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光, 世界是黑红色的。
淡淡的黑雾在黑暗里流动, 空气里弥漫着污浊的暗红色, 雾气在远处聚拢成狂乱混沌的影子, 意味不明的低语声在影子周围徘徊, 打火机"啪嗒"点燃,活物匆匆走过, 地铁里的噪音沙沙作响,可放眼望去只能看到黑暗, 没有时间,也没有边际。
他在充斥着诡异的色彩的黑雾迷宫里打着转,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又走了多远,终于走出了迷雾,眼前的视野豁然疏阔。
布鲁斯.韦恩站在荒原上,眺望着被夕阳余晖残忍地涂抹成血色的沟壑与丘陵。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不过多年培养出的警觉和疑心让他并没有失去冷静, 而是回头望向自己身后的迷雾,不等看清黑雾中的景象, 忽然雾气涌动,冲出来一个人。
"布鲁斯?"迪克显然有些惊讶。
布鲁斯皱了下眉:"只有你?"
"我刚刚遇到杰森和提姆了,他们去了别的方向。"虽然同样疑惑于眼下的事态,迪克依旧迅速接上他的话, "这是魔法迷宫吗?"
他们又走了两步,再次遇到了从黑雾里走出的人, 每个人都是他们熟悉的,只是每个人看起来都一样的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一会,蝙蝠侠不仅找到了自己的家人,还集齐了正义联盟和复仇者联盟。
人群渐渐在荒原上汇聚,对着眼前的荒原莫名其妙,普通人认出了眼前穿着制服的超级英雄,而超级英雄们也在人群里看到了他们的家人,好在这群人里没有和他们完全无关的人,基本上在场的所有人都彼此相连,息息相关。
随着残阳沉入地平线,群鸦的盛宴在昏暗的天光中开始,它们以冷灰色的天空作为桌布,在草丛间大快朵颐腐肉和碎骨,漆黑的眼珠里闪动着冷冷的光。
"说说共同点吧,"钢铁侠干脆道,"你们还记得出现在这里时你们在做什么吗?"
"睡觉。"
"我在梦里,等等,那这应该也是个梦?"
"呃……我不觉得见到你们的梦是个美梦。"
一群人零零散散地对完口供,发现出现在这里的所有人之前都在做梦,或者说,在做一个美梦。
托尼注意到彼得难得安静,似乎在思考什么,抬了抬下巴:"怎么了,孩子?"
彼得被惊了下,眨了眨眼,连忙摇头:"嗯?没有,没什么,只是……"
他犹豫了下,慢慢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记得我好像在梦里看到了拉、我的朋友,她说她送我一个美梦当做圣诞礼物,然后我不知道怎么……"
蜘蛛侠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想要捂脸哀嚎了:"我问她能不能给你们也送个美梦,真的,斯塔克先生,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不过应该不是她的问题……说不定这只是我在做梦?"
"……好的,我知道了。"托尼叹气,"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找一下家长?"
