知道您鲜少操持庶务,这些事恐怕应付不来,便让小人多嘴问了几句。”
她应付不来是一回事,但花钱总是会的,吴夫人这像是认准她会吃这个哑巴亏。
虞烟不知吴夫人哪来的底气,起身:“没有全交给你们来办的道理。而且,从前也就罢了,得先把这边多占的还回来。”
吴家管事看说不通,好声好气地把人送出去。
他也不清楚夫人是作何打算,气定神闲地把话吩咐下来,他照做后半点不见成效。
看着虞烟头也不回地离去,悠悠叹了口气。
虞烟又去自家铺子逛了一圈,看店的人跟在身后,有些拘谨:“我姐姐今日不在,只有我一个守在这里。”
袁南跟着姐姐守店多年,一日至多有十来个客人上门,今日运气不好,先会儿还没人进来,不料进门第一个就是主家小姐。
即便没做过什么赚钱的生意,但看旁边几家做的有声有色,只他们这儿还门可罗雀,袁南心头不是滋味。
铺中又卖补身药方,又有些小孩喜欢的玩意儿,虞烟看了圈,觉得这些东西拿去寺庙门口摆摊,可能更合适些。
虞烟目光被架上的一个似鸟非鸟,似马非马的木雕吸引,袁南看她把东西拿出来,好像还有些嫌弃,艰难解释道:“也是有孩童喜欢的,隔三差五能卖一个出去。”
虞烟左看右看,“这丑东西哪来的?”
袁南倒是问过姐姐,张口便来:“虞将军专门找木匠做的,将军说是家中旧物,还是小孩画的。”
虞烟默了默,这东西肯定不是虞峣能想出来的。
兄长小时候只爱收拣石头,找棍子玩,哪能有这种……巧思。
虞烟勉强道:“丑得还挺可爱的。”
袁南满口应是,生怕她放弃这个盈利甚少的店铺,绞尽脑汁地给她展示架上的货品,笨拙又努力。
头一个丑东西她还没认出来,后面的几样,她却有些印象,袁南夸得天花乱坠,听得她耳尖发红,根本不好承认这东西是她弄出来的。
爹爹究竟在想什么!
弄出这些玩意儿的她,恐怕还不识字罢。
若是卖这些东西能够赚钱,那才是怪事。
好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只占了一小块地盘,虞烟脸上的烫意慢慢消去,但暗地里手指仍蜷在手心。
出了店门,元潇笑话她:“若不是你那女红不成样子,虞叔恐怕也要拿去店里摆着。”
虞烟哼道:“你懂什么?”
“行吧行吧。你那叫别具一格,不同寻常。”元潇闷闷道,“而且……我怎么就不懂了?”
修习医术,那书册厚重得要命,书袋用破不知多少。
元潇从小就开始拿起针线,自己缝缝补补了。
虞烟走在前面,回身看他:“你这次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没告诉我?”
元潇沉默,虞烟瞥他一眼,小声道:“好啦,你还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做。”
元潇在太医院跟着一群能当他祖父的人共事,膳食清淡,闻言脸色一黑:“在你心里,我就为了吃顿饭来找你?”
虞烟心说,今日可能会吃两顿,但嘴上没提:“那你来做什么?”
元潇阴阳怪气道:“还不是我娘,来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多来看你。你干脆给她当女儿好了。”
元潇入京前夜,母亲趁夜找来,元潇以为她要把什么传家法宝交给他,结果开口却是:“烟儿娘亲去得早,她爹又不常在家,你去了多看看她。”
末了还为虞烟的婚事操心,“若不是你们经常斗嘴,你二人在一起倒是很好。”
元潇万万不敢生出和她结亲的念头。
笑话,他娘连干女儿都没顺利认下,已经把心全偏虞烟身上去了。
虞烟没在跟前时,他娘还能记挂着他这个儿子。
若他们凑成一对,他岂不是把母亲也让给她了。不像娶亲,倒像是入赘。
虞烟正要说话,却看神色幽怨的元潇面色忽变,往河畔的柳树旁躲去,他犹不放心,还拉着虞烟的袖子,让她帮忙挡住。
虞烟往另一头扫去,没发现不对,等元潇松了口气从树后出来,便问他:“你这是去哪偷鸡摸狗了不成?”
