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忆很久没做过梦了,今夜破天荒的梦到了些陌生景象。
梦里她身处一座恢弘庞大的宫殿,雕梁画柱、金碧辉煌。光影转换,又轰然倾塌成一片废墟,满目皆是断壁残垣和破碎的青色瓦片,被鲜血浸过后半埋入泥。
她跪在雨中,雨水冲刷地面,露出几分暗红的痕迹,触目惊心。
压抑的梦境让她不由将额头抵在墙上,发丝滑过,遮住大半脸颊。隐隐约约间,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替她把那些扰人的发丝拔到耳后。
那只手骨节分明,带着熟悉的冷香。闻到味道那一刻,她几乎浑身都战栗起来,立刻抓住了它。
有了动作,人也醒了,可她竟是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她怕这是个梦,更怕梦醒。
即使手里的触感分明是真实的。
僵持良久,她听到耳后传来一声轻笑。
“还没握够”
三分揶揄,七分轻慢。
是他,他真的回来了。
一股强烈的酸涩感冲破喉咙,江忆咬住唇瓣,整个人缩到被子里,手握的更紧。
沈千离半开玩笑的“哎呦”一声,反握住她的手,“怎么,生气了”
女人还在睡着似的,没给任何回应
“那我给你道个歉好咯,”沈千离单手撑头,靠在她身后,声音低磁,“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女人还是没说话。
沈千离看着她单薄的肩膀,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伸岀手,他摸了摸她的脸。触手温热湿润,却似乎比火还烫,搔灼着心脏。
其实他早就到了建安,也知道她们安身之处,除了一些身体上的原因以外,他没立即回来是想磨磨她的性子。
这女人太强太倔,如果不让她多品尝些失去的滋味,她可学不会珍惜他。
但现在立马后悔了,他没想到她会哭。
这该怎么哄啊…他也没有哄女人的经验啊。
“咳、”沈千离揩掉她的泪珠,“别哭了,我这不回来了吗。”
江忆把他爪子拍了下去。
有反应就好办了,沈千离把头凑过去,小心掀开被子,“你别哭了,我给你好好道个歉。”
“唔。”女人声音闷闷的,就这么一声,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沈千离想不明白,索性自顾自的开始检讨,“我错了,我罪大恶极。”
江忆也没想到自己这么大岁数了竟然还能哭出来,简直没出息死了。不过身后人的语气好像比她还没岀息,让她心情好了不少,起了点调笑的心思,“你错哪了”
话出口,她才想起来这不是女友的死亡句式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沈千离被她笑的一头雾水,莫名有点紧张。这问题怎么回答呀,总不能如实承认他故意让她伤心吧。
“错在…咳咳。”沈千离一时间没想到更好的答案,咳了两声。
听到他咳嗽,江忆才想起来分别这么欠,她还没好好看看他呢。
江忆松开他的手搓了把脸颊,想让自己看起来气色红润,又故意把唇瓣咬到充血发红。做完一系列动作,她觉得自己离心机婊不远了。
换了种不那么幽怨的表情,江忆侧侧身子,还没等翻过去,被身后人揽住了肩膀。
“别动,”嫌她肩膀硌得慌,沈千离转为环着她的腰。
“嗯”江忆低声询问。
沈千离把头埋到她后颈窝,深吸一口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我好好歇歇。”
江忆特别想问问他这几个月过的怎么样。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身后人呼吸均匀,竟似睡着了。
心瞬间软了,她没说话也没动,就这么任他抱着。香气环绕周身,比往日浓了几倍,偶尔他会咳几声,渐渐地,江忆也睡了过去。
没听到那声轻叹。
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身侧空空的,她突然恍惚,想不起昨夜沈千离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好在,床榻的凹陷清楚地昭示出此处曾有人睡过的痕迹。
心忽上忽下,这是真的,他真的回来了。
伸了个懒腰,江忆走到镜子前,看看左边脸,又看看右边的脸。瘦了点,皮肤黄了点,下巴太尖了,因为长期睡眠不好还长了几个斑点,丑死了。
于是皱着眉去一梦房间讨了点胭脂水粉。她那套东西都丢在长亭,来到这边一直没心情出去置办。
