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夫人看了看桌上的布料,对着贴身丫鬟青芜说:“你把那匹水绿色的拿去给钱姨娘,叫她等茵姐儿大好了做衣裳穿。”
孟圃家的在一旁小声地说:“太太何必把这样好的东西给她们呢?论起理来,太太是堂堂尚书夫人,是皇上亲封的诰命夫人,又有母家金陵冯氏做依靠,何必处处忍让那钱氏。”
徐听枫原本在一旁与徐观岚闲话,听了这话,也忙说:“母亲就是太菩萨心肠了,总共得了这几匹料子还想着她们。”
冯夫人笑着道:“左右不过是匹布料,又何苦太过于计较。小枫,倘若有朝一日你当家,每日里大大小小有多少事情都要等着你来点头,有多少事情要你亲自去操持,有些人根本就无足挂齿,根本就不配来让你比较,你又何苦自贬身份去计较。我待她好与坏,全凭心情,高兴了赏点东西,不高兴起来就是打了骂了发卖了,我也不惧怕你父亲。小枫,终有一日你会到娘这个位置,甚至有更高的品级,未来侯府里若是有莺莺燕燕的事情,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不必自贬身份去生气,那些人不过皆是些玩物,你的眼光应该放的更高远一些。”
一席话说的徐听枫立刻站了起来,垂着头说:“母亲说的是,女儿受教了。”
冯夫人点了点头,见徐观岚连打了几个哈欠,便说:“本来想着让眉眉去帮着抽针拉线,现在看她哈欠连天便知不能了。”
徐观岚听了头点的像捣蒜,说:“娘你说的对,我困的拿不了针自然不敢往那名贵的料子上乱扎。”
冯夫人想了想说:“我带你们姐俩去看件东西,你们保准喜欢。”
徐观岚一听来了精神,坐直了身子问:“娘,是什么好东西?”冯夫人笑着说:“我先卖个关子,等一会你就知道了。”
说着便携了两女儿并丫鬟婆子们出了门,一路往库房走去。孟圃家的走在前面,忙一路小跑拿了钥匙去开了门,走进其中一间屋子,见并排放着两张十分庞大的床,占了满满一间屋子。只见那床色泽润和,雕刻的十分精美,徐观岚往其中一张床看去,见大小栏板都雕刻着海棠花,垂花牙子亦刻着海棠,往里看去见床的前方有一踏板,两边围栏将床与踏板隔开,外面一层置着一张梳妆台还配了一张圆凳,再外面一层两侧都置着抽屉可以放置私房的东西,最外面一层栏杆雕刻的像镂花窗棂,这样里外三层,一层一层往上都设置着踏板,置身其中又闻得幽幽香气,竟像进了一间华丽的卧房。
冯夫人见她姐妹俩都看的有些目瞪口呆,说:“这是娘的嫁妆,叫做拔步床,一共这两张,我都留着给你们姐妹俩做陪嫁,小枫先挑一张,还有一张将来留给眉眉。”
徐听枫抚摸着床柱子,叹道:“从前也见过拔步床,却从没有见过如此庞大华丽的,这雕工这漆水放了这么多年竟然一丝变化都没有,连一个蛀虫都没有。”
徐观岚亦说道:“而且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这气味真好闻,比那熏香强上百倍。”
冯夫人笑着说:“你们没有见过也是正常,这种床当年在江南非常时兴,有钱有势的人家都攀比着,在床上涂金嵌宝的不再少数,只是当今圣上崇尚节俭,北方又不比南方,睡炕的多,少见也是常理。娘这两张床贵在这材质,是整棵的金丝楠木做成的,全部是榫卯结构没有一颗钉子,雕工是当年金陵最有名的工匠亲手一刀一刀刻出来的,这样的床别说一二十年,就是放着一两百年也不会生一只虫,而且还散发楠木特有的香气。”
徐听枫感叹了一声,说:“如此贵重的东西,我怎好拿了去,娘还是放着也是一份念想。”
冯夫人说:“傻孩子,娘总共就你们两个女儿,不给你们难道还能百年之后带了去?何况侯门不比一般人家,有丰厚的嫁妆将来在内院婆媳、姑嫂、妯娌一块相处也好立足,没得叫人看轻以为背后没有依靠。”
徐观岚早就爬上了那张海棠花拔步床,靠在床头欢喜得不得了,说:“姐姐,娘想送给我们,咱们就好生受着嘛。我就与你不同,我喜欢的不得了,只恨娘怎么没有早一点告诉我们,我好将这床搬去我屋里,天天睡着才好呢!”