彼得认识的、能和眼下怪事扯上联系的人是谁不言而喻,不过考虑到蝙蝠侠的身份对在场部分人还是秘密,托尼没有多说,他相信韦恩听得懂。
短短的交流也够他们搞清楚他们并不是在做梦,或者说,他们并不是在各自的梦境里,而是不知怎么从各自的梦里来到了面前的荒原上,而能把他们这么多人都带到这里,除了送给他们美梦的那个小姑娘以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办到这点。
剩下的问题是,这里是哪里,以及他们该去哪里。
荒原边缘是无边无际的黑雾,黑雾之外是一望无垠的荒原,夕阳的映照下,他们在原野上慢慢跋涉,乌鸦翅膀扑扇的簌簌声响远远地传出去,消失在面前荒芜、死寂、一成不变的荒野上。
这里是哪里,每个人心里大概都有自己的猜测,布鲁斯也不例外。
他望向前方,原野上怪石嶙峋,灰色山岩坐落在荒草间,岩石下坐落着一块块简陋的墓碑,墓碑歪歪斜斜插在地上,立石的影子在夕阳下拉长,与旷野相顾无言。
"这可……"迪克环顾四周,"不像是个美梦。"
美梦的残响回荡在心底,布鲁斯余光瞥了眼周围的家人们,没有说话。
他们之前在各自的梦里,并没有醒来,那么这里也应该是个梦,只是这不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梦,而是没有出现在这里的某个人的梦。
他路过一块残破的墓碑,说是墓碑,更像是一块不够平整的石头,墓碑摔倒在荒草里,站不起来,只好沉默地望着天空,任由青苔和灰斑爬上表面。
布鲁斯胡乱擦了擦墓碑的表面,从厚厚的脏污下找出几个模糊的字母。
r……raven,渡鸦。
不需要他多说,小鸟们也开始寻找墓碑上的名字,想找出墓碑的主人都是谁,很快成群的名字呼啦啦汇聚过来,栖息在他们的肩头,无声地注视着他们的举动。
lark,云雀。
linnet,红雀。
thrush,画眉。
titmouse,山雀。
sparrow,麻雀。
cuckoo,布谷。
kingfisher,翠鸟。
nightingale,夜莺。
……
小小的鸟雀在墓碑森林之间跳跃,歌唱着死亡的诱惑,忽然间荒原上飘来了若有若无的鸟鸣,飞鸟的影子追逐在他们左右,牵引着他们往前走。
布鲁斯没有犹豫很久,就跟上了这些小巧的影子,他的披风垂在荒草里,随着他的前进,布料和草叶摩擦,发出古怪的窸窣声响。
四周的气氛越来越古怪,小辈们也没心情聊天,只是闷着头往前走。
他们沉默着前进,任由鸟雀在他们身边嬉戏,渐渐荒原上的光线越来越黯淡,远处的黑暗也散发出诡秘的气息,似乎蛰伏着某种不怀好意的怪兽。
布鲁斯眨了下眼,忽然发现黑暗里的确蹲守着什么东西。
因为每个人都穿着制服,身上的装备全部都在,很快所有人都从身上掏出了照明工具,更远处的钢铁侠更方便点,直接开启了钢铁战衣的灯光,照亮了他们的前路。
三三两两的光束扫过黑暗中的荒原,像是一道道光刃,将无边夜色切割得支离破碎。
越是靠近,所有人的心情就越沉重,刚刚小小一点的黑影越来越大,仿佛巨人缓慢地从地上站起,它散发出充满恶意和不祥的气息,压迫感几乎形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堵在胸口,让人喘不上气。
当走到近前,蝙蝠侠仰头望向黑影,才意识到这是什么。
——这是一座怪兽屋。
搭建这座房子的人一定心怀不满,否则不可能将房屋修筑成这么扭曲的形状,房屋歪歪扭扭,每一块砖瓦都像是胡乱堆砌,就算摆正了,也让人莫名觉得不舒服,不禁疑心会不会下一刻坍塌,阁楼挤在屋顶的角落,尖塔踩在阁楼背上,塔尖的风信鸡看不出是什么形状,在黑暗中飞快旋转,发出刺耳的叫声。
荒原上古怪的东西很多,但这座怪兽屋绝对是其中最古怪的。
借助光柱看清了这座房屋,布鲁斯深吸一口气,走向怪兽屋的大门。
"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低声说。
"走吧。"布鲁斯没有回头,声音比脚步更沉重。
"我们要的出口和答案应该都在这里面。"
他走上台阶,伸手去推门。
破旧的门板应声而开。
光映进布鲁斯的眼睛里,他眯起一只眼睛,等适应了光线才完全睁开,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他站在一处狭窄的小房子门口,左手边是黑黢黢的房屋,尘埃在光线里漫漫飞舞,右手边是苍白寒冷的街道,街道上稀疏地散落着行人,人人脸上都挂着麻木冷漠的神情。
仿佛他推开的房门并不是通往刚才的房屋,而是通往另一个世界。
就在这时,屋里响起脚步声,布鲁斯礼节性地侧了侧身,顺便回过头,看到黑暗中跑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大概只有桌子高的弥斯特从屋里跑出来,似乎没有看见布鲁斯,匆匆穿过门口跑向街道,当她撞上布鲁斯时,她的身影忽然变得透明,就这样穿过了他,跑向街道的尽头。
跟在后面的提姆看到这一幕,屈起手指叩了叩门板,发现自己没有穿透过去,才疑惑地望向弥斯特的背影:"这是……过去吗?"
