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盛正想着如何打听将长命锁还给她,这头薛母一路喊着“盛儿”抹着眼泪走了进来,薛盛忙扶了薛母,说:“娘,好端端的怎么哭了起来?”
薛母年纪未到四十,因为年轻时操劳显得有些苍老,眼角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哭:“我都听说了,怎么就突然掉下个人来砸了乌纱帽,太不吉利了呀!寒窗苦读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偏偏被一个丫头片子砸了乌纱帽,太晦气了,我心里气啊!那丫头片子到底是谁?这样的没规矩,我非得上门去骂她一通才解气!”
薛母捂着胸口越哭越气,这么多年孤儿寡母有多么不容易,寄人篱下有多么不容易,好不容易盼得儿子金榜题名,还没来得及扬眉吐气,就被人踩了一身晦气,她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这么多年吃的苦,顷刻间全部爆发了,眼泪怎么也收不住。
薛盛忙安慰他母亲,说:“娘,儿子不信这些个,看热闹的人太多了,难免挤着碰着,那不过就是一个意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娘,您快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往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儿子孝顺您。”
听他这样说,薛母才渐渐止了眼泪,握着他的手说:“盛儿啊,娘这么多年的苦终究没有白吃,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总算等到这一天!”
“娘!”薛盛亦动容,双膝扑通跪地,薛母连忙拉他起身,“盛儿,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薛盛定定地跪在地上,说:“娘!您好生坐着,让儿子给您磕个头,没有娘就没有儿子的今天。”说着便俯身磕了下去。
薛母万分动容,眼含热泪,说:“你父亲一辈子只得个秀才,如今儿子这样有出息,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等会儿去给你父亲上香斟杯酒。”薛盛点头应下。
这厢母慈子孝,而那厢徐府就没那么祥和了,这件事自然也很快传到了徐府,冯夫人气的半死,立刻罚了徐观岚和徐知茵闭门思过,抄写《女戒》、《女则》。
冯濬去看望徐观岚,见她临窗坐着,小脸皱成一团,正苦哈哈地抄着书,圆圆的脸蛋都似乎瘦了一些。
“眉眉。”
徐观岚抬头看了看,脸上苦闷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懒懒说:“你也来看我笑话。”
冯濬道:“怎么会呢?我来瞧瞧你好不好。”
徐观岚呵呵干笑一声,“看也看到了,快走吧,我正烦着呢,没心思与你闲话。”
冯濬与她是惯了的,听她这么说不恼也不走,拿起她正抄着的书看,“眉眉,你这写的是什么,字写得这样敷衍潦草,不怕再被姑妈骂一通!”说着就要撕碎那一页纸。徐观岚忙夺了下来,说:“你别撕呀!这个很费时,我抄了很久的!反正我已成为京中笑话,再被多骂一顿也无所谓了。”
“傻丫头!你可别自暴自弃啊。”冯濬忍不住掐她的脸蛋。
徐观岚瞪他一眼,说:“以后你不许再捏我脸,一天大似一天了,还这样没脸没皮的!”
冯濬听了呵呵一笑略过,说:“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个被你砸了乌纱帽的薛盛还不照样出入翰林院,我看也无人笑话他嘛。”
徐观岚眼前一亮,道:“你是说外头没人议论这件事?”
