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军是挟裹着怒火, 与闻娇一块儿启程,往钟家的地盘上去的。
钟家重要。
但更重要的还是去看矿厂。
闻娇先去矿厂上走了一圈儿,她只带了关绍青、叶子和牛大海三人, 四人都着便装, 因而钟家地盘上的人, 并未将他们和沪军联系到一块儿。
等查看过几处矿厂,心里基本有数了之后, 闻娇才和钟谦往康城去了。
钟家的大本营在那里。
康城是过去的朝代里,最常被立为都城的地方。
因而这座城市很大, 城墙也修得很是敦实。
闻娇和钟谦一块儿骑着马进了城门,缓缓朝着钟府行去。
牛大海等人则默默走在了后头。
他们照旧不大待见姓钟的, 包括他手底下的士兵。
还未走近, 就能看见钟府门口围着的好几十号人了,其中为首的,正是一对中年夫妻。男子穿着马褂长袍, 妇人穿着明清制式的蓝色袄裙, 头发盘起,插满钗环。
待越走越近,妇人脸上的激动惊喜之色越发浓重。
和原身记忆中的模样, 是完完全全两副样子。
钟谦却微微皱起了眉,面上瞧不出多少喜色。
闻娇见状, 挑了下眉。
等马到了府门口,钟谦才翻身下马。
闻娇也才慢吞吞地下了马。
而那站在石阶上的妇人,已经快步走到了钟谦的面前, 将他一把搂入了怀中:“娘的好儿子!可算是回来了……”
中年男子的神色却异常冰冷,他站得远远的,道:“还回来作什么?府中早没有你的位置了。”
钟谦连看也不看他,更将钟母推开了。
“我回来,是有一件事要同你们说。”
“又是你那些话?如果今日回来是要说那些事的,便闭上嘴吧!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真是跟一群穷酸文人,学坏了根子!”钟父厉声骂道。
钟谦脸色一冷,转头对闻娇道:“叫你看笑话了,今日咱们便住在城中酒店就是。”
钟母也并不听钟谦说什么,她将目光落到了一边的闻娇身上,她笑着问:“这是哪家小姐?”
钟谦拧了下眉,这才开口:“她……”
闻娇却先一步开了口,她淡淡道:“我姓闻。”
钟母脸上的表情,刹那有了变化,她笑意渐退,将闻娇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问:“闻小姐是我儿子的女朋友?”
她显然对这个字眼并不陌生。
尤其当见到闻娇姿态倨傲冷淡时,她心下便更觉得不高兴了。
钟谦耳根泛起一层薄红,但眉头却是皱得死死的,他冷声道:“闻小姐同我是朋友,今日是特来拜会你们的。”
钟母淡淡道:“若是女朋友,倒也没什么关系。我盼着你结婚已经盼了许久,早日成家,回到康城,是好事。”
“……行了,别说了。”钟谦打断了她。
钟母立即便面露不快。
这才一会儿的时间,钟母就充分表演了她变脸的功夫。
这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女人。
闻娇扫过钟母的面孔,淡淡出声:“说起来,我家里早年也曾结识过一户姓钟的人家。”
钟母皱了下眉,冷声问:“敢问是哪家小姐?开口插话,这样没规矩。”
钟谦沉下了脸:“母亲……”
“沪城闻家。”闻娇目光冷淡地盯着她,轻笑一声,笑声里挟裹着一丝凉意,一丝讥讽:“哪里敢同钟夫人比教养?路边捡条狗,都比你钟家夫妻懂得规矩。毕竟狗尚且懂得报恩,你们钟家却只懂得忘恩负义。”
钟母脸色骤变,转瞬煞白,失声道:“你是闻德元的女儿?!”
一直冷漠地站在那里的钟父也终于有了动作,他一个跨步下了台阶,掏出了一把手.枪。
但闻娇的动作比他更快,她手中的枪对准了钟母,同时牛大海等人也纷纷拔枪,对准了钟父和钟谦。
“你大可比一比,我的枪快,还是你们的枪快。”闻娇慢条斯理地动了动手指,打开了保险:“我这把枪打烂过郑兴洋的脑袋,用来打你们倒也正合适。到底是一路货色嘛。”
说完,她双眼微眯,面上竟浮现了一点动人笑意。
钟母脸色更白,额上更渗出了点点汗珠,她小幅度地扫过牛大海等人,然后忙抬手,拍下了钟父的手臂,她勉力笑了笑,说:“闻小姐一定是误会什么了。”
“谁先拔的枪,谁在心虚?”闻娇一手将枪管顶在了钟母的太阳穴上,丝毫没有给钟谦留面子。
钟母忙看向了钟谦:“谦儿!她不是你的朋友吗?还不劝劝,这件事一定有误会!快!”