"是记忆。"杰森低声说,"记忆是相见的一种方式。"
在确认了他们之前的美梦是拉妮娅送给他们的圣诞礼物之后,蝙蝠家也猜到或许是这份礼物出了点纰漏,导致他们都从各自的梦境涌入了拉妮娅的梦境里,而他们走过的荒原就是她的噩梦,唯一让人不解的是,她到底在恐惧什么。
但看到怪兽屋之后,他们就知道答案一定藏在那扇紧闭的门后。
只是无论是谁都没想到,门后藏着的不是怪物,而是拉妮娅的记忆。
当眼睛渐渐习惯了黑暗,他们也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呼吸也轻轻一窒。
"我不想出门。"黑发女孩漠然地说,"让弥斯特去吧。"
"我想去钟楼,"白发女孩漫不经心地说,"你能照看一下她吗?"
"不不不,不是‘她’,"男人耐心地纠正,"是‘我’,来,跟我念——"
弥斯特打断了他夸张的表现,语气透着厌烦:"我知道。"
她打开门,灰白的光线洒进来,她的影子投在沙发上的拉妮娅身上,拉妮娅默默裹紧毯子,往向外吐海绵的破沙发深处缩了缩,躲开了刺眼的光。
她们看起来都很小,可能只有六七岁,弥斯特已经能看出日后动人心魄的绝艳,可惜她阴冷的眼神冲淡了惊艳感,而拉妮娅只是蜷缩在毯子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团丑陋的蠕虫。
沙发上的拉妮娅一动不动,地毯上的拉妮娅却在低头看着手里的玩具,弥斯特跪坐在她对面看书,两个人看起来又小了点,再远点的门边堆着纸箱,纸箱里也坐着一个拉妮娅,把脸埋在膝盖里,本应富有光泽的黑发却干枯发黄,一直垂到脚面,纸箱外站着低着头的弥斯特,手指搭在拉妮娅的肩膀上。
无数杂乱无章的记忆被强行塞进这栋小小的屋子里,乱七八糟地拼在一起,过去的时间线上的每一个拉妮娅都在这栋房子里占居一隅,每一角空间都是过往重现。
好像过了很久,布鲁斯才收回注视着地毯上的拉妮娅的视线,扫了眼四周的布局:"分头,去找到真正的拉妮娅,她才能把我们送出去。"
仿佛被这一声提醒,所有人都如梦方醒地回过神,想起他们还有正事要做。
只是在离开前,就连达米安都回头看了眼纸箱里的拉妮娅,脸上看不出情绪。
这些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他们既不能改变也不能干涉,每个人都知道。
可不知为何,他们觉得自己有些……不舒服。
客厅四面墙都连着门窗,左边的门后似乎是餐厅,桌边又坐着一个拉妮娅和一个弥斯特,盘子里的食物看上去就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右边是盥洗室,发霉的浴帘之后隐约能看见浴缸;正对面是年久失修的楼梯,楼梯下的储藏柜里传出闷闷的撞击声,令人不适的臭味从缝隙里飘散出来。
和他们想的不一样,弥斯特出现在拉妮娅身边的时间要更早……而那时她们和现在似乎也不太一样,之间的关系也很古怪,说不上亲密还是疏离。
包括阿尔弗雷德在内,其他人都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只剩下布鲁斯还待在一楼,呼吸着腐臭的空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但即使不去看,破碎的话语也悄悄飘入他的耳中。
客厅里,有谁正在拨打电话,等待电话接通的"嘀"声长得刺耳,接通之后,先是短暂的沉默,随后弥斯特干巴巴的声音响了起来。
"韦德,拉妮娅又吐了。"
"……药吃完了。"
"韦德。"
"……如果她死了呢?"
