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是田氏开丧的正日子,所有沾亲带故的远亲近邻皆要去吊唁送她最后一程。徐观岚他们去的时候发现人比前几日多了数倍不止,哀乐不止哭声震天,徐观岚见她几个堂兄弟姐妹皆披麻戴孝哭的凄楚,难免受了影响要落泪,又怕被母亲他们说,便一个人远远地躲着悄悄抹眼泪。
她一个人寻了一处人烟罕至的僻静河边角落,对着一株柳树听着哀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又抹眼泪又擤鼻涕,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情绪想要离开。
转身抬头的瞬间整个人都石化了。
就见薛盛负手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看样子像是站了好一会儿了,说不定目睹了全部的过程。
没有一丝丝防备,她就这样像极了一个跳梁小丑出现在他面前。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总是看到她的丑态!
就见他默默地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淡淡说:“四小姐若是不嫌弃,就擦一擦吧。”
徐观岚愣了一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帕子,上面眼泪鼻涕一堆污痕……
他是什么意思?存心看她笑话?一瞬间,心中羞愤超越了尴尬,她只觉得血气直冲头顶,此刻双眼又通红,像极了一只将要咬人的兔子。
这个人若不是有意为之,就是她命中克星,怎么有他在次次出丑?
冲动战胜了所有的理智,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许是平时欺负冯濬惯了的,她像是头脑没经过考虑过的一样,上去就朝着他胸口推了一下,说:“又是你!怎么又是你!”
薛盛所有的学识所有的思维都未曾想到她会有这样一个举动,毫无防备地被她这么一推,他本能地退了一步,徐观岚一下扑了空,眼见着又要摔个狗吃屎,幸亏他反应快,伸手抓住了她,忙乱中就听得她“哎哟”叫了一声,然后蹲下身去。
他亦跟着俯下身来,问:“四小姐怎么了?”
徐观岚只觉得脚上钻心疼痛,想站又站不起身来。薛盛想大概是崴了脚,正想着给她脱下鞋袜来看一看,忽然想到男女有别恐有损她闺誉,忙停了手,只隔着衣衫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徐观岚痛的嗷嗷叫,根本没心思去想别的,脚下又使不得力,只好把身子靠在他身上。
薛盛闻见她发间淡淡芳香,此刻又将软软的身子靠在他身上,隔得那么近,气息温温热热的,他只觉得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他想要将她抱起去找大夫,最后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只说:“四小姐怕是崴了脚,我且扶你靠着柳树坐下,我去寻你的人来。”
徐观岚拉住他的衣袖,说:“喂——你别走呀,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薛盛见她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一时心软,想了想,便说:“四小姐,请恕薛某冒犯了。”
说着便蹲下身来准备将她抱起来,正此时流月寻了过来,看到此情景,顺手从草丛里抄起一根树枝握在手中,厉声喝道:“好个登徒子!快放开我家小姐!”
“别喊!别喊!”徐观岚立刻说,“我的脚崴了,薛公子是要帮我呢!”
流月看了一眼薛盛,见他表情平淡,又看了看自家小姐,忙丢下树枝跑过去,说:“好好的,怎么崴了脚呢?伤的重吗?”
徐观岚说:“反正是站不起来了。”
流月对着薛盛说:“请你把身子转过去,我要给我家小姐看看伤势。”
薛盛依言退开几步,转过身去。过了一会儿,听到流月说:“啊呀,都肿起来了!”徐观岚痛的叫了一声,“小蹄子,你不能轻一点!”流月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是奴婢太着急了。”
流月想凭着一己之力把徐观岚扶起来,奈何她自己身量也不高,手上也没有多少力气,小姐的脚又完全使不上力气,努力了半晌还是不行,又拉又扯的反而惹得小姐痛的直抽气。无奈之下,她只得说:“还请薛公子帮帮忙。”
薛盛这才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将徐观岚扶起,让她半靠在流月身上,他在一旁架住她胳膊,勉强走了几步。只是因为他长得高,她二人与他身高悬殊,所以走的并不顺当,所有的重量都压在流月身上,流月累了个半死,步履维艰。
薛盛终于看不下去,微微弯腰,一把将她抱起,吓得徐观岚惊呼了一声。
他说:“去看大夫才是最要紧的。”
流月觉得这样抱着似有不妥,但一时又好像没什么不妥,便含糊地点了点头。
徐观岚紧紧抓着他肩头的衣裳,时不时地偷偷看他一眼,见他薄唇微抿、侧颜俊逸、神色平淡……是真的好看,自带出尘仙气的好看,忍不住又看了几眼。
毫无防备地,忽然他低下头来,与她撞了个四目相对,就听得他轻飘飘地说:“四小姐看够了吗?”