钟母会立刻换了口风,闻娇也不奇怪。
原身之所以被她收留进钟府做了姨太太,哪里是钟母想履行婚约,只不过是她想借机扣住原身,这样,外头的人就再也不会知道,原来当年闻家曾有恩于钟家。顺便还能磋磨羞辱闻家唯一的女儿。
而眼下,钟母当然也反应过来,闻家这个女儿不是她所能拿捏的,她不能硬来,就只能说软话,先将情况模糊过去,让闻娇说不出那段往事来。
倒也真是能屈能伸了。
脑袋上顶着枪,都还能强装无事发生。
钟谦又并非是傻子,这会儿倒也明白过来了,为何沪军看向他们时,目光带着敌意,想来正和这件事有关。
“闻小姐,能劳烦你仔细同我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钟谦神色冷静地问。
“谦儿!”钟母高喊。
钟谦却并不看她,而是盯住了闻娇。
“不如问问你母亲?”
钟父冷哼道:“一个小丫头,信口胡说。钟谦,难道你要因为她的话,就来逼问你娘吗?”
钟谦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在外打仗,为钟家博下今日的威名。过问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应该吗?”
闻娇笑了下:“还是让钟夫人自己说吧。”
众目睽睽之下。
钟家夫妻越是拼命掩藏的东西,她就越是要将其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闻娇使用了先前用一百点抽得的“真心话大冒险”。
她作为使用者,是该卡默认的赢家。
于是她选择了让对方说出“真心话”。
钟母脸色有了变化,她眉眼一冷,恼怒地出声道:“我有何不敢说?不过是些陈年破事!当年我哥哥遭了暗算,手底下的士兵溃逃无数,我同阿旭,带着谦儿流落沪城。你爹娘是救了我们一命。可那又怎么样?你闻家当时高高在上,是怎么使唤阿旭的?让他跟着去兵营,跟着你姓闻的打仗……要不是我和阿旭带着谦儿离开,你闻家恐怕就要拿我们当做你们家手底下的狗了?”
“哈,还妄想将你闻家女儿许配给我的谦儿,怎么?想谦儿给你们闻家做倒插门的女婿吗?我谦儿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你们也配?”
“如今你也不瞧瞧!我钟家早不是当年流落沪城的钟家了!你闻家上下死光,只剩你一个女孩儿,你哪来的底气跑到我钟家地盘上撒野?”
钟母越说越激动,面目渐渐狰狞起来,钟父拉也拉不住她。
钟谦一怔。
将她许配于他?
“你叫闻娇?哦,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生得这副模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女人!我给你台阶下,你不下。敬酒不吃,你想吃罚酒吗?今天要是把你也打死在这儿,让你闻家彻底绝了后,以后下了黄泉,可别抱怨!”钟母恨恨地说完,大口地喘了喘气,以此来平复心情。
周围顿时一片死寂。
她口中的阿旭,也就是钟父脸色铁青。
钟谦面色冰冷,他手底下的士兵也都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脸上又烧又辣,连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牛大海忍不住厉喝一声:“老娘们儿,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当年我家大帅救你们一命,给你们庇佑之所,给你们吃喝,带姓钟的去兵营里头,也不过是想教教他,乱世之中怎么才能护住你们娘俩!怎么就成了给闻家卖命给闻家当狗了?要同你们定婚约,也是瞧姓钟的一身书生气,是个正直人。你和姓钟的要走的时候,我家大帅还给了你们盘缠!没想到你们这些没良心的东西,嘴上说着漂亮话,心底里却在记恨大帅一家……若是没有大帅,哪有你钟家的今天!姓钟的会杀人吗?会打仗吗?现在不还是靠着儿子过活!老子不杀了你们钟家人,老子都没脸面去见大帅!”
“农夫救蛇,反被蛇咬一口。”闻娇冷冷道:“数十年,你钟家壮大,我闻家从不曾同你们讨要过半点好处。可我父兄身死,也不见你们派人来吊唁。如今更说出这番话来。好!好一个钟家!这般不讲恩义之人……”
“我自当要你们钟家上下个个人头落地才肯罢休!”
“好大的口气,那你不如试试……”钟母冷笑。
钟父抬手扇了她一巴掌:“还不带夫人下去!”
下人们战战兢兢上前,便要去扶钟母,却都被钟母推开,钟母肆意地发泄着内心真话,指着闻娇道:“谦儿,还不杀了她!她今天来,就是想巴着咱们钟家的!她要是识趣,懂得把闻家势力拱手送上,要你娶了她,倒也不是不成。可这么个泼辣女人,口口声声说要咱们人头落地,那咱们也只好先让她人头落地了!”
