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徐知茵见徐观岚自脚崴了以后便受到众星捧月般的待遇,不是这个来送礼就是那个来看她的,而她自己九死一生却无人问津。同为尚书府小姐,只因嫡庶有别,就有着云泥之别。府上得了好东西都是紧着两个嫡女挑剩了才可能有她的份,还得看太太愿不愿意给她。嫡女都有自己的院落,一屋子的奴仆伺候,而她只能与姨娘住在一块儿。平日说话做事处处小心谨慎,生怕行错一步得罪了他们。她又素来心思敏感,多愁善感,喜欢胡乱猜想,不爱与人倾诉,心中不平衡顿时越积越深。
这一日,她见徐观岚那只叫阿呆的狗不知怎么跑到了钱姨娘的滴翠院里来,她本来见着可爱想要逗一逗它,结果那狗怕生,一个劲儿地朝着她狂吠不止。
她见那狗毛发油光水滑,身上穿了一件织金缎子做的衣裳,脖子里还挂了一个铃铛,金灿灿的像是黄金做的。
连她的狗都过得如此贵气!
那条狗又一直恶狠狠地朝她叫,叫的她又怕又烦躁,想到过往种种不公,顿时心中怨气丛生,一个歹毒的念头油然而生。
晴日暖风,绿荫幽草,榴花初吐蕾,一派的初夏光景,此刻隐秀院里静悄悄的,徐观岚脱了鞋,歪在贵妃榻上看书,几个丫鬟怕吵到她,远远地坐在庭前廊下,默默地打络子。
不知为何,那个松亭先生没有写秋娘的后续,而是重新开了一个故事。徐观岚思忖半晌,莫非那就是结局?那就是作者的本意?在最高/潮的部分戛然而止,后面的一切全凭读者自己去品,自己去想象?上回她心情不佳的时候读,就觉得秋娘再也不能与胡生在一起了。然而今天,她又觉得他们二人肯定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纠结了许久的心情,忽然就释怀了,这大概便是松亭先生的高妙之处,不会写的太透,隐隐约约地叫你去猜去品,弄得你心痒痒,看了还想看。
这一册书写的是月老与孟婆的故事,在此之前她从没将月老与孟婆联想到一处去过,更别说还能扯出故事来。她越看越喜欢,一口气看完,此时太阳已偏西,淡淡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像笼了一层金纱一样。她坐起来,伸手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水已凉,不过她并不在意。此刻她满心念的都是那松亭先生,看他的书越久,对他的想象就越深,这个在市井中只闻其名,却从未谋过面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她猜想他必定是一个出尘绝世的翩翩公子,光是想象他坐在案边秉笔的样子,她就已经欢喜得心花怒放了。
真想见一见哪!
这个念头在她心中越来越强烈,哪怕打听到一星半点关于他的消息也是好的,而她现在只能全凭幻想,除了这个名字以外竟一无所知。
她默默地叹了口气。
流月见她已放下书正喝茶,忙走过来,说:“茶水凉了,小姐别喝了,奴婢去换一壶来吧。”
徐观岚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朝院子里扫了一眼,见没看到阿呆,便问:“阿呆呢?”
秋月手上正做着针线活,用牙齿咬断了线头,说:“方才趴在它窝里睡觉呢,许是还没醒。”
徐观岚穿上鞋子,走到石榴树下搭的一个狗窝前,往里一瞧,哪里有狗的踪影。便说:“不在!”
她又在院子里连喊了几声“阿呆”,还是不见小短腿跑过来。秋月她们几个也忙里里外外地找,但是把整个隐秀院翻了个遍,也没看到阿呆的身影。
秋月道:“许是趁咱们不注意,溜出去玩了。”
徐观岚不禁有些急了,她的腿脚没好利索,又不方便走,忙说:“你们都出去找,角角落落都不要放过,它脖子上挂着铃铛有声响,应该也好找一些。你们找不到阿呆,都不要回来!赶紧去!”