冯濬干笑一声,说:“谈论谈论也是人之常情,都是暂时的嘛,等过了这个风头就被抛到脑后去了。”
徐观岚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已成为人家饭后谈资。”她想到那日薛盛云淡风轻的表情,说:“还是状元郎心态好。”
冯濬说:“他毕竟是连中三元的神人,自然比一般人强一些,看得开一些,你这个小女子期期艾艾几日也是正常。”
徐观岚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撒娇说:“好哥哥,你如今与他同在翰林院为官,自然常照面,得了空能否替我向他赔个不是,毕竟是我砸了他的体面。”
冯濬揶揄:“哟,有事求我,才想到叫好哥哥啊。”
徐观岚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说:“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就说愿意不愿意。”
冯濬腆着脸笑着说:“你的话我哪有不愿意的,遵命便是。”
徐观岚又说:“还有,我的长命锁也在那日丢了,你帮我问问薛状元他可有瞧见。”
冯濬皆一一应下了,又安慰了她几句才离去。
冯濬心里记挂着徐观岚的嘱托,早起上翰林院应卯便去寻薛盛,见他朝食放在桌上未动半分,正低头伏案书写,知他正在草拟礼部的文书,便没有去打扰,一直等到下值,见薛盛走出翰林院,他才几个快步追了上去,喊道:“长松,留步。”薛盛转过头来,见是冯濬,便停了脚步,还以一礼。
冯濬快步上前与他并肩而行,说:“薛兄可有事忙?我请你吃酒去。”薛盛微微沉吟,说:“也好。”冯濬听他爽快答应,忙说:“我知道一处风光绝佳处,自是吃酒观景的好去处。”
他二人便骑了马一前一后往城外去,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开阔湖面处,冯濬先翻身下了马,薛盛跟在后面,湖边候着的小厮忙上前来问安牵了马去。正是春深时节,湖边杨柳依依,春花烂漫,湖面波光粼粼,飘着几艘渔船,有渔家正撒网,远山隐隐如眉黛,真是一处好去处。湖边早已停靠了一艘精致的画舫,有红衣绿裙婢女引了二人往船上走。薛盛听见琵琶叮咚从画舫里传出来,进到里面,看见一桌丰盛的酒菜早已备下,弹琵琶的人隐在帘后只闻琴声不见其人。
冯濬热情地说:“薛兄,请。”
薛盛笑笑,说:“冯兄有备而来,怕不是吃酒这么简单吧。”
冯濬挥退了伺候在旁的婢女,亲自给薛盛斟了杯酒,说:“我来给薛兄赔个不是。”
薛盛看了看他,不明所以,“冯兄何意?”
冯濬与他碰了碰杯,先吃了口酒,说:“那日跨马游街,是我那舍妹年幼无知顽皮才出了乱子,还请薛兄别放在心上。”
薛盛一惊,道:“竟是令妹?”
冯濬道:“原是我姑表妹,是礼部尚书徐大人府上四千金。小丫头已知晓自己做了错事,也受了罚,如今人出不来又悔不当初,一心求了我来向你赔不是。”
薛盛听了亦吃了一杯酒,说:“本就是小事一桩,难为徐小姐还记挂着,只要人没受伤就好了。”
冯濬听他这样说,开心地与他碰杯,说:“我就说薛兄是心胸开阔之人,必不会放在心上,偏我那妹妹懊恼万分,如此她也可以放心了。”
薛盛道:“有一枚长命锁想来也是徐小姐心爱之物,那日慌乱中落在我身上。”
冯濬说:“正是,那枚长命锁乃是我家祖父亲手绘制图样找了工匠打造送给表妹的,她自小戴着从不离身,如今丢了也是急的不行,偏巧你捡了去,真是太好了。”
薛盛沉吟了一番,说:“那长命锁被我收在家中,本想等找到失主再奉还,如今找到了主人偏巧没带在身上,改日薛某定当亲自登门奉还小姐,也好叫她不必再将这事挂在心上。”
冯濬想,朝中几个位高的大人都想着拉拢薛盛,他却迟迟没有表示,只管做好手头的分内之事。姑丈徐道成是惜才之人,早在主持会试之时判了薛盛的卷子就极其赏识他,如今他自愿登门拜访,他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引荐一番,往后也好办事。便说:“如此甚好,我那姑丈府上皆是和善不过的人,改日我带了你去。”
且说徐观岚自被罚闭门思过以来,抄了十几日的书,每日里晨昏定省皆是恭恭敬敬不敢怠慢,冯夫人看她认真悔过便软了心肠赦了她。刚受了教训,徐观岚也不敢往外跑,只携了丫鬟婆子在花园里逛逛。
花园是徐道成一手打造,栽种着各色花卉果树,春有百花争艳、夏有浓荫蝉鸣、秋有硕果累累、冬有白雪红梅,四时之景皆不同。如今正是春深似海的季节,阳光明媚,惠风和畅,徐观岚的奶娘孙妈妈对花粉过敏,一个劲的流泪打喷嚏,只敢躲在屋里。没了孙妈妈的管教,丫鬟们便开始没大没小,采了花编成花环戴在徐观岚头上,可爱娇俏的模样哄的大家哈哈笑。
徐观岚道:“这么好的时光,不如来放纸鸢吧,”因吩咐道:“去两个人,看看姐妹们有没有空一块儿玩。”
徐观岚在廊下坐着吃了几块茶点,两个婢女匆匆而来,一个说徐听枫在屋里绣嫁妆,另一个说徐知茵被姨娘拘着读书出不来。
徐观岚叹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一个人玩吧。”不得不说自从冯濬做了翰林院庶吉士以后,她的日子过得无聊多了,都没人陪她一起玩了,她都有些想念原来那个围着她转的没正形表哥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