“原来个中缘由是这样的……”钟谦哑声道。
究竟是谁不要脸。
这便是一目了然的事了。
便是钟家上下士兵,也都说不出话来。
像他们这样在战场上打滚,在刀尖舔血的人,旁的不说,最讲究一个“义”字!
尤其是他们这些钟少帅手底下的兵,脑子里更深深刻着“忠义”二字。
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同袍是不仅不感恩还倒打一耙、冷血无情的人物。
钟少帅的父母这番做派,一说出来,便自然叫人一颗心沉到了底,而心下止不住的鄙夷痛恨,却是一块儿翻涌了上来。
钟谦脑中也是嗡嗡作响,他勉力看向了闻娇,温声道:“闻小姐,此事,我想同闻小姐仔细聊一聊,可行?”
闻娇姿态冷淡地道:“我也正要与钟少帅说,先前谈过的那些都不作数了。我原以为你父母,当是知道礼义廉耻四字是如何写的,知晓我身份来历,总有半分愧疚。可如今一见,别说愧疚,就连心虚都没有。我闻家的军火、药品、食物,你钟家又怎么配要?”
钟父虽然骂了钟谦,但他心底也清楚,现在要过安稳舒坦的生活,得靠儿子了。
现在一听这话,他脸色骤变,问:“什么军火?什么药品食物?”
钟谦并没有回头看他,只道:“……闻小姐吞并了郑兴洋的地盘,一路上所用军火较我们所用,要先进数倍。手中药品,更是别的军阀花了大价钱也不一定能弄到的。还有食物……”
钟父哪会不明白其中利害!
军火、药品、食物……这都是打仗必备的三样东西!
谁的好,谁的军队自然就强大……
他一时间无法去思考,闻娇为何会拥有这些。
他只知道,没了,钟家没了这些东西了!
钟父气得又扇了钟母两个耳光,令几个更强壮些的下人,强行将人拖走了。
钟母却仍旧如同失了智一般,大喊着:“谦儿杀了她!”
实在讽刺。
钟父捂了捂胸口,看向闻娇道:“闻小姐,此事听我与你说……”
闻娇却是走到马儿边,翻身上马。
她今日穿的是骑装,白衬衣,黑长裤,娇艳又冷厉,说不出的英气。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朝钟父看去,吐出四个字:“想得真美。”
说罢,闻娇掉头就走:“走!”
钟系军上下,陷入了一片死寂中。
军火若能有更先进的,便免去了战场上的伤亡。
若有更好更多的药品,能救下无数条人命。
他们还听闻了闻家的军粮,都是极好的东西……
还听说闻小姐原本要给他们提供采矿机的,如此便又可免去不少人力浪费和民工伤亡……
眼瞧着到了手的大馅饼,便这样没了!
还是叫钟家的夫人给生生搅没的!
纵使大家都是钟系兵,这会儿也不由得对钟夫人生出了怨气。
她知道她毁的是什么吗?
在战场上,那将是数百条,甚至数千数万条的人命啊!
刘参谋跟了钟谦已有好几年,他知晓钟谦早年养在叔叔身边,与那个做私塾老师的叔叔更亲近,与亲生父母反而关系更加淡薄。
他一咬牙,便上前与钟谦耳语道:“少帅,老爷与夫人没有动作,咱们也不好拿枪逼迫是吧?不如咱们军队上下,去求闻小姐的原谅吧?”
军火,药品,食物,采矿机……就这么没了,这搁谁谁都受不了啊!
钟谦翻身上马:“走。”
刘参谋抬手一挥:“跟少帅走!”
一群人就这么呼啦啦地追了上去。
闻娇等人住进了康城的大酒店。
不多时,钟谦也进了酒店。
他父亲在康城倒是个名人,他在康城里,百姓却只闻其名,少有见过其人的时候。
这会儿就看见一群穿军装的冲了进来,为首的问:“看见一个漂亮小姐了吗?”
前台忙说了,然后就看着人风风火火地呼啦啦上了楼。
钟谦敲门:“闻小姐,是我。”
闻娇打开了门,面色冷淡:“有事?”
钟谦不自觉地咬紧了后槽牙。
其实从渭城过来的一路上,他同闻小姐的相处都是融洽的。
结果一转眼,就又回到了最初的时候了。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她的面庞上,但等盯着看了会儿,钟谦突地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资格这样打量她,便微微垂下目光,道:“以后我会长期给闻小姐提供资源,不限于协议期内。”