"那样她……我也可以不这么疼了。"
"……"
"我知道了。"
"再见。"
电话挂断了,房间里死寂得仿佛坟场。
布鲁斯睁开眼睛,大步走进盥洗室,双手按着水池两侧,不顾水池边缘残留着发黄的污垢。
他深深吸了口气,忽然听到浴帘后的动静。
他拉开浴帘,浴缸里,四五岁的女孩抱着膝盖小声咳嗽,手指掩着鼻子,可两管血还是从她的手背上往下流,滴落在浴缸的底部。
不止鼻子,她的眼睛、耳朵、皮肤都在出血,面色苍白,呼吸短促,身体不住抽搐,像是下一刻就会倒在浴缸里。
布鲁斯不能确定她这是什么病症,他从康斯坦丁口中得知罪孽之子会罹患一切基因病症,拉妮娅现在的症状像是白血病,而白血病的症状有很多,比如失明,比如浑身骨痛,比如双下肢截瘫。
他看着拉妮娅伸手摸索手边的淋浴喷头,半天才抓到手中,却怎么也举不起来,她只好抬起头,去摸索墙上的开关。
她的脸映入布鲁斯的眼中,让他呼吸一窒。
那并不是拉妮娅之后的样子。眼前的女孩就像是床前故事里的怪物,她只有一只眼睛,前额低斜,鼻梁扭曲,嘴唇开裂,手指也短小扭曲,软塌塌得像是章鱼触须。
畸形中的畸形,不洁中的不洁,不应诞生的罪孽之子。
直到这一刻,布鲁斯才彻底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松开,浴帘落了下去,遮住了浴缸里畸形的女孩。
二楼,迪克沉默地站在房间门口,房间里,韦德站在弥斯特身边,他们都低着头,面前的地板上放着拉妮娅的尸体。
"她死了。"弥斯特说。
韦德叹了口气:"是啊,你死了。"
他抱起地板上的拉妮娅:"走吧,我们去给你挖个坟墓。"
迪克目送着他们走下楼,随后走进房间,从窗口看到韦德和弥斯特在森林边缘挖了一个小小的坟墓,把拉妮娅的尸体放了进去。
"啊,累死我了,"韦德填完土之后,直起腰喘气,问,"这次你想写什么?"
弥斯特低头看着土堆。
"云雀。"她说。
迪克松开捏住窗台的手,逃一样匆匆离开房间,刚出门,忽然撞到了人,他抬起头,提姆对他指了指一个房间,神情复杂。
他们走进新的房间,看到弥斯特跪坐在地板上,闭着眼睛,一团黑雾在她的双手之间旋转,韦德倚着墙壁,边啃苹果边看着。
黑雾越来越多,旋转得也越来越快,几乎淹没了弥斯特,当黑雾的转速达到最高时,弥斯特睁开眼睛,默默注视着黑雾,没有收回伸出的手,仿佛在给雾团一个拥抱。
她收拢手臂,抱住了从黑雾中显出身形的拉妮娅,轻轻拍拍她的背,让她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拉妮娅疲惫地抱着弥斯特,过了会才和她分开,白发女孩端详了她一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我好像……"她迷惑地转头看向韦德,"变好看了。"
"是吗?"韦德一听这话,立刻三两下啃完苹果,把果核随手一丢,"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他装模作样地捏着拉妮娅的脸看了看,夸张地惊呼:"哇——哦——这是哪来的小仙女?快告诉我你是从哪个仙境出来的?你们那里还收我这样英俊潇洒的美男子吗?"
惊呼完了,他才恢复正常,拍拍拉妮娅的脑袋:"别担心,这很正常,小小鸟基因有缺陷,等于一开始地基歪了,每死一次呢,就相当于把大楼推倒重建,但是你每次重新制造出人类壳子就相当于重新打地基,而地基稳固与否是根据小触手的状态决定的,地基越稳固,盖出来的高楼就越美观,不是什么大事。"
他的话有点难消化,弥斯特反应了一会,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她强忍着激动:"也就是说我每死一次,我的身体就会……好一点?"
