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之夜, 府衙内灯火通明。
王司章在薛盛身旁小心翼翼地说:“大人, 咱们泉州府良田少, 收入主要来源于海上商贸, 几大商贾上交的利税几乎是府衙全部收入, 往年修路修桥建寺庙也全是商会捐资,一下子海禁等于断了许多人的生路, ”他察言观色,见薛盛脸上还算平静, 继续道:“是以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惹出事来,也就罢了。”还有官府里大小官员每年都能拿到相当丰厚的分红这一点他没有说出口, 毕竟还不了解薛盛为人。
果然是官商勾结的走私!他道:“海禁令是皇上下的,若是觉得不合理可以上书,为何要做违抗皇令之事, 一旦事发皆是杀头的大罪。何况眼下倭寇猖獗,当以国家社稷为重。”
王司章小声地说:“前任知府不是没上书过,可奏折到了福建转运使司就被驳了回来, 我等人微言轻又如何能面圣, 可是这泉州府百姓的生计却等不得。大人,您看胡继年的事?”
这件事还得等他亲自了解才能做定论, 他道:“念及胡继年的功德, 此次可以网开一面,关押三天就放他回去。至于货物,严令出海, 如有违者严惩不贷。”说什么也不能走私,若是政令真的不合理,他将亲自上书奏请皇上。
“大人……”
王司章还想求情,薛盛已站起身来,不容置疑地说:“不必多言,按我说的办。”
徐观岚清早醒来睁开眼,见自己窝在薛盛怀里,一时有些迷茫,她睡得太死了,竟不知他昨夜几时回来的。她默默地看着他,不打算叫醒他,近来他太过于繁忙了,也够他累的了。
她静静地窝在他怀中,懒得动弹,任由他搂抱着,闻着他熟悉的温热的气息,觉得安心不已。
“眉眉,你的脚趾甲刮得我腿痛。”半晌,他闭着眼睛慢条斯理地说。
“你醒了呀?”她仰起头来看他。
他嗯了一声,睁开眼来笑着说:“你昨夜梦见了什么,一直在傻笑,还流口水。”
她听了反射性地摸了摸嘴角,结果什么也没有,捶他一拳啐道:“你又欺负我!”
他呵呵笑着,就爱看她恼羞成怒的模样。他道:“与我说说梦见了什么,一直在笑。”
“真的笑了吗?”
他点点头。
她道:“我确实做了个梦,梦见还在京城的府里,下了一场大雪,柿子树上挂满了金灿灿红澄澄的大柿子,十分的诱人,我就跑过去摘柿子,不知哪里出来一个不认识的老婆婆,帮我摘了一大堆柿子,兜了我整整一衣兜。那老婆婆很慈祥地摸了摸我的头,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我正想问什么意思,她就消失不见了。我就坐下来吃柿子,可甜可甜了。”说到这里,她又开始回味起梦里柿子的美味。
“真是只小馋猫。”他听了笑着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下,做梦都不忘吃。他道:“来了泉州还没有好好陪过你,今日休沐,陪你出去走走,看看有没有好吃的让你吃个过瘾。”
“太好了!”她搂着他的脖子欢呼雀跃着。
“嘶——”他拧了拧眉,说:“你的婢女们都太不称职了,怎么也不知道给你剪剪指甲?”
“又划到你了?”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来,起来,我给你修一修。”
她有些诧异,男人怎么可以给女人做这种事情,太卑微了,传出去他会被人笑话的。她摇着头说:“等下我叫丫鬟来。”
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靠在枕上,自己下了床寻来了一把小剪刀,又拿了一方丝帕垫在她脚下,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脚。
他道:“你放心,我不会剪到肉的。”说着竟很自然地抓起她的玉足认真地修剪起来。
她自然不是怕他剪到肉,只是她从没听说过,哪个人家的相公宠溺到给妻子剪指甲的。
他的头微微低着,动作轻柔细致,每剪一只都用自己的指腹摸一摸是否还有棱角。他握着她的脚剪指甲的模样,就像他手中握着的是笔杆子一样,认真而细心。
她有些动容,他对她可真好。
看着眼前爱自己如珍宝的男人,她想起婆婆说的纳妾的事,她不禁更加自私起来,如果这样的男人以后还要给别的女人含情脉脉地剪指甲,她会心痛死。
她心里藏不住事,吸了吸鼻子,道:“长松,娘说要我给你纳妾。”
他抬起头来看她。
她连忙补上一句:“可我不想。”
他似乎很满意她的话,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她睨了他一眼:“你笑什么呀?”
“此事你不用管了,别多虑好好养胎,母亲那里自有我去说。”
她急急地说:“那你要怎么和娘说?可千万不能说是我不想你纳妾呀!”