不多时冯夫人和徐听枫也知晓了,知道徐观岚钟爱那条狗,便也派了自己的人去找。既然太太都发了话,仆人们自然不敢怠慢,一时间,阖府上下都在找狗。
秋月一路向北,找到滴翠院,见钱姨娘正在院子里绣花,便问她有没有看见阿呆,钱姨娘摇头说没有看见,又去问下人们也都说未见。徐知茵从屋里走出来,怯生生地问:“发生什么事了?”钱姨娘说:“岚姐儿的狗丢了,你可看见了?”徐知茵摇了摇头说:“我一直待在屋里,不曾见过。”
秋月见她们都说没见过,便不再多做停留。徐知茵见秋月走了,心头顿时松了一口气,而她手心里因为心慌早出了一层汗。
钱姨娘看着门口出神半晌,还在想着狗的事,说:“你说那么大个小东西会跑去哪?”回头见徐知茵神色有些异常,忙问:“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
徐知茵正心慌,见姨娘这样问她,慌忙说:“不碍事,有些头晕罢了,回去躺一躺便好了。”
徐知茵立刻回了房,只说头晕要睡觉,遣了丫鬟们出去,一个人将房门关得紧紧的,又往窗口左右瞧了瞧,见四下无人,又将窗子也关了起来。
她心跳如雷,走到床边弯腰拖出一只木箱子,打开来立刻有呜呜声从麻袋里传来,她不急着打开,反而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来。她此刻又是紧张,却又带着一丝从未感受过的快感。
她将麻袋的绳子打开来,一只狗头露出来,嘴巴被她用布条塞着,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呜声来,四肢也被捆着动弹不得,此刻正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瞧着她。
徐知茵拿着手中的药丸,那是药老鼠的毒/药,吃下一颗必死无疑。她都想好了,等这条狗死透了,等到夜半无人时,再悄悄扔到后院一条河里去,顺着河流飘出府去,活不见狗死不见尸,神不知鬼不觉。
“你可别怪我,要怪就去怪你的主人,谁让你是她的狗!”
徐知茵自言自语,捏着毒/药的手有些颤抖,心跳越来越强烈,兴奋感也越来越浓烈。
“住手!”
正在这紧要关头,钱姨娘一把推门进来,在她错愕之际快速夺下她手中的毒/药,“你在做什么!”
“娘?”
钱姨娘压低了声音,厉声说道:“我就看你今日神色不对,才悄悄跟了过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徐知茵阴狠地说道:“不过是条狗,我药死了也就药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糊涂啊!”钱姨娘手指戳了戳她的头,说:“对,它是条狗,可它是谁的狗?你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要去毒死她的狗?你可曾想过万一事态败露有什么样的后果?”
徐知茵情绪激动,心头的委屈早已绷不住,泪如雨下。她哭着说:“明明我与她同岁,明明我也是爹的女儿,我琴棋书画哪一样不精?而她会什么?却仅仅因为嫡庶之分,却有那么大的差距,她受尽宠爱受尽荣华,而我甚至对着她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我就是不平衡,为什么!为什么!”
钱姨娘听了,搂着她,轻轻拍抚着她,说:“茵儿,娘知你心高气傲多有不甘,可这就是命啊!你我不得不接受的命!你再怎么不甘,也不能存了那做坏事的心去,今日你药死她的狗,一时得逞了又怎样?你又能落到什么好处?”
徐知茵陷在自己的情绪中,兀自流泪:“明明走出去,我比她更像大家闺秀……您忘了吗?公主第一次来府上的时候,以为我才是嫡女……”
钱姨娘为她擦着眼泪,柔声安慰着:“茵儿,你不要想这些了……虽然你我在这尚书府里人微言轻,但太太也不是凶恶之人,这么些年来,也没亏待过你我……你父亲待娘也不错……彼此和和气气地过日子不好吗?”
“娘!”徐知茵一把推开钱姨娘,说:“您能不能清醒一点!您所谓的好,不过是她们的施舍!正是因为您这么多年来不争不抢,我们才会过的这样卑微!爹那么宠您,您却从不开口索取什么,就算您自己不需要,为什么不为我考虑考虑!”
“你……”钱姨娘从没想过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下子惊呆了。
徐知茵抹了把眼泪,继续说:“我竟想不到我的娘亲如此的天真,难道您要等到年老色衰,再不受爹的待见,您才会想到什么傍身的东西都没有吗!”
钱姨娘气急了,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怒道:“你说这些做什么!你且死了这条心,别作死!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如人家会投胎,偏生投到我这没出息的妾身上来!”
徐知茵一边流泪一边笑,“真好……好一个三圣母!”
钱姨娘板着脸,厉声说:“把眼泪擦一擦,你亲自把狗送过去,我是为你好,你要去打她的主意,无疑是以卵击石,你且看看太太是什么样的家底,就是你父亲都要敬她三分。别在我眼皮子底下作死,真出了事我也救不了你。”
徐知茵瘫坐在地上,默默地流泪,哀莫大于心死,此刻她只恨自己为何摊上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