韦德点头:"对。"
弥斯特站了起来,急急地问:"那我——"
"不,"韦德不许她开口,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不不不不不,绝对不许这么做,我不同意。"
弥斯特不甘心:"但是——"
"好的,我知道,我知道,"韦德举起手投降,"我可以带你去一些……好玩又危险的地方,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来,我们拉钩钩,你同意我才带你走。"
他蹲下身,伸出小指,神情难得认真。
"无论如何,你必须保护你自己,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你必须尽全力保护你自己远离死亡。"
沉默许久,弥斯特伸出自己的小指,勾住了他的小指。
一墙之隔,杰森站在窗前,低头看着窗外的景象。
窗外的街道并不是他们刚刚看到的街道,而是一处陌生的战场,房屋在炮火里成片倒塌,炮弹的焦黑痕迹残留在地面上,远处隐约响起密集的枪声,昭示着危险的临近。
然而杰森没有看枪声响起的地方,而是注视着街对面的废墟。
街对面是断垣残壁,正对着窗口的断墙下,弥斯特无神地抱着拉妮娅跌坐在墙下。
女孩的蓝眼睛蒙上了一层死灰,胸口是被大口径子弹炸得血肉模糊的伤口。
就在刚刚,这条街道上发生了一场枪战。
大概是第一次直面自己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亡,弥斯特似乎没有回过神。
她呆呆地抱着自己的尸体,和尸体十指交扣,小小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是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簌簌跌落,砸在拉妮娅充满死气的脸上,晕开了血痕。
脚步声接近了她,弥斯特慢慢抬起头,看向走来的韦德。
"我……"她嗓音干哑,"我没有保护好她——"
韦德打断了她。
"不是‘她’,"他冷漠地俯瞰着她,"你没有保护好你自己。"
走廊上,达米安站在窗口前,一动不动。
窗外似乎是一片废墟,废墟上有个小小的白发女孩正在奋力挖掘,黑雾在她手中变幻成各种各样的工具。日落日出,月升月降,她一直在废墟上辛勤作业,最终挖掘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她才松了口气一样站起来,拖起身后的裹尸袋,拉开拉链,将裹尸袋里一具具小女孩的尸体倒进洞口里。
达米安没有等她填好洞口,径直走下楼梯,站在散发出怪异臭味的楼梯间门口,一把拉开晃动的门。
门后,拉妮娅的尸体挤挤挨挨塞满了整个楼梯间,每一具都睁着空洞的蓝眼睛。
楼下,布鲁斯走进了餐厅。
时间似乎又过去了很久,坐在桌边的女孩们看起来大概八.九岁,弥斯特正在给拉妮娅喂饭——因为畸形,拉妮娅的手骨依旧很软,握不住勺子,只能靠弥斯特喂她。
小姑娘看起来已经是个健康漂亮的孩子了,那张脸已经有了几分哥谭宝贝的影子,皮肤白得宛如有呼吸的大理石,眼睛蓝得像是蝴蝶的羽翼,可这份美丽里却又透出一两分惊心动魄的脆弱,让人看到时都会忍不住想要放轻呼吸。
现在的她,几乎看不出曾经畸形的模样。
似乎是因为病痛的折磨,小姑娘始终蹙着细细的眉,咽下一口食物,晃着小腿,问桌对面的男人:"为什么我不能——"
她抬起手,手掌在自己的喉咙上横切了一下:"——杀死自己?这样更快不是吗?我觉得只要几次我就能彻底痊愈了。"
听到这句话,韦德吞咽披萨的动作一顿。
似乎只过了几秒,他慢慢放下披萨,盯着拉妮娅看。
"你知道吗,"他微笑着说,"为了照顾小朋友——也就是你的身心健康,我已经一个月没说脏话了,你看,我说到做到,我甚至没说过一句……操!"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挤出微笑:"好的,我没做到,我的错。所以你也觉得自己做不到了?"
拉妮娅似乎被他吓到了,愣了一秒,用力摇头。
"但是……我不理解。"她小声说,"我们的目的不就是让我死掉吗?为什么还要我保护自己?为什么我不能……"
"因为那就是你,如果你对你自己动手,这是什么?"韦德说,"你看的书比较多,告诉我,杀死自己的行为叫什么?"