元潇整整衣袖,“没有。”
只是好不容易休息一日,共事的老太医热情邀请他去酒楼一叙,元潇肚子里寡淡得很,再不补点油水,力气都没了,实在不想再和老人家一起用饭,随意找了个借口推脱。
方才那人看着眼熟,大概前些天见过,元潇想了想,没记起那人的名字-
为了休沐日能顺利出行,江林州忙得脑子一片空白。
除了想小表妹时傻笑一会儿,其他时候只想闭着眼睛休息,听到谢兰辞和相锦提起虞烟,下意识便开口:“又出什么事了?看得这般紧。”
谢兰辞淡淡看他一眼。
江林州一回想,今日找人传话给楚芫已有五次,当即闭紧嘴。
但回过头来,江林州又觉得不对。
他和表妹是青梅竹马,差不多快要两情相悦的关系。联系频繁一些乃是常事。
谢兰辞这算什么?
不多时,相锦回来了,短短半个时辰,在太阳底下晒得脸都黑了,在门前再三徘徊才认命般踏进屋中,把方才所见告诉谢兰辞。
“元潇和她举止亲密,关系非同一般?”
相锦暗自叫苦,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他可不敢接话,忐忑道:“像是认识多年了。”
江林州乐了。
年纪相仿,谈笑自若,结伴出行,这不就是青梅竹马?
瞟到谢兰辞的脸色,江林州又闭了嘴。
再招惹他,别说两日后,恐怕两个月都要忙得脚不沾地。
60☪ 第 60 章
◎见一个爱一个。◎
元潇还想在外逗留片刻, 虞烟带着他在外边闲逛,外面的事元潇不知,她便顺口问了些他在太医院的琐事。
元潇口齿伶俐,但平日里用脑子去看那医术, 把精力耗了大半, 平日还真没多少人可以闲聊, 直到虞烟问起谢兰辞的病情,才悻悻住了嘴,
“我说你怎么不催我回去,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 还记挂着他。”
虞烟左右看了眼,附近没有旁人, 凑近低声道:“你既然去了西苑,也知道我和他是同一条船上的。我除了问你,还能向谁打听?”
元潇身在宫廷之中,这些事免不了多打听几句。
但从青柚的言谈, 和他所见中,谢兰辞哪是在什么船上, 全然是个搅起风浪,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物。
谢兰辞之前是在巡边归京时受的伤, 于情于理, 宫中都格外重视,他的脉案由多位太医经手,制药熬汤这些事也都交给了更妥帖稳当的人来做。
元潇身在其中,只要稍微留意, 便能知晓谢兰辞的病况如何, 更何况在这人身上察觉出了中毒的迹象。
昔年叛军作乱之时, 元潇尚未降生,但他母亲当年亲历叛军以毒屠城之事,又在往后数年处理过上百个中毒者,他决计不会看错。
此毒阴狠至极,中毒后刺痛难忍,哪怕侥幸活命,百日后骨肉尽烂,红肉白骨如丝如缕,死状可怖。
因着谢兰辞身上残留的毒素,元潇又多留了几分心眼,打听过后,才知这人心志坚毅,居然能忍得毒发时的剧痛,毫不外露,以至于外人竟不曾知晓其疾症。
元潇母亲当年也曾深受其苦,哪怕治愈后,腿上仍有些痼疾,行走不若常人方便,是以尽管牵挂故人之子,也鲜少进京看望。
虞烟发热请了太医,元潇知道她那时躲在谢兰辞院子里,二人情谊不浅。
谢兰辞这毒去了八九分,剩下这点余毒,元潇觉得母亲那里应该有解决的法子,不知为何,母亲绝口不提解毒之法,他问过几次,都没能解惑。
宁王暗中派人寻医问药,百姓不知,元家远在千里之外,却是略有耳闻。
元潇在不懂事的年纪知道这个消息,书也顾不上看了,好奇地问母亲:“这么多银子,若制成解药,咱们接下来二三十年也有饭吃了。”
元潇还记得母亲的答复。
“黄金万两于我无益。潇儿,这毒若轻易能解,哪会有上万民众死于城中?”
“况且……我的命也是旁人捡回来的。你往后莫提此事,若为恩人招致祸患,我一死也不能抵偿。”
这恩人,元潇不作他想,定是虞将军和白姨。
元潇忽道:“今年我在京中,等到了日子,我同你一道去祭奠白姨。”
元潇母亲和她娘亲情同姐妹,虞烟颔首应下。
“白姨她……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元潇低声道,“比如我家那些医书,有没有?”
元潇自开蒙起便十年如一日的刻苦,虞烟怜悯地看他一眼,
“我娘是不指望我勤勉刻苦的,传奇集子倒给我买了不少。她攒钱开了个小武馆,到我手里也不赚什么钱呢,还好把大伙都养得白白胖胖的。”
元潇一时无言。
且不论她那武馆里随便挑一个出来就能以一敌十,他们那精壮威猛的身板,和白白胖胖有什么关系?