冯夫人说:“你倒是不客气,倒还怪罪起我来了,你房里那床怎么不好了,也是顶名贵的。你现在就别打这主意了,等哪天有人来给你提亲,娘恨不得早一些,连人带床一起给你送到婆家去我才高兴呢!”
徐观岚听了嘟着嘴朝冯夫人做了个鬼脸不说话,徐听枫说:“既然娘这样说,那我便依了。我看眉眉喜欢那张海棠花的,我便选另一张吧。”
徐观岚听了嬉皮笑脸地说:“还是姐姐好。”
徐知茵在床上昏睡了三天,终于在这一天夜里醒来,只觉得喉咙似火烧干哑的难受,虚弱地喊着“水……水……”守夜的丫鬟睡得正香,根本没听见她的声音。
还是钱氏母女连心一下惊醒了,见女儿手指微动似要醒转,喜不自禁,忙坐到她身旁连着喊了几声“茵儿”,又把丫鬟喊醒叫她倒水来,钱氏亲自喂她喝下几口茶水,徐知茵才缓缓醒来,睁开眼睛,见钱氏面带喜色眼眸含泪的望着自己,眼前的母亲更瘦了,面容憔悴,眼睛都熬得有些凹陷了。她心中一痛,虚弱地说:“娘,您瘦了。”
钱氏听她声音沙哑,忙又喂她喝了几口水,柔声说:“你昏睡了三天,几乎九死一生,如今你醒来了,娘一切便都好了。”徐知茵脑子一片混乱,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自己落了水,不想已经过了三天。钱氏见她有些愣愣的,便说:“大夫都说了不能好了,幸亏太太请了王太医过来才捡回一条命来,等你大好了要去给太太磕个头去。还要去谢一谢你二哥,是他把你从水里救出,为此还染了风寒。”
徐知茵想起那日明明见着薛盛将要走过来,却被冯濬带往了另一边,害得她吃了这样的痛苦,如今身子虚弱得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心中不由得生了烦躁,幽幽说:“娘,我才醒转你就与我讲这么多,谢这一个那一个的,也不问问我此刻好不好。”
钱氏看着女儿一愣,半晌说:“那你好好睡一觉,等明日回了太太再请大夫来瞧一瞧。”见徐知茵闭着眼睛不说话,钱氏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慢走出去。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三日她不眠不休,和衣守在她跟前,就怕出个什么意外,如今终于醒过来,今夜她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钱姨娘正要回房安置,忽然隐隐听得北边有炮仗声传来,一共三声,正是丧音,她心下一惊,也不知是谁死了,不过此刻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再没有精力去思量别的。
果然未到五更天,冯夫人还未起身,门下就来报说北府里太太昨夜死了,此刻他家二少爷正戴着孝在门口等着说要见一见婶娘。冯夫人惊得起身,忙催促着丫鬟们服侍着穿衣梳洗,到了外间,才一照面,那徐琪喊了一声“婶娘”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恸哭起来。冯夫人也抹着眼泪,说:“你母亲一向好好的,从没见她有个头疼脑热的,上回见面也还面色红润的,怎么好端端地就去了?”
徐琪一面哭一面说:“我母亲昨天午间还好好的,晚间在那鹅卵石路上滑了一跤,当下就不省人事了,一句话也来不及交代,就……就撒手人寰了……”冯夫人喊着“我苦命的儿”一面亲自将他扶起来。
徐琪道:“往日都是我母亲当家,她突然去了,府里乱做了一锅粥,像个没头苍蝇乱转,我父亲说当年是他猪油蒙了心做错了,如今虽然分了家,毕竟与叔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关起门来还是嫡嫡亲亲的一家人,如今母亲去了,婶娘就好似亲娘,还恳请婶娘辛苦去帮着操持几日。”
原来徐道成与那北府的徐有成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原先都在北府里住着,后来徐道成被贬,老夫人又不在世了,徐有成之妻田氏便以明哲保身之由撺掇着丈夫分了家。可没想到没几年徐道成就被召回了京城,并且一路高升官至礼部尚书,而他徐有成却几十年如一日,还在太常寺少卿的位置上挪不了步。因为这个隔阂,两家平常不太走动,遇到清明年关祭祖、婚丧嫁娶等大事才会凑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