拉妮娅:"……自杀。"
"对,自杀。"韦德打了个响指。
"以你的体质,你一定会对死亡麻木,这点你要相信我,我有经验,"他把胳膊叠在一起,向前倾身,语气是一贯的轻快夸张,"而只要你杀死自己——一旦你越过那道线——你就回不去了,明白吗?"
拉妮娅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韦德摇头叹气:"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小朋友是没办法理解哥的智慧的。好吧,简单说,自杀意味着你屈服了,你向……不管什么糟心玩意儿,你向它们屈服了,还把自己送给他们欺负,听懂了吗?如果你屈服了,你就会失去和这个操蛋的世界抗争的勇气——妈的,我是不是又说脏话了?"
他猛地啐了一口,逗得拉妮娅忍不住笑起来,才垂头丧气地说:"算了宝贝,你还是去看书吧,他们说得比我好。"
拉妮娅点点头,正要起身离开,韦德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拍了下手。
"对了,我记得我看过广告上写过一个句子很好,我把它送给你好了。"他兴致勃勃地写下一张纸条,推给拉妮娅。
迎着韦德期待的眼神,拉妮娅捡起纸条,轻轻念出上面的文字。
"人生来就不是为了被打败的。人能够被毁灭,但是不能够被打败。"
布鲁斯看着小姑娘认认真真叠好纸条,正要退出餐厅,楼上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片刻后,所有人都找到了惊雷声的来源——来自三楼,也就是阁楼。
阁楼外是暴风雨。
狂怒的雨水长鞭鞭笞着玻璃,床边摆着生日蛋糕,蜡烛的烛火无端瑟瑟发抖,焰光忽明忽暗,窗外雷声震耳欲聋,屋内却静默如同停尸间。
弥斯特低着头站在角落里,凌乱的白发遮住了脸,明明她身上清爽干燥,却给人一种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狼狈感。
房间正中央的床上,小小的人形在被面下痉挛,无数症状趁她虚弱纷纷恶形恶状地扑上来,她还没来得及咳嗽完就猛地干呕,想吐却又吐不出任何东西,胸腔里像是装进了风笛,每次呼吸都会发出可怖的"呜呜"声。
房间里弥漫着雨天的土腥气,像极了墓穴。
在干呕声里,弥斯特慢慢抬起头,脸上只有麻木,蜜金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床上的拉妮娅,烛光在她的眼睛里跳动,慢慢擦出渗人的亮光。
她缓缓走到床边,掀开被子,爬到床上,骑在拉妮娅身上,黑雾在她的掌心缭绕,变成了一柄寒光逼人的短剑。
白发少女双手握住短剑,对准身下女孩的胸口,着魔一样,一点点压下。
利刃刺穿了衣物,刺破了女孩胸口的肌肤,伤口沁出一滴污浊的血珠,血花在布料上洇开,深红的污渍越来越大。
暴风雨愈演愈烈,拉妮娅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烛火不住晃动,忽地窜高,随后齐齐熄灭,只留下丝丝缕缕白烟在黑暗中飘散,恍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在叹息声中,弥斯特手腕一抖。
她忽然把利刃丢开,一把抱住自己,放声大哭。
她抱得那么轻,不敢用一点力,哭声却大得压过了窗外雨声,她的泪水滚滚而下,和拉妮娅的泪水汇在一起,散落在她的黑发之间,犹如晶莹的露水。
许久之后,弥斯特慢慢松开怀里的女孩,怔怔地看着她合上的眼睛,将她放回了床上。
"人生来就不是为了被打败的。人能够被毁灭,但是不能够被打败。"她喃喃着。
女孩静静地躺在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门口,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
过了会,布鲁斯慢慢转身,闭了闭眼睛,随后睁开,走向通往塔楼的楼梯。
从外部的构造来看,这栋房子由两层房屋加上一间阁楼以及一座尖塔组成,他们现在就在阁楼,离尖塔只剩一步之遥。
而不出意外,现在的拉妮娅应该就在那里。
通往塔楼的楼梯无比漫长,布鲁斯扶着扶手拾级而上,脚步声在空荡的塔楼里回荡,回荡,远远地升入楼顶。
他踏上最后一阶楼梯,看到了女孩的背影。
