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盛喊了一声“娘”。薛母转头,见自己儿子,说:“你怎么这个点回来?”薛盛不答她,反问:“家里来客人了?”
薛母与他一边走,一边说:“我心里正没个主意,想与你说呢。好端端的,怎么礼部尚书的夫人上门来拜访,照理说,以她的身份犯不着如此。”
薛盛心下一愣,细细想了想,转瞬明白过来,徐道成这是有意拉拢他,向他示好。他问:“说了什么事?”
走进正厅,丫鬟们正在收拾茶具,两人随意地坐在一边。薛母道:“倒也没说什么特别的,带了她女儿来登门道歉,说游街那日冲撞了……”薛母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看着薛盛,说:“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那个惹祸精是尚书府小姐,偏瞒着不告诉我,怕我真去寻她算账?”
惹祸精?
薛盛正喝茶,听了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还好他足够自持。不过她娘取的这个绰号,想想也不是全无道理,不由暗暗觉得好笑。他面上却道:“娘,没有的事,我也是前不久刚知晓,她已向我致歉……”他略沉吟,道:“……徐四小姐是个非常懂事的女孩子,我想着小事一桩就没告诉娘。”
薛母略微思索着,道:“我瞧着也是呢,看她斯斯文文地端坐着,生的又好看,举止也得体,是个娇滴滴的大家闺秀。想来那件事确实是个意外,既然人家已经道歉,如今还带着十足的诚意,登门来致歉,我们也不好再揪着这件事不放了。”
她……大家闺秀?
薛盛暗自腹诽,娘,您可看走眼喽!
可他却不说出来,仿佛那只是他心中的一个小秘密,只说:“娘说的是。”
“对了,还有一事,”薛母将拜帖递给他,说:“徐夫人邀请我后日去尚书府,说是她女孩儿的生辰,你怎么看。”
薛盛快速看了看拜帖,说:“既然人家登门邀请,您只管去便好,既是生辰,咱们就准备一份贺礼,有礼有节便好。”
薛母道:“我正犯难,尚书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咱们送的只怕入不了他们的眼,依你看送什么好?”
薛盛沉吟了半晌,说:“贺礼的事,我来想办法,您就别操心了,到时候只管安心去便好。”
薛盛去书房取了东西,又匆匆返回翰林院。他边走边想,生辰只不过是个拉拢他的由头,送什么礼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有结交的意愿。不过,如果是别的由头也就罢了,既然是她的生辰,不知为何,他却想要花心思准备一番。而且这份礼物还得借母亲的手去送,得送的不那么突兀,不那么显露痕迹。
送什么好呢?
他暗自思索着,忽然肩头一痛,就听得“哎哟”一声娇呼,他忙回过神,见一个醉的东倒西歪的女人撞在了他身上,浑身散发着酒气。
“喂,你这个人怎么走路的!”女人怒声说着,抬起头来看他,见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官服,乌纱帽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品貌出众,丰神俊逸……女人咽了下口水,感觉有些热,扯了扯原本就敞开的竖领,露出一截白皙的颈子,娇媚地屈膝道了万福,说:“这位大人长得好生俊俏,奴家这厢有礼了。”说着翘着兰花指,就要攀上他的身。
薛盛见她鬓发凌乱,妆容失色,衣衫不整,不知眠宿谁家跑出来,又是这样的言行举止,便知是烟花之地的女人。他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迈开步子就要离开。
女人倒也没纠缠,讪讪地收回了手,一个东西从她袖中掉落,滚在他脚边。女人靠着墙,慵懒地说:“烦劳您帮我捡一下呗。”
薛盛只当没听见,越过去,走了两步,听到那女人在后面喊:“你是看不起我这样的人吧!”
他听了转过身去,见那女人沿墙靠坐着,看着他苦笑。想来也是个可怜之人,他默默地捡起她的东西,是个比巴掌还小的银匣子,刻着葡萄花纹,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女人见他似是研究般地看着那个银匣子,不禁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拿过她的东西,举在手中扬了扬,笑着说:“大人,您该不会连此物都不认得吧?”