白白胖胖的馒头可以吃好几个,顿顿有肉,连刀剑棍棒都是用得最好的,俨然成了附近铁匠的老主顾。
虞烟看元潇若有所思,虽然十分期盼能听到谢兰辞的境况,还是忍住了。
元潇对昔年旧事略知一二,但虞烟定然是分毫不知的,便压下心事,只说西苑抓住的几个歹徒。
“世子他能有什么事,贺家那位公子虽抓了杨溪,口口声声说谢兰辞和刺客脱不了关系。但谴去搜查杨溪旧居的人还没回来,宫里风平浪静。”
“每回去给他送药把脉,都自在得很呢。”
虞烟就没见过谢兰辞惊慌失措的样子,想了想西苑风声鹤唳那两日,他的院子里还能有最新鲜甘甜的葡萄给她,这大概就是圣眷正浓的好处了。
元潇再三提醒:“你和他没有缘分,我找大师算过的。”
虞烟还记得那个说她既有良缘又有财运的算命师傅,下意识道:“你找了哪个江湖骗子?”
元潇一分钱没花,乃是自己掐算的,摸了摸鼻子:“说什么呢。你当真是喜欢他了?”
虞烟瞳眸微缩,手心攥紧,浓黑长睫下覆,水盈盈的眼眸掠过一丝惊慌,心口快速跳动两下。
就像背诵文章时死活想不起某个字词,翻开书册那一瞬,顿时了然。
这是喜欢。
原来如此。
虞烟眨了眨眼:“你多虑了。我和他又不是那种关系。”
见一个爱一个应该不难吧?
她喜欢的点心,果子,绣样,首饰,都有好多好多呢-
吴夫人盛装赴宴,在别府听了场新戏,回家后见管事来找,立马把人请了进来,唇畔笑意未褪,坐在椅中扶了扶簪子,颇有几分富贵。
吴夫人胸有成竹,不等管事开口,便率先道:“和买主谈得如何了?府中等着用钱,下个月出手正合适。”
管事额上生汗,垂首道出了实情。
吴夫人难以置信:“她是这么说的?”
眼见着管事颔首,吴夫人拍了几案,愤然道:“好啊,这是去圣上面前露过脸,便给长辈端起了架子,耀武扬威起来了。”
“她姨娘不知哪个山头钻出来的民妇,身份不明,打量谁不知道?还敢在我面前耍威风。便是贵人抬举,也要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管事犹疑道:“依夫人看,可要回绝了买主?”
吴夫人手头正紧,眉心一皱,“再等等。我去跟她说。”
虞烟还没清净多久,吴夫人就又上了门,话里话外都教导她要尊敬长辈,“两家相互扶持,才能越来越好。不说旁的,我儿愈发出息,往后不是你兄长的一大助力?”
话音一顿,语气微重,“你要想嫁入高门,这人品名声也是顶要紧的。若传出不敬长辈,家宅不和的风声,对你也不好。”
虞烟就不耐烦听吴夫人讲话,这铺面事小,吴夫人想借机试探她的态度,想在她说亲一事上拿捏她才是真。
倘若想嫁入高门,的确要多加留意,但不巧,虞烟没有这个想法。
虞烟道:“连一点传闻也受不了,那怎么忍得了我的脾气?”
吴夫人不料她说话如此莽直,怔了怔,这哪里像个大家闺秀?
虞烟一不做二不休,续道:“若忍不了我,如何包容我照顾我?夫人请回吧。”
吴夫人一口气哽在喉中,完全找不到应对之法,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珠珠忧愁道:“她若回去传姑娘的闲话,又如何是好?”
虞烟不以为意:“她另有打算,未成事之前,哪舍得坏了我的名声。”
轻易受传闻所惑的,也不是她想要的夫婿。
而且,有谢兰辞替她把关,找到个品性不错的男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见一个爱一个,不见怎么能喜欢上呢。
几日后去见楚芫,虞烟便精心妆扮一番,楚芫一脸惊艳,赞道:“正该如此。”
虞烟往楚芫身后瞥去,惊讶道:“江大人怎么也在?”
有他跟着,还能四处去见那些青年才俊吗?
楚芫道:“他非要跟来的。赶也赶不走。”
江林州笑容发苦,想起谢兰辞托付之事,更觉头疼,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虞烟和元潇情谊深浅,他是不知。
但看着楚芫挽着虞烟,含笑替她整理衣袖的样子,江林州很清楚在楚芫那里孰轻孰重。
不由心想,这和小丈母娘有什么区别?
这事太难。要不还是谢兰辞自个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