“啊?”徐观岚愣了楞,瞬间满面羞红,吓的松了手。
“抓紧了。”
背上传来一股力道,吓得又赶忙死死揪住他的衣领。见他眼中似有笑意,她脸上烧的快冒烟,恨不得将头埋起来。
这已是第二次被他这样抱着了啊……
徐观岚的脚被裹得像粽子一样,她如今脚崴了哪也去不了,只好躺在床上。她现在冷静下来了,细细想着那日发生的事,不由得怨起自己来,那天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去冲动地推了他一下?没有那一下,她的脚也不会伤到,没有那一下她也不用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抱着去找大夫,也不用忍受众人那匪夷所思的惊愕目光。
好在有流月跟着解释也不算太孤男寡女,好在府里都关注她的脚伤无暇去顾及别的。
她暗自松了口气,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她的宝贝话本,喜欢一本书就要反复多看几遍,只可惜始终找不到后续,这将是她一整年的憾事。
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听得门帘响动,吓得她赶紧把书往枕下一藏,见来人是冯濬,便拍了拍胸口说:“原来是你,倒吓了我一跳。”
冯濬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道:“你做什么坏事?怕人瞧。”
徐观岚一边拿出书一边翻着说:“还能有什么,不过是看看闲书打发打发时间,躺在床上可无聊死了。”
冯濬走过去,拿起她手上的书看了一眼,见蓝色的封面上写着《松窗夜谈》四个字,翻了翻,说:“这书真有这么好看?”
徐观岚点点头,说:“那当然!只可惜没有后续,叫我遗憾不已。”见冯濬愣了楞不知在想什么,她说:“要不我借你看看,你看了就知好不好看。”
冯濬将书还给她,忙说:“我可不要,我若有大把的好时光做什么不好,非要来看这种才子佳人的套路,左不过是骗骗你这些人的。”
徐观岚听到他这样说自己的心头好,气的就要起来打他。冯濬急忙扶她躺好,说:“我的小姑奶奶哟!你生气归生气,可千万别乱动,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才包扎上的,还没消肿呢!”
“人家说探望病人捡好听的来说,你偏来气我,谁叫你气我来着!”说着照着他胸口狠狠垂了几下。
冯濬嬉皮笑脸地说:“对对对,你说的对,你多打几拳出出气。”
“去!去!去!”徐观岚被他逗笑了,嗔道:“一天到晚没正形,我看你也没多忙嘛,就知道来气我。”
冯濬也不恼,笑呵呵地说:“我就是怕你养病无聊别又生出闷病来,特地带了个小东西来给你解闷。”说着便吩咐外面抱进来。
徐观岚眼神一亮,见流月手上抱着一只小狗,金色毛发在她怀里缩成一团,非常的可爱,立刻说:“哪来的小狗,快拿来我抱抱。”
流月立刻把狗放到她怀中,只见这小狗身形小小的,金黄短毛,耳朵尖尖直立着,就像一只小狐狸一样,此刻正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徐观岚轻轻抚摸着它,小狗舒服地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徐观岚说:“这是什么狗?怎么腿这样短?还有它的尾巴呢?”她摸了半天,才发现只有短短的一截尾巴,说:“这尾巴也太短了,光溜溜的也是好笑。”
冯濬瞧她满眼欢喜之色,眉开眼笑,不由得也觉得开心,说:“这狗是我一个福建友人的,说是漂洋过海过来的,我见了便讨了过来,你喜欢就好。”冯濬看她抱着狗对着狗做鬼脸,而狗一脸懵地望着她,他暗自偷笑,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听说这狗学名叫小短腿。”
徐观岚转过头来狐疑地看着他,说:“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学名?你没有诓我?”
冯濬一本正经地说:“我几时诓过你,我也觉得奇怪,但我那朋友就是这样说的,我想大概就是因为此狗腿短得名的吧。”冯濬在心里暗暗偷笑,他才不会告诉她,他第一眼看见这小短腿的狗跑起来有多么像她小时候!他可是花了一锭金子,连蒙带抢才从友人手中横刀夺爱过来的,不过是为了博她一乐。
两人正逗着狗,秋月走进来说:“公主府听说小姐脚崴了特意送来了好些宫里的滋补品来。这是礼单,请小姐过目。”说着便递上礼单。
徐观岚此刻心里只有那只小短腿的狗,见了那厚厚一叠单子,也不接手过去,只说:“你们看着便好,挑些好的先送去老爷太太那儿,若是有好吃的就给我留着,其余的登记了暂且收起来。”
秋月应下了,带着礼单走出去,挥退了本来还等在外头捧着礼物的仆人们。
徐观岚抚着小狗柔软顺滑的毛发,狗儿被抚得正舒服,安安静静地窝在她怀里懒得动弹。她说:“这狗有名字吗?”
冯濬说:“现在你是它主人,自然由你说了算。”
徐观岚沉吟半晌,说:“我看这狗呆呆傻傻的,倒也可爱,不如就叫阿呆吧,你说呢?”
冯濬挑了挑眉,心想,这狗傻吗?明明是很机灵的一只,她这分明是……傻人看傻狗,傻透了!他暗自发笑:“你说了算!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