薛盛沉默着不说话,转身就走。
那女人快步上前来,上下打量着,啧啧有声,“这天下的男人何其龌龊好色,就是那要饭的叫花子,得了几个钱,也要往女人堆里钻。竟还有你这样的?如此一表人才,伟岸英俊,竟还是个雏?竟从未尝过女人香!”
一下被人戳中的感觉其实挺糟糕,尤其这个疯女人还嚷嚷着。他暗暗吸了口气,沉声说:“疯妇人,休得胡言乱语!”
女人越发地大笑起来,“瞧你,该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说着,她打开匣子,用手指轻轻蘸了一点,往嘴唇上涂抹开来,瞬间唇色鲜艳,娇艳欲滴。她媚笑着说:“大人,这便是女人香,您没尝过简直太遗憾了。”说着还朝他抛了个媚眼,轻轻咬了咬嘴唇。
薛盛拂袖而去,整张脸都黑了,他竟然被一个□□调戏了!那女人还在那儿大笑,他连忙加快了步子,这件事若是传出去,非得让人笑掉大牙。
被那个女人一闹,弄得他一整天都觉得心神不宁。不过,倒也给了他一些灵感,南唐李后主李煜有一首《一斛珠》,里面写“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西厢记》里也有一处也写道,张生特意从长安买了口脂,托人送给莺莺。想来女孩子都是喜欢这个的,他借由母亲之手送出去也合情合理。
心下打定主意,等到下了值,他便往城中热闹处去。他从未留意过这些东西,找了许久,见一家叫“满庭芳”的胭脂水粉铺子,门庭很是阔气阔气,没有多想便走了进去。
进去了才觉得有些尴尬,因为里头全是女人,小姐夫人们,携着丫鬟在挑选东西,见了他,皆用扇子或帕子掩着唇偷偷地笑。
此刻他像误入了女儿国,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尴尬犯难之际,老板迎了出来。
还好,是个男人!
他舒了一口气,还没等他开口,那老板打量了他一番,犹豫地开口:“您是……薛状元吧?”
薛盛挑了挑眉,看着他,什么时候他这么有名了?竟连店铺老板都识得他。他默默地点点头。
老板喜笑颜开,说:“那日跨马游街,打我家门口经过,锣鼓喧天,真是好风光呀!今日居然这样近距离地看到本人,实乃蓬荜生辉,三生有幸。”
薛盛略显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老板陪在他身侧,笑眯眯说:“薛状元是有意中人了吧。”
“嗯?”他不明就理。
老板一副“你懂得”的表情,说:“男人来挑胭脂水粉自然是送姑娘的,不知是哪家姑娘这样好福气,能得薛状元的欢喜。”
薛盛看见有几个小姐红着脸,在偷偷看他,见他看过来,忙垂下眼去,一副娇羞的模样。这种情形他早就见怪不怪了,心中毫无波澜。
对于老板的话,他不做解释,依旧淡淡的,只说:“上好的口脂有吗?”
老板满面堆笑,引着他往里面走,悄声说:“刚得了几个绝佳的口脂,别处就是有钱都买不到。说句大不敬的话,就是宫里的娘娘们都没见过这等货色!”
这吹牛是不是吹的过头了?薛盛道:“如此好的货色,那您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个嘛……”老板沉吟了一番,暗测测地说:“不瞒您说,是一个打扮古怪的神秘女人制作的,无人知道她是谁,疯疯癫癫的说她不是本朝人,捧着一堆胭脂水粉沿街兜售,却无人睬她。我这可是京城有名的铺子,我看她可怜就买下了她那些东西,给了她几个钱。没想到,她的东西还真是好,我家世代经营胭脂水粉,那些东西我连见都没见过。后来她就不定期给我供货,东西少而精,我从不在外头铺货,几乎被京中几个名门大户,绣楼花魁暗中内定了。我是仰慕状元郎人才,才破例卖与你。”
薛盛听了笑笑不说话,如今做买卖,都要学会这样吹嘘了吗?把东西说的这么神乎其神,天上有地下无的,这老板不去说书倒是可惜了。
老板见他不信,忙说:“我真没骗您,京城第一贵女,丞相府千金就是头号,每回一得了消息,必亲自第一时间赶过来。此刻她正在里头挑选,您下手得快一些,若是被她挑中的,那肯定不能卖与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