楼下堆满了杂物,塔楼顶却出乎意料的空荡,偌大的圆形房间里空无一物,只有一面巨大的窗口,窗外的绯红如血的夕阳,拉妮娅坐在窗台上,面对着晚霞,低头在纸上描绘落日的景象。
霞光从窗口涌进来,塔楼的地面像是砌上了红宝石的地砖,拉妮娅的影子落在地上,长长的,一直延伸到布鲁斯的脚边。
她脚下是无边黑暗,却在拥抱无尽光明。
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拉妮娅放下笔,随意地回过头,顿时看到了楼梯口的男人。
她愣了下,眼瞳微微一缩。
布鲁斯甚至来不及开口,一股庞大的力量轰轰烈烈地扑来,黑雾从房间的角落里疯狂涌出,将他裹挟着冲下了塔楼,一直推出了门外,才缩回房屋里,"砰"地摔上了门。
布鲁斯略显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转头看看,从阿尔弗雷德到达米安都被丢了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
毫无疑问,在意识到他们进入了她的记忆之后,拉妮娅把他们赶了出来。
刚才看到的一切,无论是那些尸体,还是拉妮娅和弥斯特的关系……都太过惊人,每个信息都仿佛一枚云爆弹,在他们的脑海里炸开,炸得几个男人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
只有他们成功进入了怪兽屋,其他人都被关在了怪兽屋外,因此一看到他们出来,超人和神奇女侠立刻过来把他们扶起来,等待他们开口讲述怪兽屋里的经历。
"里面发生什么了?"戴安娜担忧地问。
布鲁斯哑声说:"……没什么。"
不知为何,布鲁斯他们一个个闭紧了嘴,闷不做声,没有开口的意思。
那边超人试着去拉门,但这一次门关得紧紧的,他用上了足以推动地球的力量也没能拉开。
"你们找到她了吗?"托尼问。
短短几分钟已经足够蝙蝠侠整理好情绪,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怪兽屋,点点头:"找到了,但是她把我们赶了出来。"
托尼没有嘲讽他,而是转头问:"有谁有什么好办法吗?"
半晌,洛基和托尔勾肩搭背地走出来。
被托尔卡住了脖子不能动弹,洛基明显心情不太好,而在梦里他也懒得掩饰,语气冷淡:"她在做噩梦,被梦魇魇住的人是没办法醒来的,而她不苏醒,我们也没有办法回去,你们得叫醒她。"
如果还有谁的意识在外界,叫醒拉妮娅并不难,但问题是,所有和她有联系的人都被拉进了她的噩梦里,想要从外界叫醒她根本不可能。
而除此之外,想要打破一个噩梦就只有——
想到这里,谎言之神露出一个浮夸的笑容:"制造一点惊吓把这个噩梦的主人吓醒怎么样?"
他话音刚落,蝙蝠侠脱口而出:"不行!"
所有人都被他毫无缘由的怒火搞得怔了下。
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布鲁斯顿了顿,才说:"梦境是不可控的,如果去惊吓她,这里可能会诞生出更加危险的东西,这里不是现实,没有人可以在梦里打败梦的主人。"
"所以我们该做什么?"超人摊了摊手。
这简直是个无解之结,拉妮娅把自己关在怪兽屋里不愿意离开,如果梦魇持续下去,她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但不把她叫醒他们也无法离开,更别提从外界叫醒她。
好在这里集合了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超级英雄,想出一个合理的计划并不难。
思考片刻,钢铁侠抬起头。
"既然这里是梦,那我们可以做到现实里做不到的事,"他举起手,给所有人展示他的手表,"纳米装甲,现实里我还没完成这个呢。"
"所以?"巴里问。
"所以我的意思是,"托尼注视着周围的一圈超级英雄,"我们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改变这个噩梦,让它变得平和点,这样小姑娘就能自然醒来了,怎么样?"
"把它变成一个美梦?"旺达插嘴。
托尼耸耸肩:"为什么不呢?"
他望向一旁的小辣椒,扬起一抹微笑:"就当感谢她送给我们一场美梦吧,我们也可以送她一场美梦,现在,谁要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