抹完脸后,她把柜子里的衣服都扯出来一件一件的试。这件颜色太深,那件款式太老,试了半个钟头都没找到一件满意的,最后又套回原来穿的那件。
然后去给沈千离留出的房间里看了一眼。
嘿,人不在。
在整个宅子里里外外转了一圈。
没找到,也没有黑衣大哥的踪影。
江忆叹了口气,白忙活一早上。估摸着他还有事情没办完,又走了。
对于沈千离没跟她说一声就走了的态度,江忆刚开始还有点不乐意,转念一想人在就够了,竟也没追究他的下落。
对于那男人的要求越来越松,嗯,真没脾气。
但心情终归是恢复了,既然男人去忙他自己的事,那她也不能输,得把整个家庭担起来。麻子扮相在镇北王那边已经留下案底,江忆想了想,干脆把头发全部束到头顶,佩上发冠,套上一件能遮够住脖子和胸部的男装。
一梦帮她一起乔装。江忆从来不问一梦和魏辙的过往,一梦也从来不问江忆为什么要伪装,就连这次跑路她都以为是帮忙逃婚惹出来的。
其实江忆没想隐瞒一梦,主要是她的来历说出来就跟开玩笑一样,原身的来历她自己还搞不清楚呢,更没法说。
收拾好都午时了,江忆拉着一梦陪她逛街。建安和长亭完全不是一个规模,主仆俩逛了一下午才逛完八分之一。唯一的感觉就是,王府丫鬟说的真没错。
建安的裁缝铺比比皆是,有头有脸的都愿意在已经成名的师傅那里做衣裳。她一个外来户,一点根基都没有,一旦贸然进入市场很可能被联合排挤。
开拓新市场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是一个成熟度很高的市场。江忆知道,现在唯有标新立异才能找到出路。
之后一直四处考察着。这天主仆两人路过一家店铺,名曰梦烟航,门脸极大,从名字推测不出来是做什么的。门口停着辆马车,镶金嵌玉,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座驾。
主人自己家的马车一般停在马厩后院,停在门前的都是顾客的车。江忆驻足向里望了一眼,立马出来个少女,上下打里两人一番,说:“你俩买不起,别看了,走吧。”
她语气还算礼貌,说出来的话可不怎么中听,江忆和一梦虽说什么都经历过,不至于当场发作,心里也不大高兴。
“开门做生意,挑客可不是明智的行为。”江忆没看她,擦着她肩膀走了进去。
进了屋才发现里面格局与旁的铺子不同,设置了几个隔间,都垂着帘子,想来是为不方便抛头露面的顾客准备的。展示柜上摆满了蓝金色掐丝珐琅瓶,约酒盏大小,散发着不同的香气,最里面有一排上了锁的抽屉。
一梦和江忆耳语道:“卖熏香的。”
江忆也闻出来了。
在鲜花蒸馏出的天然香水被带到中国前,人们一直是用熏香熏衣服的。思及此处,她心中微微一动,轻声道:“等会儿。”
仔细看去只有一个隔间露出来一双穿着金丝绣花鞋的小脚,想必就是外面那辆马车的主人,旁边还有一双着男鞋的脚,若猜的没错,应是此处老板。
左右等也是等,江忆和一梦拿起几盏熏香闻了闻,少女一直盯着她们,生怕她们拿了就跑。聊了没多久,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长相妖娆的少妇从隔间走出,两人说说笑笑,看来皆有收获。
转头看到一梦,少妇嘴角瞬间拉了下来,“于老板,你这儿现在什么人都能进了”
一梦下意识低头看自己衣服。前些日子江忆没心情,她们也就都没重新置办衣服,看起来确实落魄。
却听江忆在旁边道:“可不,笼里的金丝雀儿都能飞进来了。”
一般大户人家的正房夫人和有地位的妾室,都有丫鬟婆子处理买日用品这种琐事。少妇自己来买,明显是没什么地位、不太受宠那一挂的。
而“金丝雀儿”这个词就更不好听了,明摆着嘲讽少妇只是个玩物。
江忆不喜欢拌嘴,也是这少妇说话太难听,她才会以同样难听的话回敬。
少妇一听可受不了了,叉着腰往这边冲,边冲边骂,“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穷酸德行,能比得上我家刘大人?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罢了!你老婆跟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就梦烟航的东西,你能买得起一件?”
眼看着她就要逼到江忆面前,江忆稳如泰山一步没动,她不害怕,有人比她害怕得多。
于老板张开双臂,一个箭步冲过来挡在少妇身前。他倒不是要帮江忆。实在是江忆就站在展示架前,俩人要是打起来,把那一架宝贝碰碎了,一个明显赔不起,一个他不敢让人家赔。
所以谁打输了谁打赢了亏的都是他。于老板不敢碰少妇,只能借着身高优势挡在中间,“您跟俩穷酸鬼生什么气,跌份儿!小春快把这两位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