“放心吧,相信你相公会解决好此事。”他朝她坏坏地笑了笑,捧起她的脚,在脚背上亲了一口。
“啊呀!你又不正经!”她娇嗔着缩回了脚,脸都羞红了。
正是一室的温馨甜蜜,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何事?”他问。
“大人,府衙来人了,说有要紧事请大人前去。”
他这前脚才说要好好陪妻子一天的,很快就又有事情。徐观岚不想让他为难,说:“你快去吧,我等你忙完。”
“眉眉,对不起。”他有些愧疚地抱了抱她。
“没事,娘正好说要去妈祖庙,我同她一起去。”她浅浅地笑着。
走到前院,石青山正在等他,见了他立刻迎面走了过来。
“出了何事?”
“有人偷渡。”
薛盛一愣,看了他一眼:“速去府衙。”
薛盛端坐在公堂之上,两旁衙役执杖肃立,十来个偷渡的男子被官差拘着跪在地上。
“按照律例,偷渡可是死罪,尔等究竟所为何事?”他的声音淡淡,却不怒自威。
堂下一片哑然,他拿起惊堂木拍了一下,声音响彻公堂,让人心中无来由地为之一震。
“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有个胆大的犹豫了几下,说道:“知府大人,小人本是小商贩,可是现在下了海禁令,我等只能坐吃等死,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有一家子要养活。实在是没有办法,听说南洋有生计,我等才拿命一搏。”
前往南洋的路并不太平,先不说海上天象难测,动辄就会被海浪卷起丧命,海上又有倭寇烧杀抢掠,后又有官差追捕,实在是千辛万苦的一条路。可就是这样,他们也愿抱着一丝希望闯一闯,总比在家里坐吃等死来得强。
他一说,其他几个也小声附和。堂外围观的也开始窃窃私语,外面有人壮着胆子喊道:“内地都是浙商徽商的天下,海禁令一出等于断了我们的活路,求知府大人帮帮我们这些可怜的商户吧!”
堂外有很多人跪了下来,这里大小商户居多,超过了农民。想不到一条海禁令,引发了这么多的事情,逼得大商贾走私,逼得小商贩拿命偷渡。薛盛内心大为震惊,看似小小的一条禁令,写在帛书上甚至就短短几句话,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可能影响的是千千万万的生计。
看来矛盾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念及他现今的官位并不能越级上奏折,很大的可能性还是会被福建转运使司驳下来。他只能以家书的形式与他岳父说明此地情况,叫他上书皇上民间疾苦。还得以他妻子的名义寄一封家书,才不至于被怀疑拦截。
薛盛掷下签子,道:“来人,将这些人先行关押。”
他不能因为了解到民间疾苦,就罔顾皇命,冲动地开放商贸。他必须站在更高更远的位置上统揽全局。全局是什么,全局就是这泉州府所有人的性命安危,倭寇当前,只能牺牲掉小部分人的利益,去换取所有人的平安。
人群一片愤慨,有人开始骂他狗官。这个恶名他暂且担下了,律例不可废、章法也不可乱、皇命也不可违,否则将大乱。可百姓疾苦生计也等不得,他不能叫他们白白去送命,只能严令禁出,加强巡视,先行关押。
而他当务之急是要上书,叫一切变得名正言顺。
为了个中关系理得更清晰,他还得亲自去沿海渔民那儿了解一些情况。薛盛带着石青山前往海边,挨门挨户地询问,直到暮色四起。
忽然隆隆号角声起,响彻整个海面,军营里点起火把,大喊“倭寇来了,戒备!迎战!”
渔民们似是早有准备,不出片刻,全部提起包裹带着家眷往城内跑,有车的赶车,没车的奔跑,嘶喊声一片,乱作一团。
“大人,快回去吧。”石青山护送着薛盛上马。
他为父母官,当速去稳定人心。等他快马回城,守城的将士正准备关城门,大声喊着:“关闭城门!关闭城门!”还没有跑进城的连忙都加快了步伐,城门一旦关闭,若是倭寇杀进来,只有丧命的份。
薛盛下令打开府衙大门,让沿海渔民们避难。正忙得足不点地,不可开交,他府上忽然跑来了人,几乎是哭着说:“大人,老夫人和夫人去了妈祖庙还没回城!”
他心里咯噔一下,是了,他想起来了,就是因为他没空陪她,她才说要与母亲去妈祖庙的。
妈祖庙在海边,此刻已是火炮冲天,而城门已关闭,这后果他简直不敢想象。他脸色丕变,一片苍白,来不及考虑便冲了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越越越shy”、“小糊涂仙”灌溉营养液。感谢读者“我是大大”、“雾影”、“33307213”砸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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